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且听沉吟 作者:邦尼安安 文案 假如一个女孩,在24岁时就知道自己的真命天子是谁,她以为一切只需要静静等待,哪知绽放的不是幸福,而是一个goodbye kiss; 假如一个女孩,在28岁时遇到一个冤家,她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哪知却是一枚彩蛋,尽管打开时除了糖果,还有泪花。 方童说,我是不会爱上他的,这个男人一脸矫情,浑身毛病,吃个饭挑东捡西,洗个澡耗时费力,袜子都得分出左右脚,估计手指破了买创可贴都得最差阿玛尼的…… 方童说,我给未来老公是这么规划的,勤劳勇敢,热情嘴贫,笑容可掬,平易近人,反正屈指算来十几条,没有一条跟这个男人有半毛钱关系的,可我一闭上眼,他就急不可耐的蹦出来了……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恩怨情仇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童,沈安沉 ┃ 配角:乔森,温亚霓,程凯 ┃ 其它:   ☆、前情往事(1)   第一章   2010年8月28日,是方童第一次见到乔森的日子,后来他们把这一天当做纪念日,一起庆祝过三次。这一天,就是方童到MAXAIR公司面试的日子,她在走廊里遇见乔森,乔森穿一件白色衬衣,袖子很自然的挽到肘上,一条暗色西裤,隐隐的含着条纹。方童对着正装的帅哥没有丝毫抵抗力,于是情不自禁,以一种很花痴的表情对着乔森笑了笑,乔森礼貌性的点点头,与这个甜美的陌生女孩擦身而过了。   半个月后,方童入职,在这家贸易公司做行政助理,每□□九晚五,浑浑噩噩。她大学读的是通讯工程,标准理科生,对口专业应该是高大上的各大通信运营商,或者能应用到她那强大技术的其他网络公司,怎奈,方童一无人脉,二无毅力,就业标准不断降低。最初是坚决要到通讯行业,然后是只要跟理科生挂钩的就行,到最后,沦落到只要能发的出来工资,肯收留未婚未育女青年的单位便谢天谢地,不胜荣幸了。   方童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父母老实巴交,一辈子的小科员,是皇城根儿底下最不起眼的平民。在方童屡次投递简历不成,极度心灰意冷之时,方爸爸也曾经咬牙跺脚要舍下脸去求求他顶头儿的局长,看看能不能搭把手儿给指条出路。可最后,方童看着她爸为这事几夜睡不好,临出门时,提着大礼的手都哆嗦了,便不忍心了。   这个公司是她在绝望中胡乱应聘的几个单位之一,让方童哭笑不得的是,所有跟她专业沾边的地方都无情的拒绝了她,反而这些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倒是争前恐后的给她回复,不是要进一步联络,就是直接发布录取消息。在诸多方童认为压根不靠谱的公司当中,她最终先圈定了MAXAIR,这是一家德国独资的贸易公司,最吸引方童眼球的就是德国这两个字,她想起德国国家足球队,里面都是高大身姿,冷峻面孔,帅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她就想,好吧,虽说工作不中意,要是不小心把个人问题解决了,也算没白委曲求全。   书上说了,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上帝对方童还是不错的,不但给她打开一扇窗,还从这扇窗户里跳进一个身高186cm,白皮肤,蓝眼睛,操着一口地道北京腔的德国帅哥。   那就是乔森,乔森其实叫Jonas Maximilian Kohl(乔纳斯马克西米利安科尔),他第一次跟方童做自我介绍时就说的这个名字,方童当时只顾着点头傻笑,以及心潮澎湃和扭捏作态,这么冗长的名字,就是静下心来好好记,也未必能说顺溜,何况方童这种图谋不轨,心思不专的呢。所以当人力资源部的主管准备带着方童去拜访下一个部门高层时,方童却说不出道别语,她吭哧半天,终于红着脸来了一句:“再见,乔先生。”   乔森是技术部的主管,这是方童认为整个公司中最有技术含量的一个部门,她觉得其他部门基本都是瞎胡混的,这个贸易公司说白了就是个二道贩子,倒买倒卖,依靠搅合市场赚取暴利。所以对乔森,她始终是抱着小女生那种盲目崇拜的态度,而且乔森还不负众望的是一德国帅哥,于是暗恋就顺理成章了。   方童的这个职位,行政助理,在公司里共有三人,一个长腿美女安娜,一个短腿宅男程凯,三人共侍一“夫”——约瑟夫,MAXAIR的大老板,高高壮壮,典型的德国人,严谨克己,一丝不苟。他们三个,就是公司的闲散事件大主管,订机票,安排出差住宿,负责员工考勤,还有请假,保险,合同,档案,培训等各项受累不讨好的日常事宜。   在拿到半年奖的时候,公司职员都在哀叹老板的吝啬,只有方童在感激上苍,因为此时,她和乔森已经公然出双入对了。乔森对方童是日久生情,方童总是会经意或不经意的出现在他眼前,永远面带笑容,永远昂着头说没问题,永远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快乐小鸟,忽闪着翅膀,赶走了他的焦虑和烦躁。于是某一天,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她只是笑了笑,习惯性的歪着头,俏皮的对他说:“你以后叫乔森吧,好记又好听,关键是,这个名字我喜欢。”   乔森看着面前的这个姑娘,竟然觉得自己仿佛出生以来就应当叫这个名字,他拍拍女孩的脸:“好吧,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方小姐你好,我是MAXAIR技术部的乔森,很高兴从此以后就要与你共事了。”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男朋友,他知道你的生活习惯,掌握你的心理动向,了解你的兴趣爱好,甚至于,连月经周期他都比你了然于心,这就是乔森。他比方童大五岁,从小父母离异,跟随母亲生活。乔森的母亲是慕尼黑的中学教师,一个人供养两个儿子,生活算不上富裕。乔森到中国读中文系的研究生,然后按部就班的毕业工作,早就独立惯了,一个人完全可以将生活安排妥妥当当。   在与方童恋爱以后,乔森成了哥哥,闺蜜,甚至爸爸,而且还乐此不疲。他会按时帮方童的手机充值话费,清晨打电话叫早,睡前陪着煲电话粥,周末安排电影或郊游,到最后,连方童父母的生日都是乔森来策划。乔森会带他们去西餐厅吃法式大餐,到游戏厅打电玩,甚至于,他还曾带着方童的球迷老爸,一起到酒吧里看欧冠决赛。方妈妈对方童说,要是有一天你敢和乔森分手,我们就直接带着户口本跟你到就近的法院办理脱离关系手续。   即使是在公司里,乔森也没想过避嫌之类,他和方童一起到食堂午餐,也会和她的朋友们说笑,既没有上级的架子,也没有帅哥的傲慢。方童是冰淇淋的忠实拥趸,看见了就走不动路那种,午饭后有邻桌的同事顺手扔在桌上几个可爱多,方童第一个窜起来挑了个草莓口味的攥在手里。   乔森皱皱眉头,果断的夺过来,在方童耳边对她玩笑道:“别这样,大姨妈会不高兴的。”   方童这才想起来貌似排卵期已过,月经期正在朝她招手,但又实在不甘心放弃心头所爱,眼睛盯着可爱多,可怜兮兮的说:“就吃这么一个没问题的吧?大姨夫应该会替我求情的。”   乔森被她逗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就将可爱多递给了身边的程凯,又对方童说:“大姨夫每天挺忙的,你就别麻烦他了,再说,哪儿有这么二百五的大姨夫,还管你这闲事儿!”   “乔森,我求你了,别总说这么中国性的语言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二百五这几个字从你一个德国佬嘴里说出来我有多不适应,鸡皮疙瘩狂掉一地。”安妮听见他俩的对话,立即冲乔森翻白眼。   安妮和程凯其实与方童是竞争关系,三个人同一职位,一是公司如有风吹草动,效益不景气需要人员调整之类,肯定要从重复岗位中先下手,那行政助理这个位置自然首当其冲,他们三个谁走谁留,当然要有一番周折。二是约瑟夫早就说要从他们中间提拔一个做组长,以后委以重任,前途无限,这样一来,争个头破血流也不为过。   可谁知他们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哦,时髦的说法,是闺蜜。安妮说蓝颜必须找程凯这样的,安全度上说算不得帅哥,但跟出去也绝不丢人。程凯戴黑色框架眼镜,穿POLO衫,领子永远立着,喜欢收集中外古今各种钱币,无聊时做高达模型,更无聊时就找方童和安妮出来打发时间。方童某一次坐地铁听到身边的人闲谈,提到一个词叫技术宅,当时就眼前一亮,她们的程凯,原来是个技术宅。   与程凯相比,安妮就明显不是做闺蜜的好人选了。她家境优越,从小骄纵惯了,本来她的处长爸爸给她在机关里觅了一个悠闲的差事,但她死活要把这个机会留给同她一起毕业的男朋友,结局就是,出生在县城,即使苦苦打拼一辈子也未必能有所斩获的男朋友,忽然前程似锦了。安妮对方童说,我好歹北京户口,找工作比他简单。从那一刻,方童就从心里接纳了安妮,她想一个如此善良的姑娘,就算刁蛮任性,也终归差不到哪里去。   方童是在跟乔森交往的第二年,从家里搬出来和他住在一起的。乔森原先单身,一直租一个一室一厅,小区环境也不好,物业都没有,每天只靠几个戴着红箍的老大爷老大妈义务奉献,维持小区和谐稳定。你想想,大爷大妈都半百以上了,能让他们制服的恶势力,估计怎么也古来稀了。所以在方童从父母那里领到特赦之后,乔森美滋滋的去了房产中介所,果断换了一套高档小区内的两居室。   拿到房子钥匙那一天,乔森开车载着方童去新家,在小区门口的报刊亭,乔森下车去买饮料。卖家看着好不容易来了个金发碧眼的买主,登时两眼发光,掏出一瓶康师傅矿泉水,大言不惭的开口要八元。   乔森诡秘的对那个大爷笑笑,掏出张五块的扔进窗口:“大哥,我也干这个的,不过见到老外顶多加到五块钱,您这样可太凶残了。”   大爷立马慌了神儿,一瞧什么情况,这老外嘴皮子比我还利落呢,手忙脚乱的就翻出三块钱扔回给乔森,还赔礼道歉:“这怎么说的呢,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啊!”   方童站在一旁看着,笑得全无形象,等乔森过来,嗔怪道:“你这样多不利于中德团结,再说了,一个外国人还敢跟我们中国劳动人民划价,我以后还怎么有面子在这里混!”   “胡说,我这都没好意思开口,应该压到一块五的,童童,我的目标是,一年后在这个小区里买一套咱们自己的房子,按你喜欢的样子装修,而不是现在这样,拖着几个大箱子搬来搬去的。”乔森说完亲了亲方童的额头。   方童就想我的命怎么这么好呢,父母健康,闺蜜贴心,还有乔森,满足了我对男人的一切期待和想象。她挽起乔森的胳膊,大手一挥:“什么租的买的,反正都是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神圣土地,我都当自己的来用!”   住在一起的第一天晚上,方童洗完澡出来,将卫生间让给乔森,自己则坐在电视机前剪指甲。乔森在里面磨叽好久,方童纳闷怎么一个大男人洗个澡没完没了的呢,便趿拉着拖鞋过去看。乔森正站在洗手池前,弯着腰认认真真的给方童洗袜子,方童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落下眼泪来。乔森扭头看见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白色的袜子需要大力士来洗,你洗不干净的。”   方童站在卫生间门外哭着说:“乔森,如果有一天你要跟我分手,我一定不会大哭大闹跟你纠缠的,因为即使计算到现在,你对我的好也已经有一辈子那么多了。”   乔森顾不上手上还沾满肥皂泡,把方童抱在怀里:“傻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正在写《念臣》的番外,但忽然很想把这个文发出来。另一个女主角,方童,我喜欢的,她与舒然不同。舒然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家教和家境更好,但方童是另外一种。她就像我身边的任何一个普通的姑娘,过着最平凡的日子,有私心,有自己的小算盘,却仍然善良热情。她不够坚定,总以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其实生活得迷糊又邋遢。这样的一个女孩,但愿你们喜欢……   邦尼敬上   ☆、前情往事(2)   第二章   方童和乔森的第一次争吵出现在他们同居半年以后,其实这事早有预兆,生活在一起久了,矛盾自然就开始显山露水。乔森虽说一直强调自己是德国人的外壳,中国人的芯片,却依然和方童在生活习惯上有许多冲突。   比如乔森喜欢泡吧,是那种下了班不到酒吧报到就浑身不自在的程度。当然他绝非心术不正,只是平时呼朋引伴惯了,同行的还有一个台湾人,两个美国人,他们四个被方童称作泡吧小分队。方童也不是思想保守的人,对泡吧并不是反感的,最初她还积极参与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去的太过频繁。另外,她也想不通坐在高脚凳上或是窝在并不舒服的沙发里,听一群人侃大山,要不然就是听着台上哼来哼去的单调歌声,到底有什么意义,貌似还没有足疗更能起到放松身心的作用。   她终于忍无可忍对乔森爆发,乔森无辜的摊开手:“Sorry,认识你之前我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不过我会努力的改。”   乔森不是嘴上应付的人,他说到做到,下班后会牵着方童去超市买菜,也会陪方童到父母家蹭饭,甚至两个人呼哧呼哧的跳着脚玩体感游戏机。可是好景不长,小分队另外三个人严重三缺一,每天对乔森的手机狂轰乱炸,乔森有时实在推脱不过,就会对方童撒谎,说是某个人的生日要去庆祝,或是某个人失恋要去安慰。   纸里包不住火,再狡猾的男人也斗不过真心爱他的女人,方童无意中撞破谎言,乔森东窗事发,两个人就彻底爆发了。   “来中国这十年,我们都是一起在酒吧看欧冠的,我是答应过你尽可能降低泡吧次数,但球赛真的不能妥协,童童,这都已经成了我和他们之间的生活习惯了,你能不能对这个让步?”乔森见自己苦心编造的谎话被戳穿,索性耍起赖。   方童本来对他去酒吧看球赛不生气的,但受到欺骗,这性质就不同了,火冒三丈的顶撞他道:“欧冠看完了看西甲,西甲看完看英超,英超看完了再来世界杯,请问您,是不是把中超也排进去?虽说观赏性不强,但好赖也能再给你凑上不少借口吧?”   这样一来乔森也不高兴了,他推开房门,转身对方童说:“知道美国为什么要有独立战争吗?知道中国为什么要有抗日战争吗?知道我们为什么今天会有战争吗?自由,童童,我们都是为了自由而战的。”他没有把门摔得咚咚响,只是很随意的带上。   屋子里面安静下来,方童犹豫着是不是给乔森打个电话,已经接近凌晨了,让他一个人在寒夜里四处游荡似乎不太人性。她刚要到卧室里拿手机,就响起一串敲门声。“童童,我忘记带钥匙了,能不能进来取一下再走?”   方童觉得好气又好笑,给他打开门,揶揄道:“哪有离家出走还得带着钥匙的?用不用我帮你把机票,酒店和行李都解决好?”   乔森趁机挤进门,紧紧抱住方童,央求着说好话:“这是最后一次了,我都有了你了,傻瓜才会要什么见了鬼的自由!”   他们就这样小打小闹着,感情倒未见得受什么影响,争吵过后,大多是一起看个电影,吃顿火锅,便过去了,很少纠结着不放。方童暗自想,这样也不错,自己的爸爸妈妈一辈子也没消停过,但也生活得有滋有味,谁也离不开谁,我和乔森,大约就是走这个路线的。即使偶尔吵得凶了,乔森依然会六点钟准时站在公司门口,等方童一起下班回家,还会在路上哼《真的爱你》给方童听,当然还有,依然会洗澡后光着膀子,在卫生间里洗方童脱下来的袜子。   方童觉得万事俱备,只等着某一天,深谋浪漫之道的乔森,会选择最好的时机和氛围,举着一大束淡粉色的玫瑰,单膝跪地,再从容不迫的掏出一枚亮闪闪的大钻戒,套在她激动得忍不住颤抖的左手无名指上,然后甜腻的吻她,当然还要在她耳边说:“童童,嫁给我吧!”   愿望是美好的,愿望落空也是常见的。那一次他们和几个人要好的同事去露营,晚上大家一起篝火,方童就想,多么好的时间地点和人物,乔森说不定就要行动了,或许他仓促中没有鲜花和戒指,但谁管呢,她只要乔森,只要乔森就好了。她一定会大笑着跳起来,拍着手说好啊好啊,她甚至还看到无数年以后,乔森的金棕色头发已经变成银丝,却仍拖着她的手满大街散步,过红绿灯时仍会呵斥她:“别跑,绿灯还没亮呢!”   正当方童勾勒美好前景之际,安娜忽然落泪了,幽幽的说:“如果他能多忍一会儿,而不是非要今天早上跟我说分手,那我现在大概会玩得更高兴一点儿吧。”   大家瞬间就没了兴致,程凯摆弄着手里的纸杯,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你不是都订婚了吗?谁劈腿了?他还是你?”   方童吓了一跳,赶快伸手堵住程凯的嘴巴,心里盘算着怎么安慰安娜,还没来得及开口,耳边就传来乔森的声音。“安姑娘,你订婚就不是明智之举,为什么要让爱情被婚姻束缚?我跟你打赌,若是你还随性的跟他在一起,你们是会很快乐的。”   关于这番话安娜怎么反驳的,方童是半句也没听进去,她就记着那一句:“为什么要让爱情被婚姻束缚……”她的心在一瞬间凉下来,先是微凉微凉,渐渐拔凉拔凉,最后变成阴凉阴凉了。后面还有很多活动,有杀人游戏,还有飞行棋大战,方童早就心不在焉了,心里就剩下那句话,翻来覆去折磨着她。   直到有人吵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方童才缓过神来,她迫不及待的跳起来从厚厚的一打纸牌里抽出一张。她本来盼望着是一张真心话的,那样她就趁机质问乔森,婚姻对他来说到底算个什么,结果竟然是大冒险。按照规则她可以选一个人任意指派任务,对方要无条件服从,方童抱着卡片懵了几秒钟,竟然一不做二不休,伸手一指乔森:“求婚,我要乔森跟我求婚。”   冷场,彻底的冷场,然后不知道谁吹了一声口哨,大家就爆发起来,先是鼓掌起哄,接下来开始有节奏的打着拍子:“求婚!求婚!求婚!求婚!求婚!”   乔森的脸上滑过一缕惊恐,恰好被方童扑捉到,方童就流泪了。她终于确定了,乔森原来真的不曾想过要娶她,不曾想过要给她一段婚姻,不曾想过要给她一个承诺。她便苦笑了一下,对大家摆摆手,咬着下唇说:“算了,别难为他了,我闹着玩儿的。”   回到冷场,乔森还是坐着没动,程凯反而先站起来,掐灭了手里的半截子烟,随手投进垃圾桶里:“散伙,睡觉!”大家都找到了台阶,纷纷拍拍屁股往旅馆跑,只留下方童和乔森,还有一地的啤酒瓶子。   方童过去踢了踢乔森的小腿肚子,朝他勾了勾手指,撇着嘴说:“乔先生,怎么着,你还等着收了垃圾去卖钱贴补家用啊?走吧,洗洗睡吧,别在这儿耗着啦!”   “童童,对不起……”乔森手指交互着搓捻,嚅喏着还想解释什么。   方童没理他,自顾自的往回走,身后响起乔森的脚步声,追得越来越近。方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撒开腿跑起来,她想着边跑边哭释放一下的,可是死活哭不出来,眼泪都憋在胸口里,堵得人难受。乔森身高腿长,到底追上她,把她摁进自己的怀里,方童这才算找对感觉,哇的一声大哭。   “童童,我父母离婚以后,我妈妈才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她和Tomas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既是恋人又是朋友,只是并非夫妻。你看,比起她之前那段糟糕透顶的婚姻,难道这不是要美好无数倍吗?我爱你,我想和你一起在中国,或者在德国,或者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里生活,难道你不认为这才是我们爱情最美好的结局吗?”   “乔森,我想在各种登记表格中婚姻状况那一栏里填上已婚;我想跟你牵手出门时介绍说这是我先生;我想我父母骄傲的跟邻居说:没错,那是我家女婿;我想你可以大声对德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吆喝:签什么证,我就是带老婆回家而已;我还想为你生很多宝宝,有蓝眼睛的,还有黑瞳孔的,整天跟在我们后面叫爸爸妈妈。乔森,我想和你结婚。”   方童都没有想到自己能说出这番话,她是没有逻辑,也没有条理的人,多数时间过得浑浑噩噩,如果不是被悬到这里,估计是打死也说不出这么动情有理的话的。方童觉得剧情进展到这一幕,乔森只能冲过来抱住她,即使不求婚也会说些情话。可是乔森只是无奈的摊开手,摇着头对方童说:“Sorry,童童。”   露营是第二天晚上才结束的,方童和乔森依然一直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只是方童睡前没有再要求枕着乔森的胳膊,乔森醒来后也没有按照习惯吻一下方童的额头。但他们依然是交谈的,只是有个禁忌,谁也不能碰触。   在从郊外回家的路上,方童接到约瑟夫的电话,她虽说是公司的行政助理之一,但很少与他直接对话,约瑟夫有私人秘书,替他发号施令,传达各种精神。约瑟夫想给方童一个去香港分公司工作一年的机会,属于平级调动,她和安娜、程凯当中只有一个名额。方童在三个行政助理里面既不属于业务最好的,也不属于英语最棒的,约瑟夫却选择她,这让方童大感意外。   她想静下来琢磨琢磨到底该不该去,可乔森正在她身边,望着窗外,只留给她一个侧脸。方童一刹那大脑就跳闸了,想也没想就应承下来,对约瑟夫保证:“我没有任何牵绊,这就收拾行装,即刻启程。”   去分公司报到的时限是两周后,方童忙得不可开交,来接替她的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伙子,脑子里多多少少掺了些浆糊,其实没多大点儿事,就是死活倒拎不开。方童当老师的天赋是彻底被激发出来了,两个人天天耗在一块儿,安娜取笑她:“怎么着,不喜欢乔森这种大叔类型了?又开始对小鲜肉们痛下杀手了?”   方童有条不紊的做着一切准备,既不拖沓,也不急切,她还在等着,等乔森醒过闷儿来,跟她说:“你往哪儿跑啊,你跑香港去了我跟谁登记结婚啊!”   乔森仍然是最完美的男朋友,他帮方童分析了到香港分公司工作的利弊,做了种种需要完成的表单和文件,陪着她买好了结实耐用的行李箱,与方童的父母一起吃饭沟通感情,最后的,还买了一套昂贵的内衣作为临行前的礼物送给方童。方童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着乔森把两个行李箱给装得满满当当,到合上盖子时,已经连只蟑螂都爬不进去了。   “你把那些用不着的往外面拿拿行不行?现在是都塞进去了,可等我回来时,你又不在,我可怎么办啊!”方童从沙发上跳下来,就要从箱子里掏东西。   乔森拦腰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说:“亲爱的,你回来时,我会把东西再一件一件收拾好放进去的。”   方童扭身圈住他的脖子惊喜的问:“你改主意了是不是?乔森,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放我一个人离开这么久的,我不走了好不好?我其实没有逼着你结婚的意思,我还小,也不恨嫁,咱俩再磨合个三年五载的,到时候抽个空把手续办了,我再抽个空生个一儿半女的,咱们就算皆大欢喜了,行不行?”   “童童,对不起,我早就应当告诉你,我是不婚主义,我以为你不会在乎的。去香港发展对于你来说是好机会,我不希望你错过,我的意思是,你回来时,我会去接你,而且,我有年假的,也会去看你。一年对咱们来说太短暂了,很快就过去了。”   “所以你是不会变的?”方童有些绝望。   “Sorry,宝贝儿。”   方童从行李箱上方跨过去,嘟囔了一句:“知道了。”也没有去卫生间洗澡,带着满身的汗味,和一肚子的委屈上床了。   她也不知道乔森是几点进卧室的,总之迷糊中乔森推了推她:“宝贝儿,你的港澳通行证放好没有?”她想答他一句,却实在打不起精神。这个男人,把她的一切打点得滴水不漏,她是如此依赖他,爱慕他。从踏出校园开始,他就进入她的生活,工作里有乔森,爱情里有乔森,她怎么可能离得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往事(3)   第三章   清晨阳光明媚,乔森拉开窗帘,立即就把方童照醒了,乔森给床上的姑娘端来橙汁和三明治。方童不喝牛奶,属奶制品过敏的那一种人,早餐大多就是街上路过买的烧饼夹牛肉,或者大饼夹一切之类的。而乔森的上班时间比较灵活,他可以悠闲的来个蔬菜沙拉,然后煮一壶香浓的咖啡,一半随餐喝了,一半装进保温壶里带到公司。   乔森是素食主义者,所以准备的三明治里既无煎蛋也没火腿,搁在平时,方童一定嫌弃的先嘲弄一番再装进肚子里的。但这样特殊的日子,她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刷牙和洗脸全免了,方童坐在乔森炽热的目光里,从容的吃光了眼前的早餐。橙汁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直接倒进杯子里的,杯壁上还挂着水珠。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乔森遵循欧洲人的习惯,早上不是热腾腾的的咖啡,就是冰凉的牛奶或果汁,而方童,是不喜欢的。她空腹喝咖啡会反胃,早餐时绝不喝冷饮,向来无肉不欢,蔬菜水果永远是配角,当然了,牛排也至少八成熟以上的。她就觉得很悲哀,这一切如同他们之间的爱情观念和生活步伐,充满了格格不入。   因为乔森,方童已经改变了许多,比如,她二十多年来,每天早上都是凉水冲冲脸了事,现在追随着乔森,改成了早晚各一次淋浴,而且是无论冬夏,不分地域;比如,她以前就是睡前和醒来后刷牙的,睡前那一次还经常犯懒忽略了,现在追随着乔森,已经严格执行每餐之后漱口的好习惯,甚至连牙刷都换成了电动的;再比如,方童的爸爸是业余美食家,京菜粤菜都做得有板有眼,方童耳濡目染,也算半个行家,可乔森不喜欢油烟和中国菜,方童就收起了大小炊具,安心的和他一起吃沙拉意面续命。   距离起飞时间还有十个小时,方童答应去父母家一趟的,她去冲了凉,刷完牙后把电动牙刷甩干,抠出里面的电池,准备塞进行李里。乔森拦住她,把牙刷重新装好,对她说:“给你买了新的带走,这个就留在家里吧,回来了再用。”   “其实不用买新的,我可以一直留在家里用这一支的,乔森,我觉得你之所以选择不婚,就是出于恐惧,被你父母的婚姻吓怕了。我们可以很好的,真的,你不要忌惮婚后感情转淡或是争吵升级,因为那些本身就是婚姻的一部分……”   方童还有许多大道理,都是平时通过刷微博积攒的,这会儿统统在脑海里争先恐后的浮现。但乔森打断她,拉着她坐到床边:“宝贝儿,你觉得同性之间的感情是出于对异性的恐慌和逃避,还是一种正常的情感存在方式?”   方童立即就明白了乔森的意思,便闭了嘴,乔森接着说:“我承认我父母离异对我有一定的影响,但并不代表这给我造成了什么阴影和心理疾病,我的童年与其他人是一样的,离婚只是我父母之间解除了相互关系,但他们给我的爱并没减少。我的弟弟,也已经在德国成家,宝贝儿你是知道的,你看,我们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性格扭曲的孩子吧?不婚主义是一种信念和信仰,是某些人选择的处世态度和方式,童童,我多希望你理解我。”   说实话,方童压根理解不了,就如同她理解不了为什么乔森能够抗拒牛排和火腿,坚持素食一样,但她还是点点头,亲了乔森一下:“好吧,我懂了,我爱你乔森,不过我真的很想结婚,而且我一定要有一个宝宝的。”   “宝贝儿这是一个怪圈儿,我们就不要在里面浪费时间了,我在马克西姆定了座位,走之前我想你吃得好一点儿,好吗?”乔森拍拍她的脸。   马克西姆与他们离得不远,这是乔森最喜欢的西餐厅,遇到重要的节日或是心情好时就会带方童来这里,他给方童点鹅肝和牛排,自己则吃法式面包和烤土豆。方童不明白在宗教信仰允许的前提下,美食当前,为什么还有人能抗拒。当然了,她其实也没觉得这里有什么美食,比如乔森推崇的奶油蘑菇汤,方童别说是尝一口了,闻一下就立即涌上呕吐感。蘑菇和牛奶,她平生最厌恶的两种食物,完美的结合了,这不就是为了恶心她而来的吗?   乔森在方童化妆时开始往车上搬行李,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和一个稍小的背包。他是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德国人,在每个箱子里甚至还贴了物品目录和大致位置。箱子已经在体重秤上称过了,绝对符合机场的规定,严格控制在行李限重之内。方童对于箱子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根本不关心,她还不相信自己就要离开乔森到香港去生活一年,总觉得还没到剧情□□,过一会儿乔森才会哭着挽留她。   爸妈还额外给方童预备了应用之物,让她一并带着,方童尽最大努力往背包里装。她知道这些东西带着除了增加负担以外,没有任何用处,但又不想违背父母的好意。何况她还心烦意乱着,更没有理智和心情考虑怎么婉拒他们,所以还是听话的带上吧。乔森在一旁直皱眉头,等方童父母去厨房里端绿豆汤时,才伏在她耳边说:“我为了让你能轻松一些才尽量把东西都放进箱子里的,背包这么沉,你可辛苦了。”   方童看得出乔森是真的心疼她,心里感动了,有一瞬间她还想到干脆算了,就真的不结婚了,跟乔森两个人就这么过一辈子吧。可当她妈妈笑盈盈的送他们出门时方童就退缩了,不婚主义,这四个字她父母是打死都不能理解和接受的。他们就盼着方童光明正大的嫁人,哪怕没有高端气派的结婚典礼也好,两个人带着小红本本旅行一下子,她父母都能认可的。   吃饭的时候,方童给自己点了红酒,她知道应该每次只嘬一小口,可还是忍不住举起杯给干了。放下杯子,方童有些伤感的问乔森:“你会改主意的对吧?乔森,你一定会改主意的。”   乔森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探过身子碰了碰方童的脸颊。方童酒量不好,啤酒最多一瓶,而且极易脸红,基本上一杯酒下肚就跟涂多了胭脂似的。她便难为情的打掉乔森的手:“我这是热的,没喝大。”   “别害羞,很可爱。”乔森又拍拍她头顶,在对面传来一个飞吻。   他们牵着手到停车场取车,时间所剩无几,乔森催着方童动作快一些,方童不情不愿的坐到副驾驶位。一路狂飙,快到难以想象,就到机场了。乔森卸下行李,方童突然摁住他的手:“求我,快,乔森,求我留下,别再提什么结不结婚,先求我留下。”   这里不让长时间停车,乔森需要把车停好才能再回来送方童进去,他把这看做是恋人临行前的撒娇,仍然一面干活一面哄她:“宝贝儿别闹,我把车安置好就回来帮你推行李,你站着别乱跑。”   方童直到这一刻,才确认自己真的要去香港了,她木然的跟在乔森后面,去换了登机牌又办了行李托运。乔森叮嘱她收好护照和登机牌,把提前兑好的港币整整齐齐的放进方童的钱包里,又让她确认了公司胸卡和派遣文件的位置,这才放心的说:“下飞机后记得打电话。”   “乔森,我不想走了,是真的。”方童忽然觉得这么美好的爱情正在与她渐行渐远,立即汗毛倒竖,两只手紧紧搂住乔森的脖子。   “很快就会去看你的,不要小看这一年,对你今后的职业前途很有利,童童,相信我,我会帮你做最好的选择。”   吻别是漫长的,混着方童的眼泪,安检时方童回头看了乔森一眼,他很淡然的朝她挥了挥手,口型是我爱你。   飞了三个多小时后,方童推着行李车出来,一眼就看见写着她名字的接机牌。她走过去刚要开口,举牌的小伙子抢先说:“方童是吧?路上顺利吧?把行李给我,咱们去停车场。”   方童连忙道谢:“这公司史无前例的如此人性化,还派了帅哥来接机,太谢谢了。”   “哈哈,没有,公司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人性化,只是Jonas太贴心,早早就跟我讲妥过来接你。”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张卡片放到方童手里:“这是他让我给你买的香港SIM卡,别忘了跟他讲我都是准时到机场的哦。”   这是乔森的朋友詹文俊,他让方童叫他阿俊,乔森也曾在香港工作很久,阿俊是他在这里最好的朋友。阿俊是本地人,香港大学毕业,在MAXAIR的市场部做经理。让一个高管来接自己,方童还是很不好意思的,她批量性的说了无数客套话,詹文俊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歪着头打趣道:“方小姐行行好,你的礼貌用语已经快把我的汽车撑超载了。”   MAXAIR给方童这样的派遣员工统一安排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一室一厅,将近三十平的样子。阿俊把行李往屋里一放,里面登时就显得拥挤了。方童新奇的跳到每个角落参观,家具都是九成新以上,电器里面竟然还包含了烤箱,再到卫生间,哇塞,马桶盖是电动的,可以预热且便后还能喷出水的那种。   方童当时就不淡定了,暂时忘记烦恼,兴奋的对阿俊说:“我请你吃饭吧,为了表达诉不尽的感激之情。”   阿俊笑道:“算了,等你发薪水再说吧,香港物价很贵的,我怕你买单时心情就不好了。”   “哈哈,那怎么行。”方童羞涩的推辞,连忙从硕大的登山包里翻钱夹。   詹文俊把行李箱顺着墙边码好,向方童做出邀请的手势:“请美女吃饭,不胜荣幸,方小姐一定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方童觉得很好玩,跟看TVB(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连续剧似的,还带着醇厚的港台腔,事已至此,不配合一下就说不过去了,她提提裙边,爽朗的笑起来:“多谢啦,詹先生。”   MAXAIR的所在地是尖沙咀,方童早上八点起床,洗漱完毕后再下楼悠闲的吃个港式早茶,之后步行五分钟就到公司了。同事都是亲切和善的人,他们习惯下班后一起到酒吧喝一杯,周末还聚在一起兜风打牌,而方童大多是不参与的。她对麻将一窍不通,也听不懂叽里呱啦的粤语,所以除非被别人邀请到实在下不来台,否则她是坚决不去的。   她闲极无聊了就到附近的特卖场淘衣服,或者去超市等着晚八点后的食品打折,九点以后基本雷打不动,守在家里等着乔森的电话。虽说用的是移动电话,但方童总觉得要窝在沙发里或者蜷缩在床上和乔森聊天才有感觉。偶尔乔森那一头是嘈杂的,他的声音也是急切的,顾不上多说几句就要道晚安,方童就知道他在酒吧里,或是其他的地方玩着呢。放在平时,方童的性子注定要大吵大闹的,可现在她就忍住了,她会想我们远隔千山万水,如果冷战了该怎么和好呢。   开头的三个月,香港对于方童来说是陌生的,多亏了詹文俊带着她去探索。哪里有诱人的美食,哪里有促销的名牌,甚至哪里能租到漫画和DVD,都是詹文俊领着她一一实践的。阿俊的女朋友叫Flora,也是开朗热情的姑娘,阿俊有时脱不开身,她就会主动来陪方童。她是典型的富二代,喜欢红酒和飙车,脸上总是满不在乎的表情,方童与她一见如故,十分谈得来。   方童被他们两个照顾得无微不至,丝毫没有了初来香港的恐惧,渐渐过得如鱼得水。她曾经每天都要把遇到的人和事向乔森汇报,后来就是重大的人和事才会说,再到后来,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赶走了孤独,也有足够的人可以依赖,她就不是特别缠着乔森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却也是前所未有的距离感。   在香港工作将近半年时,方童终于申请到年假,尽管乔森两个月前刚来看过她,但那次他工作繁忙,来去匆匆,只待了三天就回去了。短暂的相聚反而勾出更多的思念,方童就有些坐不住了。   临行前她到超市扫荡,邀请阿俊和Flora一起品尝她的手艺。她做了油焖大虾,竹笋干贝,葱烧海参,还煲了一锅莲藕排骨。阿俊只身一人先到了,Flora和朋友到郊外踏青,要晚些回来,所以派阿俊来帮方童打打下手。阿俊来时方童正手忙脚乱,卫生间里水漫金山,她烧好菜想冲个澡祛祛身上的油烟味,结果本就不好用的出水开关全面崩盘,死活关不上了。   阿俊脱了上衣冲进卫生间抢修,方童才想起炉子上的那一锅汤,慌忙跑进厨房,敲门声就响起来了。方童只想着Flora回来了,举着锅盖去开门,阿俊大概已经把漏水搞定了,在她身后问:“你家的公用毛巾在哪里啊?”   方童尴尬的说:“没准备啊,怎么还有公用毛巾?你凑合用我的吧,你用完我就当公用毛巾了。”说着就把门打开了。   门外是举着玫瑰的乔森,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方童愣了两秒钟,顾不上放下锅盖就撞进他怀里,乔森打横把他的姑娘抱起来,边吻边进了屋。接下来一切就不好了,因为乔森看到满桌他女朋友精心烹制的家常菜,看到他好朋友赤*裸着挂满水珠的肩背从卫生间里出来,还看到他好朋友手里举着的那条淡粉色的毛巾,那是五个月前他叠好放进方童行李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     ☆、缘散缘聚(1)   第四章   方童预感到大事不好的时候还被乔森牢牢抱着,她心里缩成一团,暗想到:“还真他NND变成港台剧了,还是特狗血的那种。”显然这一切太具有画面感了,分明是下班回家的男人,从浴室里冲凉后出来,女人已经做好了晚饭,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等着男人出来一起共享。   乔森把方童放下来,沉默着原地没动。詹文俊吞着口水,缓了半天才挤出一句:“Jonas你来了?太好了,一起吃饭吧。”   这句话差点儿没把方童鼻子气歪了,本来已经到了难以解释的边缘了,你还加上这么一句,可真有男主人的气势啊,现在好了,大家一起等着看剧情发展吧。乔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心里还是相信方童的,他有点儿头疼,又有点儿难堪,孤零零地站着,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拂袖而去。   打破僵局的是Flora,她穿着夸张的破洞牛仔裤从门外跳进来,刚才太过激动,门还大敞四开着。“阿俊,童童,我回来了,你们有没有等我再开动?”   Flora进来后才发现里面的局势不对,她也不好问什么,只是捶了一下乔森的肩膀,用粤语说:“帅哥,你回来啦?”   他们开始心不在焉的聊天,一起坐在餐桌上度分如年,方童是真的味同嚼蜡,不时挑着眼角偷看乔森的表情。乔森全程只吃了几块竹笋,他本来就不喜欢中餐,现在胸膛里堵得满满的,当然就更咽不下去了。   等到吃完饭告别时,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心中暗叫万岁。方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按部就班的去洗碗,她刚戴上乳胶手套,乔森就走了过来,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   “什么情况?还摆出这么销魂的姿势?等着我哈,我收拾完这些再出去收拾你。”方童很勉强的开玩笑。   乔森叹气,双手揉揉脸,忽然很郑重的说:“对我而言,身体上的背叛可以接受,但情感上的背叛是不能容忍的,童童,如果你因为寂寞,做出些不恰当的选择,我能够原谅,但请告诉我,你还是爱我的。宝贝儿,我希望你快乐。”   是不是国情不同所以思想能差距那么大?中国男人能够说出这些话吗?还是没有责任感束缚着才会讲这么不靠谱的言论?方童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先胡思乱想了一通,她一瞬间就打算爆发的,可毕竟导火索是自己点燃的,乔森千里迢迢赶来制造惊喜,自己却给他这么大一惊吓,罪过罪过,先检讨自己一下,心情就平复许多。   方童摘下手套,想微笑让气氛轻松,不过笑得挺难看,对乔森说:“亲爱的你那么聪明,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在中国感情和身体是统一的,我只想好好的跟你在一起,你知道,我爱你。”   乔森没有再说什么,他们按部就班的洗澡上床,彼此都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都没有再开口。方童想,原来那么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到底到哪里去了?乔森知道在中国有一个词语叫隔阂,他只是听过和看过,到今天,这个词才这么形象的在他脑海里出现了。   既然乔森来了,方童就舍不得再去上班了,她申请的年假恰好提前用了,每天和乔森泡在一起,陪他去见以前的同事和朋友,陪他重温熟悉的餐厅和店铺。乔森晚上偶尔也会出去应酬,以往的上司或部下,甚至于曾经的女朋友。方童是火爆脾气,心里搁不住事,但为了两人之间的融洽,竟然也能忍受下来,还可以很自然的陪着他们喝啤酒、玩桌上足球,不亦乐乎。   两周后,乔森准备回北京,方童帮他一起整理行李,忙乱中,她突然燃起恐惧感,因为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她竟没有半点儿留恋,反而在内心深处,有些盼望着乔森回去,然后她重新回到以往的生活。她被自己吓坏了,连忙跑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乔森见她情绪不对,担心的等在卫生间外,五分钟后方童出来,一头扎进乔森的胸膛里。   “乔森,带我回北京吧,我想每天跟你待在一起。”   乔森捏捏方童的耳垂,问她:“你不快乐是吗?我想,你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快乐的。”   方童鼓足勇气,连珠炮一般说:“我们不能这样,我爱你,爱了你三年,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生活,咱们不能分开的。我想去超市时跟在你屁股后面,想看着你挥汗如雨的做家务,想听你讲那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我真的不能离开你,乔森。”   “我们没有分开啊,只是你长大了,但自己还不知道而已。童童,你总把自己当作三年前的那个小姑娘,觉得不能独立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其实已经不是了。你看你一个人在香港,可以很好的应付工作,可以找到知心的朋友,知道在哪里买到性价比很高的衣服和日用品,也知道怎么把自己打点的舒服得意。其实在北京时,你已经长大了,恭喜你,我的姑娘。”乔森说完,低下头吻方童。   方童被他说得迷糊了,但她很快就知道乔森说得没错。她曾经上班时看不到乔森就魂不守舍,觉得自己没人可以依赖,做什么都不会好;她也曾经睡觉时不握着乔森的手就睡不着,乔森如果晚归,她就要抱着他的衬衣上床;她还曾经根本不能独立开车上路,必须乔森在副驾驶上坐着,要是乔森不在,她宁愿踩着高跟鞋去挤公交车。   但慢慢的,方童在MAXAIR行政助理这个岗位上游刃有余,她可以把交给自己的工作处理得妥妥当当,她还能陪着乔瑟夫去应酬,不动声色的将别人敬来的酒躲过去。即使乔森不在,睡前她也会习惯性的查看门窗是否锁好,一个人看电视或者跟朋友煲一下电话粥,洗澡,整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最后喝一大杯牛奶或白开水,钻进被子里睡觉。她开车速度不快,却很灵活,在路上闪转腾挪,既没出过事故,也没误过事情,甚至某一次偶遇一个碰瓷儿的路人,她都没有急着给乔森打电话,而是自己漂亮的解决好了。   乔森看着立在脚边的两个大箱子,和方童一起沉默了,他不是对这一切的改变没有感觉,他也一直在努力的把方童当做那个刚走出校门的小女孩儿。就像他第一次在MAXAIR见到她,穿着彩色条纹的运动裙和蓝色的运动鞋,头发高高扎起来,在公司的走廊里与自己相遇,送给自己那么一个纯洁的,又带着仰慕式的微笑。   现在他的女孩儿,每天忙碌的在公司里穿梭,虽然笑容仍然是简单和真诚的,但再不是曾经的感觉了。他的女孩儿穿着规规矩矩的职业套装,六厘米的高跟鞋,头发要盘起来,妆容是精致的,表情也是招牌性的,他想,也许他们真的不应当在同一间公司工作的,他多么不想看到这个样子的方童。   “宝贝儿,我想,我们都不快乐了,或者说,不再像从前那么快乐了。也许,我是说也许,我们应该让彼此放松一下……”   方童直觉中乔森就要说这个话了,她潜意识里期盼着,不知是期盼着他说出来,还是期盼着他不要说。她原来以为是从知道乔森是不婚主义者之后,两个人才有了嫌隙的,现在才明白,大约不是的。乔森仍然爱着那个不懂事的,依赖人的,又不讲道理的小丫头,可正如乔森说的,她已经不知不觉的长大了。   方童顺着身后的墙面滑下来,坐到地板上,把脚丫子从拖鞋里抽出来,并拢了放在地上,一时间觉得没有那么燥热了。乔森脱去西装外套,和方童并排坐下,方童等他坐稳了,就歪过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们谁也不说话了,只是待在一起,一个小时后,方童酝酿了好久的眼泪才落下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乔森揽着她的肩膀,等着她情绪平复。   他们一起去了机场,乔森推来行李车,把两个大箱子往上搬。方童忽然想起,曾经每一次她和乔森去旅行,当乔森忙着倒腾行李箱的时候,她就要捣乱,嚷嚷着跳上行李车,让乔森把她当做最大件的行李一起推着。这有多久了呢,他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旅游,即使一起去,她怕乔森辛苦,也不会再做这么孩子气的事了。   方童拦住乔森,指着行李车:“抱我上去,我累了。”   乔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双手托住方童腋下,很轻松的把她举上去。方童晃荡着两条腿,悠闲的坐着,她心里一下子清静下来,而不是失落。她仍然是难过的,却又不单单是为了即将逝去的爱情,那是三年多么美好的时光,让她从一个浑然不知世事的小姑娘,长成一个认识爱情,懂得珍惜的女人。   他们办好了登机手续,站在安检口外,乔森的大手落下来,抓了抓方童的辫子,方童凑过去:“给我一个goodbye kiss吧!”   亲吻对于他们而言是多么熟悉的一个动作,可今天却有些不同,它变得既不缠绵,也不浪漫。这是一个悠长的,客套的,带着对彼此的祝福,对彼此的怀念,有些亲情的味道,又有些小小的依恋的吻。方童同乔森挥手告别,转身流泪,她今年27岁了,感谢乔森,陪着她长大,真好。   方童坐出租车回公寓,路上接到阿俊的电话:“童童,Jonas已经走了吗?我还说要送他呢,我没给你们惹麻烦吧?Flora快把我骂死了,我让你头大了吧?”   阿俊忙不迭的道歉,方童抽抽鼻子,咬着嘴唇,缓了一会儿才说:“阿俊,我和Jonas分手了,不过你别自责,这件事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Jonas从没有过不信任我,我们不是因为这个才分开的,所以……”   “分手了?童童,我可以跟Jonas解释的,你们怎么能这么仓促就决定,我们真的没什么,为什么要分手呢?”阿俊不等方童说完,就忙着大呼小叫,渐渐的普通话支撑不住,粤语叽里呱啦的往外冒。   最后竟然变成了方童安慰詹文俊,说了两车皮的话,詹文俊才算肯挂电话,就这样还不依不饶,一副要追到北京跟乔森理论的样子。刚挂断,手机又唱起来,方童哭笑不得,往常闲得难受时,半个人影也不出现,这会儿想静一静了,反而都来凑热闹了,是程凯。   程凯的声音有些低沉:“童童,我辞职了。”   方童惊得差点儿把手机掉出窗外,程凯是她除了乔森外最亲近的异性朋友,在北京时,虽然有乔森在身边,但程凯也给了她很多关心和帮助,到了香港以后,程凯跟她联系得也很密切,有些业务上的问题,都会教给她如何处理,生活上也诸多叮嘱。倒是安娜,起初还对于约瑟夫选了方童来香港有些耿耿于怀,但后来也释然了,还曾到香港探过方童一次,两个人一通扫货,过了好几天逍遥的日子。   程凯在MAXAIR工作了五六年,一直都是斗志满满,胸有成竹的样子,从没看出他有什么跳槽的苗头。再说虽然这次不知道约瑟夫哪根筋搭错选了方童来香港,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乔瑟夫最器重的还是程凯,假如他再塌下心像现在这样好好干上几年,升职重用必然指日可待。可他却突然辞职了,这让方童想不通,她觉得一定是发生了让程凯接受不了的大事,他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   “出什么事了?你贪污受贿被人家反腐啦?不会啊,咱们这工作能有什么油水,顶多偷着拿回家两盒圆珠笔。那怎么回事啊?被高大上的公司挖角高薪聘请啦?也不会啊,你以前面对那么多诱惑都大义凛然的,不会关键时刻经不住考验吧?到底为什么啊?不会跟我一样为情所困,心智失常,稀里糊涂的要干傻事吧?”   方童咕里咕噜说了一堆,把程凯逗乐了,他由着方童把所有的猜想都说了一遍,直到猜到最后这一个,程凯顿了一下,才说:“我跟安娜恋爱了。”   方童又是一惊,紧紧抓住手机,哆嗦着问:“什么?你跟谁恋爱了?你跟安娜恋爱了?背着我恋爱了?”   “嗯,三个月前吧,她不让我跟你说,其实不止是你,她让我瞒着所有人,偷偷在一起。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分手了,因为我不想继续当备胎,我30岁了,是时候找个人恋爱而不是做*爱了。”   两个人停下话头,各自想了一下心事,方童还没想出来怎么答话,程凯接着说:“我都无所谓了,你就别想着怎么给我宽心了,我知道这是你的弱项。反正我不想继续留在MAXAIR了,我正在找别的工作,你不用替我操心。”   “怎么不用操心啊,你也知道你30了,难道你想从现在开始重新起步吗?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就快熬出头了,哪能说放弃就放弃的?你就不能脸皮厚一点儿?你看我和乔森也分手了,我怎么就没想过要辞职呢?诶,对了,你说是不是我也应该辞职了啊?”   引出了这个话题,他们又争论了一番,到最后,本来一个人辞职另一个准备极力劝阻的,结果却变成了两个人要一起离开MAXAIR。方童让程凯把他的简历发邮件给她,她晚上收到后仔细研究了一下,只是把个人信息的部分改了改,其他的照方全搬,保存前,她又狠狠心,果断的把应征岗位由行政助理改成了信息技术专员。 作者有话要说:  等着男主的亲们别着急,下一章就来啦   ☆、缘散缘聚(2)   第五章   决定辞职后再留下工作就索然无味了,方童没有跟乔森商量,直接给约瑟夫发了辞职信。发之前她也纠结了一下,好几次手一抖想给乔森打个电话,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她知道乔森能给她分析就业趋势,能劝她留下,他一定会说:“童童,我会为你做最好的选择。”可她不想这样,既然长大了,她想自己做一次主。   程凯把他们两个的简历,打包发往一个个公司人事部门的邮箱,大多是有些实力的中小企业,但也斗胆给一些上市的大公司抛出了橄榄枝,反正顶多不让去面试,也算不上丢人现眼。在众多的目标当中,程凯仍然选了一家德国企业,是他一直心驰神往的。这是一家在德国非常著名的电动产品公司,家族企业,德国本土排名前十。若干年前他曾经投过一次简历的,可惜石沉大海了,后来他来了MAXAIR,也曾和那个公司打过几次交道,都是很严谨很诚挚的员工,都是很和谐很成功的合作,这让程凯对它更有好感了。   这家公司叫瑞克莱,在中国的北京、长春和香港三地设有分公司,程凯是南方小伙子,全家几代都生活在苏州,却对北方城市是喜欢和向往的,他就想,即使不能被北京的分公司录用,那么分到长春去,他也是愿意的。他与方童也沟通过这个想法,方童是家中的独生女,在公派来香港以前,还从没远离过皇城根儿,她起初有些不情愿,但架不住程凯三天两头的各种诱惑劝导,最终也动心了。   其实说了半天,能进这家公司的希望是渺茫的,他们很少接受从别家公司跳槽的员工,除非真的是极其优秀,否则宁愿选择刚走出校门的青涩学生。不过因为在北京的分公司成立时间稍短,目前正处在人员储备期,所以程凯总觉得他们会钻了这个空子,兴许有侥幸混进去的可能。而方童纯粹是为了躲开乔森,对于未来的职业目标和职业规划一头雾水,她就是懒得操心,觉得交给程凯一起来办就高枕无忧了。   程凯几乎每天都要跟方童汇报求职进展,方童把邮箱地址和密码都告诉给程凯,彻底撒手不管,闭眼放权。方童的辞职信发出已经一周了,还没有任何回复的消息,她准备做完相关的交接,就给约瑟夫打电话,申请回到北京。   两周后程凯给方童打电话,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通知我过去面试了,就在下周,你也接到电话了吧?什么时候回来啊,咱俩先一起练练演讲与口才什么的,说不准这次真让咱们抄上了。”   方童想着应该恭喜程凯一下的,可她自己没收到去面试的消息,心里落寞着,就忘了道贺,只是有些伤感的说:“我总觉得我不会再找到什么好工作了,三年前我找工作就这么难,现在能好到哪里去啊?而且我说了你别生气,你给我做的那份应聘简历,我把岗位意向改成信息技术员了。”   “什么?你怎么这么大主意呢?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啊,也怪我,都没仔细看一眼就发出去了,不是,这谁能想到你能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信息技术员这活儿根本不适合女的干,何况你还未婚未育,谁有那耐心等着你长大成人啊!再说你有工作经验吗?你有顽强的毅力吗?你以为上大学得到的那丁点儿乱七八糟的电脑知识就足够当技术员啦?你以为考的那几本什么破证就能应对实际工作啦?你说你......”   “哥哥,哎哟,哥哥,我知错了,你千万别再骂我了,我耳膜都快穿透了,您行行好,能不能帮我把应聘岗位改一下再投一次啊?”方童被程凯数落得体无完肤,连连求饶。   两个人正在电话里闹腾着,方童手机显示有新的号码插-进来,她趁机糊弄着从程凯的唠叨中解脱出来,切过去通话。号码是陌生的,声音也是,但带来的消息却让方童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瑞克莱通知她两周后到公司去参加面试。方童起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跟人家确认是不是瑞克莱,是不是通知方童过去,等这些都落实好了,她想起一个更关键的,忙问:“我应聘的是技术部,没错吧?”   对面茫然了一下,接着传来翻看资料的声音,最后人家很疑惑的问:“难道您不是应聘的技术部吗?稍等,我再去确认一下吧!”   “别了,别了,就是这个,二十号早上九点,我记住了,太谢谢您了。”方童哪里敢让人家再去确认,她怕好消息一去不复返,好不容易逮住了,死活不能撒嘴。挂断电话,方童在床上打着滚儿想,这就跟高考时报志愿一样,只要能去好学校,具体分到哪个专业就不重要了,她真想把求职简历要回来,在应聘岗位后面加一项,叫服从分配。   她先给程凯打电话得瑟了一下,尽管程凯分析人家是让她配合着当分母的,她也毫不介意。现在是周日下午四点多,乔森在做什么呢,方童在家时,他们可能会到方童的父母家坐一会儿,或是和朋友相聚一起打打球,再或者,也可能牵手到家门口的小花园里散散步,总之,乔森不喜欢窝在家里。但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方童之所以关心这个,是因为她迫不及待想给乔森打电话。   一个月前她给约瑟夫发了e-mail后,乔森的电话就到了:“童童,如果你一定坚持咱们之中有一个人要远离对方的生活,那也应该是我。现在是你事业最好的时候,而且,我想,我应该更容易找到合适的工作。”   方童当时觉得乔森说的这番话中,没有半点儿温情,她便固执的顶了回去:“谢谢你,不过我真的不喜欢做什么整天操碎心忙活闲事的行政助理了,我只是想换到熟悉的领域去,所以你不必为我辞职的事困扰。不过,如果我以后能够到技术部去面试的话,还是希望你给指导指导的,因为你肯定能了解他们想问些什么,想听些什么啊!”   乔森没有再跟方童争辩,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就匆匆挂断。方童举着手机流眼泪,他们分开至今才一个月,对方却一下子变成了陌生人一般。一个月前,她还倚在这个人怀里撒娇,还穿着他的大T恤满屋子乱跑,还每天跟他打三个电话都觉得话说不完。看来分手就是分手,从熟悉到疏远,只需要这两个字就能跨越。   从那一天开始,方童就盼着能收到去面试的通知,她的期待一下子变得如此迫切。能找到新的工作在她眼里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现在她更盼着有个机会,让她和乔森重新拥有新的话题。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否是她发自内心需要的,但电影里总有拉开距离却重燃爱情的桥段,方童便想若是她也焕然一新,成了神采奕奕的女主角,那么曾经的感觉还回得来吗?三年的爱情和光阴,她想珍惜。   电话里很安静,看来乔森在家或是在办公室,反正让方童稍感安慰的是,在这样的一个情形下,他不是在酒吧接听电话的。方童有条不紊的给乔森讲着她的求职过程,乔森那一端一直沉默着,直到方童提到瑞克莱和技术部,乔森才终于有了回应。在电话拨通以前,方童设想过乔森的种种反应,最可能的就是跟程凯一样恼怒,斥责她的任意妄为,再有就是静下心给她分析局势和利弊,劝她千万慎重,别拿自己的未来玩笑,当然还有一种结果,虽是方童最不想看到的,却就是现实中发生的这一个。   乔森听完先是顿了顿,随后很温和的说:“瑞克莱确实很棒,姑娘加油,我想你一定能面试成功,何况还有我帮忙呢。”   方童觉得浑身发冷,随便找了个借口就仓促的挂了电话,她蜷缩在沙发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里看到一个背影,白色棉布衬衫和牛仔裤,她大叫着:“乔森,乔森。”可背影一晃而过,就再也看不见了。   在香港的工作还有五个月才能正式结束,约瑟夫除了是MAXAIR的大老板,同时也是乔森的好朋友,他们在德国时就认识彼此。对于方童突然离职的因由,约瑟夫也是心知肚明,他跟方童说:“如果你需要这一年在香港的工作经验的话,我并不反对你待满整年再辞职,你在MAXAIR期间的表现即使不算出色,也是中规中矩,这是你应得的。”   但接到了瑞克莱的面试电话,方童不想错过,这是技术部要她去面试,技术部啊,想想都让人心颤。交接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临行前,方童约詹文俊和Flora一起吃饭,她这回可不敢搞家宴了,上次的心理阴影太大,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詹文俊选了一家茶餐厅,里面有很正宗的港式叉烧和腊味饭,三个人都没有再提乔森,一直聊着香港的人文和美食,倒也快乐。   吃到最后,阿俊憋不住了,愤愤不平的说:“童童,你干什么要辞职?明明都是一场误会啦,我都说可以跟Jonas解释清楚的,干什么为难自己?你都不要试一下怎么知道啦。”   “不是,反正这里面各种因素呢,凭你对普通话的理解力肯定是听不懂的,我就别白费力气了。总而言之,这事儿跟您老人家真的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就别盲目自责啦。再说我又找到新的工作了,瑞克莱,听过吗?比你们MAXAIR大好几倍呢!”虽然距离被录用还有十万八千里,但方童不想阿俊一直埋怨自己,果然说完这个阿俊顿时轻松了。   “真的?瑞克莱吗?超棒的,而且福利待遇也不错哦!”阿俊激动的跟方童碰杯。   Flora也跟着举起手里的柠檬茶,还没喝,忽然瞪大眼睛跟方童说:“童童,你如果到瑞克莱在香港的分公司该多好,哦,对了,好巧,就在这家餐厅对面哦,过条街就到啦,要不要我跟阿俊带你提前去适应一下新环境?”   透过左侧的落地窗,方童顺着Flora的手指望去,是嵌着金黄色玻璃砖的高耸大楼,气派高雅。按理说到目前为止那里还和方童扯不上干系,但她竟有了点儿亲切感,她笑着摆摆手:“去什么去啊,都没发我胸卡呢,去了也得让人家踢出来。”   晚餐结束时已经将近八点了,天色半黑,阿俊坚持要送方童回公寓,方童撒谎说还约了另一个朋友道别,死活留了下来。等他们一走,方童就快步离开餐厅,一溜烟儿的到了瑞克莱门口。   大楼设计得很好看,从地面到正门,还有二十几级台阶,站在下面往上一看,总觉得那里离自己好远。方童坐在最下端的台阶上,掏出手机拨给程凯。   “猜我在哪呢?”   “北京机场?你回来啦?怎么不早说啊?有人接你吗?要不要我现在马上过去?”程凯忙不迭的问。   方童大笑:“您都快赶上我爸了,我要真回去早就夺命call把你叫出来了。我在香港的瑞克莱呢,老大,你说人家看得上咱俩吗?我觉得反正我是够呛,不想了,好歹也算出来见识见识,姐姐我也是被瑞克莱叫去面试的人了!等着啊,我拍个大楼全景照片给你发过去。”   程凯一本正经的说:“我这两天给你找了点儿材料,刚整理好,晚上就发到你邮箱里。你那个专业我也不懂,就是随手瞎翻翻,你多少背点儿下来,兴许能糊弄过去。”   “行吧,不过,老大,专业素养我还是有点儿的,多少学了四年啊,奖学金也不是没拿过,就说谈恋爱耽误了点儿课程吧,但肚子里还是有东西的,你别整天不拿我这豆包当干粮。”   “童童,那个……”程凯欲言又止。   方童没心没肺的追着问:“嗯?怎么了?还有别的事汇报?老大你吞吞吐吐的不是要求我做你女朋友吧?我可没这么薄情寡义,俺们还没疗好旧伤呢!”   “没什么事,你机票订好了是吧?回来把航班信息发给我,我过去接你。”程凯又叮嘱方童几句,两个人才结束通话。   方童站起来拍拍屁股后面的浮土,一晃一晃的上台阶,随着旋转门进到大厅里面。黑色的大理石光可鉴人,方童低头拿它当镜子照了照,里面的女孩刚吃饱,满面红光的,精神煞是不错。方童很满意,甩甩散在肩上的头发,在大厅里来回遛了两圈。下班时间已过,偶尔有几个加班走晚了的,都是满脸愁容,一身疲惫的样子。   方童正要离开,手机响了,她以为还是程凯,从包里掏出来一看,竟是乔森。心跳开始加速,腿上有点儿发软,方童向后滑了两步,坐到大厅待客的沙发上,颤着声说了句:“你好。”   “童童,机票订好了吗?把航班信息发给我吧,到时候我去接你。哦,还有,瑞克莱的求职进展得怎么样了?我有朋友在那里工作,我让他帮忙准备了一些你也许用得到的内部资料,要是你近期回来我就当面给你,要是你还要过些时候再动身,那我就发到你邮箱里,好吗?”   乔森嘟嘟嘟说了一大堆,方童一句没听进去,脑子里乱哄哄的。她快速的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跟乔森说几句温柔得体的话。谁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乔森在那一头清清嗓子,声音低下来,说:“童童,我想告诉你,我在试着开始新的感情,那个,那个……”   方童大脑空白了,新的感情,乔森开始了新的感情,而且他竟然说“那个,那个”,这是从来没有的。乔森不喜欢说话时穿插这些语气助词,除非是紧张或慌乱的时候,方童有了不详的预感,新的感情,大约只是个开始,他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个重磅炸弹。   “童童,我在试着跟安娜恋爱,虽然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但我觉得,我觉得或许让你知道更好。”   方童彻底懵了,她感到喘气都有点儿不均匀了,她把大拇指塞进嘴里,使劲咬着缓了一会,梗着脖子回道:“哦,我知道了,没事儿,你不都说我长大了嘛,我可理智了,你挂吧。”方童不等他回答,就摁断电话,整个人躺进沙发里。   再联想刚才程凯打电话时犹犹豫豫的态度,方童猜,他也是知情的,只是没敢往外说。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生疼,后腰貌似还被什么东西硌着,方童伸手到背后顺着沙发坐垫的缝隙一划拉,从里面掏出半盒中南海来,也不知是谁掉进去的。她自嘲的苦笑,思忖道:“还挺配合我心情的,我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坐坐,兴许一会儿还能翻出一打火机来,我就直接点上烟喷云吐雾一吸解千愁了。”   “你不知道这里不能吸烟吗?”   方童还举着烟盒胡思乱想呢,头顶上传来严肃又冷酷的声音,她以为是巡逻的保安呢,一抬头,是个眉眼好看的男人,穿着白衬衫和深色的西裤,他的袖子也是挽着,到肘上,却并不显得松松垮垮,仍是干练冷静的模样。方童仿佛看到三年前在MAXAIR面试时的乔森,也是那么高大精神,但这个人从言语到态度再到表情,全是那么不和善,与当初的乔森多么不同,方童就瞬间对他失去了好感。   她把烟盒在那个人眼前摇了摇,没好气的说:“谁说我抽烟了,这是我捡的,你看清楚了再说话行吗?”   那个人显然也不高兴了,沉着脸问:“你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   这下就戳中方童的软肋了,她在这儿待着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敢跟人家顶嘴,也不说夹着尾巴做人,这可成何体统。态度立即软下来,她陪着笑脸,柔声说:“真不是我要吸烟,我就是在这儿捡着的,过一会儿就送失物招领处,别让丢东西的人着急。”   “我问你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那个人还是固执的发问,只是声音又高了几度,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哦,我那什么,我就是来借个厕所的,这烟交给您能行吗?我方便完了,这就走,这就走。”方童把烟塞进那个人手里,拿起包,仓皇的往外跑,头都不敢回。 作者有话要说:     ☆、缘散缘聚(3)   第六章   瑞克莱附近方童是陌生的,她独自活动的区间有限,也就那一亩三分地。住的单身公寓就在MAXAIR隔街,再步行五百米就有一家大型超市,要是想购物,往前坐两站地铁,下来逛上两个小时,该买的基本就齐全了。她偶尔也会走远一些,但一般都是约着同事或Flora和阿俊。方童看不懂地图,所以很少单独行动,跟着别人觉得心里踏实,玩儿美了人家还把她送回家,超级省心。   天很快黑下来,方童掏出手机查方位,乔森又恋爱了,对象是安娜,她从手机屏幕上看不到其他,只有这么几个字敲打着她的视网膜。这下子她更不知道往哪里走了,来回来去遛了两圈,她确认自己根本不可能一个人找到回去的路,索性放弃了。街角有一家酒吧,方童走到门口朝里看,有轻缓的音乐传出来。   她陪乔森常去的那几间酒吧,里面布局跟这个还真是相似的,只是这里的驻唱歌手,主打的都是粤语歌曲。方童心想这个时候听不懂歌词内容挺好,省得触景生情了,便走进去。她没敢选沙发座,那里是朋友欢聚和情侣谈情的专用位置,不适合用来伤心和缅怀。她准备在吧台上找个高脚凳坐坐就好,可那里却人满为患,方童叹口气:看来还是心情不佳的人居多啊。   她正打算离开,一个金发美女恰好从座位上站起来,先是凑到身旁男人耳边低语,接着脸上露出愠色,恼火的用英语噼里啪啦发泄一通,转身走了。方童见刚好空下个位置,立刻挤过去,一屁股坐下来。调酒师染着紫红色的头发,轮番扔着手上的两个银色杯子耍帅,到方童面前时,俯下身用粤语问她:“靓女,想喝些什么?”   方童之前去酒吧,往往都是被选作司机这个角色的,一般就喝饮料,即使喝酒,也是乔森帮她点,大多水果味,没多少酒精度,喝着玩儿的。她暗想这也不给个点酒单,我哪儿会选啊,说错了多给大陆人民丢人现眼啊。于是很隐蔽的用下巴往旁边点点,假装很内行的对人家说:“跟这位先生一样的就好。”   酒端上来了,金黄色的,提鼻子闻闻,也不呛,方童先抿了一口,有点儿香槟的甜味,喝到肚子里暖暖的,很舒服。她琢磨着要不要给阿俊打个电话,麻烦他来接一下,正想着,旁边的人忽然开口了。   “你什么意思?跟踪我吗?这很好玩吗?”   方童起初没觉得是在跟她说话,酒吧里光线不好,她定睛一瞧,嘴里的半口酒“噗”的一下喷出来,正落到那个人的白衬衣前襟上。没错,正是在瑞克莱大厅里不分青红皂白呵斥她吸烟的那个男人。   “我,我跟踪你?没有,你误会了,我是不知不觉逛到这里的,我真的不知道……”方童口干舌燥,前言不搭后语的说。   那个男人只给了方童一个侧脸,皮肤白净光滑,短发很精致的向上竖着,唇抿得很紧,嘴角处有几缕纹路,微微的翘上去。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是大而亮的,只是不屑一顾的神情,有些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他端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严厉而冰冷的看着方童:“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方童也被他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忍不住高声说:“那你觉得你这么自恋有意思吗?你觉得我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尾随你而来的是吗?”她见调酒师已经走到吧台的另一侧,又心生一计,迅速朝着那个方向指了指,在那个男人耳边说:“看见吗?调酒的是我男朋友,我每晚都来这里陪他的。真以为我是看上你才来这里的?我劝你趁早歇菜吧!”   那个男的没说话,而是举起眼前的空杯子,冲调酒的帅哥晃了晃,帅哥走过来,带着很殷勤的笑容,小声问:“沈先生,再来一杯吗?”   “Jack,她说她是你女朋友,是吗?”那个人轻轻的瞄了方童一眼,故意放大音量。   方童真想把桌上放的一桶冰块从自己头上浇下去,怎么可以有人这么惨呢,先是分手再是离职,接着前男友要跟自己的闺蜜开启甜蜜旅程,坐了一下别人的沙发被劈头盖脸的数落一通,好不容易躲到这个地方准备发泄一下不良情绪吧,还冤家路窄,找了个台阶想挽回些颜面的,又被人当面戳穿,还能不能行了?   这个Jack双手举过头顶,嬉皮笑脸的对方童说:“靓女,你搞错了吧?”   总结方童将近28年的人生经验,如果说有什么能快速缓解尴尬的,那也绝不是沉默以对,看来只剩下依靠恼羞成怒以及胡搅蛮缠来放手一搏了。她思维混乱中忽然想起刚才从这个男人身边拂袖而去的金发女郎,瞬间精神抖擞,冲口说道:“人家把你甩了赶紧找找自身问题好不好?到底是智商不足还是身体缺陷,是心理变态还是生理疾患?你把火气撒在别人身上有意思吗?这年头儿谁还没跟老外谈过恋爱?谁还没被老外闪过腰?你好自为之吧,否则我不客气。”她还想烘托一下气氛,往他身上泼些酒什么的,可惜两个人的杯子都空了,只好作罢。   局面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方童只剩下尽快逃离现场这一条路了。她拿起背包,气势汹汹的跳下高脚凳,推开门走出酒吧。已经半夜十一点了,好在这是香港,讲究夜生活的地方,往来的行人车辆还不少。方童站在路边拦了一会儿计程车,很快就陷入绝望,车是不少,都是私家车,计程车本来就不多,还基本都有乘客,最崩溃的是,天上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这一来,打车更是难上加难了。   看来不求助于阿俊是不行了,总不能露宿街头啊,大半夜的给阿俊打电话让他来酒吧接自己,方童认为,这是极端不靠谱的。孤男寡女,夜黑风高,再加上酒后情绪不稳,这能不让人遐想嘛,还是打给Flora吧。方童拨过去,是关机,她急眼了,也顾不上之前的担忧了,立即打给阿俊,同样是关机的提示。   方童就差在路边捶胸顿足了,这一对儿佳偶是麻坛搭档,平时只要有时间就携手征战,对麻将爱不释手,一旦进入战局,马上手机关机,六亲不认了。他们以前还邀请方童参加,方童也会几下子,没事时还在手机上跟人家比划比划,不过除了逢年过节的跟家里人试试身手,确实没真刀真枪干过,所以婉拒了。   现在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雨越下越大,目前来看,能够派上用场的,大概只剩下一张厚脸皮了。方童咬牙跺脚,打定主意后扭身往里走,到酒吧门口,一抬脚,高跟鞋在湿滑的台阶上歪倒,她疼得嗷的叫了一嗓子。这回就真的是狼狈不堪了,方童弯腰揉了揉脚脖子,一步深一步浅的走到吧台边上。   男人还在原处坐着,方童心里诅咒了他几句,把淋得半湿的头发随手打理一下,冲着调酒帅哥抛了个媚眼。Jack会意的点点头,忙完手里的活儿就走到方童的座位前,笑着问:“靓女有事找我?”   “你看,外面下雨了,计程车实在找不到,你们这里提供帮忙叫车的业务吗?”方童讨好的眨眨眼。   Jack皱眉想了想,热心的说:“这个倒没有,不过如果你自己开车了我可以帮忙找代驾司机的。”   方童心里一凉,关于乔森和安娜的烦恼这会儿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她一心就想着怎么才能回家。Jack虽说是陌生人,好歹是这个酒吧的员工,相比其他根本不认识的人来说,相对能安全一点儿吧?何况现在自己的脚还扭伤了,正一跳一跳的疼,恐怕实在不能再出去碰运气等出租车了。而且除了阿俊和Flora,其他的朋友都是泛泛之交,人家谁会听你一个电话就跑出来接你呢?   想到这里,方童咽咽唾沫,下定决心般对他说:“那个,帅哥,我住在MAXAIR附近,MAXAIR听说过吗?你下班顺路的话能不能捎我一程,我会付车钱的。”   “这样啊,我倒无所谓,不过酒吧凌晨两点打烊后我才能下班,要不然你先喝酒等等?”Jack说完,歪着头想了一下,忽然一击掌,探过身子跟方童身旁的那个男人商量:“沈先生,阿政今天要不要来接您的?这位美女遇到了麻烦,您能不能……”   方童见事情有了转机,马上忘却之前种种不愉快了,她想这男的虽说人品一般,但既然是瑞克莱的员工,那就必然比Jack更加安全可靠些,要是他能出手相救,我就立即鞠躬认错,俯首称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皮夹,付了账,看也没看方童一眼,他从高脚凳上慢慢挪下来,趔趄了一下,跛着脚往前走。   方童震惊了,她睁大眼睛使劲看,终于确定他不是坐得太久腿麻了,或者是鞋子不合适磨脚了,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在那个人背后小声说:“对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你是瘸子,要不然我怎么可能……”   还没说完她就知道自己失语了,男人回头恶狠狠的瞪着他,也不说话。“不是,不是,是残疾,我真不知道你是残疾人。”方童乱了分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去MAXAIR附近是吗?”他被方童惊恐的样子逗乐了,连忙咳嗽一声掩盖笑容。   “嗯嗯,您方便吗?”   那人往外面指了一下,低着头对方童说:“在门外等着吧。”   方童艰难的从凳子上下来,也趔趄了一下,脚踝已经有点儿肿了,一落地就疼得钻心。她一瘸一拐的抱着包前行,刚走两步,就听见那个男人愤怒的声音:“你学我?”   “不是,不是,我没学您,我,我,哎呦,我靠……”方童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她平生的第一句脏话,她就想老天爷您玩儿得可真带劲儿啊,我谢谢您八辈儿祖宗。   “你骂我?”他单手撑着旁边的凳子,皱着眉却又仿佛饶有兴致。   方童恨恨的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那个男的终于绷不住笑了,拿手背顶着上翘的嘴角掩饰,但方童看得出来,他没了之前嫌恶的表情。   开来的是一辆白色奔驰轿车,司机应该就是Jack口中的阿政,阿政撑着黑色的大伞,快步走到男人身边,那人往旁边闪了闪,示意方童先跟阿政上车。方童觉得索性身上已经湿了,就别矫情这一时半时的了,也没往伞下走,拖着腿蹦下台阶,对身后的男人说:“您走您的吧,反正我这衣服也不会比现在更湿了,水份早就吸足了。”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歪歪扭扭的走到车前,有些出神,阿政小心翼翼的问:“跟您一起回家,还是……”   “送她到MAXAIR附近吧,具体地址你问她,我坐在副驾驶位就好。”他也没有跟着伞,而是沿着方童走过的路线踏过来,难怪她走得那么歪歪扭扭,原来是绕过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汽车在黑夜里前行,车内的空气是凝固的,没有人发出声响,方童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她刚才灵机一动,记下了车牌号码,微信发给了程凯,假如真的遭遇不测,冤有头债有主,也别让她枉死了。   “您姓沈是吧?我刚才听见调酒师叫您沈先生来着,是姓沈吗?沈先生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让您这么不愉快。”方童觉得人家既然既往不咎了,自己怎么着也有责任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吧。   方童听见他从嗓子里咕哝出一声:“嗯。”又绞尽脑汁,挤出一句:“您这车是德国的吧?看着就特别结实,我的车也是德国的,哦,对了,而且也是白色的。”   “奔驰?”男人可能觉得她没话找话也挺辛苦的,就勉为其难应付了一句。   方童羞涩的抓抓脸颊:“不是,是POLO,嘿嘿。”   能想得起来的就这些了,方童搜肠刮肚也无话可说了,好在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方童拿出纸巾把自己坐湿的地方大致擦了擦,下车走到副驾驶一侧,给人家鞠了个躬:“沈先生今天太感谢您了,我这就尽快的、赶紧的,麻溜儿的,从您眼前消失,保证在您记住我长什么样子以前把自己从您的记忆里抹去,再也不出来给您添堵了。”   方童转身走了几步,干脆蹲下来把累赘的高跟鞋脱了,光着脚踩着水花回家。白色的奔驰缓缓的从她身边开过,她微笑着冲里面挥挥手。其实车窗里黑塌塌一片,压根看不见人影,但方童觉得人家仁至义尽了,自己就别再小家子气了,怎么说也得为大陆人民在香港留下好名声贡献一下自己的微薄之力吧。   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个男人叫沈安沉,在她自认最倒霉的这一天,悄然的来到她身边。她以为这只是一首有点儿意外有点儿无厘头的小插曲,殊不知,这才是老天爷为她安排的重头戏。是的方小姐,对于老天爷,你真的应该感谢他八辈儿祖宗的。 作者有话要说:     ☆、狭路相逢(1)   第七章   一进家门,方童顾不上换衣服就给程凯打电话,刚才她在车上给程凯发完车牌号码后,程凯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她都没敢接,就从微信里告诉他一会儿再交待详情,估计他现在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   她把事情的原委挑重点部分给程凯念叨了一番,还没说完,程凯就急眉火眼的说:“行啊,你胆子够肥的,陌生人的车都敢上,你给我发来那几个狗屁字母数字的管什么用啊,人家真要是想对你干什么谁能挡得住?再说了,要是两岸三地的移动信号有个误差什么的,微信没收到,我都不知道怎么替你报仇雪恨去。”   “那个,老大,我跟你坦白一事儿你别骂我,我给你发完以后吧,又给乔森发了一个,其实不是我对他抱有幻想啊,这不以防外一嘛,你能理解吧?”   “他收着后给你打电话了?”程凯听方童可怜巴巴的说完,立即问。   方童砸巴砸巴嘴,悻悻的答:“没有,可能忙呢吧。”   “TMD混蛋。”程凯轻轻的吐出这几个字,里面既不带着愤慨,也未搀着恼怒。   “哎呀,你别这样,本来我们也分手了,人家要是担心,打个电话问个清楚,那算有情有义,要是没看见或者不想理会,也是正常反应。算了吧,我也没想他能怎么样的。”   他们匆匆挂了电话,方童洗了个热水澡,瘸着腿爬上床,睡前又捧着手机等了会儿,见实在没有要来电的迹象,才郁闷的睡了。   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来的时候满满两个箱子外加一个登山包,回去的时候反而轻松了。方童把能不带走的东西全部留下,有一些送给周围的朋友,有一些直接扔了,最后登山包基本派不上用场,被方童塞进行李箱里收起来了。她躺在床上想起七个多月前,大汗淋漓的乔森忙前忙后的给她整理行装,想起乔森对她说:“宝贝别担心,你回来时我会过去帮你收拾东西的。”   她还伤感着,手机就响了,举起一看,正是乔森。方童捧着手机,拿到眼前仔细瞧了瞧,确实是乔森,她瞬间就落泪了,泪水落在屏幕上,砸住乔森那两个字,砸得方童眼前明晃晃发晕。   “童童,我收到你的航班信息了,东西归整好了吗?我给阿俊打了电话,他说明天开车送你到机场,你记得把护照放在随身的包里,座位选择靠通道的,会舒服些,好吗?”乔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脆有力,方童听了,说不出的温馨。   方童等他讲完了,才说:“乔森,我想你了,这话我只在香港对你说,到了北京就不会了,所以你别害怕,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乔森沉默了一下,很平静的和方童道晚安:“姑娘,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北京带你去吃好东西。”   方童“嗯”了一声,倒回床上,才明白自己原来真的已经和乔森分手了,他甚至都没有提到会去机场接自己,也没有询问回来后自己到底要住在哪,毕竟离开北京的时候,他们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方童觉得纠结于这个事情,大概除了给自己增加烦恼以外,恐怕半点儿意义也没有了。她去冲了澡,脚踝还肿着,又从冰箱里掏出瓶凉可乐敷在上面,一分钟后,她发现其实更需要降温的是她快速转动的想着乔森的大脑,于是果断把可乐拧开,仰头喝下半瓶。   到达时间是晚上八点半,送方童去机场的路上,阿俊和乔森通了话,方童当时正和Flora互诉不舍,她留心听了听,也没听出什么,就放弃了。谁想到,等方童到了首都国际机场,来接机的不只程凯,还有乔森。   乔森穿得很随意,T恤和短裤,高高的个子,在人群里,方童一眼就看到他。他和程凯争相去接方童的行李车,最后还是乔森推着车,方童和程凯走在旁边。如果画面是两个人,那还好一些,现在意外的凑成三个,局面就有些诡异了。   “我跟阿俊说不用麻烦你了,他偏不听,其实没有多少东西,程凯和我就能搞定了。”打死方童也想不到,从香港回来时,她竟然会用这么生疏的口吻跟乔森说话。   乔森笑着说:“反正我也要把瑞克莱的资料拿给你的,再说见到真人才能放心。”   程凯双手插在裤袋里,低头不语,到了停车场,程凯指着他的银色卡罗拉对方童说:“上车。”   乔森拿着行李箱没松手,虽说是跟方童商量,但眼睛却看着程凯:“坐我的车吧,我从房子里搬出来了,而且已经整理得很干净,童童继续住在那里吧,周围都熟悉了,去哪里都方便。”   “不用了,不用了,我去爸妈家就好,我的东西过几天再去取。”方童没想到乔森会做这个决定,内心有些感动。   乔森微笑着,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那里是你的家啊,快上车吧!”   “嗯,好吧。”方童观察了一下程凯的脸色,见也没有特别的反感态度,就答应了。她其实一直在为去哪里住头疼,因为她父母还不知道方童已经和乔森分道扬镳,他们一心盼着女儿嫁人,而且认定了乔森作为女婿。方童不想这么快把事情告诉他们,她想等到稳定一些了,至少找到新的工作了再说。丢了爱情再加上失业,她不想父母操心担忧,当然,也不想让他们的唠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痛苦。   方童转向程凯,挥着手说:“你先回吧,明天不是还面试呢嘛,回去再抱抱佛脚什么的,我现在就是一闲人了,回家自己慢慢倒腾倒腾东西就行,也不用这么多人帮忙了。”   程凯点头,跟乔森一起把行李装进后备箱,看着方童上了车,小声跟她说:“你要是后悔了,今天就把握把握。”   “把握什么啊,我现在要是再冲上去挽回,那算可耻的第三者了懂吗?再说了,我没后悔,就是觉得别扭,各种别扭。”   家里果然整洁利落,利落到让人心寒的地步。柜子里基本空了,只有方童几件年代久远,几乎不会再穿的外套孤零零的挂着;五屉柜里还有方童的内衣和袜子,仍然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角落;还有曾经满满当当的鞋柜,以前两个人总为了争夺地盘吵闹,现在方小姐可以尽情的独自享用了。   让人欣慰的是,两个人的合照还在,依然挂在客厅里显眼的墙面上,周围还有一圈方童的单人照,有的笑得很傻,有得做着鬼脸,还有一张是过生日时乔森送了99朵玫瑰,方童感动得哭鼻子的。再环顾四周,饮水机水桶是满的,冰箱里存着面包和酸奶,茶几上的果盘里有几个香蕉和橙子,方童站在屋子中间,闭上眼深呼吸,三次,然后对自己说:“好了,我分手了。”   早上醒来,方童瞥见乔森给她的面试材料,昨晚他把方童送到楼下就走了,今时不同往日,这里不再是他们的爱巢,而变成了朋友的香闺,再深夜来访就变味道了。方童随手翻了几页,立即心里闹腾开了,果然高估了自己,技术更新了,而自己连更新前的都没记住多少。她拿出高考前的决心,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周围摆着笔纸凉白开,头发盘到脑顶,强迫自己死记硬背。   中午到爸妈家吃饭,他们追着问乔森怎么没同来,方童打马虎眼:“他忙着呢,他现在是新项目立案,老项目改革,一天到晚连照镜子时间都没有,哪有空陪我回家对你们尽忠尽孝啊,您二老就别要求太高了,看看我就得了。”   胡乱搪塞了父母,方童又回家挑灯奋战,本想省下时间不吃晚饭的,结果程凯来电,说是面试成功,入职有望,要一起庆祝,这就不好推辞了。他们去了一家烤鸭店,程凯本来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结果今天不知哪片基因被激活了,兴奋得不得了。方童嚼着烤鸭听他讲怎么灵巧回答面试者提问,怎么机警应对一系列难为人的关卡,起初多少还有点儿兴致,渐渐就疲沓了,睁着眼貌似很认真的样子,其实早就四处神游了。   方童百无聊赖的托腮听着,忽然眼前闪过一个背影,她下意识觉得这个背影如此熟悉。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休闲棉布衬衣,如果黑发能再染成暗棕,那就必然是乔森无疑了。   “嘿,嘿,看什么呢?你没听我说话啊?”程凯发现了方童的异样,伸手在她眼前挥挥。   方童这才回过神来,嬉笑着指着那个背影道:“睹人思人呢,你看像不像乔森?哦,对了,你说的前半截我可都听全了啊!”   程凯顺着方童的眼神望去,不屑的哼了一声,发起牢骚:“我这么一个大帅哥在你眼前上蹿下跳你不看,你研究一瘸子有意思吗?”   背影已经从他们身边走远,一行四人选在相隔他们几桌的位置坐下,方童听程凯说到“瘸子”这个字眼,忍不住打了冷战。她揉揉眼睛,追着人家一看再看,终于震惊了,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她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不顾一旁好奇的程凯,果断照着自己大腿下手,掐出一个红印后才惊叫一声:“我靠!”   程凯站起来探过身子摸了摸方童的额头:“怎么了?分手落病了?你别这样啊,我害怕!”   “那个,老大,你帮我确认一下,咱们现在是在首都吧?看看外面混浊的空气和拥堵的街道,应该没错啊,我不会是太想家从香港梦游呢吧?”   程凯对于方童的反常举动还在纳闷,那里的几个人却已经注意到远处的指指点点,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方童吓得魂不守舍,一把揪住程凯就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我出去再跟你坦白从宽。”   俩人刚走没两步,里面就追出来人了,幸好,是服务员来要账的,一激动忘记买单了,人家以为他俩要霸王餐,横眉立目的。程凯一边埋怨方童一边乖乖的跟着人家回去交钱,方童在门口等着,没把程凯盼出来,倒是瘸子先出现了。   他大约刚才也看到了方童,站在饭店门口四处张望,一副寻人的样子,方童再跑已然来不及了,完全暴露在人家视野内,只好尴尬的冲着人家咧咧嘴。   沈安沉站在高处,姿态上已经胜出方童一大截,方童磨磨蹭蹭的往前挪了两步,很无奈的打招呼:“沈先生,你看还挺巧的哈?”   沈安沉上上下下打量着方童,刚要开口说话,方童先抢着说:“沈先生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追寻着你的脚步从香港到北京的,这儿是我家,我都跟这儿住了三十来年了,真不是跟踪您的花痴变态什么的,这是巧合,真的,绝对巧合。”   “我哪里说你跟踪我了?没有,是你误会了。”沈安沉镇定自若的说。   方童舒了一口气:“妈呀,吓死我了,上回在附近碰上都说是跟踪的,我还想这要是跨着这么多个省再碰上,还不直接拿我当女流氓扭送公安机关去。”   沈安沉被她逗乐了,也觉得这么居高临下的有些不妥,就想从台阶上走下来跟方童说话。谁知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差点儿跌倒,幸亏方童今天穿的是球鞋,危难时刻显身手,往上一抬胳膊就把他扶住了。   “小心,小心,你看多危险啊,以后晚上您真得注点儿意,实在不行配个拐杖什么的,这多悬啊!”方童还在喋喋不休,完全没发现身边的男人早就变了脸色,等她意识到时,那脸已经阴沉得快要看不出五官了。   他把方童的手推开,转身往回走,随口说了一句:“多谢你这么费心。”   方童撇撇嘴,看见结帐归来的程凯与沈安沉擦肩而过,方童对着沈安沉的背影跟程凯挤眼睛,等沈安沉走远了,方童八卦的拉住程凯:“看见那个人了吗?上回在香港就是坐的他的车,他也是瑞克莱的,你认不认识?”   “瑞克莱上千人呢,我怎么可能都认识?再说我刚去面试一次,能把部门主管的脸记住就不容易了,别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程凯打着了车,有条不紊的摆弄着后视镜。   “我发现这个人特别有意思,就跟不知道自己是残疾似的,每回我一提他还挺不高兴的,特装,没劲极了。”方童躺在汽车座椅里,悠闲的晃着腿。   程凯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方童:“你怎么就没有同情心呢?都辜负了你们俩这么大缘分了,再说你甭给人家瞎诊断,人家就不能是打篮球肌肉拉伤暂时性瘸两天?人家就不能是登梯爬高眼神不好摔完了还没缓过来?人家就不能是……”   “人家就不能是去隔壁老王家偷鸡让狗撵着了?”方童自己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程凯握着方向盘也笑得起劲儿,给了方童肩膀一巴掌:“严肃点儿,不许拿残疾人开玩笑。”   方童敬个礼,一本正经道:“错了错了,哎,你说他那条腿能不能是假肢什么的?应该不会吧,那假肢得算凶器,上飞机过不了安检啊。对了,登机前掰下来托运行吗?到了目的地再装上?”   “你快打住吧,先想想过两天怎么面试吧,难怪乔森瞧不上你呢,凡事不够你操心的,还全是那些没用到极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狭路相逢(2)   第八章   距离去面试还有三天,这是一个闹心的周五,早上方童还没起床就接到程凯的电话,她没好气儿的说:“大半夜的你骚扰啊,有事没事啊?我警告你,除非现在小偷强盗□□狂就在我们家门口站着呢,需要你及时通风报信,否则一律不许打搅我!”   “姐姐,这都八点多了好不好?您也该抖擞精神了吧?下周一还打不打算面试去啊?”   方童没听完,就不耐烦的嚷嚷:“你还有正事吗?我挂了啊,烦!”   程凯赶紧拦住她:“别别,有事有事,你可坐稳了啊,我怕说出来你得晕了。”他顿了一下,调动方童的情绪,等电话那头传来方童急不可耐的吼叫声时,才神神秘秘的说:“我今天不是去瑞克莱复试嘛,你猜我碰见谁了?那个被狗撵的瘸子!就刚刚在公司门口,惊得我都没敢进去,速速就跑男厕所向你汇报来了。”   “什么什么?真的?看来他还真是瑞克莱的,你上前套磁啊,哎呦,老大,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外一他是什么高管幕僚呢,兴许手里就握着你的半条小命呢。”方童听了,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程凯恍然大悟:“NND我怎么没想到呢!”   方童打了个哈欠:“还是算了,你一套磁必然提到我,他对我绝对没有好印象,别回来正好拿你泄私愤了。”   外面开始下雨,方童跟程凯通完电话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洗衣服。以前这种活儿都是乔森干的,方童只负责把穿脏的衣服扔进脏衣篮,然后等到乔森把晾干的衣服收下来,她再叠好归位。现在对着这台高科技的滚筒洗衣机,方童一筹莫展,她摸索了一会儿,实在不会用,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使用说明书。   这都一年多了,估计除非说明书是乾隆御笔亲题的,否则肯定不会被保存至今。方童抓耳挠腮,想给乔森打电话问问,又不好意思,觉得就跟没话找话套近乎似的,可内心吧,还真有那么点儿想找个借口跟他说会儿话。翻来覆去琢磨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她想今天是周五,法定工作日啊,至少不是在外面跟女孩谈情的日子,所以打个电话,应该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困扰。   提示音只响了一声乔森就接起来,方童不等他问候就赶紧把洗衣机这个话题抛出去,乔森让她站在洗衣机旁边,耐心的整个指导一遍,等讲完了,方童这句恋恋不舍的“再见”还没说出口,乔森却说:“真巧,我也打算给你打电话的,你等一下。”里面传来乔森的脚步声,大约是走到了一个僻静些的地方,他压低声音说:“童童,晚上七点我去家里接你,有事跟你说。”方童还想再问,那面已经挂了电话。   这下子方童可坐不住了,她哪里还有心思实践洗衣机啊,有事跟你说,这句话就跟重磅炸弹一样,把方童炸开了花。她坐立难安,想到种种可能,比如见面后两人抱头痛哭,破镜重圆的;比如乔森向她宣布已经成功求婚,要跟安娜厮守终生的;再比如乔森改变主意,准备向她讨要回公寓,将她扫地出门的。   到了中午,她在各种奇思妙想的折磨中睡着了,梦中被激烈的敲门声吵醒,这哪里是敲门,应该说是砸门更恰当一些。方童恼火的透过门镜往外看,心想这要是推销快递敲错门的,不打110算姑奶奶我对不起你,门外站着的却是程凯。   方童从沙发上抓起一个靠垫,打开门的同时把垫子拍过去,程凯大叫一声,完全命中。“你有没有教养啊,有你那样敲门的吗?我还以为失火了楼上的叫我快跑呢,有病吧你?”   程凯从惊吓中缓过来,连忙安抚:“别急别急,你听我说完就不会跟我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我说完你得晕过去。”   “老大,从早晨开始我这都晕了两次了,到底什么事儿啊,不就是你在公司门口碰见……”方童不以为然,还没说完,程凯就伸手示意她消停一下。   “我快疯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瑞克莱北京分公司的副总经理,之前一直在德国本部任技术部总监,一年前到香港分公司负责公司运营,现在被派到新成立的北京分公司统筹全局来了。而且,而且,这次招的我这个职位,行政助理,就是给他招的,说白了就是给他配个秘书,懂吗?”   方童确实没精力也没脑力去纠缠刚才程凯的莽撞无礼了,她目光呆滞的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对程凯说:“你小子看清楚了吗?对了,他姓沈,你见到的瘸子是不是姓沈的?天下残疾人那么多,不会这么巧的。”   程凯自顾自的坐到沙发上,有点儿幸灾乐祸的仰头看着方童:“怎么不是姓沈?叫沈安沉,绝对没错,我还跟他握了手,今天给我面试的主考官就是他本尊。”   “什么情况?这什么情况?老天爷是不是拿我寻开心啊?你早让我知道他是副总经理多好啊,我这大把的机会一个都没hold(把握)住,还留下一大堆负面印象,这下好了,他不用间接找你泄私愤了,直接朝我开炮吧!”方童捶胸顿足。   方童没有把乔森约她的事情告诉程凯,她早早把程凯轰走了,自己回忆了一下跟沈安沉的几次交锋,貌似都是不怎么愉快的,再加上专业知识不扎实,工作经验极度缺乏,毫无疑问,兴许等不到沈安沉出来让自己难堪,第一关就被淘汰出局了。也好,这就省得见面尴尬了,方童在烦躁中甚至忘记了和乔森的七点之约,等到肚子空了一天闹起了情绪,她才想起来。   衣服选的是白色圆领针织衫,配一条蓝色花纹的半裙,穿着深蓝色的高跟鞋,还化了妆,方童暗想,乔森可别说什么招我哭的话,否则我这睫毛膏就白瞎了。   乔森准时的在楼下等她,方童有些不自然的冲着车里的人招招手,刚要上副驾驶位,才发现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这下方童更加理不清头绪,乔森下来给她打开后座的车门,她茫然的坐进去,对另外的那个人笑了笑。   车开起来乔森才给他们介绍,原来载的是乔森的一个朋友,当然更重要的身份,是瑞克莱北京分公司人力资源部主管。方童不明就里,跟着他们停好车,步行进入一家星巴克。乔森给他们两个人点的是咖啡,到了方童这里,要了热巧克力。方童闷头喝了两口,眼睛扫扫乔森,乔森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沓纸,摊开放在方童面前。   “Mike,你跟童童说说吧。”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手指很灵巧的在桌面上敲了敲。   Mike四十出头的样子,方童看着他有几分眼熟,大约是在哪一个或哪几个乔森带她一起出席的Party(宴会)上见过。可惜他们的Party方童大多心不在焉,所以除了几个和乔森特别亲近的人以外,其他的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方小姐,这份材料你快速的看一下,尽可能都记住,有什么问题赶快问我,专业上的可以问Jonas,但两个小时后我就要把它带走,实不相瞒,这是周一你参加面试的笔答和口答题,所以不能留给你,不能复印也不许拍照,你赶快用心背一下吧!”   “什么?考题?我背一下?”方童懵懂的皱着眉。   乔森双手托着腮,尽可能靠近方童的脸:“童童,赶快背下来,我求Mike很难的,瑞克莱不是那么容易入职的,我说过会帮你。”   方童总算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作弊嘛,相当于上学时考前偷来试卷,这在道义上是可耻的,不过,这种千载难逢的好事没几个人能拒绝。方童抓过材料,认认真真的逐题研究,看了没几分钟,眼睛就酸疼了。   “能让服务员给开个灯吗?太黑了实在看不清楚,弄这么小一个蜡烛不顶用啊!”她忍不住抱怨。   乔森往四周看了看,大多都是谈情或聊天的,气氛静谧,便为难的对方童说:“开灯肯定不行,去别的地方怕是也来不及了,Mike还急着把资料送回瑞克莱,要不然我让他们再给你端两个蜡烛来?”   “算了吧,来俩蜡烛,完后你再给我点三根儿香,马上就有人过来给我鞠躬送别来了,我凑合着看吧。”方童挥挥手,不再理他们,专心的背起来。乔森和Mike也没闲着,一人一支笔答起试卷,争取帮方童总结最佳的回答方案。   折腾到十点多方童才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一瓶眼药水,两只眼睛分别灌进半瓶,然后脱了衣服睡大觉,洗澡都忽略不计了。   面试安排在上午九点,方童着正装,上下一身黑,黑色收身西装配包臀半裙,还有黑色的高跟鞋,这身行头特别百搭,可以去演讲,可以去售楼,还能去传销。程凯本来要去送她的,但临时有事,她就只好自己坐出租车去了。一路上司机师傅跟她神聊,搁在平时跟她就算对了路子,但今天,她只顾着祈祷上苍别让她碰上沈安沉,半句话都没心情接。   先是笔试部分,试卷拿到手里一看,跟两天前见过的一模一样,她顿时心花怒放,摇头晃脑的作答。她也不敢写得太完美,留心布下一些漏洞,等到结束收卷时,方童怎么看怎么觉得天衣无缝,立刻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   接下来就是口试,每个人先发了一张纸,按要求写上一些简单的个人信息,比如兴趣爱好,有无专长,爱看的电影书籍什么的。其中一项,是英文名字,方童就犯难了。她之前在MAXAIR,虽说也是外企,但也没对这个有特殊要求,互相之间有叫英文名字的,也有像她这样,直接称呼童童或静静或雯雯的。   英文名她知道几个,小学时书本里男的都叫Tom、□□和Jim,女的都叫Mary、Helen、Alice,如此的庸俗,她就不考虑了。在MAXAIR时身边也有叫英文名的,透着那种矫情,方童特别反感。假如你叫Angela(安吉拉,中文可译作天使),那么说话时就尽量不要往外甩脏字;假如你叫Diana(戴安娜,与英国王妃同名),那么餐后请别拿手指甲剔牙缝;最要命的是假如你叫Maria(玛利亚,与圣母同名),求求你一定洁身自好,别没事就跟男同事围在一起插科打诨逗闷子。   她想了一圈儿,最终决定放弃这一项不填了,其实倒不是一个也凑不上,主要她怕瞎写一个,到时候人家一喊,她自己反应不过来就窘了,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别整这洋事儿了。   轮到方童时,前面已经进去了四个,后面还剩下一个,她站起来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哥们儿正低着头摆弄手机,方童笑了笑,是很感激的笑,因为他的放松,方童也感到没那么紧张了。她抻平裙子,昂首挺胸的推门走进去。   方童对于里面有几个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一概不感兴趣,她就关心一件事,沈安沉到底在不在。她先往下三路看,两个穿高跟鞋的,三个穿黑皮鞋的,看着腿脚都挺灵活。再往上看,有Mike,另外四个虽然不认识,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沈安沉,这下方童就放心了。   对答很顺利,内容基本都在之前看到的那份材料范围之中,偶尔有几个问得出格的,方童也能临场发挥,糊弄个□□不离十。她正暗自庆幸着,眼前的几个考官忽然都站起身,毕恭毕敬的跳过方童朝后看,身后一直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有人正一步一步的走进来,他手里有拐杖,走起来比平时轻快不少,方童还没反应过来,沈安沉已经走到会议室最前面了。   有人给他让座位,他礼貌的轻声道谢,但没有坐,而是一个人踱到会议室的角落,随手拉了一把椅子,一面示意他们继续,一面慢慢坐下来。方童立刻就方寸大乱了,她总觉得这个人马上就要向大家宣布她是为了疗情伤才躲到瑞克莱的,马上就要戳穿她是作弊才能对答如流的,后面的几个问题,她都没怎么听清楚,胡乱说了几句,人家刚说今天就到这里,她就迫不及待的逃之夭夭了。   一出来先喝进去半瓶子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的,方童急着要走,次序排在最后的那哥们儿却拉住她问个不停,方童漫不经心的跟他说着话,眼睛不住往屋里瞟,果然,沈安沉出现了。   最后一个面试者被点名喊走了,诺大的走廊里就剩下方童和沈安沉,方童规规矩矩的鞠躬:“您好,沈先生,哦,不是,沈总。”   “你好,想到瑞克莱工作是吗?好好表现……”他说着把手里的几张纸拿到眼前,看了看,“嗯,是叫方童,好好表现,方小姐。”   方童看出那几张纸就是刚才面试前让他们填的表格,她听着这个人叫自己的名字,总觉得特别奇怪,也不知道怪在哪里,但想人家既然鼓励自己了,自己怎么着也得回报一下吧,脑子也没拐弯,脱口就说:“我会努力的,谢谢您,您今天配上拐杖,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因为这一句话,气氛又到冰点了,方童想自己已经成功的避开了诸如残疾,腿脚不利落,瘸等等一系列有禁忌的字眼,没想到还是中招了。仓皇中她想到了脱身之计,忙问沈安沉:“沈总,那个,我能用一下公司的厕所吗?”   沈安沉咳嗽一声,摸摸额头,抬起拐杖指指远处的方向:“如果方小姐指的是卫生间的话,在走廊尽头会有一个。”   方童边后退边道谢,就跟小丫鬟辞别老地主似的,相隔快一米了,才敢掉头跑了。她一鼓作气跑出公司,把大半年的活动量都攒到今天用上了,最后气喘吁吁的扶着树缓了半天才能直起腰。   她忙不迭的从包里掏出手机,给程凯拨过去了,气还没喘匀,就翻着白眼喊道:“这是什么人啊,瞧把他得瑟的,怎么地,那不叫厕所啊,非得叫卫生间,不都说男厕所女厕所嘛,我就不信谁没事说男卫生间女卫生间,瞎摆谱,臭讲究!”   “又怎么了啊这是?谁招你呢?不会是跟我未来领导吧?”程凯摸不着头脑。   方童一听更来气了:“还未来领导呢,你脑子有病吧,费了这么大劲就是为了去给他当助理啊,你去吧去吧,我看他怎么使唤你的,你就跟着他在卫生间里待着吧。老大,咱能不能换个岗位,你别这么跟自己过不去成不成?”   “不成,底薪8000,奖金另算,我要不去才是跟自己过不去呢,别说他叫卫生间了,他管那儿叫盥洗室我都拍手随着。”   “真的?八千?那我也随着,你给问问还要人吗,我也能叫盥洗室的。” 作者有话要说:     ☆、狭路相逢(3)   第九章   程凯被录取的消息,是周三通知下来的,真是典型的德国企业的工作效率,既不会仓促而定,也不会存心拖延,吊人胃口。他们约了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庆祝,酒过三巡,就有人嚷着去K歌,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行动了。   方童兴致不高,她忧心着自己的面试结果,其实按照前面的表现来看,被录用应该十拿九稳,但半路杀出个沈安沉之后,一切就不好说了。倒不是她非得去瑞克莱,主要辞职后已经断粮两周了,父母那里还瞒着,工作不落实心里真是火急火燎。   方童跟乔森恋爱的时候,虽说大多数西方习惯她不怎么能接受的,但金融理念却深得她心。人家不讲究存钱攒积蓄,都是花着看,眼下高兴就行了。方童本来收入就不算高,平时也没有理财的习惯,所以手头日渐拮据。而且她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人,现在天天蹲在家里等消息,别家公司的面试通知也收到几个,不是地址在遥远的郊区就是规模小到不忍直视,总之,方童的整片心,都扑到瑞克莱这里了。   他们唱得越来越欢,方童找借口跑到外面透气,刚走到大厅里就后悔了。迎面过来的另一伙人中,为首的就是乔森和安娜,他们亲密的手挽着手,和周围的人边走边聊,好不热闹。人生当中有两件事最可悲,第一就是在窘迫的时候碰上风光的前任,第二就是在窘迫的时候碰上风光的前任带着风光的现女友。   再躲已然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方童揉着僵硬的脸颊,尽力摆出微笑的模样,站在原处等着人家走近。乔森显然也看到了方童,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脚步倒没有迟疑,直直的迎着方童走过来。   自从听说了乔森和安娜在一起,方童就没有再和安娜联系过。她们曾经是那样贴心的朋友,安娜和方童一样,都是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她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所以把方童当做闺蜜,大事小情的,都喜欢跟她商量。有时候乔森出差,方童一个人睡不着,还会到安娜家借宿,两个人躺在一个床上说悄悄话,别提多亲热了。   起初她还觉得安娜总会给她打个电话,说不上道歉,至少也是有个交待。但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方童后来也就不想了,一段爱情没了,一段友情也随之烟消云散。今天的这个见面,虽然突兀,但方童也没有太多抵触,否则她也不会跟着这群MAXAIR的老同事一起到公司附近这家常来的KTV的。   “童童。”乔森叫了方童一声,看到乔森的局促,方童感到舒坦不少,如果他像往常那样大大方方的同方童打招呼,那么对于一个刚刚分手两月余的恋人来说,该是多么无情和残酷啊。   安娜看上去也是一副神态不安的样子,方童这个时候反而没那么别扭了,她挥挥手,笑着说了一句:“你看,真巧。”   乔森点点头,关切的问她:“怎么样,面试还顺利吗?我都还没敢给Mike打电话。”   “挺好的,替我谢谢Mike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得请他吃次饭才行啊,要不然可对不住他的良苦用心。”方童想说请乔森和Mike一起吃饭的,但人家的正牌女友安娜也在,再说这话,就有明显的挑逗和勾搭之嫌了。本来什么都没干,要是因此扣上个藕断丝连,苦苦纠缠的帽子,就不值得了,那还不如厚着脸皮真干出点儿什么呢。   一直低着头站在乔森身边的安娜,这个时候忽然松开乔森的手,试探的跟方童说:“童童,咱俩能说几句话吗?”   “哈哈,别这样,娜娜,你又没做错什么。”方童看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安娜,竟是这样小心翼翼,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她们一前一后的走到KTV外面,安娜妆容完美,既不浓艳,又不平淡,她把又长又直的黑发烫成大大的发卷,凌乱的披在肩上,长度到肩胛下,有些慵懒,却又妩媚,恰到好处的好看。方童看着安娜站在月光里,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投出阴影,把眼睛装点得格外神秘,心里突然涌出羡慕和嫉妒,她从没注意到安娜如此美丽,有几分像舒淇,又有几分林志玲的影子。   “童童,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恨死我了,真的,我知道。要是换成我,就是假如你跟我前男友好上了,我肯定得疯了,肯定得气的七窍生烟,所以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安娜话没说完,眼泪先流下来,弄得方童不知所措的。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吭唧着说:“我真是在你们分手以后才跟乔森好上的,童童,我跟你坦白,以前我是对乔森有好感,但绝没有非份之想的,真的。就是我和乔森都回到单身以后,不是都挺沮丧的嘛,经常一起聊天去酒吧什么的,才慢慢产生感情的,你相信我吧。”   “哎呦,娜娜,你别这样,弄得我挺下不来台的,本来我还打算打肿脸充胖子,在你们面前假装一下心宽大度呢,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装了。要说吧,你们俩在一起了,我多少是有些不太痛快……”方童使劲晃晃脑袋,无奈的接着说:“哎呀,算了,反正他总要恋爱的,就这样吧。”   “童童你不怪我啦?万岁!”安娜跳起来,差点儿把高跟鞋甩出去,落地后先在方童脸上亲了一口,又把她使劲搂进怀里。   方童扭捏的往后躲:“你别这样啊,我今天没穿高跟鞋,身高上跟你有差距,你离我远点儿,距离才能产生我的美。”   其实方童还想跟安娜再提提程凯的,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人家两个人的事,她全程也没参与,就是听其中一个当事人发了几句牢骚,总怕再戳中人家的禁忌,那就讨人嫌了。她们又拉着手说了几句彼此的近况,都没再提乔森,就分别回了自己的包房。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两个男人产生了间隙,单靠言语是要干仗的,得坐在一起喝酒,都喝大了,勾肩搭背的彼此搀扶着,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了;女人嘛,纯靠聊天,情到深处,泪眼婆娑一下子,就又情同姐妹了。   他们的这次偶遇,方童后来讲给程凯听,程凯全程一言不发,等到方童白话完了,捶了他一拳:“嘿,我说的你听没听见啊?”   程凯吹了段口哨,方童听出来是陈奕迅的《爱情呼叫转移》,他吹完了,才悠悠的说:“得了,你不难受就好,以前没觉得,现在看人家俩人倒也挺般配的,比找咱俩这种没心没肺的强。”   临近周末,瑞克莱让程凯到人力资源部交体检报告,做入职前资料完善,还领到了价格不菲的工作服。那是一套国际品牌的深蓝色西装,另外还有三件内搭衬衣和两条领带。方童看得口水直冒,满怀憧憬的对程凯说:“这要是发给女员工,是不是得香奈儿起步?”   程凯万分鄙视她的小家子气,恨铁不成钢的说:“至于的嘛,没见过奢侈品啊,出去别说认识我!”   他们两个,因为同病相怜,从方童回到北京后就混在一起,原来虽说也是密友,但若不是乔森和安娜,怕是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相互依赖。方童担心父母问起工作和乔森,已经很少回家了,到了周末就会找各种借口躲避。程凯是典型的宅男,都是喜欢窝在家里的,但为了陪方童打发寂寞,也开始留心寻找周边的美食或者消遣的好去处,尽管没有情侣之间的激情和蜜意,却也充满了朋友之间的默契与温情。   程凯最近迷上了烤鱼,高蛋白低脂肪,健康又美味,方童也挺喜欢。程凯从瑞克莱办好手续出来,就开车到方童家接她,准备两个人一起到常去的餐馆打牙祭。他们刚出发不久,程凯就接到电话,是陌生的号码,程凯一接听就紧张得急忙把车停在路边。   看他这样严肃诚恳的态度,方童就觉得不是普通朋友,果然,程凯说了没两句,就用手遮住话筒,小声对方童说:“妈呀,沈安沉的秘书,说是沈总有事找我,正在给我转到沈总的手机。”   方童也很纳闷:“你不是周一才正式开始给他当牛做马吗?哪有这样的,资本主义劣根性啊!警告你,不许抛弃我,无论他说什么,直接告诉他周一见,现在不伺候!”   程凯对着方童的脖子做了砍头的姿势,方童刚要还手,他突然喜笑颜开,千娇百媚的对着手机喊了一声:“沈总。”   方童呕吐状,程凯顾不得理她,头如捣蒜般应承着电话对面的人,嘴里不停的:“是是是,好好好。”说到最后,却流露出为难的表情,看了方童一眼,鼓起勇气说:“沈总,今天有点儿不方便,我正要和朋友一起吃饭呢,哦,对了,可能您也有印象,她也应聘了咱们瑞克莱,叫方童的,希望您能多关照。”   瞬间心跳加速,浑身冷汗,方童头都要炸了,她毫不留情的给了程凯一脚,心里忐忑得跟高考等着宣布成绩差不多。“哦,这样啊,那麻烦您稍等,我问问她的意见。”程凯又把话筒掩上,一点儿也没有商量的口吻,全是命令的语气:“沈安沉要在正式开始工作前请我吃饭,跟我聊聊,我说你也在呢,人家挺敞亮,说不碍事一起去。你做好心理准备吧,能不能进瑞克莱,全看今天你的表现了。”   “我靠,不带你这样的,我真不去,老大,我求求你了,我真不去……”方童都带了哭腔了。   “好的,沈总,她也很想见见您,哦,哦,知道了,咱们一会儿见,先谢谢您了。”程凯挂了电话,一脸无辜的看着方童。   方童说不出话来,她自己开始以为是太气愤所致,后来才发现,貌似是一种慌乱。“这不怪我啊,你说的我不许丢下你,再说了,又不是没打过交道。童童咱们这属于一举三得,你看,我给你分析啊,首先,体现了我对领导的尊敬和重视,其次,为你能进瑞克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最后,好歹咱俩也能吃他小子一顿吧。”   “行了,你闭嘴吧,我告诉你,你欠我人情欠大发了。什么见鬼的瑞克莱,姑奶奶根本不稀罕,我就是为了你的面子才牺牲自己的,你以后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都不能忘了。”方童掏出化妆包,她跟程凯出去吃饭这等小事,一般是素颜的,谁能想到横插这么一杠子。想要精致完美是不可能了,方童只好勉强的扑了点儿粉遮住黑眼圈,想了想,又翻出一只唇膏,胡乱在嘴唇上蹭蹭了事。   地点是一家私房西餐厅,坐落在深深的四合院里,方童和程凯拼了老命,导航地图全都招呼上了才找到。进到里面时,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很热情的给他们引路:“是沈先生的朋友吧?您跟我来,沈先生已经等了很久了。”   方童对沈安沉第一次有了印象上的转变就在这时,沈安沉坐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后面,面前的透明玻璃花瓶里,竖着一支开得正艳的红色玫瑰,旁边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洒进来,恰好落在他身上。他穿一件淡灰色的V领套头针织衫,随意的牛仔裤和休闲鞋,很安静很惬意的坐着。   他既没有焦急的左顾右盼,也不是低头摆弄手机打发时间,更没有像大多数成功男士那样,翻看一些经济金融类的杂志,摆出一副争分夺秒的姿态。他面前有半杯咖啡,杯壁很干净,没有夸张的唇痕或棕色的水渍;他的手微微交叉着放在桌上,略略偏过头,眼睛望着窗外,却不是呆滞的盯着,而是一种享受悠闲的飘忽神情。方童想,嚯,还真好看。   他们围着圆桌而坐,椅子很舒服,皮质的靠背高高的,有服务员给方童和程凯端来柠檬水。方童正好口渴了,也没含糊,仰头喝了,在旁边听程凯极其谄媚的同沈安沉讲话。沈安沉说他对自己的助理会要求很高,因为不只当做普通同事,更希望相处成朋友,但有个前提,要有足够的执行力。   这个时候,程凯不出意料的开始大表决心,说到最后,方童都听不下去了。在MAXAIR工作时,程凯就总批评她不会看脸色,在这一点上,程凯绝对是助理当中的佼佼者。领导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能理解的恰到好处,想当初约瑟夫对他也是无比的器重,只要是外出开会或者交流,他是除了翻译以外必带之人。   “你差不多得了。”方童在桌下狠狠踩了程凯一脚,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   大概沈安沉也听不下去了,叫服务员拿来菜单,自己没有看,而是递给方童,然后对服务员说:“我要一份厨师沙拉。”又对方童和程凯说:“你们不要客气,选自己喜欢的。”   既然东道主发话了,方童从容的翻开菜单,不过第一眼就傻了,她跟程凯对了一下眼神,暗示他探头过来看看。首页是推荐菜,火焰牛排,标价是388,方童以前和乔森去马克西姆,整顿饭吃下来也就五百多,要是在这里敞开吃,估计沈安沉就算是把他们俩牢记在心里了。程凯哪能不明白方童的心思呢,他把菜单果断翻到倒数第二页,点了个八十多块的三明治。   方童看看旁边配的图片,NND,就两片小面包夹片小火腿,顶多了中间有个煎鸡蛋,敢要八十多,这不是明摆着抢劫嘛。她还没吃就心疼了,菜单也不往下看了,跟服务员说:“那个我也来一沙拉吧,都是菜的那种就行,我上火呢。”   沈安沉不动声色的看着对面两个人鬼鬼祟祟的眼神沟通,心中自是了然的,看着看着,忍不住挑起嘴角笑了,他叫回已经走远的服务员,指着其中的一款牛排,吩咐道:“这个要三份,我的五成熟,你再问问他们吧。”   方童急忙凑过去看价格,却被沈安沉有意无意的一伸手给捂住了,他把菜单合上,还给服务员,抬头对她笑笑:“说几成熟的就好。”   程凯觉得再推辞就不合适了,便说:“我来七成的吧。”   “我,我九成。”方童也想说五成或六成,显得挺有品位的,不过和乔森在一起时她就咽不下去半生的牛肉,要是选个便宜点儿的也就闭着眼吞了,可这么金贵的东西,她实在舍不得胡乱糟蹋了。   沈安沉不可思议的瞧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这顿饭吃了近三个小时,到最后,连程凯都想不出话题了。其实方童和程凯眼前早就没了东西,那么小一块牛排,还没吃出味道就进到肚子里了。但沈安沉吃得很慢,他把牛排切得非常小了才会吃进去,还要细嚼慢咽,直到方童他们每人又喝了三四杯柠檬水,沈安沉才算吃完。   结帐后三个人一起往停车场走,路上程凯对方童咬耳朵:“小釆放假了,我今天得去学校接她回家,一会儿你自己打车走,上车别忘把车牌号发给我啊。”小釆是程釆,程凯的亲妹妹,在北京读大学,每两周或一个月就到程凯那里改善一下生活,住上几天。   方童“哦”了一声,谁知却被沈安沉听到了,他转向程凯:“不用,我可以送她回去的。”   方童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坐出租车就行了,也不远。”   “上车吧。”说话间已经到了,沈安沉按了一下手中的钥匙,前方就有一辆白色的奔驰汽车迫不及待的开始眨眼睛。   “您自己开车啊?哦,这样啊。”方童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沈安沉略跛的左腿。   沈安沉意识到了,立即停下脚步,歪着头冷冷的看她,方童吓坏了,心里七上八下。程凯瞪了她一眼,打着圆场:“童童你真应该谢谢沈总,你看,又请客还送客,太周到了,还这么没架子。”   方童不敢冒然开口了,低头不语,鞋尖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上车吧。”沈安沉自己坐到驾驶位,也没礼貌性的走到另一侧帮方童开车门,方童犹豫着还站在车下,脑筋快速转动着编理由逃离现场。   副驾驶侧的车门被沈安沉从里面推开了,他脸上也没有特别的愠色,方童心一横,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送回家了,少说省了三十多块的车费,我就既来之则安之,厚着脸皮再来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感谢又陪我走了好几万字,我在努力加快更新步伐,希望你们能与我多多沟通,非常盼望看到你们的想法和观点,与我一起加油吧,需要你们的力量啊!   ☆、你来我往(1)   第十章   上一次在香港,虽然也是被沈安沉送回家,但那回还有沈安沉的司机同在车上,而且方童是坐在后排,今天情况就不一样了,两个人相当于并肩,眼神稍微一滑就能落在对方的脸上。方童拘束极了,心里暗暗咒骂程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把她出卖了。她又盲目的埋怨无辜的程釆,偏偏选在今天回来,简直跟她过不去。   “您一会儿把我放在交叉路口的边儿上就行了,我自己走进去,里面比较乱,我怕您开车进进出出的不方便。”方童说的那个位置,其实距离她家至少还要步行一刻钟,但她宁愿自己多花些力气也不想在车里受折磨了。沈安沉一路上也不怎么跟她讲话,也不放些音乐调节气氛,按照方童的性格,在这种可怕的沉默中待半小时是会死的。   沈安沉停下车子等红灯,偏过脸问她:“你应聘的是技术部吧?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吗?”   方童顿时方寸大乱,这不就是课堂上正睡着觉却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嘛,她组织了半天语言,张开嘴还是结结巴巴的:“嗯,有过吧,反正也不是特别多,但是吧,但是我学习能力挺强的,经验也有,也不是特别多……”   “哦,那就是没什么工作经验的意思了?我听说你的笔试成绩在所有应聘者中是排第一的,理论知识懂得很多是吧?”   “那个,那个,还行吧,主要是试卷恰好水平一般,难度吧,也不是特别难,我就是运气好,那个,懂得也不是特别多,但我学习能力挺强的,真的,沈总。”方童磕磕绊绊的,她脸上一阵阵发烧,毕竟是作弊者,实在硬气不起来。   沈安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古怪,方童大呼不好,总觉得这个人已经把她看穿了。“水平很一般吗?试卷是我出题的,不做技术部好久了,看来我有些落伍了。”沈安沉自言自语。方童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打在这张不争气净给她闯祸的嘴上。   她为了转移话题,又跟沈安沉夸了程凯几句,沈安沉起初还随着点点头,后面就不怎么理她了。她还以为沈安沉是对刚才试卷的事耿耿于怀,赶快旁敲侧击的说一些讨好沈安沉和瑞克莱的话,但沈安沉仿佛毫不领情,再也不答话了,而且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都白得有些骇人了。   方童感到事情不对头,她见沈安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有些抖,额头上也蹿出汗珠,嘴巴抿得紧紧的,倒是车开得还很稳。方童想问问又不好意思,怕再触到人家的霉头,只好乖乖的坐着,偷眼观察身边的人。   沈安沉还是没听方童的,执意将车子开到方童家小区外面,方童下车前不放心,鼓起勇气问他:“沈总您没事吧?对了,您认识开回去的路吗?这条道是单行的,您得一直往前开,到前面右转绕一圈儿才能回到刚才咱们来的那条路上。”   “知道,你回去吧。”沈安沉挥挥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哦,今天谢谢您了,您回去时慢些,小心点儿。”方童跳下车子,径直进了小区,上到二楼,越想越不对劲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一路小跑返回来。   白色的奔驰还在原处停着,方童走到驾驶室门外敲窗户,敲了半天,里面的人才放下车窗,露出紧皱着眉的脸。   “沈总,您没事吧?”   “没事,胃里不太舒服,我在车里坐会儿,你上去吧。”   方童见他一副很难受的模样,更不敢走了,就站在驾驶室外面陪着,心想我可够倒霉的,怎么什么都让我赶上了呢。“要不,要不您看这样,先到我家里去休息一下怎么样?等好些了再走,或者我让程凯过来送您回家?”方童实在没招儿了,也不能两个人在大马路上耗着,一来太冷,二来本来路就窄,再停一会儿就要交通堵塞了。   还没等沈安沉表态,方童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自语道:“哦,不行,我家没电梯。”   沈安沉本想婉拒的,听了这话,抬起头语气不善的问:“几楼?”   “三楼。”方童察觉出人家的不悦,小声回答。   车子重新发动,被歪歪扭扭的停在路边,沈安沉推开车门,方童连忙闪到一边,等着他下车。谁知沈安沉却坐着没动,而是把后备箱打开了,方童一头雾水,心想是不是人家挺有涵养的,去我家不能空着手,还得从后面带些礼物什么的啊。   “麻烦帮我拿一下手杖吧。”沈安沉冲着方童往后指了指。   方童如梦初醒,到后备箱一看,里面的东西码得井井有条,不像她的车子,半年前的零食还能搜出几包。手杖就在后备箱显眼的位置,黑色的,直直的碳素杆,也没有什么装饰。方童拿在手里窃笑,还手杖呢,又得瑟,这不就是拐棍儿嘛,跟我爷爷那个差不多,我爷爷那个比他的还好看些,实木的,上面还雕着龙头呢。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楼道,沈安沉刚开始也没有走得多慢,反正一步一步挺稳的。方童也不敢走得太快,尽量和身后的人保持着四五阶的距离,慢悠悠的观察着他的动向。不过还没到二楼,那个人就气喘吁吁了,本来腿脚就不方便,再加上身体不舒服,双重考验啊,能上到这里,也是不易了。   方童站住脚,回头看着他疲惫又艰难的样子,觉得挺可怜的。“要不我……”要不我什么呢,要不我背着你上来?你的身高我的体重,估计是没希望了;要不我扶你上来?哎呀,两个人说生不生,说熟不熟的,勾肩搭背实在暧昧。方童胡思乱想了一下,一咬牙,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说:“要不我,要不我陪你歇会儿吧,反正我也累了。”   沈安沉反倒没有坐下,只是听话的后退两步,上半身倚在墙上,垂着头站着。方童觉得挺有意思,心里想这算怎么回事啊,我坐着,他站着,如果有人经过,指定以为有残疾的是这个女的呢。   五分钟后,沈安沉撑着手杖重新起航,方童等他快走到近前了才站起身,听见他嘀咕一句:“三楼,还没有电梯。”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扑哧一声笑了。   方童用钥匙打开房门时,沈安沉已经几乎到达极限了,脚下也拌了蒜,没等方童开口,就摇摇晃晃的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他把头向后仰,整个人贴在沙发靠背上,一只手搭着额头,另一只手压着上腹,眼睛阖着,动也不动。   家里是有一个充电热宝的,方童拿出来插好电源,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急着用呢。她灵机一动,从冰箱里掏出瓶可乐,倒了一半,心疼得不行,又勉为其难灌下剩下的半瓶。然后打着嗝从饮水机里接满热水,拧紧盖子,又裹上一条毛巾,这才递到沈安沉手里。   “沈总,您,您放在胃口那里焐焐吧,看看能不能舒服点儿。”方童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总不能跟他一起坐在沙发上吧,想来想去,跑到厕所拎出一个板凳放在沙发对面,才算安定下来。“所以我跟您说,牛排真的不能吃五成熟的,那不就是生的吗?刚才您吃的时候我没好意思说,上面还有鲜血呢,再怎么说您也是亚洲人的肠胃吧,真不能跟欧美人比,人家是从小吃习惯了,别说五成了,都敢直接抱着牛啃,您以后得注意点儿。”   方童还在喋喋不休,沈安沉忽然直起身子,说了一句:“方便用一下卫生间吗?”   “厕所是吧?怎么了?想吐是吗?”方童也顾不上别的了,拉着他就往厕所跑,顺手还抄上刚才拿出来的板凳。   她飞快的把板凳安置在马桶前面,又扶着沈安沉坐下,然后直愣愣在旁边站着。沈安沉见她没有出去的意思,有气无力的说:“我能单独待一下吗?”   方童恍然大悟,人家是讲究人,哪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不堪的一面?她刚转身出去带上门,里面就传来呕吐声,但声音很小,明显是拼命压抑着自己,不想被别人听到。方童“切”了一声,嘟囔着:“死要面子活受罪嘛这不是!”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里面早就平静了,也不见沈安沉出来,方童越来越慌,先是趴在门上仔细听,后来越想越觉得可怕,壮着胆子敲门,最后见实在没什么动静了,就变成攥着拳头砸门,边砸边扯着脖子喊:“沈总,你没事吧?沈总……”   “卫生间的排风系统怎么启动呢?我找不到开关。”里面的人不紧不慢的说。   方童差点儿气死,原来是嫌空气不流通,里面呕吐物的味道散不尽啊,怎么还有这种人呢,怎么还有这么矫情的男人呢。她没好气儿的在外面嚷:“没有系统,您快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就踹开门进去了。”   门总算打开了,沈安沉的脸色还是苍白的,他扶着门框,难为情的说:“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就是厕所的职责,除了你没人关心这个。”方童把手里的拐杖重新放回沈安沉手里,跟在他后面回到客厅。   她看沈安沉坐着挺可怜的,何况刚吐完,指不定多难受呢,于是好心说:“要不您躺下休息休息?”刚说完就后悔了,她怕沈安沉理解成让他进卧室躺床上,急忙找补道:“我家沙发挺宽的,躺下没问题。”   沈安沉也没客气,顺从的枕在沙发扶手上,腿也一起向上挪了挪。方童这一下觉得事情更难办了,她进屋睡觉肯定不妥,可在这儿守着也怪别扭的,她想给程凯打电话,可又怕沈安沉听见,再说他来了能怎么样,还不是一起别扭着。方童又拿出板凳,靠着墙坐着,她想再忍一个小时,到时候无论如何都得请求支援了。   谁知竟然就这么睡着了,等方童再睁开眼,揉着已经僵硬酸疼的后腰站起来,才发现都凌晨一点了。沙发上的人躺的位置没有丝毫变化,方童凑过去也没听到明显的呼吸声,她小心翼翼的拍了拍沈安沉的肩膀,柔声喊他:“沈总,沈总……”没有反应,加重手劲儿继续叫:“沈总,你没事吧?沈总……”还是没反应。   方童差点儿疯了,这什么情况,是不是晕过去了?难不成……哎呀妈呀,怎么办怎么办,凭什么倒霉事都让我赶上了?救护车电话多少来着?110,120还是130?人工呼吸怎么做?是捏着鼻子往嘴里吹气还是捂着嘴往鼻子里吹气?   就在方童准备付诸行动之际,沈安沉终于咳嗽了一声,身子无意识的扭了扭。活的,没错了,活着呢,方童都快跪下感谢上苍了,只要人活着,别的就不叫事儿了,不就是在这儿睡一晚上嘛,认了。她从柜子里抱出一条厚厚的毯子,铺在沈安沉身上。看到他还穿着鞋,觉得应该挺不舒服的,而且随时有可能把她的布艺沙发踢脏了,于是果断蹲下来,先把他右脚的鞋子扒下来,刚想抬左脚,想起这是人家的坏腿,就没敢动,外一真是假肢,明天睡醒了,再杀人灭口呢,还是算了吧。   都安排稳妥了,方童也开始打哈欠,她习惯性的关灯锁门,好像客厅没有这个人似的,跟往常一样,到卧室睡觉,只是没有换睡衣,却也没有关卧室的门。   她第一次在没有闹钟的情况下,清晨七点钟以前醒来,坐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听,外面挺安静的,估计人家一觉睡醒早就走了,于是蹑手蹑脚下床去确认。让人崩溃的是,沈安沉还睡得很香,这会儿,甚至都能听到微微的打鼾声了。方童欲哭无泪,她也不敢惊动人家,只好自己跑到厕所里踱步想办法。脸也洗好了,牙也刷白了,可还是一筹莫展,最后叹口气,认命的想:“算了,饿了,俺还是做早饭吧。”   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吃的,方童决定煮粥,昨天沈安沉吐得一塌糊涂,胃里肯定是空荡荡的,如果一会儿醒了,顺便还能表现一下,为自己进瑞克莱加个砝码什么的。她做粥的方法是从她奶奶那里继承下来的,大米淘过之后先放到搅拌机里碾一下,不会特别碎,但煮出来却会特别香糯绵软。当然她奶奶当年都是用擀面杖纯手工加工的,到了方童这里,就巧妙的与时俱进了。   小火熬上粥,方童又从冰箱里翻出几根芹菜,还是上周剩下的,叶子都有些蔫塌塌的了。她熟练的掐去菜叶和菜根,放在煮沸的水里过一下,然后切成细碎的小沫沫,再拌上盐和香油,顿时就香味扑鼻,秀色可餐了。   她正忙活着,客厅里忽然传来几声咳嗽,假惺惺的,一听就知道是为了引起别人注意的小伎俩。方童摘下围裙走出去,沈安沉果然已经醒了,狼狈的用手整理着头发,见方童出现了,更加坐立不安。方童觉得自己在这次事件中还是占了上风的,便暗自窃喜,故作镇定的问沈安沉:“沈总好些了吗?”   “不好意思,对不起,真不好意思……”沈安沉已经穿好了鞋,双手撑着沙发要站起来,看上去紧张得不得了。   方童更加得意了,好似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把倒在地上的手杖捡起来还给沈安沉,大大方方的说:“小事儿别记挂,我煮了粥,就快好了,您吃完了再走吧。”   她以为沈安沉一定抵死推辞的,结果人家却也坦然起来,重又坐回沙发里,微笑着看她:“让你辛苦了,这真不好意思。”完了,局面上貌似被他扳回一分,方童刚要去盛粥,沈安沉又说:“可是,可是,我没刷牙……”   他纠结半天,竟是这么一句话,方童到底抓狂了。“没事,我经常这么干的,我给你倒杯水,你漱漱口就得了。”   “不刷牙怎么吃东西呢?”   不刷牙怎么就不能吃东西呢!怎么这么矫情啊,怎么这么得瑟啊!我就不信一直不给你牙刷你就能一直挺住了不吃饭直到饿死!方童在心里无声的呐喊,等喊完了,还是一脸温柔的跟人家说话:“那您等等,我去给您找找吧。”   好在家里存了不少一次性牙刷,都是方童出差时从各处酒店里顺的,她这种行为受到了乔森不止一次的耻笑和谴责,她总嬉皮笑脸的说有备无患。事实上,除了这一次,从来也没用上过。她把包装袋撕开,拿出牙刷用开水烫了烫,再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温水,考虑到沈安沉是客人,还是一残疾客人,又无微不至的连牙膏都挤好了。“您将就一下吧,您看,也不是电动牙刷。”方童有些酸溜溜的说。   “挺好,我不喜欢电动的,机器声音太吵。”沈安沉也没什么不自然的表现,跟她道谢以后就端着杯子举着牙刷进了厕所。   这一待又是小半个小时,不过有了昨天的经验,方童已经不慌张了。她把粥和小菜在桌子上摆好,还抓住空闲时间收拾了一下屋子,等她坐到餐桌前,沈安沉恰好从卫生间里出来了。看样子洗了脸也梳了头,立即精神焕发,一扫昨晚的病态。   他们谁也没提昨晚的事,都默默的吃着早饭,特别是沈安沉,吃得津津有味,喝完了一碗,还坐着不动。方童心领神会,问他:“再给您满上?”   “不好意思,非常好吃,谢谢你。”他闷头又干掉一碗白粥,见方童已经搁下筷子,索性连装芹菜的盘子也打扫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篇完整的爱情故事,我不希望电光火石,一眼就万年了,但愿大家都能耐心的跟我一起慢慢享受这个过程,谢谢啦!   ☆、你来我往(2)   第十一章   沈安沉的手机一直处在静音状态,不过到早上时,早就被狂轰乱炸得没电了。好在方童有匹配的充电器,临时用来救急。沈安沉等到刚刚能开机了就迫不及待的读信息和未接来电,方童看了,习惯性的随口唠叨:“充电的时候尽量离手机远一点儿,这会儿辐射最大了,杀伤免疫细胞的,反正都误了一个晚上了,也不怕再晚会儿了。”   “我有重要的e-mail(电子邮件)要处理,不过谢谢你。”他用很公式化的口吻回话。   方童觉得自己就是一操心受累的命,跟乔森在一起以后,她还想着就算从此咸鱼翻身了呢,看来命运注定她也就逍遥三年,事事处处为她考虑周到的乔森就把她丢在半路了。她现在又回到了原点,开始不由自主的替身边的各种人和事焦虑担忧,就比如现在吧,其实她完全可以假装看不见的,就等着沈安沉充个半小时的电,然后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了,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她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把鼠标推给坐在沙发上的沈安沉:“用这个吧,速度快,而且既保护你的免疫系统还能省点儿眼睛。”   沈安沉接过鼠标,俯下身忙活开了。方童看到他的手机仍在不停振动着,一直有电话打进来,但他并没有要理会的意思,有时偶尔也会分个神挂断拒接,更多就是睬都不睬,她又忍不住替电话那头儿的人着急。   人家干得挺专心的,方童就不好意思搅合了,她想洗澡还想换衣服,可陌生人在呢,都做不成。思来想去,只剩下干家务活儿一条路可选了。于是方童抱着脏衣篮冲进厕所,先把衣服洗上,然后拎着湿抹布逐间屋子擦地。这套两室一厅才六十多平米,还是建筑面积,估计折合到使用面积上,能有五十就不错了。乔森和方童对它却很珍惜,向来打扫得一尘不染,地板嘛,都是蹲在地上手擦的,从不指望拖布草草了事。   卧室和书房都擦干净后,沈安沉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方童就移动到客厅,先从距离沈安沉较远的地方干起,渐渐的整个客厅除了沈安沉脚下就都擦完了。方童准备收工,刚站起身,就听沈安沉喊她,声音是很平淡的,好像两个人每天都这样对话一般:“过来吧,你弄你的,我躲开就好。”   “不用不用,你忙吧,我是闲得没事找活儿干呢,不妨碍你。”方童觉得挺奇怪的,看他低着头对外界一概漠不关心的样子,竟然还注意到自己没有去擦他附近的地板。   沈安沉说着就要抱起电脑挪开,方童见人家挺识趣,挺真诚的,也不好再推辞了,举着抹布到他坐的地方:“你弄你的吧,把脚抬起来就成。”   她说完差点儿自己往墙上撞,哎呦,他腿脚有毛病,他腿脚有毛病,你怎么就记不住呢,这不是猪脑子是什么。话说出去再往回收就更糟糕了,方童觉得自己一早晨的努力估计就要毁在这一句话上了。可没想到的是,沈安沉非但没生气,反而很配合。他抬高右腿,又双手轻轻搬起左腿,动作和表情都是那么自然。方童的脸瞬间就红了,她眼睛望着天花板,飞快的用抹布在沈安沉腾出的空间抹了抹,迅速的转身跑进卫生间里。   她躲在卫生间里平复心情,其实刚才也算不上亲密接触的,甚至于连触也没触到呢。方童暗暗骂自己没出息,想老娘还是吃过见过的,少说也跟德国帅哥共处一室一年多呢,再说除去从昨晚到今晨这一段时间的交流不提,两个人基本就算陌生人呢。等心跳没那么快了,方童就慢慢释然了,肯定就是自己睡眠不足外加失恋后副作用,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往来了,连朋友都算不上,一切的一切,纯属巧合。   想通以后方童就自在多了,她刚回到客厅,沈安沉就合上电脑,笑盈盈的对她点头:“谢谢你,我的工作处理完了,从昨晚开始太打扰你了,非常感谢。”   这是要告辞的意思啊,方童顿时心花怒放:“没关系没关系的,小事别记挂,不过以后您吃东西还是要留意些,像昨天的牛排什么的,尽量就别碰了。”   “我很久不吃牛排了,昨天是特殊情况,所以破例了,不过以后会小心的,谢谢你。”沈安沉说得很诚恳。   方童听了这话,脑子转了几遍才琢磨明白,昨天的晚餐,人家只点了沙拉的,一定是看到她和程凯都不好意思选主菜,所以才“破例”陪着他们吃了牛排。想到这个,方童觉得昨晚自己的一通忙活就没有那么冤了,这里面多多少少还有些自己的责任,况且人家沈总,还是很体贴下属和穷苦大众的,按这个角度往下想,都能生出几分感动了。   沈安沉收拾好了东西,握着拐杖跟方童告别:“太不好意思了,谢谢你。”   方童一撇眼看见餐桌上还放着半锅粥,头脑一热,问了一句:“您还喝粥吗?要不给您带点儿,反正一天半天的您也不能吃正经饭。”   “可以吗?这太好了,那么麻烦你了。”   家里也没有什么保温罐之类的,方童想起来好久之前乔森去日本出差,在那里的电器城给她买过一个价格不菲的粉红色保温杯,容量很大,保温效果又特别好,但方童用了两天就束之高阁了。一是太大,七百多毫升,带着特别不方便;二是太保温,早上灌进去的热水到了下午还烫嘴呢,非常不适合在办公室用;三是太贵,磕一下碰一下就得心疼半天,要是丢了就得撒泼打滚了,鉴于以上情况,方童果断把它收藏起来留作纪念和观赏了。   方童把它找出来,简单刷了刷,然后很实在的盛了满满一罐子。她和沈安沉一起出了门,当然客人走了务必得去送送,但更关键的是,沈安沉上楼已然很吃力了,想必下楼更是考验。这种情况下,再让人家自己提个重量不轻的保温杯就不厚道了,于是她决定把沈安沉送到楼下。沈安沉这次连客套话也省了,先方童一步出了门,站在楼梯顶端愣神儿。   “您注意脚下,不着急。”方童说完见沈安沉还没有走的意思,又看他盯着楼梯扶手眼睛发直,立刻明白一二,扭头打开房门跑回去,不多时就捏着一块抹布回来了。   她沿着扶手擦到下一个楼层,然后站在下面对沈安沉喊:“都干净了,您能扶着了,下来吧。”她心里又给加了一句“祖宗”,但没敢说出口。   上车前沈安沉又把手杖放回后备箱,方童翻着白眼想,真不嫌麻烦,又不是把拐棍儿藏起来人家就不知道你跛了,还折腾什么啊。沈安沉发动车子,方童毕恭毕敬的站在驾驶室外对他鞠躬:“您慢点儿开吧,再见!”   她做梦也不会知道在这一瞬间沈安沉心里想的是什么,比如她不知道,沈安沉看到车窗外的姑娘,米黄色的套头衫上洒满了阳光,他想,假如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此时的这个女孩,那应该是明媚吧;比如她不知道,沈安沉听见她说的那句“再见”,恍惚中觉得这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恋人或妻子,几乎冲口要对她说:“下班我会早些回来。”   第二天方童接到电话,她被瑞克莱录取了,这次瑞克莱的技术部本来只打算招收一个员工的,但最后的结果,是聘用了方童和另一个叫做朱秀秀的女孩儿。等到上班以后方童才知道,朱秀秀是标准的学霸,一路保送着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又成功进了瑞克莱。   这是一个鼻梁上架着眼镜,鼻翼上坠着雀斑的可爱姑娘,如同刚踏出校门的其他女生一样,单纯质朴,方童看到她就不由得产生好感。她想到三年前的自己,也如同现在的秀秀一样,还不懂得用高跟鞋,超短裙和化妆品做伪装,但幸好,那时她遇到了乔森,带着她成长,教会她生活。   她领到的工作装不是期待中的香奈儿,程凯对此的解释是,技术部和行政助理职责不同,技术部是为了给公司搞内部建设的,而行政助理是为了给公司撑门面的,当然得锦衣玉食才行。方童问程凯自己这算不算投机取巧,之所以被录取必定是沈安沉对于自己的一种无声回报,这就叫传说中的走后门吧?   程凯知道方童其实还是不自信的,她面试时就依靠着乔森的帮忙,最后能在诸多面试者中脱颖而出还极有可能是依赖于跟沈安沉的那次意外事件。但他了解方童,她是一个好姑娘,这不会错的,也许偶尔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在熟悉她的人眼中,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走什么后门儿,你要是真的一点儿实力都没有,人家也不会要你的,别忘了,你笔试成绩第一呢,抬头挺胸吧姑娘,我预感你要大展宏图了!”程凯拍了拍她的脑袋。   方童在上班前一天给乔森发了个信息,大意是对他表示感谢,另外托付他向Mike致谢,说是找一天请他们吃饭聊表寸心。她已经都想好了,真要是一起去吃饭就叫上安娜,这样就不会给人家造成困扰了,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完完全全接受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实,但怎么说人家是情侣这件事,无论她认不认可,都早就板上钉钉了。   乔森的回复很简单,就是祝贺和祝福,也没再提别的,方童看了有些伤感。她躺下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穿着睡衣拖鞋,跑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罐啤酒。回到屋里,直接站在客厅仰头喝完了,把易拉罐随地一扔,爬上床昏昏沉沉的睡了。   第一周是新职工培训,参加的大约有十几个人,除了技术部,还有人力资源部,产品研发部和国内事业部等等好几个部门的员工。方童找了半天,也没看见程凯的踪影,她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在哪呢?我们这都培训呢你怎么不来啊?是人家又反悔不想要你了,还是又让人家给开除了?”   “你能盼我点儿好事吗?沈总说了,行政助理这个职位工作太多,我可以跳过培训步骤直接上岗干活了。”   “是吗?那你忙吧,等我开完会过去找你,看看你们这些高级人才是怎么为公司创造财富的。”   培训到了最后一天,大家相互间也都基本认识了,方童和朱秀秀就跟两个大学生似的,已经好到了上厕所也结伴而行的状态了。他们都在准备完成最后的这个结课考试,其实也就是个形式,卷子答好了交上去,幸福的日子就结束了,下面就剩下朝九晚五,为瑞克莱卖命了。方童正低头写着,就感到屋里气氛不对,抬头一看,沈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前面跟负责监考的总务部主任窃窃私语。   在座的这些员工,知道沈安沉就是大Boss的并不多,所以大家也没当回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倒是两个监考的人紧张起来,又是搬椅子又是拿矿泉水的,殷勤得不得了。考试时间是半小时,屋里都是翻看资料的声音,方童也是其中之一,她写着写着甚至把沈安沉在场这事都给忘了。直到考完了,大家忙活着揉脖子伸懒腰,总务部的主任清清嗓子:“都安静一下,沈总对咱们新员工特别重视,从咱们面试开始就一直关注,下面欢迎沈总讲几句。”   这一下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方童定睛一看,敢情不只来了一个沈安沉,大约大半个公司的高层领导都来齐了,看来都是给沈安沉护驾的。墙边不知什么时候加了一大排椅子,坐在第一个的就是沈安沉,他没有穿正装,而是一件式样普通的牛仔衬衫搭配黑色休闲裤,如果不是刚才的一番介绍,你打死也想不到他身后这一队西装革履的骨干精英,都要听命于他。   沈安沉没有走到主席台,甚至都没站起身,就是坐着转头面向大家,微笑着说:“欢迎加入瑞克莱,希望今后咱们合作愉快。”   方童低着头来回来去摆弄手指,后面又有各个部门领导做简短的个人汇报,她也听不进去。再看身旁的朱秀秀,不仅听得有来道去,而且还兴致勃勃的做笔记。   “童童姐,你怎么不记录呢?说不定以后有用呢!”秀秀一本正经的说。   方童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幼稚,我告诉你这些所谓的欢迎词啊,年终总结啊,全是屁话,有这时间和精力你还不如在纸上画小王八解闷儿呢。”   熬到最后宣布新员工培训圆满结束,方童随着人流往外走,沈安沉站在出口的地方,和每个人颔首致意。到了方童和朱秀秀过来,他轻声说:“你好。”方童吓了一跳,先是没反应过来茫然了一下子,然后动了动嘴角,表情僵硬的答道:“挺好的,谢谢啊。”她说完就后悔了,该死的,你就压根别说话或者回一句“您好”不就得了嘛,你到底说了什么啊,可笨死了,三年的行政助理算是白干了。   朱秀秀也看出了异样,一到角落就拉住方童:“童童姐,你跟沈总认识啊?”   “嗯,认识认识,他是我闺蜜,怎么着,你是单身吗,你要是单身我给你们俩撮合撮合?”方童嬉皮笑脸的信口胡诌。   “真的?能行吗?人家肯定看不上我……”谁承想秀秀可是当了真,脸上立刻挂了一片红云。   方童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傻妞妞啊,外面的世界这么乱,把你放出去我是真不放心啊,以后姐姐罩着你吧。”   程凯难得的准时下班,方童在公司门口等他,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吃火锅。他们俩都特别能吃辣,程凯不用说了,南方人,辣子罐里泡大的,吃面包都恨不得沾辣酱。方童爱吃辣是被她爸爸影响的,她爸无论做什么菜都讲究放两个小红尖椒,一来二去的就习惯了。他们一般都点那种最辣的锅底,一面吃一面吐舌头,吃到最后再异口同声吼一句:“过瘾!”   方童坐进程凯的车里,伸手就把唱着情歌的音响关掉了:“我跟你说啊,没有沈安沉这样的,都把我的保温杯拿走多久了,少说小半个月了吧,也不还给我,你知道多贵吗,我都舍不得用呢,而且,而且还是乔森给我买的。”   “人家这么大一个经理能看得上你那个破杯子?估计是以为一次性的了,用完直接扔了,人家那种身价,杯子上不镀金的肯定都懒得刷,你就死心了吧。”   “滚蛋!我不管啊,谁让你是他的狗腿子呢,这事你给我负责到底,明天你就在他面前旁敲侧击一下,务必让他还给我!”方童虽然觉得程凯说得有点儿道理,但还是留有一丝希望,坚决胡搅蛮缠。   她以为瑞克莱这么大,沈安沉位高权重,她又如此渺小的,那么两个人在公司碰面的机会是很有限的,哪知道第一天正式到技术部报到,就遇到了沈安沉。   他们乘同一部电梯,方童要去九楼的技术部,沈安沉要去十楼的办公室。电梯门刚一关上,沈安沉就对方童说:“真高兴在瑞克莱见到你。”   方童有些害羞,她知道人家也就是客气,于是顺情说:“谢谢您能聘用我,我一定好好努力。”   “谢谢我?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呢?”沈安沉笑了,饶有兴趣的看着方童。   方童为难了,舔了半天嘴唇,最后微不可闻的说:“要不请您吃饭吧,行吗?”   电梯这时在八楼停住了,有人进来,方童大气儿都不敢喘,身子拼命往角落里靠,她以为沈安沉为了避嫌也会沉默的,再坚持一层楼她就撒丫子冲出去,把自己从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可沈安沉偏偏倾过身子,也不顾有旁人在场,很从容的说:“请我喝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等着听你们的回应哦!   ☆、你来我往(3)   第十二章   方童回到座位上,心里还怦怦跳个不停,刚才沈安沉说完,她看到电梯里另外那个人很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当时就魂飞魄散了。也没顾得上多想,仓皇的回了一句“好的”,电梯门打开瞬间就钻了出去。   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方童更郁闷了,他说请他喝粥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请他到饭店喝,人民币多少受点儿损失,不过这样最简便易行;或者他的意思是那次喝粥喝上瘾了,一直念念不忘,还想让我再给他做一次?要说吧,煮粥也不难,不过他是想让我做好了带过来还是要再次登门拜访啊?哎呦,这是什么情况啊,我太倒霉了,我太倒霉了……   她一天都心不在焉的,工作也是敷衍了事,到了下班前夕,终于东窗事发,组长发现了好几处程序错误,一揪根源,全在方童。这下子挨批评是肯定的了,而且还要留下加班,把漏洞一律纠正了才允许回家。方童等同事们都走干净了,到茶水间冲了两包咖啡,准备抖擞精神积极奋战。   一个小时后她就坐不住了,恰巧这时程凯给她打电话:“回家了吗?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我呢,也不问问我吃没吃饭,快不快乐什么的。”   “我都快烦死了,还在公司卖命呢,哪有闲心管你的温饱。”方童没好气儿的说。   “你也在公司呢?我也加班呢,还没吃吧?等着啊,一会儿我给你叫外卖。”   方童听到还有一起受苦受难的战友,心里舒服多了:“嗯嗯,红烩牛肉饭,多搁牛肉别放洋葱。”   到了晚上七点多,程凯应承下来的晚餐还没送到,方童早就饥肠辘辘了,她把手头的工作归置归置,怒气冲冲的上楼去质问程凯。程凯的办公室也在十楼,方童几次都说要过去看看,但总有各种不凑巧,到现在也没去成。   十楼方童还没来过,这里的布局跟她们技术部很不同,她们那里除了划出几间领导人的独立办公室以外,就完全是开放式的了。大家坐在自己的小隔断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前面那个人或忙碌或悠闲的背影,一回头就能看到后面那个人或呆滞或狡诈的大脸。   但这里充满神秘感,不是用玻璃墙分割出各种区域的,全部都是装修得严严实实的办公室。方童顺着走廊前行,到尽头时眼前出现了最大的房门,她四下寻找指示牌,前面的几个大门都悬着标示,什么人力资源部,财务金融部,生产管理部等等,大约都是这些部门经理所在的办公室。只有这一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写。   按照惯性思维,这个必须是大Boss的藏身之处了,他们这些人都这样,弄得自己挺低调不张扬的,其实内心最狂妄。程凯说他和沈安沉的秘书都是在沈总办公室的外间工作,所有想要见到沈安沉的人,必须先过了他们这一关,所以狗仗人势,自从他入职以后,特别受到尊重和吹捧。   方童伸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看来人都走光了,他们的警惕性就降低了。门一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程凯惊愕的嘴脸,他慌里慌张的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怎么上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呢。”   “你还好意思说呢,我的饭在哪里?是不是把我忘到脑袋后面去了?你看看你们这里腐败的,嚯,这大吊灯得费多少电啊,哎呦,还有空气净化器呢,哇塞,这沙发这桌子,怎么也得好几万吧?有你们这样的吗?脚下的兄弟们拼死拼活的创造效益,你们在上面没日没夜的纸醉金迷,这公平吗?这仗义吗?”方童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摆弄那个,眼睛都不够用的了。   程凯一脸焦急,冲着方童挤眉弄眼:“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就给你订餐,你回去等着吧。”   方童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处在亢奋当中,继续左顾右盼,嘴里也不闲着:“资产阶级真会享受啊,要知道这里这么好,我也不应聘什么技术部了,还干行政助理多好,我是女的,还是一美女,指定比你有优势吧?唉,而且还省得让乔森帮我作弊了,弄得我连做好几天噩梦,真不能干亏心事。”   “做什么弊啊,你,你别瞎说,这种玩笑不能开,让人家听了不好。”程凯都开始出汗了。   “怕什么,反正也没人呗!再说了,你要系统的追究责任,连沈安沉也跑不了。你敢说他不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才录用我的?所以要说徇私舞弊,以权谋私,他首当其冲,先把自己处理了再管我和Mike这些小鱼小虾吧,是不是?嘿嘿。”   程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捂住方童的嘴把她往外拖:“姑奶奶,姑奶奶,你闭嘴吧,快跟我出去。”   方童不明就里,挣扎着被程凯拽到楼道里,程凯刚一松手,她就瞪圆眼睛要发火。程凯照着她后背猛打了一下:“你作死呢,没看见我眼睛眨得都快瞎了吗?沈总在呢,沈总在呢,他下午出去了刚刚又回来了!”   方童也傻了眼,手脚都软了,颤声问:“老大,应该没什么事吧?我看他屋里的门关得这么紧,而且还挺厚实的,隔音效果指定错不了,是不是?”   “是什么是啊,你刚才不挺牛的吗?我告诉你啊,我们外间有摄像头的,无论谁来访,沈总从办公室里都能看到,而且你也别心存侥幸了,连音频都不落下,你说的话人家肯定听见了,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方童彻底泄了气,她简要回顾了一下刚才说出的话,除了主动暴露了作弊事件以外,还牵连了乔森和Mike,更崩溃的是,对沈安沉进行了无情的讽刺和抨击,要是程凯不及时把她拉出来,估计还能往外招呼一些更不靠谱的呢。   程凯觉得自己刚才话说得有点儿重,方童是真害怕了,她怕自己工作丢了也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正大光明得来的,但要是牵连了Mike,就太内疚了。他看方童眼圈红了,心就软了,刚想开口安慰她几句,沈安沉推开门出现了。   沈安沉穿着外套,手里还拿着包,看样子是要下班。程凯揩着额头上的汗,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沈总。”   他知道按照沈安沉的性格当时不会大发雷霆,肯定要给他们留着面子,但再往后的日子恐怕就难办了。程凯勾着脚尖捅了捅傻愣着的方童,方童的脸都快贴到胸前了,带着哭腔说:“沈总,我错了,我下楼干活去了。”   “你等等。”沈安沉叫住已经转身的方童,从包里掏出皮夹,抻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程凯:“给公司加班怎么也不能饿肚子吧,这和老板在不在没什么关系,你订餐吧,哦,对了,选价格适中的,不要腐败。”   他说完带着笑容意味深长的看了方童一眼,完了,看来刚才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错过,精彩之处更是铭记在心啊。方童被他这一调侃,顿时无地自容,脑袋又往深处埋了埋:“沈总,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沈总,要不您也留下咱们一起吃吧?”程凯还想着怎么挽回局面。   “不了,我在的话你们哪里吃得进去?我知道老板都是不受欢迎的,我走了你们才能放轻松的,呵呵。”沈安沉迈开步子,走到方童身边时又停下:“你现在方便吗?跟我去一下停车场吧,我把杯子拿给你。”   “杯子啊,那个,要不然不要了,您别生气就成。”方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窘迫的样子把沈安沉逗得不行,他想起若干天前对他耀武扬威的女子,现在竟是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觉得特别可爱,特别有意思。他用手杖跺跺地板,又指指电梯:“程助理订餐吧,方童回来后你必须让她吃上饭才行,我以权谋私,这是封口费。”   他们一起进了电梯,方童整个人靠在墙壁上,一身一身的出汗。沈安沉回头看看她,打趣道:“你干嘛这么紧张,在香港时你的咄咄逼人我可是没少领教,蛮厉害的。”   “沈总,对不起啊,我刚才说的话都是无心的,您别介意,还有,那个,作弊的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别人半毛钱关系没有,您要是兴师问罪的话,别伤及无辜。”方童觉得自己说的还是挺有条理的,至少在这种心态下,能有如此发挥还是能令人满意的。   沈安沉禁不住又笑了:“其实你刚才很留情面了,这一次都没提到我的腿,我很知足了。”   方童掩着嘴,先是偷偷的笑,渐渐笑出了声音,她简直忘了刚才的惊慌失措和狼狈不堪:“我知错了,您就别挤兑我了,我以后会谨言慎行的。”   杯子被装进了一个精致的纸袋,沈安沉从里面取出来交给方童,两个人的指尖无意中碰在一起,方童仿佛触电一样,急忙把手缩回来,杯子差点儿掉到地上。她心里大骂自己神经过敏,这是多么正常的交往啊,你能不能淡定啊,你激动个毛线啊!   沈安沉也没说什么,他还是打开后备箱把手杖放进去,然后扶着车门上车。方童在外面轻轻的替他关上门,正要像往常那样鞠躬呢,沈安沉突然探出头来:“说再见就好了。”   方童还是固执的鞠躬,跟迎宾小姐似的:“沈总,再见,您慢点儿开。”   她看着沈安沉走远,正准备上楼,一回头眼前竟站着乔森,本来她就惊魂未定的,见了乔森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乔森揉了揉她散乱的头发:“怎么了,我变化很大吗?你有必要这么一副见鬼的表情吗?”   “哎呦,你吓死我了,怎么不出点儿声音呢,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方童怨声载道。   “我来接Mike一起去泡吧的,他今晚加班了,真的没想到会碰上你。”乔森犹豫了一下,故作轻松的接着说:“刚才和你说话的是沈安沉吧?你们……”   方童看出乔森想问些什么,乔森和沈安沉不是朋友,但都在相同的圈子里,即使没有过什么接触,但至少也是点头之交。方童腼腆的抓抓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就是上下级,平时没什么交集的。”   乔森看看方童手里抱着的保温杯,这个他认识的,那时他们爱得浓烈,他到日本出差期间每天都想着自己的恋人,这是他在柜台里精心为方童挑选的,是俏皮的粉红色,乔森觉得,简直是为他的宝贝儿量身定做的。他还记得方童打开包装时的欣喜,也记得她激动得跳起来吻他。   三分钟前他看着沈安沉从车子里拿出保温杯时心里紧了紧,他觉得自己不是嫉妒,顶多算是沮丧,但真的绝不属于愉快的心情体验。“童童,你太单纯,容易相信别人,又容易伤害自己,我很担心你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不是啦,我挺强大的,在瑞克莱我都是罩着别人的。”方童屈肘在乔森面前秀了秀臂上的肌肉,她感到现在与乔森的交流是如此的随意舒服,真的就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或是同甘共苦的兄长。   乔森捏了捏她的小胳膊,笑道:“那就好了,以后我挨欺负了也来找你,你也要罩着我。”   方童目送乔森上了车,匆忙回十楼找程凯,程凯在办公室里徘徊,一见方童回来就问:“怎么样了,他没跟你发火吧?”   “没事了,摆平了,哎呦我的天,我都快死了。”方童端起桌子上程凯的水杯,一口接一口的喝。   程凯诡异的挤挤眼,神秘兮兮的凑过来:“童童,有句话我说了你别急啊,你看咱们沈总,是不是,是不是对你有点儿那个意思啊?”   方童急不可耐的把嘴里的水喷出来,都洒在了程凯身上:“拉倒吧,反正我也不饿了,赶快把刚才那二百块钱掏出来,咱俩瓜分了。”   晚上方童躺在床上,仔细咂摸程凯说的话,想着想着,连她自己都有点儿当真了。他知道了应聘的黑幕却不追究,他听到放肆的言论而不发怒,甚至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如果较真的寻味,是有些宠溺的。交往也就是那么几次,交谈也就是那么几句,方童觉得一定是生理期的雌激素泛滥,盲目的自作多情才会让自己有这么荒谬的错觉。   她静下心来过日子,瑞克莱给的薪水不错,回家看父母时可以给他们买一些奢侈的补养品了,海参啊,蛋白粉啊,还有她爸爸喜欢的历史书,她也咬牙花大价钱买了一整套。他们还不知道方童和乔森分手的事,只是对于乔森已经很久不去拜访他们感到困惑,方童撒谎说乔森回德国处理家庭内部事务了,过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回来,她父母就急眼了,催着方童到德国跟乔森相聚。她妈妈说:“这么帅的女婿放在地球对面我可不放心,感情最怕淡着了,就连我和你爸也这样,分开一年连名字都能忘了。”   方童头一次觉得她妈妈说的话是这么有道理,她和乔森分开半年多了,屋子里与乔森有关的东西在不断减少,曾经方童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跳开乔森的影子独自生活,但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乔森买给她的化妆品都用完了,乔森留在笔记本电脑里的游戏记录也随着系统崩盘重置而消失了,就连发生在这间房子里的那些美好回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了。   方童不得不承认,她的生活改变了,变得与乔森渐行渐远。电动牙刷被她束之高阁,又用回了普通的那种,因为自从沈安沉说过电动的很吵以后,方童越听马达发动的声音越烦躁;她清晨不再淋浴冲凉了,洗把脸就去上班,午餐后也不刷牙了,早晚各一次足矣,省时又省水,节能还环保;她把冰箱里乔森储存的意大利面条和奶酪打好包统统送给了她爸,让他自由发挥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任意处置了,自己买了排骨和牛腩放进冷冻室等着炖肉煲汤。   偶尔的,在瑞克莱遇见沈安沉,她就含蓄的点头打招呼,称他沈总,或是说一句“您好”。她跟程凯说打死我也不来办公室恋情了,分手了还得换工作,实在不合算,我长记性了。程凯跟她说十年后我未娶你未嫁,咱俩就搭伙过日子,也不用注册登记什么的,就个伴儿得了。方童毫不留情的踹了他几脚:“NND,我这姿色怎么也沦落不到这种下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悠悠我心(1)   第十三章   朱秀秀恋爱了,在上班三个月以后,和六层生产管理部的一个小伙子。方童看到秀秀换了隐形眼镜,买了整套的彩妆,去厕所不再只为了解决生理问题,也学会了补妆和整理发型。她还定期的买时尚杂志,约方童逛街时再也不去运动品专柜了,她买黑白格的职业套装,选颜色鲜艳的低胸T恤,就连样式简单的衬衣,也懂得了少系两个扣子,露出光滑洁白的脖颈。   方童暗笑,恋爱真是一个好东西,女人没有它,怎么能学会更爱自己呢。她和秀秀的男朋友一起吃过饭,是一个聪明有余,真诚不足的男人,比秀秀大几岁,把秀秀哄得晕头转向,天天跟着他海誓山盟。以前中午的时候,方童都是跟秀秀一起去食堂吃饭的,现在人家正蜜里调油,公司内外都粘在一起,方童就不好参与了,她有时会约程凯,有时就自己一个人,倒也过得不错。   她跟乔森吃过一次饭,毕竟求职他费了不少心,当然不只他们俩,还有Mike,方童提前给安娜打了电话,让她也一起去。四个人选在一家有名的京菜馆,方童做东,她点了一大桌子菜,还贴心的给乔森选了不少有特色的素食。   席间乔森给安娜夹了几次菜,还叮嘱她不要喝冷饮,安娜燕语莺声,小鸟依人的样子。方童看了,很坦然,并没有心里发酸或是情绪低沉,只是有些失落。她陪着Mike喝了一杯白酒,Mike要给她倒第二杯时,乔森伸手拦住了,带着玩笑的口吻说:“她一个人住,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吃到中途,方童拿起包去结账,收银处的服务员翻看流水单,对她说:“哦,小姐,您那桌已经买单了。”   “买单了?谁买的?你指给我看。”其实不用指方童也知道,一定是乔森。她掏出手机,站在收银台给坐在远处的乔森发了个信息:谢谢,但请下不为例,我长大了。   餐后乔森依次送他们回家,先送的是安娜,她转天要出差,急着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就是喝得有些步态不稳的Mike。方童站在车下等乔森把Mike扶上楼,她看着他们的背影自己笑了一下:“要是沈安沉在就好了,把拐杖借给Mike,他就不用麻烦别人了。”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NND,沈安沉,你怎么会想到沈安沉呢,八竿子打不着的。   乔森最后送方童,那自是轻车熟路了,方童跟他聊技术部的工作,趁机请教了好几个始终搞不明白的问题,还想再问别的,乔森摆摆手:“童童,好久不见,你真的要让我给你上课吗?我更想知道你生活得好不好。”   “挺好啊,瑞克莱可比MAXAIR出手大方,薪水涨了不少,我这蒸蒸日上的,你就不用操心啦。”方童做个鬼脸。   乔森迟疑一下,缓缓说:“上次看到你跟瑞克莱的沈总……当然我不是干涉你的私生活,如果我说的你不爱听希望能原谅我,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童童你需要找一个可以照顾你的人,他,他不是特别适合。”   方童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沈安沉了,忽然被乔森提起,她有点儿不自在:“怎么可能呢,我们俩一天一地俩世界,远隔千山万水,别说我对他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我真想跟人家怎么着,人家也没功夫理我。”   晚上她跟程凯通电话,程凯随口提了一句:“沈总这次回香港半个月,我也算缓口气儿,等他归巢我就要疯狂了。”   原来是去了香港,香港的瑞克莱,方童的伤心地,在那里方童知道了乔森和安娜走到一起,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沈安沉,他像个严肃死板的卫道士,义正言辞的指责了无辜的方童。方童跟程凯说:“沈总回来后你提醒我一声,我答应请他喝粥都好几个月了,奖金也发了,工资也领了,再不兑现就不合适了,我做好给他带公司去,你再交给他就算我完成任务了,省得总惦记。”   周末里方童睡懒觉,到十点多了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她打着无聊的手机游戏,手机忽然在她手里蹦起来,来电显示是程凯。   “啥事?是出去吃饭吗?我懒得动。”方童翻了个身,又把被子盖严。   程凯在电话那头叫起来:“你还没起呢姑奶奶?我是来通风报信的,刚才沈总给我打电话问你喜欢什么颜色,还问我你早上一般都有什么安排,会不会出门什么的。我估计一大波礼物正在向你靠近,你快起来热烈欢迎一下吧。”   “真的假的?妈呀,我家一团糟,你快挂电话,我疯了疯了。”方童从床上蹿起来,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大会儿就把屋子收拾利落了。她一照镜子,头发还乱蓬蓬的散着,睡衣上有昨天遗落的西红柿鸡蛋汤的痕迹,眼角坠着分泌物,整个人就跟养了三个孩子忙得顾不上自己的黄脸婆一样。   她冲到卫生间洗脸,粗略的化了个淡妆,等到梳头发的时候她停住了,心里想沈安沉来我家干嘛呢?难道是上次暴露作弊的事他决定痛下杀手了,但顾念以往的情份所以准备亲自登门拜访,先给两颗水果糖再打一巴掌?要不就是我答应请他喝粥却迟迟没有动静,他等得不耐烦了,上门催债来了?哎呦,我激动个屁啊,反正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方童捯饬好了,穿上丝袜和连衣裙,在屋里来回踱步,也没心情干别的了。遛达了接近一个小时,并没有任何人造访的苗头,方童看看日历,也不是愚人节什么的啊,她给程凯打电话,接通的瞬间方童就摁断了。她觉得自己挺神的,就这么一个破电话,人家三言两语的,自己就一通忙活,你有病吧?   她心烦意乱,回到卧室把衣服脱下来,套上周末在家穿的运动服,头发拿皮筋胡乱挽个髻,到厨房把垃圾袋拎上,揣着钥匙准备下楼。谁爱来不来吧,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瑞克莱我已经入职了,也不用讨好你了。   下到二楼时,方童听到下面传来脚步声,并非是年轻人“嗵嗵”那般有力,却也不是老年人拖沓和缓的步伐,方童第六感爆发,她觉得一定是他了。果然,方童从拐角处转过去,就看到了正艰难前行的沈安沉,手里握着拐杖,上得很费力,可又坚决不肯去碰落满灰尘的楼梯扶手。   方童又迈步靠近一些,很有礼貌的小声跟他打招呼:“沈总,您好。”   沈安沉一分神,脚下没站稳,重重扑倒在台阶上,拐杖也甩出去很远。方童叫了一声“小心”,把手里的垃圾袋往地上一扔,慌张的冲到沈安沉身边。她扶着沈安沉慢慢起身,然后又扶着他慢慢坐下,他的牛仔裤摔破了,在膝盖的地方,裂开一个不小的口子,下面的皮肤有些擦伤,但并不严重。   与这些相比,更让方童觉得揪心的是沈安沉的表情,他低着头,脸色阴郁,话也不肯说。是的,这是他迄今为止觉得最丢脸的一次了。走路慢一些也好,动作不雅观也好,甚至要依靠手杖,沈安沉都渐渐接受了,但是他竟然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摔倒了,极其狼狈的,以一种衰弱的,病态的方式,这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   方童能看出他的懊恼和对左腿的嫌恶,她暗暗埋怨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不应该冒然开口喊他,如果当时没有她在场,沈安沉大约还不至如此沮丧。她蹲在沈安沉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掸了掸蹭在他裤脚的尘土,沈安沉不经意的躲了一下,声音很低:“没事,没事的,你不要管。”   方童这才注意到,随着拐杖,还有一束鲜花同时被掼在地上。那是一束金黄色的向日葵,每一支都开得很艳。她弯腰把花捡起来,举到沈安沉面前:“送给我的吗?程凯说我喜欢黄色啊?不可能啊,他明明知道我喜欢黑白灰。”   “他打电话给你了?”沈安沉满脸疑惑。   “啊?那个,没有没有,我早晨闲得无聊,掐指乱算的。”方童打着马虎眼。她看沈安沉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安慰一下子呢,还是鼓励一下子呢?好像都不合适,安慰好似同情,鼓励让人难堪,与其这样,还不如留空间给人家更好。她抱着向日葵,重新提上垃圾袋,又把沈安沉的手杖放到他脚边。   “您先上楼等我吧,我去扔完垃圾再回来。”方童说完一路小跑,处理完垃圾又到小区对面的药店买了棉签和医用酒精,往回走到半路,掉头又去了旁边的小五金店,买了两张颗粒最粗的砂纸。   果然,沈安沉已经顺利的站在方童家门外了,方童沿途注意到,从二楼开始,楼梯扶手上落下很多清晰的手印。沈安沉垂着头,靠在大门左侧的墙壁上,颓废而沉闷,即使看到方童出现,也没挤出一丝笑容。   他在沙发上坐下,眼睛始终没离开左膝上的破洞,方童麻利的拆开棉签:“裤腿挽起来,消消毒。”   沈安沉没动,表情愈加难看,方童忽然想到这是人家有残疾的部位,心里必定是抵触的,她咂咂嘴,温和的说:“没事,拿棉签蹭蹭,你自己来就行,我侧过脸不看就是了。”   “不用,你来。”沈安沉使劲咬了一下嘴唇,接着缓缓的把裤脚挽起来,小腿上那条触目惊心的淡红色伤疤在方童眼前绽开,疤痕是凸出皮肤表面的,与他周围光滑健康的肤色对比在一起,显得无比狰狞。   方童心里一阵哆嗦,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专心的沾着酒精去擦新的伤口。酒精带来的凉意激得沈安沉一抖,方童擦了三遍,最后拧好瓶盖,满意的点点头:“行啦,各种细菌应该都寿终正寝了。”   “谢谢,不好意思麻烦你。”沈安沉放下裤腿,第一时间就用手掩住裤子上的破口。   “你把右腿伸直了。”方童蹲下来,拿出刚才买的砂纸,在他右膝下的裤子上反复摩擦,本来就是很薄的牛仔裤,没一会儿就露出要破的迹象,局部越蹭越白,越磨越透,差不多快成网状了。   沈安沉虽是老老实实的坐着,却也不明就里,惊讶的看着方童忙碌,她弄完了右面,又返回来在左侧也简单的鼓捣了几下,这才得意洋洋的抬起头,问沈安沉:“怎么样?这属于私人定制,现在有款有型有钱的人都这么穿,我有创意吧?”   “穿这个出去吗?不适合我吧?”沈安沉总算搞清了方童的意图,哭笑不得的看着被强制改造的新裤子。   方童洗干净手,围着裤子又看了一遍:“你得再配一件T恤才行,就是那种特“Rock”的,你有吗?”   沈安沉终于笑了,他仰头看看一本正经的方童,又低头看看裤子:“没有,不适合我吧?”   “等着啊,咱们可以网购的,你网购过吗?足不出户,尽享花钱的超快感。”方童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沈安沉情绪好了很多,也探过头盯着屏幕。   其实方童从没想过要做这些事,她这个人就是那种见到生人就淑女,见到熟人就疯狂的个性。对于沈安沉,她一直奉行敬而远之的原则,若不是今天的小意外,方童一定还会保持以往的客客气气。但她特别见不得别人难过,还是个大男人,站起来顶天立地的,就在她眼前摔倒了,她心里真不是滋味,觉得可怜,又有点儿心疼。她就想做些什么让沈安沉开心,至少赶紧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方童不认可自己是对他有好感,她觉得做好事难免有牺牲,成全别人,委屈自己嘛。   她选了一件白色的纯棉T恤,胸前是一把吉他的图案,五颜六色的贴布,角落里还写着“rock boy”。不是什么大的牌子,却也不错了,两百多块,方童点击确认购买的时候,沈安沉乐得前仰后合:“不要这样,我真的没办法穿这个。”   方童执意付了款,沈安沉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工作上的事,方童在这个间隙里把向日葵放进花瓶,把原来瓶中的假花装进塑料袋存起来,然后就开始不停的打喷嚏。   “你先忙,我去一下厕所。”她对正在打电话的沈安沉指指卫生间,然后跑到厕所里擤鼻涕。   “怎么了?没事吧?”她一出来沈安沉就关切的问。   方童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小事,过敏性鼻炎,我去吃粒药就好了。”她被鼻炎纠缠很多年了,冷空气,花粉,动物皮毛等等都是万恶的过敏源。以前和乔森相爱时,经常收到乔森制造的各种鲜花惊喜,花束还有花篮,方童舍不得说出花粉过敏的事,怕让乔森扫兴,总是偷偷吃抗过敏的药,花还是要摆在显眼处的。   不过这次是沈安沉送的,也就不必顾及这么多了,她一边服药一边说:“下回千万别给我买花了,过敏,爆米花还成。”   沈安沉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从花瓶里将向日葵拿出来,转身往外走:“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别放在屋里了,快扔出去。”   “别啊,不行不行,很贵的,你真扔出去我还不心疼死,再说药我都吃了,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方童伸手去拦。   沈安沉摆手:“不许胡闹。”他就像一个威严的大家长,方童见他沉了脸也就不敢说话了,眼睁睁的看着他推开门把一大束向日葵放到走廊里。 作者有话要说:     ☆、悠悠我心(2)   第十四章   沈安沉真的是来喝粥的,他脸红着一说完,方童就迫不及待的笑了:“沈总,你别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错,我拖了这么久,你没有找我要利息,没把白米粥升级为海鲜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幸好前一天方童扫荡了菜市场,她的习惯是周五下班把下一周的口粮都备齐了,所以这次不但有巧妇,还有米,万事俱备了。她怕沈安沉待着无聊,给他介绍了好几款电脑游戏,都是乔森喜欢的。乔森的最高纪录,是熬夜玩到凌晨三点,方童急赤白脸的跟他连吼带叫,他才悻悻的关机睡觉。   沈安沉看了一眼,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方童快速回顾了一下乔森的日常生活规律,又问他:“您肯定炒股吧?您可以在我家看大盘走势啊。”   “不会。”沈安沉忍俊不禁。   “哦,我家还有几本旅行杂志,不过都过期了,要不您凑合看看?”那些都是乔森买的,最后一期就是他们分手前两个月。   沈安沉还是摇头:“不喜欢旅行,也没有时间,就不看了。”   方童惊讶的瞪大眼睛:“沈总,您,您,您平时什么消遣都没有啊?”   “你不用担心我了,我有事做的。”沈安沉大笑,抓起方童放在桌角的一本寓言故事,悠哉的读起来。   那本书本来是方童买来送给表哥家小侄女的,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她闲来无事就随便翻翻,最后倒成了她的床头读物。她悄悄打开音响,有舒缓的音乐飘出来,都是乔森爱听的,方童对这些没兴趣,音响一向是乔森的专利,乔森搬走后方童几乎就没再开过。今天她看到倚在沙发上读书的沈安沉,就燃起冲动,觉得这样的景象必须再配上一些音乐才说得过去。   她做了两个菜,一个糖醋藕片,一个雪菜肉末。雪菜也叫雪里蕻,是她妈妈自己腌的,这是乔森最爱的一道中国菜,通常方童会做雪菜豆芽或者雪菜炒花生米。这是因为乔森食素,其实在方童眼中,雪里蕻是必须和肉放在一起才好吃的,比如雪菜肉丝面,迷倒了多少地道的吃货。   时间充裕,白米粥也可以改进一下,方童放进去几块切好的红薯,都是方糖般大小,没一会儿就涌出甜丝丝的味道。既然有了粥就不要选米饭当主食了,冰箱里有买好的馒头,方童拿出两个切成厚片,然后裹了蛋液煎成两面金黄,又软又香。   她忙着布置餐桌,沈安沉走到饭厅外面往里看,方童对他招招手:“来吧来吧,开饭啦。”   “那个,我去卫生间洗手方便吗?”   “那有什么不方便呢,当然没问题。”方童要给他指方向,但沈安沉已经朝着那里走过去了。   沈安沉和上一次一样,还是吃得很慢,方童以为他怎么也得夸奖自己一番,哪知他全程也没说一句“好吃”之类的,只在刚落座时讲了一句:“不好意思,辛苦了”。方童是做饭一小时,吃饭十分钟那种人,一向风卷残云,乔森为此批评纠正过她好几次,总是没记性。她坐在对面观察沈安沉,他真是细嚼慢咽,一口饭咽下去的时间能顶上方童吃五口的,方童想,矫情吧,还真拿自己当贵族啊。   吃到一半,沈安沉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就摁断了。“没事,你接你的,别耽误正事。”方童以为他是怕自己介意,便随和的说。   “吃饭时不处理公务,除非是为了公事应酬的时候。”他淡淡的说,继续埋头于莲藕和雪菜。   电话就是不肯放过沈安沉,一叫再叫,始终没停过,方童都替对方急死了,也不好意思干涉人家的生活习惯。等终于吃完了,方童火急火燎的指着沈安沉的手机:“您快看看什么事吧,这多让人着急啊!”   沈安沉到客厅去回电话,方童有条不紊的收拾桌子洗碗,透过餐厅与客厅之间的磨砂玻璃,她看到那个人一边跛着脚踱步,一边表情严肃的与人通话,时不时的会停下来,眯着眼睛思考一下,然后就果断的说出自己的意见,要人家立即执行。   她禁不住又想起乔森,乔森与沈安沉不同,他与下属对话时大多是婉转的,和缓的,会认真的听对方的意见,但最后,却决不妥协,还是要灌输自己的想法让对方接受。而沈安沉,他的语气如此强势,他的态度如此坚决,他不会用一个略表商量的词语,完全是命令式的,只是要你执行而已,毋须多言。   方童回到客厅时沈安沉已经挂了电话,正站在照片墙对面,那中间乔森和她的合影分外耀眼。照片是在大连海边的沙滩上拍的,方童穿一条白色的棉布裙子,刚刚过膝,乔森是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衣,下面只有泳裤,两个人都赤着脚,在落日的余晖里牵手蹦向空中。   “认识吗?他叫乔森,哦,对了,是Jonas,MAXAIR技术部的总监,我的前男友。”方童与他并排站着,也没脸红,大大方方的,如同在拉家常。   沈安沉侧脸看她一眼,然后继续盯着照片打量,随口轻松的说:“照得很好看。”   方童苦笑道:“好看有什么用啊,都分手了,兴许他这会儿正跟别的小姑娘在沙滩上翩翩起舞呢。”   “可是你也在和别的男人一起共进午餐啊。”沈安沉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这,这能一样吗?他跟人家跳舞那是情不自禁,我跟别人吃饭这叫情非得已。”方童一说完,就觉得自己又犯错了,她嘿嘿傻笑两声掩盖尴尬,偷眼看看沈安沉,见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不满情绪,这才舒口气。   沈安沉临走时还记得把走廊里的向日葵带着,方童还想等他走了再悄悄捡回来的,不然扔了实在可惜,人家却没给她机会。她这次长了记性,出门时就随手拿上了抹布,很主动的跑到沈安沉前面先去擦楼梯扶手。刚才说了让人扫兴的话,方童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她就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表现。   沈安沉走在后面也没说什么,只是方童看他拿着手杖还要夹着那束向日葵挺不方便的,就想过去接过来,沈安沉却把花又夹紧一些:“你走你的,离得远点儿,还会打喷嚏的。”   一到楼下,沈安沉就把花束抛进垃圾桶,方童送他上了车,这次也没鞠躬,就说了句:“沈总慢走。”   沈安沉敞着车窗,目光灼灼的望着站在车外的方童,方童有些害羞了,刚要躲开,沈安沉忽然发动了车子,发动机轰鸣的刹那,方童听见他问:“方童,和我一起吃饭真的是情非得已吗?”   方童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安沉的汽车就开走了,方童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不是。”   她潜意识里总觉得沈安沉生了她的气,然而日子继续,本来就交往就不多的两个人,倒也看不出变化。方童一向觉得自己在与人相处方面还是挺有一套的,比如以前的约瑟夫吧,虽说她在能力上不如程凯,相貌上比不过安娜,但她爱笑又能言善辩,热情且聪明伶俐,约瑟夫还是喜欢她的,有重要的事务也愿意信任她,交给她处理。   但对于与沈安沉的接触,方童每当回忆起来,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她认为这和在香港时与他的那次邂逅有很大关系,以至于后来很难再把他单纯的当做普通的老板了。   方童在沈安沉走后,一直期望能在瑞克莱见他一面,她想通过察言观色,看看人家有没有计较她的口不择言。可之后的整整一周,他们都没有碰到,方童有几次甚至故意的早来晚走,或是想方设法的从程凯口中打探沈安沉的行踪,可总是阴差阳错。   她循规蹈矩的上班下班,心情却是糟糕的,她也不知道这是否和沈安沉有关,只好把一切归于得罪了领导后的惴惴不安。方童周末在家里打扫卫生,擦到电视机附近时,看到挂在后面墙上的合照,觉得史无前例的别扭。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可越来越烦躁,到最后,她把抹布一扔,踩在电视柜上索性把照片摘了下来。   她和乔森分手半年了,这张照片她始终舍不得取下,她曾经为自己开脱,说是因为自己的懒惰,其实她明白,更多是源于她对乔森的念念不忘。直到她利落的把照片从镜框里拿出来,夹进相册里,又选了另一张单人的补上空缺,她忽然感到如此的踏实和松弛。乔森,从此就是她在MAXAIR的老同事,就是了解她很多生活习惯的小伙伴,就是给过她许多美好回忆的前男友,也是她朋友安娜的恋人。   再见到沈安沉竟是一个月后的公司周年庆,这在瑞克莱是当一件大事来办的,不仅提前订了很大的会场,还要各个部门组织排练节目。方童所在的技术部,大多是小伙子,姑娘加在一起就五个人,年龄在24到38岁之间,她们想要跳个集体舞的,可惜都没什么天份。方童提议来个健美操得了,简单易学,还能男女混搭上阵,最重要的是,人多热闹有气势,互相鼓气显著减少了紧张情绪。   他们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二个出场,方童和同事们先围坐着看别人表演,他们的位置和主区离得不远,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席位的沈安沉。看到沈安沉时她狠狠吃了一惊,他穿着那条磨破了的牛仔裤,和方童为他网购的白色T恤。方童付款时填的地址是瑞克莱,没有写具体部门,只有沈安沉的名字,看来他顺利收到了。   方童开始心跳不规律,手心里全是汗,她把手在健美裤上蹭蹭,暗暗对自己说:“方童你冷静点儿,除了你没人知道的,这人就是你老板,你就是沧海里的一滴水,粮仓里的一粒米,沙漠里的一捧沙,瑞克莱里的一个小屁屁,老实待着吧你!”   她再也没有心思看台上各路人等或精彩或乏味的表演了,只在大家都鼓掌的时候随着拍拍手,大家都喝彩的时候跟着起起哄。身边的朱秀秀看出她不对劲,关切的问:“童童姐,没事吧?是不是特别紧张啊?哎呦,我也是呢,都吓死我了。”   “啊?我啊?不是不是,生理期注意力不集中是正常现象,我正跟大姨妈做斗争呢。”   轮到方童上台了,她站在前排,跳得时候就在沈安沉眼皮底下,其实也就是抬抬胳膊动动腿的,还是错了好几个动作,弄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害怕给大伙拖后腿。下来时果然就有人甩闲话,说苦练了这么久,估计因为有人发挥不好,肯定得不到奖了什么的,方童听了,挺害臊的,也不敢像平时那样跳起来瞪着眼还嘴。   沈安沉和各个部门的经理依次给每桌的员工敬酒,程凯跟孙子似的端着酒杯和酒瓶子在旁边伺候着,每当沈安沉说完祝酒辞,他就递上酒杯再斟上半杯酒。别的领导都是象征性的抿两口,沈安沉却是每次都喝个干净。   到了他们这一桌,方童随着大家一起站起身,沈安沉就在她隔壁的隔壁,还好,不是对面,不会有眼神交流。沈安沉简单的说了一句:“大家辛苦了”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谢谢沈总”,方童的声音也混在中间。她看着沈安沉微笑着对大家展示空了的酒杯,周围响起掌声,方童跟着拍了几下,同其他人一样,干了手中的白酒。   这种圆桌的聚餐,基本就是在敬酒和接受敬酒中度过的,上级谢下级的支持,下级谢上级的提携,同级谢同级的帮助,反正没有个五杯六杯的你都不好意思吃菜。方童去敬了Mike,又在自己的桌上喝了不少,她酒量倒还可以,就是沾酒脸红,跟刚从高原回来一样,两侧颧骨火烧火燎的。   半截她接到程凯的微信:“你少喝点儿,我今天送不了你,得送沈总回去。”方童给他回的是:“忙你的吧,别管我。”然后就起身溜进厕所。再出来时,就见到了站在外面的沈安沉,沈安沉双手插在裤袋里,悠闲的靠着大厅的沙发站着,方童迎面见到他,心里动了又动。   “喝了不少吧?脸都红成这个样子了。”沈安沉招手让她过去。   方童难为情的自己捏捏脸颊,小声说:“我还成,喝一杯跟喝十杯没区别,都这模样,沈总您也少喝点儿。”   “我没喝,瓶子里是水,还是温的。”沈安沉挤挤眼睛。   “这样啊,我说的呢,还想着这频率再来几杯非得去医院不可,原来去厕所就能解决了。”方童掩口大笑。   方童觉得此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挺好,刚想趁机给沈安沉道歉,沈安沉却先开口:“不好意思之前总是打扰你,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别放在心上。”   “沈总……”这让方童有了莫名的距离感,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安沉站直身子:“快回去吃饭吧,我先走了,程助理已经到楼下等我了,你玩得开心点儿。”   方童觉得之前咽下肚的那些酒精一股脑的全都往上撞,顿时头昏脑涨,她想跟人家说“再见”的,可是舌头仿佛打了结,又想赶快走开,可是脚下也好像拴了东西,最恐怖的是,她觉得眼眶里热乎乎的,随时都要掉眼泪的样子。她和沈安沉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两个人都沉默,方童一阵阵的心慌和恶心,全是醉酒的症状,她调整了半天,终于动作扭曲的给沈安沉鞠了躬,送出一声:“沈总慢走。”   可沈安沉还是站着没动,方童觉得鼻子和心脏都堵得慌,她扭身快步往里走,走了两步才发现还真有眼泪流出来,慌忙拿手背抹掉了,这时身后传来那个人的声音:“方童……”   方童停下脚,背着身问:“您还有事吗?”   “没了,回去吃饭吧。”他叹气,接着就是手杖落地的声音,“笃笃”的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悠悠我心(3)   第十五章   方童刚回到座位上,手机就响了,是程凯。“听说您喝大啦?快下来吧,我在停车场恭候您的大驾,把您老人家送回家里去。”   “你不是送沈总回去吗?没碰到他吗?我刚见他下楼了呢。”方童疑惑的问。   程凯不耐烦的说:“你快下来吧,见面再跟你细讲,我这儿快冻死了。”   一看到方童,程凯就绽出八卦的嘴脸:“诶,小方同志,上回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我说沈总对你有意思吧?你小子当时还不承认,今天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有病啊?陪你老板喝白开水喝多了是吧?”方童靠在座椅里侧过脸不理他。   程凯不肯罢休:“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沈总坚持不肯让我送他回家,要我在这儿等着你,怕你大晚上的一个醉酒女孩子搭出租车不安全。全公司好几百号人呢,雌性怎么也得占一半儿吧?为什么他不管别人,就单单惦记着你呢?”   “因为人家火眼金睛,看出我内在林黛玉的柔弱气质来了呗,就这么招人疼,你到此为止啊,我困了,懒得听你胡言乱语。”方童闭上眼装睡,可心里却有些感动。   技术部来了新人,是从香港分公司派来研修的,他们组有个习惯,每次都要围在一起先做自我介绍,报完名字大家击掌三次,按顺序来谁也跑不了。方童一向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完全是组长好大喜功,恨不得整出一副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象来。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报英文名字,这点更让方童不以为然,十来个人说一遍中文名字都记不住,何况还是拗口的丽萨和辛迪?   方童没精打采的跟在所有人后面走到休息区,大家站成一圈,马上就有善于拍领导马屁的过来照相留念。她们的英文名都特别有意思,基本要和自己的中文名挂点儿钩,比如朱秀秀吧,就叫朱莉。   说话间就到了方童这里,方童一向都直接说名字的,同事也习惯了,直接“啪啪啪”拍手三下通过。谁知今天组长却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笑眯眯的对方童说:“方童,你看咱们来了香港同事,你是不是也入乡随俗一下?咱们以后都要一起工作的,这种团队意识很重要。”   妈呀,多大点儿事啊,怎么都上升到这个高度了?下一步就该说我没有集体荣誉感了吧?方童正想着“童”字能跟哪个英文单词联系上呢,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技术部经理助理忽然插嘴:“方童你英文名不是叫珍妮吗?”   “谁啊?我啊?”方童指着自己问他。   那家伙端着水杯,煞有介事的说:“对啊,你们入职时填的信息表都在我手里呢,英文名那一栏你写的就是Jenny(珍妮)。”   方童都五雷轰顶了,她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恶作剧,心说哪个挨千刀的诋毁我,给我起了这么一个恶俗又做作的名字,还珍妮呢,是不是得给我配个泰山,完后我们俩一起携手找大猩猩吃野果过日子去啊?(注:著名的迪士尼动画片《人猿泰山》中女主角的名字是珍妮)   她正欲发作,猛然想起面试那一天,她在走廊里遇到沈安沉,当时沈安沉手里正拿着厚厚的一沓个人信息表,看到方童以后,他还特意确认了一下姓名,让方童加油什么的。她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是沈安沉所为,尽管不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兴许这事真的跟他有关。   同事们都好奇的注视着方童,方童不动声色,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哦,对,你要不提醒我都忘了,好久不用了,是珍妮。”   她掩饰得如此牵强,大家都企图从她脸上瞧出什么端倪,还是组长比较有大局意识,觉得再不干涉估计就都没心思上班了,果断叫停:“行了,大伙儿彼此都有个初步印象了,赶紧回工作岗位吧,改天我请聚餐咱们再聊。”   对于方童而言,这是一个悲剧的开始,从那一刻起,全组没有一个不叫她珍妮的,连朱秀秀都改口喊她珍妮姐而不是童童姐了。她想该死的,我说我叫方童时,没几个记得住的,这倒好,分分钟传遍全公司。   午餐时在食堂,一进去方童就看到程凯坏笑着招呼她:“珍妮,我说珍妮啊,怎么不理人呢,快过来坐一起吃饭啊。”   “滚蛋,怎么哪里都有你呢,对了,你见没见过我填的信息采集表啊?”方童想跟程凯共同分析分析。   程凯翻着眼睛想了又想:“貌似没有,怎么了,你需要吗?我电脑里有所有人的扫描件,是留档的。”   方童把饭盒盖一扣,不由分说的拉住程凯的胳膊:“走走,别吃了,你先跟我去确认件事。”   “着什么急啊,你容我填饱肚子吧,我还得奋战一下午呢。”   “别吃了,我这事老么重要了,晚上我请你火锅,一斤牛肉片一斤羊肉片,撑不死你!”方童拽着程凯往外走,程凯又扒拉了几口饭,才极不情愿的跟方童上楼了。   那笔迹程凯一眼就认出是沈安沉的,方童还不认可,又让程凯把沈安沉之前签过的几份文件拿出来,放在一块儿对比。方童发现他写的“e”会高昂着头,“n”字带一个翘起的小尾巴,还有“y”,实在倾斜得厉害。千真万确,这是沈安沉写的,无论什么原因,他想方童叫“珍妮”,就是这样。   方童渐渐接受了这个称呼,其实她不接受也没办法,这事由不得她,人家一口一个“珍妮”叫得起劲,想不搭理都不成。当然之所以她不再那么抵触,也和沈安沉或多或少有关,虽然她就是不肯承认。   乔森给她打来电话,说他们一个共同的朋友,从南方带回了柑橘,他要周末给方童送到家里。这种柑橘是朋友家乡的特产,他每年回家后都要带回一批,方童剥开皮直接吃或者榨橙汁,总之特别喜欢。   “不用了,附近的菜市场就可以买到很新鲜的,你千万别麻烦,留给安娜吃就好。”方童客气的推辞。   乔森是真诚和固执的:“周六下午正好要去公司办事,顺路就给你带过去了,你安心午睡,我会算好时间尽量不打扰你的。”   方童休息的时候都要赖床,午饭后再补一觉,舒服又惬意。乔森总是嘲笑她猪一样的作息时间,他觉得周末是用来和很久不见的朋友聚会的,是用来到户外郊游享受新鲜空气的,是用来组织一次BBQ增进同事之间感情的,反正能干的事很多,绝不是方童选择的这一款。尽管他们的生活态度不同,但好在总能找到契合点,在一起三年,从没有因为这些产生过大的矛盾。   乔森要来,方童觉得自己一定睡不着的,没想到午睡顺利,很快就进了梦境。她正睡得香甜,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看来分开久了,乔森对于她通常要在三点钟以后才能起床这件事,早就淡忘了。方童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一看,并非乔森,而是一个眼生的号码。   她知道十有□□是问她有没兴趣理财或是恭喜你中大奖之类的诈骗骚扰电话,但还是接听了:“喂,你好。”   “你好,我是沈安沉。”   “沈安……,沈总啊,您有事吗?”方童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起来,话都说不利落了。   沈安沉笑道:“你在家吗?我在你家小区里呢。”   方童举着手机跑到阳台往下一看,还真有一辆白色的车子,当不当正不正的停在两座楼中间。“您,您来吃饭吗?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我这什么准备都没有啊。”方童觉得沈安沉来她家往往就一件事,蹭饭,还基本都是搞突然袭击的。   “不是,我恰好路过而已,你方便现在下来吗?”沈安沉的声音很疲惫。   “好,知道了,您稍等一下。”方童对着镜子拿手把头发捋顺,检查一下有没有遗留的眼屎,穿上外套后又缠上围巾,急匆匆的下楼了。   沈安沉站在车下,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夹克,在已经立冬的天气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方童了解他们这群矫情又自恋的人,他们再冷也只穿一条裤子,外套最厚也就风衣,宁愿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也绝不穿得臃肿破坏形象。   方童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跑到沈安沉身边:“上车说话吧,太冷了。”   他们一起钻进车子,里面开着暖风,从空调口缓缓吹出来,洒在脸上挺舒服。沈安沉对着方童微笑:“我想上去来着,可昨晚一直忙到现在,太累了,我怕再摔倒给你找麻烦,就没敢冒险。”   他的气色确实不好,方童搓着手,歪着头问他:“给我找什么麻烦啊?”   “你还要再帮我改造裤子,多辛苦啊。”沈安沉表情中带出调皮,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膝。   “好心没好报啊,做了好事却被嘲讽,很多善良的人都是这样被打击之后走上歧途的。”方童觉得与沈安沉私下接触时感觉很不一样,他不再是遥不可及的老板,他亲切又随和,而不是在瑞克莱的严谨和冷漠。   沈安沉忽然轻轻向前探过身子,脸离方童那么近,她觉得自己心脏快要跳出来了,然而他只是为了转身从后排座位上取东西。是一个系着金色丝带的大盒子,沈安沉把它递给方童:“买了蛋糕。”   方童透过侧面的玻璃纸看了看,是白色的鲜奶蛋糕,上面坠着几颗草莓。“这么大?看着它我都能听见自己脂肪叫嚣的声音,全都扯着脖子喊我变肥啦,我变肥啦!”   她利索的解开盒子上的带子,抬头问沈安沉:“您还没吃饭吧?都到我家了也不好意思让您空着肚子回去,咱俩一起吃吧。”   沈安沉摇摇头,手摸着自己的小腹说:“我胃不大好,高蛋白的食物很难消化,没关系,我不饿的。”   方童回忆了一下,他吃牛排会严重呕吐,喜欢米粥和青菜,吃东西时细嚼慢咽,从不出现在公司食堂和他们分享油腻腻的午饭,这就对上路了,除去初次见面时他喝酒这一点外,全都对路了。   盒子里有纸盘和刀叉,方童从侧面的开口处伸进手,切下一块,然后用刀子把周围的奶油刮下来放进另一个盘子里。“吃吧,这个低蛋白,全是碳水化合物。”她把装着已然变成普通蛋糕的碟子塞进沈安沉手里,然后自己专心解决奶油。她其实对奶制品是过敏的,独独就能吃奶油,而且向来是心头爱。   估计沈安沉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处理蛋糕,他啼笑皆非的看着手中脱去华丽白色棉袄的黄色蛋糕,又看看身边吃得兴致勃勃的方童,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样也可以吗?你单吃奶油不会很腻吗?”   “当然不会了,这奶油可好吃了,一尝就知道是鲜奶做的,绝对不含反式脂肪酸什么的,就跟喝了一袋牛奶一样,可口还补钙呢。”方童倒不是难为自己,她平时也挺喜欢吃奶油的,何况还是这么高级的蛋糕品牌,她在商场里看到过,拳头大小就卖三十八块。   沈安沉没用叉子,拇指和食指捏起来送到嘴边,几口就吃没了。方童擦擦嘴角蹭上的奶油,瞪大眼睛:“吃这么快还说不饿呢,还吃不吃了?您还是别吃了,我真的不能再吃奶油了,就跟往身上贴肉一样,分分钟长胖啊。”   车内空间狭小,里面弥漫着浓浓的奶油味,他们两个都侧着身尽量面对面的坐着,方童甚至都产生了恋爱的错觉。她本想问那个“Jenny”到底是不是沈安沉写的,可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她觉得问出来有点儿暧昧,就咽回肚里。   她无意中一抬头,看到车窗外乔森越走越近,手里抱着一个箱子,这才想起来跟乔森的约定。刚才下楼时没顾上带手机,乔森一定是联系不上她,便要直接去家里找她了。方童说了句“不好意思”就从车里跳出来,朝乔森跑过去。   沈安沉也下了车,走到车头的位置,面向方童他们站着。乔森看到方童从白色奥迪里下来,接着是从驾驶室走出的沈安沉,心中明白了几分,他礼貌的对着远处的沈安沉挥挥手,沈安沉也笑着点点头作为回应。   “你有客人在啊?要不然你陪客人吧,我放到家里就好,我带着钥匙呢。”乔森腾出一只手去掏口袋。   他们分手这么久了,方童从没想到过乔森还留着家里的钥匙。“不用了,我跟你上去吧。”   她扭头返回沈安沉的车前,喘着大气说:“乔森给我送水果来了,我得上楼一趟,要不然您先回去吧,外面这么冷,您穿的也不多。”不等沈安沉回答,方童羞涩的低着头又加了一句:“要是您想等我一下,那就回车里坐着吧,我很快下来的。”   沈安沉看到乔森和方童站在一起低语时,心里涌出怪异的感觉,他简直有冲动要走过去听一听。他脑海里浮现出在方童家里看到的那张合影,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小巧迷人,都是那么健康美好,仿佛注定就会在一起。他真的没想到方童会说这样的话,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他温和的对方童笑笑:“好,去吧,我站在这里等你就好。”   方童往前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交给沈安沉:“您戴上这个吧,太冷了,感冒正加速度向着您冲刺呢。”   沈安沉赶忙摇头拒绝:“没事的,我习惯了,你别摘下来,会着凉。”   “哎呀,听我的吧,就是颜色跟您的夹克不太搭配,不过也没人看见。”方童充耳不闻,踮起脚把围巾在沈安沉颈上绕了两圈儿,“行了,挺好看的,一点儿都瞧不出来是女款,嘿嘿。”   “快去吧,别让Jonas等太久。”沈安沉拍了一下方童的头顶,方童吐吐舌头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发布一个微博地址吧,有兴趣的咱们增加一种沟通方式,可以聊聊文章,也可以谈谈家常,期待跟你们更深入的交流!新浪昵称66happy99。   ☆、爱不胜防(1)   第十六章   乔森把装满柑橘的盒子搬到阳台,那里原先有个小架子,方童和乔森一直拿它当储藏柜,买来水果蔬菜什么的,就码在上面。和乔森分手以后,程凯来家里几次,非说塑料材质的不能做食物储存用,逼着方童把架子给扔了,两个人去宜家又搬回来一个木头的。摆放的位置也变了,程凯说原来的地方阳光太多,加速细菌生长和蔬果腐烂,最后挪到了对面阴凉的角落。   乔森有些不适应,在阳台左瞧瞧右看看,然后蹲下身,把柑橘从箱子里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架子上,又把箱子折好放到垃圾桶旁边,才走出来。   “变化真大,童童,你生活得这么好,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真为你高兴。”乔森由衷的说。   方童有点儿不好意思,扭捏的抓抓头:“还成吧,也就那样。”   乔森一回头,看到墙面上挂着的合影不见了,马上问:“咦,你收起来了?换的这一张照片也挺好看的,是咱们去厦门时照的吧?”   那是方童在厦门大学湖边拍的,她夸张的抬起一条腿,做出要跃进湖中的动作,很俏皮。方童点点头:“是呢,这张你抓拍的,挺好玩儿的,我就挂上了。”   “童童,也许你恋爱了,也许你很快就会恋爱了,我想跟你说,在找到确实能够照顾好你的人之前,你需要的话我随时都会出现。”乔森表情认真,他和方童本来就是好聚好散,毕竟在一起三年,感情即使淡了,还是有的。   两个人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都沉默了,乔森伸手调整了一下照片墙上一个略微倾斜的相框,然后迈步向门外走。“我先回去了,记得有事打电话给我。”   方童也紧跟上,想赶快下去看看沈安沉走没走。到门口时,乔森突然顿住脚,方童没刹住闸,随着惯性撞到了乔森身上。乔森把方童扶稳,做了一个深呼吸,对她说:“童童,如果当时你跟我发脾气,极尽所能无理取闹的话,我想,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   “我怎么会那么做呢,乔森,你对我的好太多了,多到我无以为报,我不可能让你不快乐的,也不想让你为了迁就我失去自己的原则。”   乔森听完,很想像从前那样摸摸方童的脸,可手到半路又退缩了,他叹气:“也许错就错在我们都对彼此太好了。”   方童愣了一会儿,三年中的许多点滴在她脑海中浮现,比如过27岁生日时乔森亲手给她烤的乳酪蛋糕,比如出差到上海时乔森意外现身带来的巨大惊喜,再比如天寒地冻时乔森总要提前到车子里打开空调,等足够暖了再招呼她下楼。是的,乔森对她太好了,甚至于他的口头禅就是:“童童相信我,我都是为你好的”。   他们一前一后下了楼,到一层时,方童在乔森身后莫名的笑出声,乔森诧异的回头看她,方童走到他对面,仰着头大声说:“乔森,谢谢你对我这么好,给我灌输了满满的正能量,让我能在我们分开后既没变得孤僻也不阴郁,还学会了感恩,学会了与人为善,真的,我打心眼儿里谢谢你。”   “童童,还可以再来一次goodbye kiss(道别吻)吗?”乔森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触到,也有些动情。   方童大大咧咧的把右手伸出来:“咱们来个Goodbye shake hands(道别握手礼)吧。”   沈安沉还站在车外等她,方童跑过去一看,他鼻尖都冻得发红了,一只手扶着车子,另外一只微微握拳。围巾倒是还系着,见方童来了,他立即把围巾扯下来,非让方童戴。方童拗不过他,便催他走:“回去吧,本来就够累的,赶紧回去睡一觉就舒服了。”   “你喜欢什么水果?我下次买给你。”沈安沉看着乔森走远的背影,问方童。   方童抿着唇,有点儿害羞的说:“上次我说的话惹您不高兴了吧?您千万别介意,我这人脑神经没长全,说话不靠谱的时候居多,给您道个歉吧。”   沈安沉笑了,从车里把蛋糕盒子拿出来递给方童:“上楼吧,这么短的时间就折腾了好几趟,幸亏不是我。”   “哈哈,其实之前生我气了是吧?我还以为您不会再理我了呢。谢谢您的蛋糕,下次再来提前告诉我,我还有很多拿手菜式没跟您展示呢,当做将功补过吧。”   她临走前又鞠躬,客客气气的说:“沈总再见。”   周一大早上,方童屁股还没坐稳程凯就给她打来电话:“童童,沈总请假了,据说发烧重感冒,你说如此关键时刻我有没有必要挺身而出去冒个头儿表表关心啊?我告诉你啊,这个时候老板肯定能记住我,诶,你说我带什么好?水果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儿俗?哎呦,鲜花呢?我一个男的送鲜花有点儿那个吧?你快给我出主意啊!”   方童迅速的就把沈安沉生病这件事跟前一天在她家楼下挨冻联系上了,顿时挺自责的,心想要是当时乔森来了让沈安沉赶紧回家就好了,多吹了十来分钟凉风,要不然可能不至于。   “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听没听见啊,怎么这么费劲呢,你说直接给钱不合适吧?”   “你把医保卡给他带过去得了,他刚来北京肯定没有,我保准人家记住你的大恩大德。”方童有点儿烦躁,心里就顾着埋怨自己了,也没好好搭理程凯。   程凯被她逗得直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似的啊,人家不差钱儿!”   “老大,我给你想起来个妙招,中午我开车回家给你熬锅粥,完后你拿着当礼物怎么样?人间真情啊,沈总肯定特别感动,然后我也不要什么回报,买个香水我就知足了。”方童当然有私心,她自己不好去探望沈安沉,但如果程凯能把粥带过去,也算她的一份心意吧。   “真的?有这好事?其实刚才我想到了就是没敢跟你提,行,不就香水嘛,你多熬点儿,哥哥给你买高级的。”   方童百般纠结,她想着要不要给沈安沉打个电话,两个人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要是不打吧,也说得过去,可终究让程凯给带粥,说明人家生病这事自己是知道的,而且人家生病多多少少跟自己有些关系,嘘寒问暖吧,也是应当的。要是默不作声,反而显得矫情和小气。   她打定主意后揣上手机从办公室里出来,找了个小角落,按照沈安沉给她打来的号码拨过去,心里还挺紧张的。嘟嘟的只响了两声,沈安沉就接了电话。“喂,你好。”   “哦,您好,我是方童。”方童没想到他接得这么快,一时还有些语塞。   沈安沉轻轻的笑了一下:“知道的,有事找我吗?”   “刚才,那个,刚才听您助理说,哎呀,太别扭了,就是听程凯说,您生病了,没事吧?肯定是昨天着凉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吃过药了,不是因为昨天,你不用担心。”他的声音暖暖的,不过刚说完就一阵咳嗽。   方童听着咳嗽声就觉得沈安沉挺难受的,心里不是滋味,接着说:“那个,程凯说下班后想过去看看您,顺便汇报工作什么的,我让他给您带点儿白米粥过去吧,也不是稀罕的东西,您别嫌弃。”   对面的人沉吟一下:“方童,你,你晚上有空吗?能不能和程凯一起来,我家里有米的,你,你方便到我家里来煮粥吗?”   “啊……那个,有空的,好的,沈总您注意休息,晚上见。”方童没想到沈安沉提出这个要求,但不到片刻就答应了。   她有点儿强迫症和完美主义,下班后坚持让程凯先陪她回了趟家,把搅拌机,砂锅之类的都带上了,临走时想了想,又捎上冰箱里的半袋子米。那米是前不久方童爸爸的老战友从东北回家探亲时送来的,正宗的长粒香,沈安沉来的这几次,方童都是用这个熬的粥。另外还带了半饭盒腌雪菜,拌过香油的,方童一直用来当咸菜吃。   沈安沉家离公司不远,一所高档公寓,进门前先是一通盘问,小区保安比派出所所长管得还多,最后还逼着他们留了名字和电话才放行。程凯从地下车库出来就开始数落方童:“谁让你整了一大堆锅盆碗灶的,人家提鼻子一闻就知道咱俩是往这儿打零工的,不找你要身份证复印件就算是对得起你了。”   他家在十六层,每层有四个住户,房门弄得严严实实,一看就特高级,还带密码的。方童推推程凯,指着深棕色的大门说:“我告诉你啊,保准能防弹,你信不?”   程凯拿着大包小包,眼睛一瞪:“不着调的,滚。”   他俩研究半天才找到门铃,方童翘着手指摁了一下,回头问程凯:“是这个吗?里面能听见吗?要不你给他打一电话吧?”   程凯刚要掏手机,门嘭的一声就打开了,沈安沉穿一件乳白色鸡心领棉线衣和一条天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的黑色拖鞋还是夏款的,他先是一脸歉意的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随即热情的招呼方童和程凯进屋。“不好意思,快请进吧。”   黑色带暗蓝色花纹的大理石地面,银色的壁纸,屋里装修得十分精致,方童眼睛都快不够使了。她和程凯傻傻的站在屋子中间,满手的东西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程凯比方童还拘束,发间和鬓角全是汗珠。   “快请坐,不要客气,程助理喝些什么?我有很好的茶叶和咖啡。”   程凯坐在沙发边缘上,抹着汗说:“不用了沈总,您别忙了,我喝水就挺好。”   沈安沉走到方童身边,从她怀里把抱着的搅拌器接过来放在茶几上,注视着方童的眼睛,对她说:“你也坐。”   “我先去厨房吧,煮粥要很久呢,老程你先跟沈总谈正事。”方童搬起砂锅又问沈安沉:“您家的厨房在哪儿?”   方童跟着沈安沉走进去,里面一尘不染的,东西摆放的也很规矩。“淘米的盆在哪儿?哦,对了,还有汤勺呢?”   “这个,Sorry,我也不清楚……”沈安沉动手打开几个柜子查看,一副摸不清头脑的样子。   “我来吧,您进去休息吧。”方童伸手去拉沈安沉的胳膊,沈安沉恰好抬臂,两个人无意中碰到一起。方童这次没有惊恐的躲开,因为虽然只是一触,但沈安沉身上很烫,她立即就感觉到了。   “是不是还发烧呢?试过体温表了没?”方童的习惯都是手背直接放到额头上测温度的,但对方是沈安沉,她就没敢。   沈安沉摇摇头:“没事的,我吃过退热药了。”   方童没再追问,自己从柜子里翻出个玻璃盆,把米倒进去洗。“您去外面吧,厨房里空气不好。”   沈安沉听话的走了,客厅里很快传来他和程凯的交谈,程凯喋喋不休,恨不得把一天的事情都跟沈安沉情景重现一遍。等方童把砂锅调整好火候出去时,沈安沉正在认真的签着文件。他不停的咳嗽和打喷嚏,间或揉着太阳穴和眼睛,方童看到茶几上还堆着至少三份文件,忍不住说:“别看了,瑞克莱今天风平浪静的,怎么还这么多闲事要处理呢!”   “对对,沈总,您休息吧,我这哪里是探病,这不是添堵嘛。”程凯也在一旁应和。   沈安沉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头重脚轻得厉害,他体温一度到过39.3,吃过药后仿佛也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刚才听完程凯的汇报,更是晕得难受。他硬撑着摆手:“没关系的。”   方童看出沈安沉的脸色比他们刚进门时糟糕了很多,眼神也是迷离的,连说话声音都变小了。方童想因为他们的缘故,沈安沉必定不肯卧床休息,于是她把还稳坐在沙发上的程凯拉起来,对沈安沉说:“沈总,我们先走了,不耽误您歇着啦,粥很快就好,三十分钟后您关上火就可以喝了。”   “方童……”沈安沉想站起来,可试了一下又坐回去,“你,你等一下,好吗?”   程凯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您休息吧沈总,我们不打扰您了,这就走。”   沈安沉努力站起身,他只觉得腿软而无力,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瞬间又变得无比黑暗,等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了。耳边弥漫着方童和程凯争吵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让他更加头疼。   “这么往耳朵上碰一下就能测出体温来?我告诉你绝对不准,怎么可能是40度3呢,刚刚用毛巾一直敷额头降温的,你快下楼去买个传统的温度计回来,我对这种高科技完全不信任!”尽管方童拼命压低音量,沈安沉也听得很清楚。   “我靠,德国原产的,人家欧美没有人胳膊底下夹个玻璃棒的,你科学点儿行不行啊?”   “就你懂,你发烧时我就不信不用玻璃棒的,我摸着好像温度退下来一点儿了呢,你再摸摸……”   “你快打住吧,耳温枪不准你手摸着倒能准?能不能别这么无知啊,快躲开,我再给沈总测一下。”   沈安沉睁开眼睛,看到两个人举着耳温枪争得面红耳赤,他还很虚弱,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他勉强朝他们摆了一下手,小声说:“拜托,请小点儿声音,我很不舒服。”   程凯连忙捂住嘴巴,拍了拍方童的肩膀:“咱们到外面说话吧。”   方童见沈安沉醒了,便去盛了半碗粥,端给他,沈安沉微微摇头,挤出一些笑容:“谢谢你,我稍后吃。”他浑身没有力气,鼻息都是炽热的,他想自己有没有胃口暂且不说,端碗就是很大的困难了。   “你不出汗肯定不能退烧的,吃完热粥再多盖些被子睡一觉就好了,你相信我吧。”方童不由分说的把满满一勺粥送到沈安沉嘴边,沈安沉难为情的往后躲了躲,方童又追上去,命令道:“歪头,张嘴,别呛到。”   他真的吃下半碗,额头有些潮湿,程凯自作主张的从衣柜里翻出一条毛毯给沈安沉搭在被子外面,觉得不够,又加了一件沈安沉的风衣盖在脚下。眼看九点多了,方童把程凯拽到客厅对他说:“我任务基本完成了,剩下就全是你表现的机会了,一会儿我开你的车回家,你就留守照顾病人吧,孤男寡男的,正合适。”   “别啊,我伺候人真没经验,上回小采献完血回家休养都是你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不行。”   方童已经穿好了外套,她一面裹围巾一面对程凯说:“那能一样嘛,小采一个大姑娘你伺候着当然不方便,那他一个大男人我也得避讳啊,再说了就让你端茶倒水而已,顶多了搀着去趟厕所,你紧张什么啊!还有,外一我在人家身边侍奉左右期间,人家女朋友什么的出现了,算怎么回事,我不顾世俗眼光,也得考虑人家的感受吧?”   程凯叫苦不迭:“哎呦我的妈呀,你这套歪理邪说啊,我半个字都回不上来,你赢了,我服了,车钥匙您拿好,注意保持手机24小时畅通无阻,我随时的跟您请示报告。”   “小程同志,态度不错,沈总会想着给你升职加薪的。”   临走前方童又去看沈安沉,他已经睡着了,方童在他耳边说:“沈总您睡吧,有事的话叫程凯,我先回去了。”   沈安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竟是一把抓住方童的手,方童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松开了,只喃喃的喊了一声:“方童……”   这一夜方童也没睡踏实,各种噩梦纷繁而至,中途惊醒过好几次。她没想到自己会对沈安沉如此惦念,她以为只是随着两个人之间接触的增多,对他渐渐有了好感而已,但这一晚,她心乱如麻,除了忧心沈安沉的情况,更为自己内心的变化感到惊讶和焦虑。她曾想与乔森分手后,可能永远没办法再投入另一段感情,乔森装点了她最美好的青春时光,美好到让她永生难忘,美好到让乔森无可替代。可现在,她脑中却有了另一个人,而且,只剩下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不胜防(2)   第十七章   瑞克莱的职员停车场不大,方童有点儿强迫症,不提前二十分钟到公司就觉得会找不到车位。她一般停好车后再走到附近的Seven Eleven(7-11,一家连锁便利超市)买早餐,汉堡包什么的,放在店内的微波炉中加热三十秒,配一杯豆浆或者八宝粥,就齐活了。要是时间充足,她就再步行一个路口,那里有个很大的早点铺,她常吃的是油条和云吞,吃完肚里暖暖的再去上班很舒服。   她刚从车里钻出来,就看到了沈安沉的白色奔驰车,与她仅仅相隔一条走道。看来沈安沉比她来得更早,想起昨天他还在高烧中挣扎,方童简直是难以置信,她第一反应就是给程凯打电话。   “是啊,我们早就到了,我开沈总的车和他一起来的……我是说让他休息一天呢,他也得听我的才成啊……反正是见好,他自己说体温正常了……不是,难道我还得厚着脸皮给人家试体温啊,你快饶了我吧……哎呦,你快挂了吧,沈总招呼我呢。”   程凯被盘问一圈,最后不耐烦的挂了电话,方童也没心思琢磨吃早点的事了,径直去上班。在电梯里她碰到朱秀秀,见面就向她抱怨疯涨的物价,方童也懒得听,哼哈的应付着。直到朱秀秀开始吐苦水说房东又要给她增加租金时,方童一激灵,猛然想起自从和乔森分手自己独住后,都半年多了,还从没交过房租呢。   以前这些事都是乔森在打理的,乔森做事是典型的德国人风范,一板一眼,一丁一卯。他的习惯是每年的十二月和六月,向房东的账户内转入接下来半年的租金,期间还要给房东打两次电话,一是确认转账收到,二是看看房东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比如短期内会不会卖房或者停止出租,他必须做到心中有数,决不允许仓促和被动的情况发生。   相比之下,方童就属于那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性格,不是事到临头,她一般很少规划将来。方童想起有一次该缴租金的时候,恰逢乔森出差,她就领命代为处理,貌似手机里存过房东的电话。她从电话本里调出号码打过去,房东是一个来北京打拼了几十年的上海人,口音很浓,方童跟她说了半天,才勉强听懂人家的意思,原来两个月前,乔森已经全款把房子买下了。   这套房子虽说不是地处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但也不算偏远,况且楼盘较新,总的算下来,市值怎么也得在三百万左右。乔森与方童恋爱时,最大的心愿就是买一栋房子,让方童安心的住着,可惜等到他们分手,也没有实现。方童其实从来也没有过这种奢求,乔森收入是不少,可房子的租金加上他们两人日常的开销,已经占去很大比例。   那时方童刚入职,在MAXAIR的薪水还很少,乔森不但不让方童把她的钱拿出来当生活费,而且还偶尔的给她零用钱。方童对于自己比较吝啬,但对乔森却绝不含糊,她敢用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收入给乔森买一件衣服,也敢花上千元买一瓶乔森喜欢的红酒哄他开心。在他们分手前半年,乔森有一次带方童去吃大餐,方童疑惑不解的问他要庆祝什么,乔森兴奋的回答:“庆祝咱们的积蓄达到一百万了,童童,我会努力让你早一点儿住进自己的房子里。”   方童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乔森打电话,乔森听到她问起房子的事,马上说:“童童,我们见面聊好吗?”   他们定在酒吧碰头,是乔森经常去的一家,方童以前也陪他来过,里面有一个头发金黄的男歌者,会唱很好听的美国乡村民谣。他们分开以后,方童就没再去过任何酒吧,最大的消遣就是跟着程凯到餐厅吃个饭什么的。酒吧离瑞克莱不远,方童觉得路上难免堵车,还不如走过去,她一天也没见到沈安沉,偏偏的,就在去酒吧的路上遇到了。   他的车在方童身边停下,方童正脚步匆匆的低头前行,沈安沉喊了一声“方童”,她才反应过来,绽开笑容叫“沈总”。   “你去哪里?怎么不开车呢?上来吧,我送你。”沈安沉从里面推开副驾驶侧的车门。   方童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很近的,我锻炼锻炼,您怎么样了?看起来好像精神多了。”   “没事了,昨天谢谢你,否则不会好得这么快,上车吧,很近也可以送你的。”   “真的不用啦,路也不好走……”方童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另一辆车就停在了沈安沉后面,乔森轻快的从里面跳出来。   沈安沉没下车,透过车窗和乔森问好,乔森礼貌的冲着沈安沉点头,然后问方童:“怎么没把车开出来?要走过去吗?酒吧到这里也不算近呢。”   方童看了沈安沉一眼:“没有,走过去挺近的,那个,要不你先过去吧,我说两句话就去找你。”   “没事,你们聊,我到车上等你吧。”乔森临走前跟沈安沉说再见,沈安沉表情严肃,只是点点头,也没出声。   “那个,沈总,我也走了,天气越来越凉了,您注意身体。”方童小心翼翼的弯腰道别,顺手把他的车门关上。   沈安沉瞪着后视镜,看着方童上了乔森的车,再看着车子从他旁边经过,他忽然感到左腿旧伤口一阵阵的疼痛,刮骨剜心的那种。阴天或寒冷时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沈安沉都是吃止痛片熬过去,他翻着车里的抽屉,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咬牙忍着,一波又一波,或许有半小时,才略有缓解,重新开车上路。   乔森要先带方童去吃饭,方童不肯,只说谈谈就好。乔森给方童点了热橙汁,还要了一块儿点心,方童脑海里全是她离开时沈安沉的眼神,带着一些失望,还有很多冷漠,方童想,他一定是误会了,他一定误会我跟乔森旧情复燃了。   “买房子的钱有一部分是我在MAXAIR的分红,本来公司也有我的股份,今年效益不错,分了不少,加上以前的,正好够了。”   方童吃完了眼前的点心,语气坚定的说:“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的,之前的房租就不给你了,算你友情赠送的吧。”   乔森摇头:“童童,这不是我的意思,我想你继续住下去,至少在你结婚以前,这是我欠你的,你应该明白。”   “那怎么行,你总算买了房子能够在北京安定下来,其实怪我粗心,也不爱动脑子,才耽误了你这么久,我这人可识趣了,你放心吧,很快就能把房子腾出来还你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要和房东联系,看她有没有什么想法上的变化吗?我们刚刚搬进去时,你对我说,乔森咱们可以多准备几个行李箱,这样以后需要搬家时就省心了。你当时是无心的,可我听了很难过,连安全感都不能带给你,我是失败的男朋友,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学着存钱,还时刻关注房东的情况,尽可能的让咱们不要搬家,让你觉得稳定,这就是我的意思,我欠你的。”乔森真诚的看着方童。   方童端起橙汁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擦擦嘴巴,对乔森说:“乔森谢谢你,我们在一起的三年,我没有一天缺乏安全感的。房子我肯定是不能装傻继续住了,不然以后没脸见安娜,也不好意思见你了。你千万别试图说服我,我这人意志薄弱,你再说我可就顺坡下驴,赖着不走啦,到时候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乔森看着对面的姑娘,她今天没有化妆,两颊有几粒明显的雀斑,眼睛不算大,仔细瞧眼角上还有些小小的笑纹,她的嘴唇肉肉的,说话时喜欢时不时的抿一下,他甚至想起和这个姑娘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她清早起来照着镜子自己就笑起来,问他:“乔森,我发现我不算美女哈,是不是?”   他当然都会回答:“谁说的,你是美女,谁敢说不是你让他跟我当面对质。”姑娘就会从凳子上弹起来吻他,他会顺势把她抱起来,在屋子中央转一圈,两个人再牵手下楼,一起去上班。   他恍惚了,简直不能相信她不再是自己的女朋友,不能相信他今天是牵着另一个女孩儿的手出门的。乔森从椅子上站起来,仓皇的往外走,边走边对方童说:“Sorry,我去吸支烟,很快回来。”   他走后方童给程凯发了个微信,把事情给他大概说了说,重点是让他快马加鞭的帮自己找房子。程凯很快就回话:“求租信息已在网上发布,你抓紧时间收拾,等我的搬家通知。”   乔森回来时情绪平复了许多,他抓起桌上的钥匙送方童回家,到了小区门口,才对方童说:“童童,需要的时候随时跟我联系,任何时间,任何事情,我都在的。”   方童一夜难眠,她不是惦记着要搬去哪里,也不是回忆同乔森的这次见面,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沈安沉的面孔,他一定是误会我了,方童只反复想着这一句话,就熬过了整晚。   她史无前例的迟到了,而且是夸张的迟到了,等她睁开眼睛时,已经九点钟了。方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睡没睡着她都记不得了。她给组长打电话,谎称路上遇到小事故,然后开车一路狂飙,即使这样,到瑞克莱也将近十点了。   她停好车一口气冲进公司大厅,然后就看到了提着公文包正在等电梯的沈安沉。她早就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张着大嘴喘气,想喊一句“沈总”都没成功。沈安沉淡淡的打量着她,也没说话,而是摁住电梯旁的按钮示意她先进去。   他们两个并肩站着,沈安沉先摁亮了九层,又摁了十层,方童缓过来一些,轻声说:“谢谢您。”   沈安沉觉得腿又开始疼,他紧紧攥着手杖,看电梯里镜子映出的方童的身影,她还喘个不停,不时的用袖子擦着额头渗出的汗滴。电梯在九层停下,方童鞠躬说:“沈总,我走了。”   “方童……”沈安沉把手杖伸出去挡上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方童转过身,听到他顿了一下说:“以后,以后别这么跑了。”   他没有笑,也不是平时那种温和怡人的态度,他的声音很冷,人也显得疏远,方童鼓足勇气刚想说昨天的事,电梯门就关上了,把她的话全都憋回心里,闷闷的特别难受。   程凯在三天内就给她找了四五处备选的房子,都在瑞克莱附近。他不厌其烦的带着方童挨个去看,方童其实要求挺简单的,大小适宜,大的太贵,小的太挤,另外小区环境温馨一些的,最好能有几个老头老太在楼下聊天下棋什么的,这样就太好了。可程凯却要求严格,一会儿嫌社区老旧,安全系数过低,一会儿又嫌楼层太高,冬冷夏热,反正没有一个能入他法眼的。   方童之后又与沈安沉见过几次面,大多都是同事之间的交流,她客气的说“沈总您好”,沈安沉点头致意,或是回一句“你好”。日子久了,方童心里的涟漪渐渐平静下来,她埋怨自己的自作多情,还一度怀疑之前与沈安沉的往来都是自己的凭空想象。   收拾阳台的时候,方童发现沈安沉买给她的蛋糕盒子还没扔,孤零零的躺在角落里。她蹲下来,把盒子上面的金色绸带解开,然后灵巧的在旁边的杂物柜上打了个蝴蝶结。她蹲着欣赏了一会儿,最后干脆坐在地上,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她想理个头绪出来,却怎么也不能,等她感到凉意站起身时,意外的从眼眶里跌出两颗眼泪。她抽抽鼻子,从地上把蛋糕盒的残骸捡起来,胡乱折了几下,从窗子直接丢了出去。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乱扔垃圾,她心里替人家骂了自己几句,却没觉得后悔。   朱秀秀中午把她约出去,点完菜就开始哭,她的生产管理部男朋友,原来早就有了家室,名副其实的隐婚一族。难怪方童一直觉得他鬼鬼祟祟,从不在公司以外的公众场合与朱秀秀表现亲密,也不带朱秀秀见朋友和家人,只凭着巧舌如簧,骗得秀秀团团转。   方童安慰了秀秀几句,最后果断的说:“跟他分手,你还这么年轻,聪明又漂亮,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珍妮姐,他说他和他老婆感情很差,对我才是认真的,他让我给他一年时间,只有一年,他会娶我的。”秀秀声泪俱下。   “哎呦,怎么傻孩子全让我赶上了,你鬼迷心窍啊!”方童恨铁不成钢。   她和朱秀秀刚回到九楼,就看到了等在办公室门口的生产管理部男友。秀秀拽着方童不让她走,那个男人当着方童的面仍在恬不知耻的撒谎,他的语言之流畅,内容之煽情,无一不让方童感到恶心。方童明显察觉出秀秀心软了,她吧嗒吧嗒的不断掉眼泪,只是碎碎念着:“你别骗我,你不许骗我。”   方童真心看不惯那个人闪烁的目光,里面没有半分诚恳,全是欺哄。她今年二十八岁了,比朱秀秀大四岁,朱秀秀从认识她的第一还,就把她当做知心大姐姐,喜欢跟她倾诉和谈天,方童觉得,自己不能看着这个小妹妹一错再错。她笑眯眯的过去,不屑一顾的对那个人说:“差不多就得了,这是公司,不是剧院,你戏演得有点儿过,洗洗睡吧。”   “有你什么事,狗拿耗子,活烦了是吧?”那人在方童耳边恶狠狠的说,脸上却是一派恭敬的表情。   “是,我就是烦了,姑奶奶这事儿管定了。”方童火往上撞,这几天的烦扰和郁闷一时都涌出来,和现在的怒气混在一起,烧得她难受。   他们三个都站在电梯间里,朱秀秀有些傻了眼,捂着嘴不敢说话。那男人干脆绕过方童,三两步走到秀秀身边,拉起她的胳膊:“朱莉我单独跟你说,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   “你放开她,你给我放开她!”方童远远的喊道。   电梯门就在这时打开了,沈安沉和程凯走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方童一瞬间竟有无数莫名的委屈和心痛,她连余光都没投给他们,而是上前抓住朱秀秀的手就往办公室里走,男友跟着撕扯了两下,毕竟沈安沉在场,也没敢造次。   “朱莉,你想明白,我就在这儿等你。”   方童伸手照着朱秀秀的后背用力一推,朱秀秀踉跄几下回了办公室,方童动作麻利的脱下左脚的高跟鞋,照着秀秀的男朋友掷过去,那人闪了一下,鞋就落在了沈安沉身上。方童运着气,索性把另一只也脱了,这次准确无误的打在那人的头上。方童赤着脚,看都不看沈安沉,大摇大摆的走向座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重大进展,亲们跟我一起期待吧!邦尼上   ☆、爱不胜防(3)   第十八章   程凯提着鞋去找方童,其实方童难为情得要命,一切都是虚张声势,她的脸通红,心脏也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见只有程凯自己进来,她迅速卸下伪装,哭丧着脸说:“老大,我这形象算是彻底毁了,有辞职的必要吗?”   “快穿上吧你,你脑子进水了是吗?你这出戏叫什么?武松打虎?有病吧你!”   “还武松打虎呢,我是母老虎打西门庆。”方童没心没肺的说。   程凯看着她把鞋穿好,在她耳边说:“沈总倒没说什么,就让我问问怎么个情况,他找你们老板谈公事去了,你也真是的,非得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全武行,他脖子都让你高跟鞋擦破皮了。”   方童脑补了一下刚才的精彩画面,确实她第一下扔出鞋子时有些用力过猛,她当时处于慌张和凌乱当中,也没顾得上跟沈安沉道歉。她抬起脚仔细看看,高跟鞋上也没见有什么血迹,就宽心不少。“你替我跟沈总道个歉吧,那混蛋忒不是东西,我当时也是急火攻心。”方童没敢说的是,除了这个原因,她见到沈安沉之后的情绪波动,才是这次莽撞又粗鲁的罪魁祸首。   出乎意料的是,朱秀秀还没有从和这个人的纠缠中解脱出来时,他就辞职了,辞职当然是为了给他留些颜面,实际情况是劝辞,即使他不递交辞呈,公司也会停止聘用他的。程凯把方童对他说的话如实转述给沈安沉,沈安沉听完,皱了一下眉头,就说了两个字:“辞了。”于是人力资源部马不停蹄,立即将总经理的旨意提上日程。   因为这件事,方童几次下决心要给沈安沉打个电话,一是表示慰问,慰问被她无意打伤的脖子,二是表示感谢,感谢替她和朱秀秀都出了口恶气,三是表示忏悔,忏悔她跟程凯讲述情况时的夸大和添油加醋。可最后她也没行动,她每天睡前都要组织语言,把想说的话构思好了,可等到第二天睁开眼,勇气就消失殆尽了。   租房子的事还没有着落,另一件事又快马加鞭的赶来骚扰她的生活了。大学期间,有一次红十字会到学校来做骨髓捐献的动员,方童听得心潮澎湃的,当即就和一众同学挽起袖子,留下几毫升血液标本入了中华骨髓库。时过境迁,此事至今已有四年,她做梦也想不到,当时把她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宣传片,马上就要在她身上重演了。   那天她正和程凯在房屋中介所附近吃火锅,准备吃完就去看房的,中途接到电话,通知她与四川省成都市的一个十二岁小姑娘骨髓配型成功了,如果她愿意并且身体条件允许的话,希望方童能捐献造血干细胞挽救这个白血病小姑娘的生命。   方童愣了两分钟,又让人家重复说了三四遍,才明白个大概。其实她对这件事压根也不了解,当时就是年少轻狂,热血青年,大家看了宣传片后一时激动,谁能想到真有一天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你比中大奖概率还低的配型成功在你身上发生了呢。   人家也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方童都不好意思拒绝了,她就觉得这事听起来挺吓人的,妈呀,捐献什么不好,捐献骨髓,我妈要知道了还不得吃了我。人家又把患病小女孩的情况给她介绍了一下,方童最听不得这个,分分钟被戳中软肋,她想反正人家不能为了救一条性命就害死另一条性命吧,只要不死,别的都好说,干脆答应了吧。   她挂上电话,把大致经过讲给对面一脸茫然的程凯,程凯听了个半吊子,就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方童你神经病啊,什么情况你就答应了啊,你能对自己负点儿责任吗?哪怕你跟人家说回去商量商量也行啊,你是不是……”   “哎呀,行了,我都应承下来了,你就别给我添堵了,那小孩儿才十二岁,我好歹帮她活到谈恋爱的年龄,要不然太可惜了。再说了,还能以命换命嘛,大不了少活几年,我看我也够呛能嫁出去,与其老到一定程度最后便宜给你,还不如趁着容颜俏丽给世界留个好印象呢。”方童嘴硬,心里也是打鼓。   程凯气得掉头就走:“你TMD以后少理我,咱俩谁也不认识谁。”   方童回家后上网查了半宿的资料,她发现互联网原来真是个好东西,以前就看乔森挂在上面不下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吸引人的。方童平时持续上网时间没超过一个小时的,也就是看看明星八卦新闻什么的,她从不在电脑上看电视节目,就喜欢抱着传统的电视机一集一集的追,也不喜欢用那个看影片,感兴趣的就直奔电影院。   看到最后,方童就放心了,人家这事儿都弄得挺成熟的了,而且对捐献者根本没什么伤害。她情不自禁的哼着小曲,把电脑关了,也不顾已经凌晨两点多,直接就给程凯打电话过去。程凯起初吓了一跳,确认方童没什么大碍后就重新陷入半昏迷状态。   “老大,你听我给你念啊,我都记在小本子上了,这个骨髓捐献不是抽骨髓的意思,就是抽一两百毫升的血,完后人家离心一下,把用得上的造血干细胞提出去拿走,你剩下那些什么红的啊,白的啊细胞什么的,人家洗洗还给你输回去,特别安全,对人体没有任何影响的,就跟献血一样一样的,我既不会衰老,也不会折寿,总之就特别安全就是了。”   方童打定了主意,她跟红十字会的人联系过几次,人家说至少提前五天要住院,然后每天会给她打一种促进造血干细胞活性的药物,具体她也不懂,反正掐指算算,加上抽完血后的恢复,怎么也得请小半个月的假。她有五天年休,之前还替班存了几个休假,两周应该不成问题。   她不敢跟父母说,连程凯都不情愿,见面除了唠叨就是责备,要是她爸妈知道了,估计能把她绑了锁家里。但无论如何也得找个人陪着她吧,做个饭端杯水,哪怕唠唠嗑帮她打发无聊的休养时间呢。她灵机一动想起来已经放了寒假的程采,程采是他们学校学生会干部,放假也不急着回家,天天跟一大群同学做义工,养老院孤儿院,四处慰问。宿舍放假封了,她就一直住在程凯那里,早出晚归的,比上学时还忙。   把这个想法跟程凯一念叨,两人一拍即合,程凯说他也是这个意思,到时候肯定不能让方童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小釆虽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是什么太靠谱的孩子吧,但怎么说自己一个大男人去伺候单身女青年也说不过去。程釆对这事特别积极,简直快把方童当成英雄膜拜了,她正是时时散播正能量的年纪,接到这个任务后不敢耽搁,又是上网了解相关知识又是跑书店买菜谱,弄得方童都感动了。   方童跟技术部经理递交了休假单,要好的几个同事问她为什么突然请假这么久,她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就撒谎说要去欧洲旅行。晚上她跟程凯自嘲道:“你说我冤不冤,做好事都偷偷摸摸的,还得说去欧洲,亏心不亏心啊!得了,上班前我先淘宝买点儿纪念品吧,他们都眼巴巴盼着呢,不要问我的名字,姐姐我叫红领巾。”   住院前程凯和程釆一起帮方童收拾东西,方童觉得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就带了一些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她拿出一个双肩包,往里面放东西,等都弄好了,程凯兄妹俩嘱咐她早点儿休息就走了。方童躺在被子里用手机又看了一会儿骨髓捐献的注意事项,关手机前,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由自主的打开通讯录,沈安沉的电话号码被她调出来,毫无逻辑的十一个数字,跟她没有什么太大干系的一个男人。她翻身下床,从阳台的置物架上解下金色绸带,也没开灯,摸着黑塞进背包里。   整个过程很顺利,方童本身体质就不错,也没什么大的不适。她提前给父母打电话,说要出差半个月,让他们别惦记,她觉得怎么着也得养得面色红润点儿了再回家,免得露出破绽。程釆买了排骨和大枣,摩拳擦掌的要给方童补营养,方童转天下午就出院了,她随着程凯他们走到停车场,越走头越晕,直到坐进车里才缓过来。   方童休假一周之后,沈安沉才知道这个消息,他无意中看到人力资源部报给程凯的出勤表,方童那一栏中,有半个月都是空白。他站在程凯桌前把报表捏起来仔细瞧了瞧,然后就指指他的办公室,对程凯说:“程助理你跟我来一下。”   “程助理,方童休假的事你知道吧?我冒昧的问一下,她是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吗?”沈安沉见程凯面露为难之色,又补充一句:“这纯属是我的私人问题,与工作无关的,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不回答。”   程凯跟方童也没沟通过骨髓捐献的事能不能告诉沈安沉,他不敢贸然说出真相,只好再一次抛出方童之前编的借口:“沈总,那个,方童她去欧洲了,旅行去了,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   “德国吗?”沈安沉立刻冷着声问了一句。   程凯搞不清沈安沉的用意,方童与沈安沉之间的交往,程凯听过的只是皮毛,细节方童一般是不讲的,程凯不明白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便含糊着点点头:“大约是吧,具体的她也没跟我说。”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去工作吧。”沈安沉咳嗽了一声,下了逐客令。   正往外走着,程釆恰好给他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给方童买些补血药什么的。“是药三分毒,你就给她食补吧,让她别没事满地溜达,逞什么能,老实卧床,下礼拜就上班了,她真以为自己大力水手呢,吃菠菜就精神矍铄了……”   “程助理,程助理你等一下。”沈安沉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急切的喊程凯,他听到的这几句,半个字也没提到方童,可他就是觉得阵阵不安,就是觉得这里面每一个字都和方童有关。   程凯赶紧挂上电话调转回头:“沈总您还有事?”   “方童真的去欧洲了吗?她是不是生病了?你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方童……”沈安沉今年三十五岁,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慌张和不知所措,思维和语言都是混乱的。   “沈总……”程凯见沈安沉这么焦急,心中也明白几分,纠结着说不说实情。   沈安沉顾不上拿手杖,跛着脚走到程凯身边,又问他:“方童有什么事吗?你方不方便告诉我?”   程凯一咬牙,心想顶多了方童骂我一顿,大不了东窗事发再负荆请罪呗,索性就说了:“沈总,是这样,方童去做志愿者骨髓捐献了,昨天刚出院,情况挺稳定的,她比较低调,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才跟大家说去欧洲的。”   沈安沉呆住了,他直直的瞪着程凯,足有一分钟,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程凯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尴尬的挠着头发,沈安沉好久才舒了一口气,背过身子对程凯说:“你先出去吧,谢谢你。”   屋里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他打开电脑想查查骨髓捐献相关的知识,可屏幕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沈安沉坐下又站起来,起身后复又坐下,他出奇的想吸一支烟,可手上没有,便更加焦虑。他眼前是淋着雨趟着水钻进他车里的方童,是坐在他对面陪着他喝粥的方童,是把围巾缠在他颈间的方童,是端着盘子大口吃奶油的方童,也是那个横眉立目扔完高跟鞋留下潇洒背影的方童。   沈安沉再也待不住了,他抓起车钥匙走出办公室,也没有穿外套,也没跟外间的秘书和助理打招呼。他对于自己的腿其实是有些自卑的,所以走路的时候通常把节奏控制得偏慢,这样缺陷就不明显了,可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可能走快些,动作是畸形的,左腿完全是被拖拉的状态,他头一次如此放纵的把自己是瘸子这件事展现出来。   去方童家的路变得漫长,他简直快控制不住烦躁的情绪,红绿灯时的等待是一种煎熬,穿梭的行人于他也是折磨,沈安沉发疯般的想见到方童。他停好车子上楼时才发现太过匆忙忘记带手杖了,楼梯扶手上尘土很厚,沈安沉根本就没注意到,他敲门时甚至连站住的力气都没有了,倚着旁边的墙上硬撑着。   方童在家里躺了一个星期,都快憋死了,她没觉出捐献骨髓带给她什么身体上的消耗,感觉跟从前没什么变化。程釆可不马虎,真拿出一副照顾瘫痪在床病人的劲头儿,她煲汤又熬粥,饭菜全送到方童床上,要是生理允许的话,大约去厕所这事她都要抢着代劳了。方童觉得自己就是一压榨长工的地主婆,越发懒惰,最后连遥控器都不碰了,想换台直接呼唤小釆。   门铃声响起,程釆在卫生间里朝外嚷:“童童姐,劳烦您动一下您尊贵的长腿,移动到客厅开一下门好不好?我刚进来,一时半会儿的出不去啊!”   方童懒洋洋的从床上起来,趿拉着拖鞋往外走,嘟囔着:“指定是你同学又来蹭饭了,打着伺候我的幌子拿我家当你们革命根据地了是吧?一会儿我就跟你哥告状,你别跟我装可怜博同情。”   门开了,气喘吁吁的沈安沉和瞠目结舌的方童,他们对视着,谁都想跟对方说很多话,可是谁又都不知说什么好。方童回回神,刚想请沈安沉进来,沈安沉忽然伸出一只胳膊:“我抱抱你吧,我抱抱你好吗?”他的声音分明是怜惜和心疼的,然而表情却没有太多波澜。   “我什么都没听见啊,也什么都看不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就好了。”程釆捂着眼睛从厕所里出来,一头扎进卧室。   方童害羞的笑了笑:“还抱吗?气氛都让她破坏了,要不先进来再说?沈总你……”   沈安沉向前迈了一步,一把将滔滔不绝的方童揽进怀里,他比方童高出整整一头,他的下颌轻轻的落在方童的头顶上,她蓬乱的头发让他觉得痒痒的,有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传来。方童觉得有点儿透不过气,而且沈安沉好像累得要命,不住往她身上靠,她勉强扬起头:“那个……”   “别说话,再抱会儿,抱一会儿。”沈安沉不等她说完又把她往胸前压得更紧,低头用心的在她发间嗅着。 作者有话要说:     ☆、情动你我(1)   第十九章   方童盘腿儿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她宝贵的小本子,一本正经的给坐在对面椅子上的沈安沉读。内容无非是骨髓捐献的各种知识,什么如何选择志愿者,如何配型,配型成功后怎样进行异体移植,移植的技术和影响,以及移植后的注意事项等等。沈安沉用心的听她一字一句的念完,他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姑娘比从前苍白,没有以往那么有活力,心里就隐隐作痛。   “综上所述,这件事利国利民,全是受益者,没有被害人,受捐者获得重生的希望,捐献者得到灵魂的升华,阿弥陀佛,我死了以后肯定是上天堂,您信不信?”   “不许胡说,你这样坐这么久没问题吗?是不是应该到床上休息啊?”沈安沉探身弹了一下方童的额头。   程釆见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就过来问沈安沉要不要留下一起吃,沈安沉摇头刚说“不用了”,方童就从沙发上蹿起来:“怎么不用了?你留下吧,小釆手艺虽说跟我没法比,不过好歹能填饱肚子,你吃完再走吧!”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称呼沈安沉“你”而不是“您”,感觉不妥,赶忙找补一句:“我是说,您留下跟我们一起吃吧,别客气。”   “我马上还要开会,得立即回公司才行,本来就不应该跑出来的,不过实在坐不住了,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再说我不走会耽误你休息。”沈安沉站起来,摸了摸方童的头发。   方童仰头看着沈安沉,有想说的话却又只得咽下去,因为程釆也在,她说不出口。“那我送您吧,就送到楼下,我穿暖和点儿。”方童知道沈安沉指定得拒绝,便率先快步跑到门边,套上大衣和围巾,连帽子也戴好了。   沈安沉笑了:“好。”   他们一起关上房门,方童朝他手里看看,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她把揣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有点儿害羞的说:“您也没带手杖,我也忘拿抹布了,您看,我扶着您下楼成不成?”   她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沈安沉肘上,也不知道位置和力度合不合适,她正纠结着,沈安沉缓缓把胳膊移开,而是牢牢牵住了方童的手。方童快晕了,哪怕当初看着将近两百毫升鲜红的血从她身体里流出去她也未曾晕过,这个人的手暖暖的,他的手掌宽厚却不粗糙,他的手指修长而非纤细,她不由自主的紧紧握住沈安沉,嘴角翘起来。   沈安沉忽然发现三楼原来并不高,他还没有捂热掌中的这只手,就走到楼门外了。他恋恋不舍却又不敢让方童在寒风中待得太久,于是用力攥了攥她的手指便松开了:“回去吧,听话,外面太冷了。”   方童四下观望,看到沈安沉的车就在不远处,便说:“您上了车我再回去,我就站在这里看着。”   沈安沉微笑着点头,抬腿要走,方童拽了拽他的胳膊,低着头红着脸小声说:“那个,沈总,咱们算不算……我是说,我就是确认一下啦……您和我,咱们……哎呀,没事了,再见,您慢点儿开!”   方童窘迫至极,转身就往楼道里跑,沈安沉拉住她,吻了吻她的头顶:“以后,假如有人问起,你得说,你是有男朋友的。”   “真的?那咱们就算……”方童眼睛冒光,“那要是没人问的话,我能不能自己说?”   这当然不是方童的初恋,她大学时懵懵懂懂,谈过一个男朋友,然后就是和她相濡以沫三年多的乔森,她不缺乏恋爱的经验,这件事于她而言,也算不上新鲜。可不知怎么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不是二十八岁,是十八岁,她简直忘记了好不容易在职场中磨砺出的圆滑和世故,也忘了在过往恋爱中总结出的规律和流程。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不期而遇的怦然心动,她的情商和智商在他面前几乎都归零了。爱情中,她以为自己总算长大,能够无所畏惧、所向披靡,谁知世上竟还有一个男人,让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沈安沉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接近十二点了,他每周的例会安排在周一的下午一点钟,从方童家开车到瑞克莱,至少需要二十分钟,这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之下,所以无论如何,他现在都应该回去了。可他想也没想,完全把这些事抛向脑后,他望着眼前的姑娘,她脸上因为羞涩而飘起的红云还未散去,她的眼睛只敢盯着地上而不是投给自己。   “方童,假如你不嫌弃,咱们恋爱吧。”沈安沉都不能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在爱情上始终是被动的一方,他不擅于表白自己的感情,也不会梳理自己的感情,他总是盲目的和消极的。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发现自己时不时的就会被脑海中的一抹身影纠缠,她穿着米黄色的套头衫,在灿烂到耀眼的阳光下对着他鞠躬说“再见”,她笑起来眼睛就变成两道弯弯的月儿,尽管不妩媚,里面却清澈一片。她说话不讲究分寸,不优雅,也不精致,他以为自己是不喜欢的,直到有一天,他和朋友相聚,中途随口说“不好意思,我要去一下厕所”,在大家错愕的眼神里,他被自己逗乐了,是的,那姑娘没动一兵一卒,他就沦陷了。   方童咧着嘴笑起来:“不嫌弃。”   程凯下班后到方童家吃饭,方童把他拉到阳台上,给他点了一支烟,程凯撇着嘴:“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老大,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再来办公室恋情了,代价太大?”   “嗯,记得,怎么了?我也没打算跟你表白啊。”   方童眨眨眼睛说:“老大,我失败了,还是办公室恋情,我和沈安沉……那个啥,你懂了吧?”   程凯虽说并不感到意外,可对此也不看好,他给方童分析利弊。比如成长环境的差异,比如人际社交的不同,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员工,程凯说,童童你二十八岁了,输不起了,假如跟他分手,再辞职一次,小半辈子就算毁了。   “没事,毁吧,我有这心理准备,老大,你也说我二十八岁了,我想再爱一次,不顾一切的那种,最后来一次。”   方童睡前想了很多今后工作和生活中可能出现的变化,她想着要这样或那样的来解决,然而事实是,沈安沉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他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他既不打算故意隐瞒,也没有刻意声张,在公司里遇到时,沈安沉会凑过来与她交谈,而不是简单的打个招呼掩盖他们之间的关系,这让方童感到温暖,她私下对程凯说,老大,如果说之前我还有畏惧和犹豫,那现在也全都不见了,我爱上他了,我确定。   沈安沉带方童去吃饭,有西餐厅也有中餐厅,方童渐渐掌握了他的饮食习惯。他挑剔,顺口的就那几种,反反复复的点。他吃饭一如既往的慢,饭后喜欢热汤,不吃冷饮和甜品,拒绝油炸和碳烤类食物。方童对他说,我前男友素食,现男友偏食,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一定是浪费粮食太多得罪各路神灵了。   饭后他们大多会散一会儿步,方童还是习惯叫沈安沉“沈总”,沈安沉听后总要皱眉头:“你是想让别人以为我霸占了公司秘书吗?”   “那我喊什么?沈……大哥?沈……叔叔?沈……伯伯?”   沈安沉瞪起眼睛:“还能有靠谱的吗?”   方童大笑:“能,能,你别嫌肉麻就成。”   “那我听听,说得好有赏。”   方童坏笑道:“以后我叫你安森吧,你看,我前男友叫乔森,你得排好队,你们都是‘森\'字辈儿的。”   沈安沉掐住她的脖子,佯装愠怒:“都不是中国人还敢跟我论辈份呢,再提他我不客气。”   “我错了我错了,我换一个好听的成不成?”方童连连求饶。   “说。”   方童拿手背遮住眼睛:“亲爱哒……”   她还没从羞臊中缓过神来,就感觉有温热而柔软的唇覆过来,先是轻轻拂过耳畔,再稳稳落在她的唇上。那是一个甜腻又漫长的吻,方童起初惊讶的睁圆眼睛,满脑子都在思考自己晚上有没有吃什么带刺激性味道的食物,思考自己的嘴唇会不会太干燥缺乏质感,思考自己是应当主动一点儿揽上他的肩还是静静待着就好。   但很快的,她意识逐渐抽离,她情不自禁的双手搂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去迎合他。她的舌扫过他整齐的牙齿,他口腔中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那不是口香糖能制造出来的。他们不知不觉的吻了很久,最后沈安沉又吻了一下方童的额头才算结束。   “不带你这样的,哪能搞突然袭击呢!”方童捶了沈安沉一拳。   沈安沉把方童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怎么是突然袭击呢,不都说了嘛,说得好有赏。”   到方童家楼下,方童坚持不让沈安沉送她上楼,沈安沉点头:“好,那你上去后把灯打开,然后给我打电话我再走。”   “你知道吗,我有个愿望,就是在夏天的时候,我们吃过晚饭,手挽着手去路边散步,每人穿一件短裤,还有一双人字拖,你在路过的商店里给我买个冰淇淋,我就幸福死了。”方童上楼前对沈安沉说。   “这个……好像有点儿难。”沈安沉认真的回答。   方童急眼了:“这都不行?那不要冰淇淋行吗?”   “不是,主要是你得先去给我买人字拖。”   既然和沈安沉恋爱了,那么再住在乔森的房子里,就更说不过去了。程凯和方童跑房屋中介所的频率越来越高,下班后再相约一起看房,有时连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只能半路随便买些快餐填肚子。方童说,我现在租房的条件嘛,别的都不重要了,但必须带电梯,这是大前提,其他一律好商量。   沈安沉是从程凯口中得知方童正为租房发愁的,他听到程凯跟秘书室的人打听瑞克莱附近的房屋信息,就猜了个大概,立即给方童打电话确认,果然不出所料。方童对沈安沉是不打算有任何隐瞒的,她把跟乔森的那次见面完完整整的给沈安沉讲了一遍,沈安沉听完没有方童预想中的种种反应,而是平淡的说:“房子总会找到合适的,你不要着急,我想乔森绝不是小气的人,不会计较你暂时住在那里的。”   但那个周末,沈安沉放下所有的工作和应酬,一大早就开车去接方童。他说帮方童物色到了好住处,方童兴奋不已,跟着他七拐八拐的,竟是几个月前,沈安沉生病时,她和程凯去探望他的地方,也就是,沈安沉家所在的小区。   方童死活不下车,使劲摇头:“不行不行,真不能住你那儿,虽说我也不是思想保守的人吧,不过这个短期内真接受不了。”   “想什么呢,不是住我家,你别总想着占我便宜。”沈安沉把她硬拉出来,提着她进了电梯。   方童记得沈安沉家在十六楼,可电梯到了十五层就停下了。方童迷惑不解的问:“什么情况?不是去你家坐客啊?”   “不是,是我到你家来坐客了。”沈安沉领着她走到一间房门外,利落的输进门锁密码。   这是一套很大的两居室,带一个错层,屋子已经经过精致的装修,淡黄色的壁纸和深色的地板,只是没有家具。方童欣喜的发现客厅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从那里洒进无数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还有厨房,是乳白色的木质橱柜,欧式的吸油烟机镶在橱柜当中,简直就是方童的梦想。她指着旁边一块儿空出的位置对沈安沉说:“这里应当有一个冰箱,那就完美了。”   沈安沉微笑着问:“是不是双开门那种巨大无比的才最好?”   “哇塞,你怎么知道?”方童跳起来。   他们席地而坐,方童贪婪的看着整间屋子。她想起当初乔森带着她第一次去看房的情景,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发神经,对着空气规划每一件家具如何摆放。遗憾的是那里没有落地窗,那是方童一直心驰神往的,再有就是略小的厨房,并不是方童亲睐的开放式,乔森当时抱着她,信誓旦旦的说:“童童,给我时间,我会给你最好的。”   这是乔森的口头禅——“我会给你最好的”,“我会帮你作最好的选择”,“我是为你好”——时至今日,想起这些,都会让方童感动得要命。   “在想什么?”沈安沉看出她在走神。   “想起来乔森了,这不好吧?”方童有些惭愧。   沈安沉装作严肃:“我在的时候就不要想了,不在的时候还可以通融一下。”   “真的,哇塞,安森,你好大度,我崇拜你。”   沈安沉把方童拥进怀里:“我胡说的,我在不在你都不许想。”   方童眨巴着眼睛,认真的说:“安森,谢谢你,这房子多好啊,单是看一看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我真的不能住进来,你对我好,我心里都是知道的。我现在要是特落魄付不起房租的话,就心安理得的住了,但目前形势大好,兜里钱也不少,你就别纵容我养成好吃懒做,不劳而获的坏习惯了。”   “没说不问你要钱,房租照付的,房子又不是我的。”沈安沉神色从容的说。   “真要钱啊?那我更不能住了,交完房租就吃不上饭了。”   沈安沉快速思索了一下方童的收入水平:“房东说每个月两千。”   方童翻着白眼:“去你的,这么好的地段,再加上这么好的小区环境,再加上这么好的物业管理,再加上这么好的房子,再加上这么好的装修,只要两千?不可能!除非房东是你爸!”   “嗯,没错,房东是我爸。”沈安沉轻描淡写。   “你,你,你说真的啊?那我可不敢住,你家人会看不起我的。”方童从地上蹦起来。   沈安沉腿脚不方便,自己起身很困难,就冲着方童伸手示意她拉一把,方童刚攥住沈安沉的手要用力,反被沈安沉又拽回怀里。“这么好的地段,再加上这么好的小区环境,再加上这么好的物业管理,再加上这么好的房子,再加上这么好的装修,这些全都一文不值,重点是,还要加上这么好的邻居。方童,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如果你不肯去我家,那么只能是这里,我没打算给你别的选择。”   方童湿了眼眶,乔森总说会给她最好的,他为她营造更舒适的生活环境,给她规划更有发展的将来,永远都是他带着自己成长,永远都是方童需要乔森。   方童与沈安沉面对面坐下,她向前倾过身子,倾了又倾,终于够到沈安沉的唇,她不假思索的吻了过去,然后笑盈盈的对他说:“知道了,我会搬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情动你我(2)   第二十章   搬家刻不容缓,沈安沉恨不得连夜行动才好,方童磨破嘴皮子他才答应熬到下周末。方童找来几个纸箱,每天下班后就回家整理东西,衣服、生活用品、书和小家电,全都规规矩矩的码进箱子里。   沈安沉载着她去了一趟宜家,她选了一堆大小摆件什么的小物品,最后沈安沉实在看不下去了,对她喊道:“你干正事吧,快挑家具,你要抱着这些个废品睡地上不成?”他们买了各种柜子,一张大床,还有乳白色的两人座小沙发,结账时,方童又跑回去,拖来一面穿衣镜。   搬家那天全体出动,程凯和程釆七点多就到方童家集合了。方童不让沈安沉过来,她说自己也没有大件行李要搬,就是几个箱子,有他们三个足够了。可沈安沉到的比谁都早,他开了一辆奔驰SUV,倒是没上楼,就守在下面,程凯他们把东西运下来,他就接过去放进车里,然后再走回楼道内等着下一批。   锁门的时候,方童拎着钥匙在空空的屋子里走了一圈,家具都是当初她和乔森精挑细选的,还买了配套的窗帘和床品。方童临搬家前把整个房间彻底做了一次大扫除,床单被罩的统统洗干净,再整整齐齐的铺好。屋里的布局她基本没动,都保持着原来的位置,只把分手后她自己买的豆浆机之类的带走了。   程凯见她迟迟不出来,就回屋叫她:“想什么呢?舍不得啦?”   “你看,这里扎过我的手呢。”方童摸着梳妆台侧面的一个小突起,伤感的说。   “童童,我有预感,你能过得好,我妹妹这么一好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程凯倚着窗台望着方童。   方童叹了口气:“老大,我搬进来的时候,真的打死我都不相信会有这一天,我是想跟乔森好好过一辈子的。你说我跟沈安沉,不会也走到这一步吧?”   程凯刚要开口安慰她,方童突然自己傻笑起来:“呸呸呸,我怎么就不能念叨点儿好的呢,上帝保佑,让我跟沈安沉白头到老吧,哪怕少活个十年八年的也行啊!”   方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满屋子遛达,一会儿擦擦这,一会儿抹抹那儿,沈安沉和程凯把运来的东西按照方童的指示放到相应的地方,程釆则被派去买零七八碎的杂物。沈安沉一眼看见方童举着大号行李箱往柜子上放,他急着要过去帮忙,脚下不稳,差点儿跌倒。方童吓出一身冷汗,嗔怪他道:“怎么这么不注意呢!”   “求你别跟着捣乱了,超过十厘米的东西一律不许你动手,到旁边坐着去,别在我眼前晃了。”沈安沉指指远处的沙发。   方童做个鬼脸:“遵命,沈总,咱俩到底谁是残疾人啊?”   沈安沉作势打她,她跳开了,哈哈大笑:“我是我是,请您息怒。”   到晚上七点多,搬家工程终于落下帷幕,中午他们在忙乱中就没好好吃饭,是程釆到楼下买了点儿包子大家边干边装进肚子的。方童觉得晚饭决不能含糊,程家兄妹俩一致建议吃火锅,又热闹又美味,方童问沈安沉他的意见,沈安沉随和的说:“我都可以的。”   他们去了海底捞,程釆一闻到香味就把持不住了,乱七八糟点了一堆,又选了她最爱的红油锅底,然后就咂巴着嘴等着上菜。方童想到沈安沉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就问他:“给你点个清汤的吧?这个你吃得惯吗?”   这是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跟方童的朋友吃饭,沈安沉不想让程凯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摆架子,于是点点头:“行,没问题。”   吃得挺尽兴的,程釆一会儿招呼碰杯,一会儿忙着夹菜的,方童都眼花缭乱了,心想这年轻几岁是不一样哈,当年姐姐我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大精神头儿啊。   方童一直留心沈安沉,见他吃得也是兴高采烈,才放下心来。她中途准备偷偷过去提前结账,刚站起身就被沈安沉识破了,他拿出钱包递给她,表情平淡,仿佛他们向来都是如此的。   晚饭时沈安沉喝了一杯红酒,所以回去时方童就成了司机,沈安沉一上车就情不自禁的笑了:“方童,你上次说你的愿望是牵着手逛街,还要短裤人字拖和冰淇淋是不是?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就是这样,一起出门,再一起回家,我喝酒了也没关系,我不舒服也没关系,反正总是有你陪着我的。”   进到电梯里,方童摁了十五层又摁了十六层,沈安沉问:“方小姐不邀请我去家里坐坐?”   “都这么晚了,改天吧,沈总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得为瑞克莱鞠躬尽瘁呢。”   “去吧,我跟你说几句话。”方童看沈安沉的样子,觉得不是在开玩笑,便由着他跟进屋里。   虽说不是新房子,但家具总是新的,屋里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方童想先去把窗子打开通风,沈安沉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坐在沙发里。“别闹,我开窗户去。”方童挣扎着要站起来。   沈安沉拽过一把椅子,坐在方童对面,他此刻竟有些严肃,方童察觉出来,就不再说话了。   “方童,我隐瞒了你一件事,现在要告诉你,你会不会逃跑呢?”沈安沉的手是冰凉的,方童双手握住了替他暖着。   “是已婚已育吗?”方童歪着头问。   沈安沉忍不住笑了一下,摇摇头:“当然不是。”   方童立刻放松不少:“那最坏的情况就排除了,是离异已育吗?”   “不是。”   “这样啊,只要不是这两件事至少我父母就不会反对了,是不孕不育吗?”   刚刚营造出的气氛瞬间就被破坏了,沈安沉笑着拍了拍方童的脸,目光中都是宠爱:“你还能离开生孩子这点儿事吗?都不是的,方童,我要跟你说别的。”   方童孩子气的用鼻尖蹭蹭沈安沉的手:“说吧说吧,我听着呢。”   “我十年前被确诊为自身免疫性肝病,你大约是听都没听过的,然后不断恶化,最后发展为肝硬化,八年前做了一次肝移植手术,当时用了太多激素,牵连着出现了胃溃疡,面积很大,万不得已又做了一次胃部分切除。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我,不只是瘸子那么简单,可能残疾的部位超乎你的想象。方童,我失眠很久了,这些话应当在我们恋爱之前告诉你的,可是……”沈安沉哽咽了。   “混蛋,你为什么不早说!”方童跳起来尖叫。   沈安沉轻声道歉:“对不起。”   “你这么多毛病刚才还敢跟着去吃红油火锅?中午还敢跟着我们一起吃凉透了的肉包子?晚饭时还敢跟着程凯那小子喝红酒?我疯了疯了,郑重警告你,以后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一律不许在外面吃饭,要不然你别怪我不客气。”方童声色俱厉。   “方童……”沈安沉抬头看着她发火,他设想过千百种方童可能出现的反应,比如与他抱头痛哭,比如向他刨根问底,甚至比如拂袖而去,单单这一个,是他没想到的。   方童肝火正旺,依旧滔滔不绝:“你知不知道火锅里含多少油?你知不知道酒精超级刺激胃?哎呦,你不是跟我说你三十五了吗?这是三十五岁的人做的事吗?你,你……”   沈安沉用力的把方童抱进怀里,他吻着她的耳朵和脖颈,手指抚着她柔顺的长发,怀中的姑娘肩膀浮动,渐渐传来她抽泣的声音,沈安沉用拇指揩掉她的眼泪,姑娘越哭越凶,她流着泪含糊不清的咕哝:“你怎么受了这么多苦呢,太不公平了。”   “那没什么的。”沈安沉也落泪了,他不是想到自己的人生有多么坎坷,也不是回忆起被病痛纠缠的那些岁月,一切只是因为,他怀里的这个姑娘,她为他流下的眼泪绝不与过往那些人相同,那些人的泪里大多都是同情和惋惜,都是怜悯和恻隐,而她,则是发自肺腑的心疼。假如之前的遭遇都是为遇到这个姑娘而埋下的伏笔,沈安沉想,那么上帝大概打了个盹儿,真是便宜他了。   方童约了乔森下班后见面,她要把钥匙还回去,再跟乔森说一句感谢。乔森来到定好的餐馆,是方童选的,以只做素食为特色,把豆制品和蔬菜弄得美轮美奂。一落座,方童就抢着说:“今天我买单,乔森,以前都是你给我买好吃的,我花钱的时候屈指可数,这回你就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吧,我想女汉子一把。”   乔森没拒绝,他们点了四个菜,德国人的习惯是,不搞形式主义,坚决贯彻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方童从包里把钥匙掏出来,钥匙圈是一个樱桃小丸子的塑料人偶,乔森和她一起买的,还坠在上面。   “哈哈,两个好消息,一是我恋爱了,二是房子腾出来了,钥匙你收好吧。”   “和沈安沉吗?”乔森盯着钥匙,却没动手拿。   方童大大咧咧的点点头:“沈安沉人挺好的,你不是说我恋爱你就松心了嘛,是吧?”   乔森沉默一会儿,然后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方童碗里:“恭喜你,你觉得好就行了。”   饭后乔森送方童回家,车停在小区外面,方童要下车,乔森终于忍不住说:“童童,这些话我不该讲出来的,但愿上帝原谅我。”   “怎么了?”方童疑惑的问。   “沈安沉曾经有两年的时间,在德国的医院里进行治疗,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从前跟我提起的,好像他有某种严重的疾病,但具体我朋友也不知道。当然背后议论人是不对的,我本来永远也不打算将这些闲话传出去,可我不想你受委屈,我很怕他对你有所隐瞒。童童,你太善良,你需要一个照顾你的人,相信我,我都是为你好的。”   “是自身免疫性肝病,我上网查了一下,这病挺麻烦的,估计是跟基因什么的有关,我也没看懂,人家写得老么深奥了。乔森,无论如何,谢谢你,就像你说的,我觉得好就行了,我是真的觉得他好。”方童说到后面这一句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下了车。   乔森也跟着下来,他很想像以前那样摸摸方童的头发,方童一弯腰,巧妙的躲开了。“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时慢点儿开哦,拜拜。”   “童童,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也许我根本就不该放弃你,因为我不相信会有别人能像我一样,把你照料得那么好。”乔森是真挚的。   方童没说话,只是抿着嘴笑了笑,她觉得自己一开口,就更尴尬了。   “童童……”乔森终于捉住了方童的手,“童童,我想让你过得快乐,我也能让你过得快乐。”   “乔森,我现在能对你说一万遍谢谢你,就是说不出一句我爱你了,所以,千万别往下说了,别让咱俩难堪,求你了。”   乔森放开方童,只是面带笑容的仔细端详着她,良久,才说:“Good luck,My girl!(姑娘,祝你好运)”   “谢谢,你也是。”方童爽朗的笑起来。   沈安沉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规律,如果能准时下班,他就和方童一起回家,顺路再去买菜,假使不能按时离开公司,他也会尽量的早些回去吃饭,基本上告别了在外就餐。方童清早会磨好豆浆,或是给他做西红柿面汤当做早餐,午饭以往都是让秘书到附近餐厅订些清淡的蔬菜,现在变成了安心饭盒,方童给他带各种养胃的米粥,配着些小咸菜,沈安沉的日子,那么的有滋有味,他简直不敢相信。   到了阴历年底,瑞克莱就进入了疯狂期,加班成了家常便饭,且不说沈安沉,连方童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原来沈安沉吃过晚饭,还要看着方童洗碗收拾,再上网读邮件,再闲聊一番,反正不耗到十点钟以后,是不会甘心上楼睡觉去的。现在连见面都成了奢望,两个人大多数的沟通都要靠中国移动来实现了。   起初沈安沉还能挤出时间跟方童说上几句,后来打通电话,基本上全都浓缩成几个字:“在家听话,不要等我了。”   他是与乔森不同的人,他周末不喜欢安排社交活动,平素除了工作上的应酬,也绝少约朋友出去。偶尔的,他会陪着方童逛逛街,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抵触的,他对自己的残缺很介意,与方童出门时,总是拒绝带手杖,宁愿走得极慢,也不肯妥协。对于这种生活模式,他一点儿也不感到枯燥:方童看那些家长里短的电视连续剧时,他就抱着电脑处理公务;方童洗衣服和打扫房间时,他就倚在沙发上读书;方童在厨房里挥汗如雨时,他就安静的在里面陪着,不会帮忙,但看着那个为自己忙碌的姑娘,就觉得乐趣无穷了。   程凯也是受累的命,自从入职,就告别了清闲,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得到升职,自身价值被肯定,他干得毫无怨言。方童嘲笑他:“MAXAIR其实待你也不薄,就是没给你一官半职的,你就弃他而去不说,还满腹牢骚,说白了你就是一官迷!”   方童终于准时下班一次,她雀跃的给沈安沉打电话,结局是又听到了那几个让她烦透了的字:“回不去,你别等我了,在家听话。”她在去停车场的路上遇到程凯,程凯一脸的苦大仇深:“还陪你吃饭消遣?我没那运气,赶着上楼接着给你家老沈卖命。”   两个小时后,程凯接旨刚要打电话叫外卖,方童就满头大汗的出现了。她手里满满当当的,一大堆盆盆罐罐,全都堆在程凯的办公桌上。“哎呦,你快拿开,把我资料给泡了我跟你拼命。”程凯急得直跳脚。   沈安沉推门从他的办公室出来,看到方童也很惊讶,方童笑嘻嘻的凑过去:“沈总,我给程助理送饭来了,准许不准许?”   “怎么就不能听话呢?外面这么冷,天又这么黑……”沈安沉嘴上责怪,心里却□□的,他以为今晚又不能见到方童,还暗自郁闷着。   方童把桌上的文件挪到一边,然后一样样把自己带来的吃食搁好。一碗蒸蛋,倒了酱油和香油,上面还撒着细碎的小葱沫沫,一碗黄瓜炒虾仁,清透碧绿,还有一碗娃娃菜,加了高汤文火煨出的。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保温杯,里面装着番茄蛋花汤,打开盖子,就有袅袅的热气搀着香味飘出来。方童递给他俩每人一个小饭盒,里面装着蒸熟的米饭,程凯口水都快留下来了,两眼发直,对方童说:“我,我能吃吗?”   “废话,就是给你带的,沈总是沾了你的光。”   沈安沉端着米饭,他觉得嗓子好像被什么堵着,眼睛好像也被什么熏得湿湿的,他调整半天,压住一股股涌出的感动,碰碰方童的手臂,疼爱的说:“你还没吃吧?”   方童忙着给他们夹菜:“吃过啦,你看农户们不都是先喂饱了自己再惦记猪牛羊什么的呢嘛!”   “方童……”沈安沉唤了一声,他有那么多的话要对方童说,却也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嗯,干嘛?”方童把筷子塞进沈安沉手里。   在一旁的程凯正吃得津津有味,他发现自己电灯泡的身份后,赶紧往饭盒里拨了很多菜,边起身边说:“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沈安沉冲他摆摆手,转头对方童说:“没事,先喂猪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情动你我(3)      第二十一章   阴历新年忽忽悠悠的就来了,程凯和程釆一起回老家过年,他俩一走,方童登时就觉得世界清静得可怕。沈安沉的父母亲属都在香港,方童暗想,他虽然暂时没有计划,但迟早还是要回家的。以前和乔森在一起时,这件事特别好办,德国不讲究过春节,他们钟情于圣诞节,所以他都是陪着方童在方童的爸妈家放鞭炮看春晚的。   方童爸妈已经知道她和乔森分手,她妈妈为此痛心疾首了好一段时间,天天给方童打电话,就一个主题——你二十八啦,再不恋爱就嫁不出去啦,乔森那里还有缓吗?方童思前想后,到底没敢把沈安沉的事告诉她,她现在正值更年期,倘若让她知晓一二,那沈安沉就惨了,估计就跟乔森一样,祖宗八代都得翻腾个底儿掉。   她妈妈早早就跟方童约定好,春节假期一天不许往外跑,就得在家陪父母。方童也没拒绝,她就想反正沈安沉也得回香港,她也没什么牵挂的了,带父母出去逛逛什么的也挺好。   沈安沉的机票是除夕前日,方童其实对收拾行李并不在行,不过沈安沉连吃饭都得挤时间,打点行装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方童身上。方童摊开大箱子,首先把乔森给她整理东西的过程和顺序在大脑中情景重现了一遍,然后胸有成竹的上阵。   她有一套旅行装备,就是几个面料轻薄的布袋子,她把沈安沉的衣服和鞋子分别装好放在箱子最底层,上面是剃须刀等随身物品,最上层是她替沈安沉给他父母买的礼物,京剧的珍藏版光碟和电子书阅读器。另外又拿出一个布袋,专门用来放内衣和袜子,封口后填在行李箱的缝隙里,丝毫不占空间。她看着弄好的箱子,拍拍手,得嘞,我算是得到乔森的真传了。   临行前她叮嘱沈安沉带好护照和机票等相关证件,沈安沉把机票掏出来,竟有好几张。方童不解的问:“买这么多干嘛?你不是要我和你回去见家长吧?这可万万使不得,半点儿心理准备没有,去了就得被嫌弃。”   “上次你做骨髓捐献,是给一个成都的小姑娘对吧?”   “对,怎么了?”   沈安沉把机票展开:“春节过后,我很快就回来,我想带你一起去一次成都,你愿意吗?”   “啊?去成都啊?你票都买好了啊?怎么想起来去成都了?都不跟我商量的。”方童嘟着嘴。   “我想看看你把骨髓捐去哪里了。”沈安沉淡然的答。   方童笑得甜甜的:“好,我也想看看。”   她只在家里待了三天,然后就从北京出发,与同一时间从香港登机的沈安沉在成都汇合。方童比沈安沉提前一个多小时到达成都双流国际机场,这是一个空气里都飘满辣椒味的城市,方童独自在机场里转悠了好几圈,祈祷沈安沉的班机能争口气,千万不要延误了。所幸他按时降落了,方童与他分别总共五天,她站在接机口看到沈安沉推着行李车出现,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狂喜。她顾不上周围穿梭的人群,挥着手朝沈安沉跑过去,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   沈安沉提早就订好了成都香格里拉大酒店,他们牵着手去办入住手续。方童在距离前台几米的地方停下,问沈安沉:“是一个房间还是两个?”   “应该是一个吧,我让秘书安排的。”沈安沉笑了一下。   方童瞟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沈安沉我发现你道貌岸然、心怀不轨啊!还说是看看我的血流向哪里,原来就是一幌子,想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趁人之危是吧?”   沈安沉假装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嗯……好像是这个意思,你有意见?”   “切,我还治不住你一个瘸子,走,麻溜上楼,看我怎么谋财害命的!”   他们把行李箱放好就下楼去吃饭,方童本来想选中餐厅的,到那里点个粥再来个简单的炒菜,沈安沉吃着肯定舒服,可沈安沉硬是拉着她去了附近的西餐厅。方童看着沈安沉兴高采烈的点了牛排和沙拉,还要了两杯红酒,她一掌把菜单合上,对沈安沉说:“怎么着?你也打算留点儿血给成都人民?还敢吃牛排啊!”   “给你吃的,我吃面包和汤就好了。”   “那红酒呢?也全是给我喝的?”方童看了一下酒单,沈安沉选的这一款价格简直高得离谱,方童想,这钱够我爸喝一年二锅头了。   沈安沉从方童手里拿回菜单,很有绅士风度的交还给服务员,等人家走远了,才对方童说:“今天破例一次,别瞪眼睛,听我的吧,不许你搞坏气氛。”   在天府之国,你应当品尝人家的麻辣火锅,垂涎人家的川北凉粉,可方童却没什么兴趣;当然了,你还应当去游览美丽的都江堰,或是游荡在宽窄巷子中感受属于这里的风土人情,可方童却还是提不起精神。倒不是她吃不惯辣椒,也不是她不喜欢祖国的大好河山,对方童而言,去哪里和吃什么她丝毫不关心,她的兴奋点不在于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旅行,而是能和沈安沉有大段的时光厮守。   他们吃得很愉快,邻座的客人用成都话交谈,他俩一起偷听,然后猜测人家到底在讲些什么,如此无聊的事,情侣做来却是情趣盎然。沈安沉在桌下偷偷握住方童的手,方童要他装作系鞋带蹲下吻自己的手背,沈安沉闹不过她,真的滑下去亲她,再起来时尴尬得不行,嘴里不停的说:“这不是胡闹嘛,胡闹呢你!”   饭后他们散步回去,香格里拉在繁华的市中心,周围有不少摊贩,方童站在路边吃串串香,沈安沉站在旁边举着钱包等着付账。吃完了还不尽兴,她又找补了一个冰淇淋,这才在沈安沉的唠叨加恐吓声中回酒店。   方童洗完澡出来时沈安沉正在接电话,表情挺严肃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她看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打完的意思,就回卫生间开始洗内衣和袜子。沈安沉探头去看,方童穿着样式简单的粉色睡衣睡裤,侧脸映在镜子里,睫毛不长但很浓密,她低着头,洗得很认真,还情不自禁的哼着小曲,沈安沉把这幅画面刻在心里,都快爱死了。   “讲完电话啦?我马上就好,换你洗澡。”方童加快速度。   沈安沉被人家发现自己的目不转睛,颇感难为情,连忙岔开方童注意力:“你,你怎么用洗手盆洗袜子呢?不讲卫生。”   “这怎么啦,乔森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的,我从没计较过呢。”方童辩解的话还没说完就反应过来,迅速打了自己一巴掌:“那啥,那啥,我就这么顺嘴一说,你别介意啊。”   “给你洗吗?”沈安沉看似不经意的问。   方童遮遮掩掩:“嗯嗯,就那么一两次吧,也不是经常的,我平时都不穿袜子,冬天迫不得已才穿呢。”   沈安沉从背后揽住方童的腰,方童侧头在他胸前蹭蹭,空气变得缱绻,即使你不用心,也能从中嗅出异样的甜腻。方童柔声说:“我可不想把美好回忆跟厕所联系在一块儿,咱们能出去吗?”   “哪里是厕所,这是卫生间。”沈安沉把方童拦腰抱起,他没站稳,还有些踉跄,幸好及时倚在门上,才没摔倒。   方童搂住他的脖子,喊了一声:“小心!”   虽是跌跌撞撞,但他们完全感觉不到,方童羞涩的把脸埋在沈安沉颈间,她的长发丝丝缕缕,荡漾到沈安沉脸颊和耳廓,让他更加心潮澎湃。他忍不住去吻怀中的姑娘,吻她的额头和眼睑,吻她的嘴角和鼻尖。方童双手捧住沈安沉的脸,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享受亲吻酝酿出的柔情蜜意,而是望着沈安沉的眼睛,这是一双炽热而深沉的眸子,能让方童瞬间陶醉其中。   没有初次的仓促与忙乱,无需多余的试探和摸索,他们是和谐的,是默契的,是顺畅的,是忘情的,更是美妙的。方童听着沈安沉逐渐加重的呼吸,感受着他每个毛孔的跳动,这哪里还是一张床,这是无边无际的海洋,有两条鱼追逐嬉戏,眼中只有彼此,早就失去航向。   方童夜半醒来,伸手一摸,身边却是空的,她吓了一跳,心想刚才可千万别是一场梦啊。她下了床,循着灯光出去,就看到了正在卫生间里忙碌的沈安沉。他把洗手盆中放满了水,里面飘着方童的两只小袜子,是灰色的,上面有粉色的卡通图案,那是她刚才洗过的,本来已经挂在衣架上等着晾干,现在却被重新放回水里。   高大的沈安沉猫着腰,生疏的从里面捞起一只袜子,又去拿香皂,方童怕惊到他,小声的先“喂”了一句。   “你,你怎么醒了呢?”他羞怯的把袜子扔回去,双手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   “你真往心里去了啊?哎呀,我就那么一说的,又没让你洗,你不用这样的。”方童觉得心里暖暖的。   沈安沉在别人眼中,是成熟稳重的,是骄傲自持的,但这会儿,他就像个毛躁的年轻小伙儿,又像个幼稚的青涩学生,对方童说:“反正你也醒了,教我吧,我没洗过。”   “真的不用呢,你快去睡吧,好不好?”方童哄他。   沈安沉执意不肯,他又把袜子抓起来,按照自己的方法搓揉,动作僵硬可笑,方童被他逗乐了,要上去抢过来,沈安沉摇头:“你别动,我也能给你洗的。”   方童被他这句话击中,感动得鼻子泛酸,她把袜子接过来丢回盆里,仰起头啄了一下沈安沉的嘴唇,然后一字一句的说:“不是我给你洗袜子就是爱你,也不是你给我洗袜子就是爱我,爱情里面没有付出跟给予,也谈不上奉献和索取,你帮我洗衣做饭是爱我,你能让我给你洗衣做饭也是爱我,这对我没有差别。安森,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我爱你,沈安沉我爱你。”   在三十五年间,沈安沉曾经很多次听别人对他说这三个字,比如国中时情窦初开的女同桌,比如大学时无数倾慕他的女同窗,比如工作后明里暗里对他表示好感的女同事,他听了都会很礼貌很客气的回一句“谢谢”,内心平静,毫无波澜。然而当这三个字从方童嘴里跳出来,他震惊了,他第一次知道有这样优美的三个字,能够让他神魂颠倒,能够让他理智全无。   “方童,你……”沈安沉还没说完,方童就捂住他的嘴,娇赧的说:“什么都不用说,我压根儿听不进去,说我最想听的就行了。”   沈安沉把她牢牢圈在怀里,情意绵绵的对她喃喃耳语:“我爱你,我爱你。”   我想说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可现在却并非春天,方童躲了半天,可惜属于她的美好回忆,还是与厕所或者卫生间有关。在这里,她听到了沈安沉那么深情的说爱她,她没想到自己会流眼泪,还以为久经沙场,不会这么没出息呢。沈安沉很固执的要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睡觉,这与乔森不同,乔森秉承欧洲人的习惯,讲究尊重各自的独立空间。方童枕着沈安沉的胳膊,睡到半路,怕把他压得血脉不通,又换成抱着他左臂的姿势,她睡得这样踏实,竟然一个梦都没有来扰她。   他们没有游山玩水,沈安沉毕竟腿脚不方便,方童也不愿让他为难。他们只去附近逛街,热闹非凡的春熙路,人山人海的锦里,风景如画的锦江,秀美典雅的廊桥,甚至是酒店外不知名的小花园,都有他们的身影。或挽手而行,或蹦跳雀跃,或窃窃私语,沈安沉悄悄对自己说,原来恋爱这么好,哦,不是,原来和方童恋爱这么好。   他们在成都只有三天时间,最后一晚,方童轻车熟路的打理回程的行李,她弯着腰,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沈安沉看了,立刻架着腋下把她提起来,然后让她站在自己的脚上。方童知道左腿是沈安沉的禁区,她惊讶的回头看他,轻声问:“这样没事吗?”   “我原先以为没事的,不过没想到你这么重。”沈安沉同她玩笑。   “安森,你得一直这么爱我才成。”   沈安沉与她贴在一起,他的胸膛起伏着,他的头从背后垂在方童肩膀上,声音更显得温热:“方童,我会永远爱你。”   首都机场,探亲结束的程凯去接沈安沉和方童,他看着方童小鸟依人的靠在沈安沉身边走出来,脸上幸福洋溢,旁边的沈安沉,时不时的低头与她眼神交汇,挂着宠溺的神情。方童远远看到他,立即跳着脚打招呼:“老大,老大,我在这儿呢!”   “沈总。”程凯去接沈安沉手里的拉杆箱,同时拍了拍方童的头。   沈安沉没撒手,跟程凯说:“这不是公司,咱们不是上下级,就是朋友,我自己拿就好了。”   “就是啦,老大,我男朋友力大无穷的,正想给你展示一下呢,反正没什么东西,他能搞定的,你不用管啦。”方童附和道。   晚上程凯给方童打来电话,第一句就说:“童童,我十分确定你爱上沈总了。”   方童笑着问:“何以见得?”   “你现在明显跟他比跟我近,我今天都羡慕嫉妒恨了。”   “哈哈,我终于不担心老无所依时得投奔你的门下了。”   假期过后上班首日,沈安沉走得很早,等方童到瑞克来时,他已经面带笑容的站在公司门口,跟每一位来上班的员工点头致意了。他从前那么在意自己的缺陷,他害怕跛着脚在众人面前出现,讨厌别人对他的过分关照,他不得不承认,他自卑自弃,他意志消沉。可忽然的,一切都变了,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不完整的,也不再纠结于愚蠢的步态和破败的身体,他觉得自己与别人是一样的,甚至是更好的,否则,上天怎么会赐给他这么美好的姑娘?   临近九点钟,身后的程凯向他请示:“沈总,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回办公室?”   “哦,好的。”沈安沉扭身要走,他刚抬起手杖,就听到有人喊他。   “Eric。”   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在沈安沉来北京以后,就几乎与这个名字绝缘。它只出现在慕尼黑大学的校园里,德国医院的病历里,还有,他记忆里总也抹不去的那几个人口中。总之无论如何的,这个名字都与快乐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昔时如烟(1)   第二十二章   那是一个清透好听的女声,沈安沉自然知道是谁,他回过头,对着近在咫尺的姑娘笑了笑,很亲切的喊她的名字:“佩妮。”   佩妮是她的英文名,她叫温亚霓,个子也是小小的,却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她穿一件明黄色的连衣裙,高跟靴子,头发又长又直,同方童一样披散着,她戴着淡黄色的毛线帽,俏皮又可爱,就连手中的拉杆箱,也是色彩斑斓的。   “怎么提前没有跟我联系呢?我就让人到机场接你了。”沈安沉接过来她的箱子,程凯立马又从沈安沉手里接过去。   温亚霓给了沈安沉一个大大的拥抱:“Big Surprise!Eric,真高兴见到你!”   这一天,沈安沉破天荒的旷工了,他让程凯帮温亚霓订酒店,温亚霓一口拒绝:“为什么我不可以住到你的公寓?不管,我不喜欢冰冷的酒店,我不要去。Eric,我在北京只认识你一个,你可不许扔下我啊!”   沈安沉拗不过她,只好和程凯一起带着温亚霓回家,温亚霓一路上都不消停,对车窗外的景色事物无比的感兴趣,手里还举着一本自助游的小册子,一会儿央求沈安沉带她去这里参观,一会儿又让沈安沉带她到那里用餐,忙得不亦乐乎。   程凯冷眼看着一切,沈安沉当然是他老板,但也是方童的男朋友,他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方神圣,总之,她与沈安沉是亲密的,是不寻常的。沈安沉倒也没打算隐瞒程凯,他还是很坦然的样子,与温亚霓之间的对话,也是不温不火,有适当的关切,却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温亚霓坐车后排,不时的探过身子,问这问那,沈安沉都是很有耐心的回答。等到了小区门口,温亚霓先一步下车,拉开副驾驶侧的车门,伸手就挽住沈安沉的胳膊,兴奋的说:“太棒了,咱们快上去吧,我等不及要看你在这里的家。”   “佩妮,你今天刚刚下飞机,还是睡觉倒时差吧,我让程助理送你上去,我还要回公司工作,下班后再好好的请你大吃一顿,好吗?”   “这样啊,好吧,你要早下班哦!”温亚霓依依不舍的晃了晃沈安沉的手臂,才很不情愿的跟着程凯上楼。   十六楼对程凯而言可不陌生,沈安沉家的开门密码他也知道,他把箱子立到一边,专心的输密码。温亚霓好奇的问:“您经常来吗?是送Eric回家吗?”   程凯本想说,因为你那个什么“挨瑞客”,是我朋友的男朋友,可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客套的回答:“是的,偶尔会送他回来。”   门开后温亚霓进去半个身子,然后侧头对程凯说:“谢谢您送我上来。”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程凯还能听不明白?他看了一眼还放在门外的行李箱,心想爱咋咋地吧,转身就走了。沈安沉坐在车里等他,程凯索性一句话都没问,上车后点火起步,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他俩一路沉默,彼此都心事重重,到了瑞克莱的停车场,程凯从后备箱里拿出手杖递给沈安沉,头一回没对他用敬语,也没喊沈总:“你等一下,那个,我是不是先别跟方童说啊?”   “谢谢。”沈安沉点点头,除此以外,什么都没说。   与沈安沉和程凯相比,方童无疑惬意多了,虽然休假在奔波中度过,但这不仅没让她感到疲惫,相反的,还仿佛充足了电,精力无穷。她工作干得越来越顺手,与同事相处融洽,友情与爱情比着赛的滋润她,方童觉得,她必是无意中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才能得到这样完美的因果回报。   她在工作时间一般是不与沈安沉联系的,甚至与程凯,都很少通电话,她总觉得人家的事都是大事要事,自己要是不小心打扰了,就不好了。但下班时间一到,方童肯定是整个办公室第一个掏出手机的,或者是第一个接到电话的。她和沈安沉会商量晚饭吃些什么,如果沈安沉有非去不可的应酬,方童一定问好大致的结束时间,然后开车去附近等他。   沈安沉起初不愿方童晚上跑出来,觉得不安全又太辛苦,可方童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她会在周围找个快餐店或星巴克,停好车子进去等,她平时都用很大的背包,里面零零散散一应俱全,其中她最需要的,就是侦探小说。在等候沈安沉的无数个夜晚,她自以为最大的收获就是读了各种侦探小说,英国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和日本的横沟正史,顺带着连名侦探柯南她也没放过,有时读到扣人心弦之处,她甚至希望沈安沉晚些出来。   这样久了,沈安沉竟然把方童来接他延续成了一种习惯,他走出饭店时会下意识的寻找方童的身影,看到她跑过来就会舒心快乐,没看到她就觉得倦怠不堪。如果吃饭中途接到方童的微信,说她来了,沈安沉就一下子踏实了,他不会再不停的看表,也不会再为某个人的滔滔不绝心烦,他就想着一出门就能见到自己的姑娘,所以,忍一下吧,再忍一下吧。   他们之间的爱情不是炽烈的,这与方童和乔森的恋情不同。方童偶尔会想起乔森,想起他在办公室同事众目睽睽之下,捧给她一大束鲜红的玫瑰;想起他在郊游时拉着自己的手狂奔到山顶,对着天空喊彼此的名字;还想起他在人头攒动的地铁上忽然兴起,就敢旁若无人的给自己一个浪漫的法式热吻。   这些沈安沉都没做过,而且方童怀疑,他连类似的念头都没有冒出过。不仅如此,他还不会像乔森那样给自己做床上早餐,不会洗袜子,更谈不上打扫房间,他对家务一窍不通,曾经连厨房都不进的。但他会尽量不参加各种聚会,只为陪着方童吃一碗粥;他会在做噩梦后,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方童问她是否一切安好;他还会守在方童身边看她做家务,无论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他都自得其乐。   这让方童感到知足,你需要的人能够一生伴你固然幸福,但是伴你一生的人是那么需要你,这难道不同样值得珍惜?乔森是可以自己寻找到快乐,也可以带给方童快乐的人,而对于沈安沉而言,方童本身就是他的快乐了。   方童好久都没给沈安沉做饭了,她决定回北京后的第一餐搞得丰盛一些,程采留在老家度寒假还没回来,那就叫上程凯吧,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庆祝一下。她琢磨了一下午,准备弄三个菜,一个汤,要是时间允许的话,再蒸一锅馒头。临近下班时,她给程凯发微信,让他一起吃饭,程凯好久之后,才简单的回了个“好”字。   她又兴致勃勃的打给沈安沉,沈安沉也是半天才接:“不好意思,今天临时有事,不能回家吃饭了,你跟程凯一起吃好吗?”   “哦,那你几点钟回来?会喝酒吗?要不要我开车过去接你?”   “不用,你自己早些睡,我可能会比较晚。”沈安沉的声音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是的,他要陪的人是温亚霓,从德国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只为来北京见他一个人的温亚霓,也是他认识了八年的佩妮。佩妮是生活精致的女子,沈安沉要带她吃中餐,她就穿一件青花瓷图案的小袄,下面配蓝色裙子,不化欧式浓妆,细眉红唇,头发很利落的挽着。沈安沉停好车后给她打开车门,她笑着伸出一只手,对沈安沉说:“Eric,你忘了跟我说please(请)。”   沈安沉微微倾下身子,低声说了句:“please。”   他们点的都是传统菜,有八珍豆腐,酱爆鸡丁,还有方童最爱的萝卜丝全贝,就连这家餐厅,也是方童常带沈安沉来的。温亚霓出生在德国,迄今为止只到过中国两次,一次是幼年时父母带她来探亲,在武汉,总共待了半个月,到现在基本记忆全无了;还有一次是去香港,同行的就是沈安沉。   她从小是吃沙拉和牛排长大的,用刀叉得心应手,用筷子就不太灵光了。她本来是坐在沈安沉对面,上菜后就起身坐到了沈安沉旁边,让他手把手的教自己摆弄筷子。温亚霓大笑不断,一边赞叹碟子中的菜味美好吃,一边与沈安沉愉快交谈。沈安沉有些心不在焉,他随便夹了几口菜,大多数时间就是等着回答温亚霓种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饭后他们刚上车,温亚霓就伸了个懒腰,对沈安沉说:“对了Eric,怎么都不带我去吃烤鸭呢?我看旅行手册上介绍,那个超级delicious(美味)!”   “改天再带你去吧,让我女朋友来安排,她是地道北京姑娘,你还想去哪里玩,都可以告诉她。”沈安沉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温亚霓显然吃了一惊,她呆了几秒钟,脸色迅速阴暗下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你的女朋友吗?Eric,你恋爱了是吗?”   “是,我想你会喜欢她的,她是像你一样很好的姑娘。”   “那么,她也是像我姐姐一样很好的女孩子啦?”温亚霓挑着眉毛问,她语气犀利,不留情面。   沈安沉缄默不语,他先是低着头,足足有三分钟,才皱眉望着温亚霓的眼睛:“佩妮,我们不说这个好吗?”   车子一路开回公寓,沈安沉和温亚霓走进电梯,到了十六楼,沈安沉停在电梯间,没再往里走,对温亚霓说:“房门密码是353776,佩妮,明天我和方童请你吃烤鸭,你今晚好好休息吧,做个好梦,晚安吧!”   “Eric!”温亚霓大声叫住他,“你不在这里睡吗?我想你陪我。”   “这不方便,特别是对你一个女孩子来说。”沈安沉按了下楼的电梯指示灯,又接着说:“房间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用,我想你一个人住会更自在一些。”   他头也不回的进了电梯,丢下温亚霓在空旷的电梯间冲着他的背影喊道:“Eric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不许你这样,我姐姐更不许你这样!”   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沈安沉听到了这最后一句,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准备摁十五楼的手指收回来,果断的换到一层。   整整一个晚上,沈安沉躺在与公寓相隔不远的酒店里,彻夜难眠。他想给方童打个电话,迫切的希望听见她的声音,想听她坏坏的叫自己安森,想听她尖着嗓子对自己撒娇。可他不敢,因为同时在他脑海里浮现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儿,她的名字叫温亚霁。   八年前,他的自身免疫性肝炎没有任何诱因出现恶化,病情凶险,肝脏移植成了拯救他性命的唯一途径,找到合适的□□迫在眉睫。最好的选择当然首先是直系亲属,沈安沉的爸爸是“A”型血,而妈妈血型是“AB”,沈安沉作为独子,是“B”型血。成为肝脏捐献者的首要条件,就是同样的血型,如此一来,父母都不能成为供体。   他妈妈根本不能承受即将失去儿子痛苦,终日以泪洗面。身为外科医生的父亲,发疯般的四处为他寻找□□,一丝生机都不肯放过。那时的沈安沉二十七岁,还在德国读博士研究生,父母从香港飞来照顾他,他爸爸反复思量,最终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交换捐献。也就是沈安沉的父亲作为供体捐给血型为“A”的受体,而那个与他们处在相同窘境的捐献人,再为沈安沉提供血型为“B”的肝脏。   其实能够促成这种情况的几率是非常低的,而就在沈安沉已经放弃自己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同在德国的二十五岁姑娘温亚霁,渴望通过捐出自己的一部分肝脏换得晚期肝硬化父亲的生命。她是“B”型血,而她父亲是“A”型,刚好与沈父相同,两个同在异国的中国家庭,通过这种方式,忽然将本来平行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术前的一系列检查完成,沈安沉和温亚霁的配型完美,这简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沈父和温父,也可以接受这项手术。一切准备就绪,两位供肝者已经开始服用相关药物控制术后排异,然而意外就发生在预定手术日的前三天,温父突发肝性昏迷,抢救未能成功,到底没有等到手术那一天。   曙光就在眼前,却在一瞬间陷入黑暗,与温家一样悲伤的,是沈家。就在此时,还没从失去亲人的痛心中走出来的温亚霁,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继续给沈安沉捐献肝脏。   三天后,手术如期举行,手术是那么成功。半年后,沈安沉回到慕尼黑大学,读完了剩下的全部课程,拿到了博士学位。温亚霁是德国一所中学的数学老师,她也很快恢复健康,与母亲和比她小七岁的妹妹温亚霓,从汉堡搬来慕尼黑。搬家的原因,当然是沈安沉,她的男朋友,与她共用一个肝脏的人。   沈安沉至今都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跟温亚霁走到一起的,他想不起自己有没有表白过,也想不起两个人是否亲吻过。总之温亚霁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就被感动得不知所措的沈家父母,当做了恩人,当做了女儿,也当做了儿媳妇。恋爱变得顺理成章,谁都没有任何异议,他们每半个月约会一次,如果沈安沉的爸妈恰好在德国,那就去沈家,如果他们不在,沈安沉就陪她吃饭再看场电影,然后送到车站。   与温亚霁联系更紧密,相处更融洽的,绝不是沈安沉,而是他的父母。他们从心底里爱温亚霁,只盼着沈安沉找到稳定的工作,就让他们结婚,了却所有人的心事,大家都安心的静静等待,除了,沈安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估计能把你们看累了,哈哈,有我微博的同志们详见微博解释,没有的同志们参考血性遗传规律表!受累了!   ☆、昔时如烟(2)   第二十三章   方童跟程凯早早就吃完了饭,她怕打搅沈安沉,也不敢打电话,一直等到十二点,见他还是没有消息,便猜可能真有要紧事,就自己睡下了。到早上,方童正想跟他联系呢,手机铃声响起来,是沈安沉。   “昨晚回去太晚了,就没找你,睡得好吗?”   方童打着哈欠:“好什么啊,梦见你陷入各种困境,我各种救你,这一宿把我忙活的啊!以后无论几点到家,好歹告诉我一声,你就当做好人好事了,行不行啊?”   沈安沉笑着道歉:“知道了,我错了。”   “那今天怎么安排?回家吃饭吗?”   “昨天有个在德国时的好朋友到北京来了,咱们晚上请她吃烤鸭吧?你今天想着订餐厅,下班后我去找你。”沈安沉很坦然的说。   方童马上提高警惕:“男的他还是女的她啊?”   “呵呵,女的。”   “女的啊,好嘞,晚上我捯饬漂亮点儿,先给她来个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方童酸溜溜的说。   方童刻意的穿了裙子去上班,是黑色带紫色花纹的,气质高雅。她踩着高跟鞋扭进办公室,朱秀秀立马凑过来八卦:“珍妮姐,有约会的架势啊?跟谁啊跟谁啊,方便告诉我吗?”   “哈哈,不能随便透露,你见过自己主动往外兜绯闻的女明星吗?”方童在她耳边故弄玄虚。   “切,你不说我也知道,程助理对吧?这是咱们全公司皆知的秘密了。”   方童差点儿崴了脚,站稳后清了清嗓子:“这事吧,你得等沈总也知道了,才能算全公司皆知的秘密,知道不?”   以往五点钟下班,方童都是从四点半开始烦躁的,今天她从四点钟就坐不住了。去了两次卫生间打理妆容,就为了头发是散着还是梳起来这件事,纠结了足有十分钟,她怀疑自己再不从厕所里出去,组长就要给她按早退处理了。   终于熬到时间,方童心情愉悦的收拾书包准备走人,程凯却在他们办公室出现了。她疑惑的问他:“你怎么来啦?沈安沉临时有事要取消晚上的聚会吗?”   程凯自己拉过转椅坐下:“不是,他没跟我说这事,我就是来问问你,昨晚,昨晚他几点回去的啊?”   他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他想问沈安沉有没有跟她提起那个姑娘的来龙去脉,还是压根都没有告诉她,那个坐着飞机不远万里来中国的女孩子,只是为了来找沈安沉的。他还想问沈安沉夜宿哪里,究竟是在方童家还是无所顾忌的跟那姑娘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他其实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这里面有方童,那就不一样了。   “昨晚啊?没来啊,怎么了?你走以后我就洗洗睡了,他跟我说太晚了怕搅合我休息就没进来。”   “哦,没事,随便问问,今天呢,他还出去吗?”程凯都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了,他不擅于干这个。   方童在他眼前转了一圈:“说正经的,我这身衣服能行吗?他今天要请一个从德国来的女的吃饭,我陪同,顺便示威一下,你看我还需要怎么改进改进啊?”   程凯一下子就放心了,原来人家根本没打算瞒着方童,更别说骗了,幸亏自己没多嘴,要不然不大点儿事,再让自己给呼扇热闹了,那可就不好了。他轻快的站起来:“反正你在跟情敌过招中年龄相貌内涵等方面不占优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平常心吧,记住了,你的卖点不是这些,是朴素,是平实,是搁在家里放心。”   “你给我滚蛋!”方童一脚揣在转椅上,椅子飞驰而去,不偏不倚正砸在程凯腿上。   “怎么了,吵架了?”沈安沉一步迈进来。   程凯马上收敛,恭恭敬敬的问:“沈总,需要我送你们去饭店吗?”   沈安沉摆摆手:“不用,你下班吧,我给方小姐当司机就好了。”   方童靠近他怀里,大言不惭的说:“恭喜你得到这个机会,小沈,方小姐都禁不住替你感到荣幸。”   车子行驶的方向不是饭店,而是回家的路线,方童纳闷了:“不对啊,怎么开到这里了?安森,你不会是要给我什么惊喜吧?”   “方童,一会儿咱们要见的这个人,对我很重要,记得我跟你说过八年前我做了一次肝脏移植吗?”   “记得啊,怎么啦?别跟我说是她给你捐的啊?捐多大块儿啊?从我这儿割下点儿还给她行不行啊?”方童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沈安沉把汽车停在路边,转过身与方童面对面坐好:“八年前她姐姐作为捐献者捐了一部分肝脏给我,我现在才能有机会爱你,方童,有件事我没说清楚,昨晚,这姑娘住在十六楼……”   “什么?你和她……”方童忘了是在车里,猛的站起身,头重重撞在车顶上,发出“嗵”的一声。   沈安沉心疼的给她揉着,又亲了一下额头:“瞎激动,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我在附近酒店睡的,很自律的。”   “哦哦,你吓死我了,再晚说一分钟,我口袋里的刀子都掏出来了。明白啦,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对吧?我会对人家好的,你真以为我那么脑残爱嫉妒啊?我高端热情识大体,你放心吧。”方童回吻了他一下。   沈安沉提前给温亚霓打了电话,他们刚到小区门口,温亚霓就从里面出来了。方童扒着车窗往外看,她看到一个纤瘦娇小的女孩子,五官清晰,大大的眼睛仿佛从动画片里走出的卡通人物。她也穿了一条黑色裙子,腰间坠着金色的腰带,青春洋溢。   “安森,不会是这个吧?我怎么突然信心不足了呢,感觉是人家要给我来个下马威。”   “很漂亮吧?不过比她更美的姑娘有得是,但她们都不叫方童,而且,即使真的叫了,也不是我的傻姑娘。”沈安沉把方童搂进怀里。   方童仰起头冲他呲牙笑一下:“你就蒙我吧,蒙得我还挺高兴,嘿嘿。”   眼看人家越走越近,方童从车上跳下去迎接,沈安沉也要下来,方童觉得他上来下去怪不方便的,就拦住了。   温亚霓走到沈安沉车窗外:“Eric,怎么这么晚?我都等不及见你啦。”   沈安沉把车门推开,伸手牵住方童,给温亚霓介绍:“这是我昨天跟你提到的,方童,我女朋友。”   方童友好的微笑,很有礼貌的打招呼:“你好,我是方童,您是温小姐吧?欢迎来北京。”   “你好,叫我佩妮吧。”温亚霓的眼睛,就没离开沈安沉和方童拉在一起的那双手。   “童童,这是温亚霓,叫她佩妮也可以的,我的好朋友。”沈安沉示意方童给温亚霓打开后排车门。   方童还没去开,温亚霓却绕到车子另一侧,直接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方童顿时傻了眼,她愣了一下,刚要坐到后排,却见沈安沉已经很艰难的从驾驶位蹭下来,他把方童的头发往耳后捋捋,对她说:“你来开车吧,我陪着佩妮聊天。”   这下子局面有意思了,两个不曾相识的女人并肩坐在前面,一个与她俩都很熟悉的男人反而被丢到后排。方童是目不斜视,表面专心开车,耳朵早就长到后脑勺上去了。温亚霓拼命扭着腰,半个身子都探到后排,喜笑颜开的跟沈安沉扯家常。方童心想,好小子,你看我一会儿给你来个急刹车,直接把你送到你Eric大哥哥脚底下去!   他们说着在德国生活的往事,说着彼此的父母,还说着曾经的朋友,反正半个字也没方童的事。方童听着听着就腻了,索性自己哼起了歌。正在兴头上呢,就听沈安沉在后面喊她:“别唱了,快看路,注意安全,开车的时候不许做别的事。”   烤鸭店周围挺繁华,还没进去呢,温亚霓就拉着沈安沉四处照相,一开始是方童原地站着,沈安沉给温亚霓照,后来温亚霓非要跟沈安沉合影,说想回德国后拿给她妈妈看,边说边瞟方童。方童多识趣啊,立即跑过来主动请缨,要求给他们当摄影师。这下好了,完全点燃了温亚霓的兴奋□□,简直一发不可收拾,连着换了好几个场景,摆了无数个姿势,最后沈安沉都忍不住沉下脸,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了,温亚霓才算告罄。   这一餐吃得也是不温不火,用方童的话说,叫牙碜。方童想表现一下自己的亲和力,总是努力的跟人家搭话,可人家丝毫不领情。温亚霓眼中就一个焦点,沈安沉。她不时的问沈安沉哪道菜正宗,烤鸭正确的应当怎么吃,甚至还让沈安沉亲手给她卷了一套春饼。沈安沉怕方童觉得尴尬,总是贴心的把话头引到她这里。   “这个你问方童吧,我一窍不通,她是很好的厨师。”   “这个你问方童吧,她是北京人,从小就耳濡目染,讲起来头头是道的。”   “这个你问方童吧,我这方面接触的很少,她才是行家。”   可惜无论沈安沉怎么引导,温亚霓都充耳不闻,她就认准了沈安沉,看都不看方童一眼。好在方童不是矫情小气的人,她自得其乐的吃着烤鸭,偶尔跟沈安沉对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的眨眨眼。方童就想,你个小哪咤能翻江倒海闹几天,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由着你,早晚得老老实实回德国去。   吃完了饭,方童去前台结账,回来时刚好听见温亚霓在问沈安沉晚上住在哪里。方童为了显示自己高尚的女主人风范,很大度的说:“佩妮你放心住在十六楼吧,他这么大人了还能找不到安身之处嘛,你住得舒服就好,不用为他操心的。”   温亚霓翘着下巴,扫了方童一眼,然后问沈安沉:“Eric,你有跟方小姐提到过我姐姐吗?”   “佩妮,这是我和方童之间的事,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沈安沉皱着眉,义正言辞的说。   方童见情势不妙,还自告奋勇打起了圆场:“那个,有的,有的,安森一直说你姐姐是我们的恩人,我们都很感激她的,下回再来北京时,佩妮你一定叫上她,我特别想谢谢你姐姐。”   温亚霓冷笑一声,态度却突然变得热络,她对方童绽开笑容:“谢谢方小姐的招待,我吃得很饱,但愿下一次还能跟您共进晚餐。”   回去的时候,沈安沉揽着方童的腰,把她推到副驾驶位,然后才给温亚霓开车门,温亚霓显然不太满意,但撅着嘴也没说什么。到了楼下,沈安沉对方童说:“咱们先送佩妮上去吧。”   方童连连点头:“好。”   温亚霓极不情愿的进了门,她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透过门镜往外看,外面的那一对恋人轻声交谈了几句,接着就亲密的抱在了一起。她只恨门镜能传来影像,却不能传来声音,不过她听不到也好,反正这两个人的对话,她一定是不喜欢的。   “你还回酒店去住是吧?快走吧快走吧,天都这么黑了,路上千万小心点儿。”方童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沈安沉抿抿嘴,还是没把坏笑藏住:“天这么晚了,我一个残疾人,就真没有什么优待政策?”   方童反应过来,娇羞的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你不是香港残疾人吗?我这儿讲究一国两制,大陆的留下,香港的走人。”   于是透过门镜让温亚霓深恶痛绝的一幕出现了,这两个人亲昵的抱在一起,从温亚霓能看到的很有限的范围内消失了。没错,他们手挽着手,甚至都没有等电梯,步行走到了十五楼。   对沈安沉来说,和方童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原来是这样幸福的,她会在自己洗澡的时候打开电暖气和加湿器,等到自己穿着她准备好的衣服从卫生间出来时,卧室已经很有睡觉的气氛了。衣服是方童的一件大T恤,她以前参加MAXAIR职工运动会时发的,男女尺码一样,女的为了俏皮不臃肿,就在腰间打个结,现在沈安沉穿在身上,还挺合适。   两个人躺在床上,方童假装闭着眼睛,沈安沉咳嗽了一声,方童控制不住笑了出来。沈安沉翻身,屈肘撑着下巴,爱意浓浓的凝视着她,方童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拉过被子把头遮住,在里面瓮声瓮气的说:“不带你这样的,我会做噩梦的。”   “那你出来不就得了,你瞪着我,我不怕做噩梦。”沈安沉把手伸进去,和方童拉扯着。   “哎呦,那你关上灯,你不关灯打死我也不出去。”方童缩到下面,紧紧拽着被子。   “不出来就不出来呗,那我进去了。”   闹钟响了两次,沈安沉才听到,他懒散的揉了揉眼睛,却发现方童没在旁边。窗帘还没打开,屋里灰蒙蒙的,沈安沉喊着方童的名字,几乎是腾空而起。方童推开卧室的门,端着一杯温水,看着一脸惊惶的沈安沉,不解的问:“怎么了?真做噩梦啦?你再叫大点儿声楼上的佩妮就下来救你了。”   沈安沉坐回床上,接过温水仰头喝了,方童站在他两膝之间,双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沈安沉把头压在她的小腹,喘了一口大气。   早餐是方童做的手擀面,吃之前她还问沈安沉要不要给温小姐送一些以示关心,沈安沉摇着头:“吃你的吧,不许你帮别人打理生活,你就踏实折磨我一个吧。”   快到瑞克莱停车场时,方童让沈安沉把车停在路边,从后面拿过包要下车。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这么久,几乎没有一起去上班的时候,一是沈安沉不像方童需要守时守点,他的时间比较自由,若没有特殊情况,通常在九点钟左右才出发;二是方童还不想把这事张扬出去,她怕给沈安沉带来困扰,也怕给自己惹闲话找麻烦。   “我自己走过去吧,也不远了。”   “没这个必要,快上来吧,看到的人正好就知道了,还省得我再去宣传呢。”沈安沉不由分说,又把方童拽回来。   方童腼腆的坐好,尽量调整坐姿,沈安沉被她逗乐,拍了她的腿一下,方童扒拉开他的手掌:“哎呀,我都紧张死了,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啊?”   “遵命,你就自然些好了,反正你现在的样子,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肝脏移植的问题,可能很多亲觉得安排得太悬了,我稍微解释几句吧。其实这种脏器移植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肝脏移植除了要关注供体健康状况外,最重要的就是供体与受体之间血型一致。在我国,三代以内直系亲属之间的捐献是允许的,或是由遗体志愿者贡献的肝源,其他均不支持。而我们文中的这种交叉捐献,现实中也不少见,我国也有很多类似病例,但在捐献实施前还要经过伦理委员会的批准才可以的。   对于血型的问题,我想大家回忆一下,什么孟德尔定律啊,R和r,A和a,应该上学时在生物中都是接触过的。在一家三口当中,血型往往是孩子和父母其中一人一致,当然也有均不一样的几率,这就是显性遗传和隐性遗传在作怪啦,查查百度的话,就会很清楚啦   简单给大家解释一下,但愿你们喜欢接下来的内容,给我点儿时间和耐心吧,我会尽量把故事讲得精彩!   ☆、昔时如烟(3)   第二十四章   沈安沉彻底搬到了十五楼,一开始就是拎来些随身衣服和生活用品,渐渐的,东西越积越多,到最后,楼上几乎没有他的必需品了。他享受着和方童在一起的日子,比如起床后不断变换花样的早餐,比如晚饭后牵着他的手去逛超市,比如睡前的一杯温牛奶和醒后的一杯清水。   方童从前没有想到自己会过得这么惬意,看韩剧的时候,不再是一个人对着屏幕,而是枕在沈安沉的腿上,他的一呼一吸,方童都可以感受到。与乔森不同,沈安沉更喜欢待在家里,他爱看方童穿着睡衣在屋子里穿梭,时不时的对他吼上两句:“安森,快去洗澡啦!安森,快来帮我晾衣服啊!”   温亚霓还没有要回德国的意思,方童对此倒是挺高兴,她不走,那么沈安沉理所当然就会留下。她把沈安沉的衣服都分门别类挂进柜子里,衬衣必须熨得平平的,睡衣洗后一定要用柔顺剂泡过,袜子则是两只交叉着系在一起,还有他的内衣,全部手洗,然后在阳光下晾干,带着肥皂的清新味道。   她对做家务一点儿也不憷头,不过之前先要饱饱的睡一顿,养足精神后辫子扎起来,嘴里嚼块儿口香糖,放音乐或相声,光着脚冲进卫生间开始战斗。她特讲究统筹计划,哪个先洗,哪个先泡,过程和顺序都不能乱了,一切搞定后,就全方位大面积的拖地行动,终点站是卧室,擦完后抹布一扔直接上床休息,睡醒了又是精力充沛的一条好汉。   方童跟沈安沉商量要不要请温亚霓来家里做客,沈安沉总是说不必,他偶尔的会上楼去跟温亚霓聊天,但十五分钟内肯定告辞,也带着她到北京近郊去转了转,但往往都让方童或程凯随行,很少单独陪她。程凯这时候就作用明显了,于公他是沈安沉的助理,即使是与工作无关的私人事务,也是责无旁贷,于私他是方童的朋友,帮助方童屏退缠绕在男朋友身边的觊觎者,当然更是义不容辞。   沈安沉在工作的时候基本不接任何电话,所以温亚霓如果有要紧事或者需要帮助时,找不到他,便只好与程凯联系。程凯对这位大小姐厌烦至极,她头脑一热,能提出种种不靠谱的要求。让程凯翘班把她载到商业区逛街,让程凯买好午餐给她送到家里,甚至让程凯带她去做瑜伽和买卫生巾。   程凯忍无可忍,打电话向方童发泄:“那姑奶奶什么时候滚回德国老家去?”   “我哪儿知道啊,待着呗,又不要咱俩的钱,你着什么急呢?”   “她是不要我钱,她要我命呢,我警告你啊,她再不走,我先从瑞克莱辞职,再从你生命里消失,总之绝对不跟她产生任何瓜葛!”程凯恶狠狠的叫嚣。   晚上沈安沉回来,方童一边给他盛饭,一边问他:“佩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老程被她折磨得有点儿精神失常了,要不然你把我手机号码留给她吧,再有什么大事小情的,让她跟我说,我给她当几天小丫鬟,让程奴才缓几天吧?”   沈安沉连眼皮都没抬:“觉得困难让他跟我谈,我会安排别人的,这里面没你的事。”   方童见他挺严肃的,也不敢再说什么,自己耸耸肩,做个鬼脸就过去了。晚饭后,沈安沉去洗澡,方童跟着光碟上蹿下跳的练健美操,她刚蹦出了点儿汗,沈安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温亚霓的名字跳了出来。   平时有这种情况,方童大多是举着手机跑到卫生间问沈安沉要不要接,不过那些一般都是陌生的号码或人名,他们俩没什么共同的朋友,要是仔细算起来,也就程凯一个。方童想反正温亚霓也认识,人家一个小姑娘自己在北京,外一真有什么急事,别给耽误了,于是就擅自做主接听了。   “Eric,我要你带我去吃北京炸酱面!”电话那头的人,还以为是手机主人亲自接的电话,一打通就迫不及待的对着话筒大喊。   方童清清嗓子:“那个,佩妮,我是方童,沈安沉在洗澡呢,要不要我把手机拿给他?”   她说着话已经走到卫生间门口,打开门探头对沈安沉说:“佩妮来电话了,让你带她去吃炸酱面,你现在要接吗?”   “我明天有应酬,你挂断吧,我一会儿打给她。”沈安沉语气焦躁。   “佩妮啊,你要不急的话稍后安森打给你,好吗?”   温亚霓听到传来的沈安沉的声音,她沉默一下,然后忽然问方童:“你明晚有时间吗?方便陪我去吃吗?”   方童笑着说:“没问题啊,其实不用费劲巴拉的跑到外面去,我就会做啊,我做炸酱面可拿手呢,要不然明晚到我家来吃?”   “那一言为定哦,不过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怎么了?你说吧。”方童很随和的问。   温亚霓声音低下来:“就我们两个吃好吗?你不要跟Eric说,咱们可以聊聊天。”   方童爽快的答应:“当然可以啦,下班后我做好了就给你打电话!”   方童守约的没和沈安沉透露半个字,她也看出温亚霓对她没什么好感,甚至有点儿敌意,不过既然温亚霓的姐姐是沈安沉的救命恩人,那么理所当然也是她方童的恩人,这样一来,与她们相处融洽就变得很重要了,至少能够不让沈安沉感到为难。   她若无其事的上床睡觉,睡前她侧身从背后抱住沈安沉,沈安沉抓住她的两只手捂在肚子上,问她:“怎么了,有事吗?”   “安森,我爱你哦,我想为你做很多很多事,让你也特别爱我。”   沈安沉转身弹了一下她额头:“你傻啊,这两件事能扯出什么干系?爱不爱跟做多少事又没关系,我爱你,跟你做什么和不做什么都无关的。”   “是吗?那就好,你爱我就行啦,嘿嘿。”方童傻笑,钻进他怀里睡了。   下班后冲进超市,方童想人家怎么说也算贵客了吧,何况这又是自己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贤良淑德,沈安沉没有看走眼的关键时刻,那这一餐必须得往国宴标准上靠拢啊。除了准备炸酱所用的材料,方童还买了一众蔬菜,豆芽、黄瓜、胡萝卜,青豆、面筋、卷心菜,她今天要本着浪费的原则,殚精竭虑,势必做出一顿丰盛而隆重的炸酱面。   沈安沉早上就跟她打好招呼,晚上要和兄弟公司的老总共进晚餐,那位老总是泡吧高手,沈安沉与他出去几次,没到半夜十二点压根回不来。方童嘱咐他别喝酒,心里却只顾着盘算要怎么给温亚霓露一手。凉菜是皮蛋豆腐和呛土豆丝,热菜是糖醋面筋和黄瓜虾仁,还有煮好切成丝的卷心菜、胡萝卜和青豆当配菜,七盘八碗的,方童自己看着都眼晕。   她把锅里倒上水,给温亚霓打了电话催她下来,时间掌握得刚刚好,温亚霓敲门声响起,面条也出锅了。方童开门前也没忘保护形象,及时的把围裙解下去,里面穿着简单干练的牛仔裤和白衬衣,煞是好看。   “快请坐吧,你自己随便哈,我还差最后一步,把面条过一下凉白开就能上桌了。”方童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她把面分别装进两个印花的小瓷碗里,喜笑颜开的端出来。   温亚霓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知所措的盯着自己面前这只碗,方童善解人意的问:“没吃过吧?你要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拌吧?”   她手脚麻利的舀进酱和菜,很快就搅拌均匀,这才递还给温亚霓:“尝尝吧,我家祖传的,不到沈安沉的生日我绝对不给他做的。”   “谢谢。”温亚霓吃了一口,把碗放下,直愣愣的看着方童。   方童没觉出什么,她滋滋有味的嚼着面条,还在跟温亚霓套近乎:“你还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不光是吃啊,购物我也在行,从地摊货到晚礼服,我都能带你买到满意的,玩儿也行啊,那就看你有什么爱好了,对了……”   “我姐姐也很会煮饭的,她很会做意大利面和土豆焗饭,Eric超级喜欢的。”温亚霓不留情面的打断她,两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桌上。   “哦,是吗?我不知道呢,欢迎你姐姐也来北京,到时候我跟她学学手艺,切磋切磋。”方童觉得有点儿尴尬,只能顺情说几句好话。   温亚霓眼眸中迸发出冰冷的光,她咬着唇笑道:“我姐姐去世了,五年前的事,Eric没跟你讲过吗?”   方童打了个寒战,她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安稳,勉强回了一句:“没有,他没说过。”   “这样的话,那么我想,他也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会跛喽?”   心跳竟然阵阵加快,方童感到自己拿着碗的手都开始发抖,她咽了一口唾沫,摇了摇头。   “五年前Eric和我姐姐在慕尼黑订婚,他们周末开车去订举办婚礼的教堂,与主持婚礼的神父见面,接着就返回市区到婚纱店取礼服,路上Eric坐在副驾驶睡觉,他前一晚熬了通宵,是我姐姐开车的。下面发生了什么,我想你应当能想到吧?在转弯处有一辆卡车撞过来,后来分析是汽车刹车系统失控造成的,总之我姐姐死了,Eric左腿多处骨折,手术之后,永远残疾了。”   “佩妮……”方童语塞,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温亚霓察觉出她的不自然,神情中竟有几分得意:“我姐姐又救了Eric一次,她瞬间没经过任何思考就把方向盘完全转向左侧(PS:在德国汽车方向盘同咱们一样,是在左侧的),她成了最大受害者,而Eric只是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所以,你懂了吗?”   “可是你姐姐,你姐姐她已经不在了,我想沈安沉会记住她的,我也会的,我们都感激她,但,但我和沈安沉……”方童想说他们真心相爱了,这话有点儿恶俗,况且人家正在缅怀自己的姐姐,说出来就有炫耀和示威的嫌疑了,她只得原封不动吞回肚子里。   可惜温亚霓却没有一丝含糊,她站起来踱了几步,背对着方童,一字一顿的说:“我姐姐不在了,可是还有我,即使Eric没能娶珍妮,他也要和佩妮共度一生,他没有选择的。”   方童脑子里“轰”的一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着声又问了一遍:“你姐姐,叫珍妮?”   “温亚霁,英文名是珍妮,你再爱Eric,还能比得上她吗?”   珍妮,珍妮,这两个字就像点燃了一枚巨大的烟花,顷刻间就在方童心里炸开了,它没有画出一幅色彩斑斓的美景,而是让原本的明朗跌入黑暗。她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痛,一个曼妙的女孩仿佛就在她眼前,有与她一样的灿烂笑容,一样的过肩长发,一样的明眸皓齿,与她一样做得一手好菜,一样会抱着沈安沉撒娇,一样的,叫珍妮。   原来六个月的恋爱,其实不过在扮演一个死而复生的姑娘,多么温馨又感人的童话故事啊,多么痴情又执着的男主角啊!合着剧情走向高#潮了,马上就要大结局圆满落幕了,她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吧?傻瓜做了太久,也是蛮累的,该歇歇了,哦,不,是该歇菜了。   温亚霓还要再说什么,门却被推开了,沈安沉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惊慌的看着里面的两个姑娘。两个流着眼泪的姑娘,一个为自己的姐姐,她的泪水是痛苦而悲伤的,一个是为自己,她的泪水是酸涩又失望的。   沈安沉冲到方童身边,抬手想抹掉她的眼泪,方童下意识偏头躲过去,沈安沉固执的又伸手:“方童……方童……”   “珍妮五年前就去世了,去世以后就不再有珍妮了,你再怎么费心都没有用,沈总,你真是个顶级的骗子。”方童苦笑,她三两步走到衣帽柜前,抓上背包就跑出去。   纵使沈安沉没有腿脚不便,此刻他也很难追上一个处于愤怒中的女人,他叫着方童的名字,还没往前迈出一步,就被温亚霓拉住胳膊,温亚霓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抽泣着说:“Eric,我不许你去追她!”   沈安沉把她甩开,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那样用力他也不想的,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他觉得胸闷欲吐,红着眼睛质问温亚霓:“你跟她说什么了?我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你答应我姐姐会照顾我的,就是这么照顾我的吗?”温亚霓梗着脖子。   “我会信守诺言的,佩妮,我会把你当妹妹那样来照顾的,但绝不能是你想象的那样。”沈安沉颓然松手。   温亚霓把方童给她盛的那碗面掼到地上:“逃避,Eric,你就只会逃避,至少我爱你我就敢说出来,珍妮爱你也敢说出来,可你呢?你就是懦夫,逃避我姐姐的感情,逃避我姐姐的婚礼,逃避我姐姐的死,现在逃避我,我真看不起你!”   “你是对的,我也看不起我自己,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接受珍妮,我以为那是对她的报答,其实是另一种伤害。佩妮,这不是爱情,假如当时我能勇敢一些,也许珍妮,也许珍妮会找到真心爱她的人。你也是同样的,佩妮,对不起,这不是爱。”沈安沉慢慢滑坐在沙发上。   方童下楼后才发现自己虽然带了包,可手机却忘拿了,而且混乱中也没换鞋,脚上还穿着小兔子头的棉拖鞋。她想给程凯打电话,可给他打就跟联系沈安沉没两样,况且电话号码她也背不出。她在街上晃荡了两圈,猛然想起包里还有乔森那所房子的钥匙,那是她还给乔森后,乔森又快递给她的,说是自己暂时不会搬去住,希望她能保管。方童觉得没道理,总想着再给他,可一直忘到脑后。   她叫了出租车,踩着拖鞋狼狈的回到这间公寓,屋里还保留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到处都落着一层灰。方童钻进被子里,她想起沈安沉对他过往经历的躲闪,想起沈安沉不许她跟温亚霓私下交流,想起沈安沉腹部和小腿那两道长长的疤痕,她失声痛哭,难以自已。   沈安沉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心只想找到方童,他有千言万语,要说给她听。程凯得到消息后,先是肯定方童没有来找他,接着第一反应就是她回了以前的住处。他见沈安沉情绪激动,整个人魂不守舍,连忙安抚他说:“您别着急,童童一定是去那儿了,我看您最好先别过去,再把她逼跑了咱们可就想不起去哪儿找了,要不我一个人先去看看好吗?”   “程凯,我得亲自去,我有话跟她说,我得……”沈安沉口干舌燥,左腿又开始跟着起哄,剜心的疼痛来得不是时候,沈安沉弯腰摁住小腿,对程凯说:“我车上有止疼药,在右手储物屉里,你帮我拿一下。”   沈安沉的车停在不远处,程凯取药回来,沈安沉一把夺过就往嘴里倒入两粒,这药是不能多吃的,医生叮嘱像他这种情况,每天最多一粒,尽可能别吃,因为它对胃黏膜刺激严重,引起出血性胃炎的概率不小。沈安沉自己都是很注意的,除非疼痛太剧烈,否则轻易不碰。   “沈总,你真别太着急,童童就是比较情绪化,她跟我吵架时也是张牙舞爪的,过不了一天半天准保没事儿,她可没记性了。”   “这次不一样,我让她伤心了,不解释清楚她不会原谅我的,我得自己跟她说。”沈安沉望着地面,无助的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触不可及(1)   第二十五章   十点钟,程凯开车拉着沈安沉到了乔森的公寓,小区里冷冷清清,因为天气太冷,散步的几乎没有,偶尔几个脚步匆匆的,估摸着都是迫不得已出门的。两粒止疼药效果还不错,沈安沉的腿已经舒服多了,刚才太过着急,手杖也没带,这会儿爬楼梯就显得捉襟见肘,十分不便了。   程凯也不好意思去扶沈安沉,他边走边咳嗽,让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亮起来,也不敢走快了,顶多比沈安沉提前个五六阶,他注意到沈安沉都开始摇晃了,更加不能大意。快到三楼时,沈安沉彻底走不动了,他在与朋友应酬时收到温亚霓传来的一张照片,没有人物也不配文字,就是一桌子的菜,沈安沉看到中间那碗炸酱就慌了,他告辞的话都说不利落,跟逃跑似的往家里赶。   这一路的疲惫还没时间缓解,就跟着程凯再跑过来,他衣服穿得很少,就一件衬衣加棉线开衫,外套落在聚餐时的饭店里,当时心都乱了,根本顾不上穿衣服。又是冷又是累,刚才不觉得,这会儿就要见到方童了,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很不规律的喘着粗气,后背倚在冰凉的墙上,有气无力的对程凯说:“你先上去,我得知道她在不在才行,这么晚了,可不能留在外面,她要是在了,我就放心了。”   程凯得令后大跨步上了三楼,急切的敲门,敲了半天,里面也没什么动静。沈安沉也步履维艰的挪到门口,他缓了半天,才算攒出一些力气,对着紧闭的大门喊:“童童,你在里面吗?你告诉我在不在好吗?”   “方童,方奶奶,方祖宗,求求你给个话儿好吗?有两个人都快冻死了你知不知道?”程凯接到沈安沉的电话时,被他惊慌的声音吓坏了,沈安沉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沉稳从容的,几时这么失态过,所以他不敢耽搁,也没穿大衣,抄起车钥匙就下楼了。   外面如此热闹,方童当然都听见了,她窝在被子里堵上耳朵,哭得越来越大声。她是爱情至上的女子,与乔森相爱时,可以为了他去报名学德语,可以为了他每天吃半生的西餐度日,可以为了他去参加各种本不喜欢的聚会。她曾经对乔森说,我在你眼里可以不是最好的,也可以不是最完美的,但一定得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得是你看了又看,就是舍不得撒手的那个。   可是沈安沉,她那么信任,那么依赖,那么那么爱的沈安沉,却连这样简单的一个要求都做不到。方童抹着眼泪想,他需要的,不是我方童,而是一个会煲汤的影子,一个深爱他的替身而已,在他眼里,我还是珍妮,只不过不是方珍妮,是温珍妮,呵呵,真TMD荒唐,真TMD可笑!   沈安沉的嗓子,一个小时后差不多就哑了,他不理程凯的劝阻,执意叫着方童的名字,不停的道歉,恳求她打开门,半小时又过去后,他基本发不出任何音节了。他靠着门坐在地上,程凯把从后备箱取来的矿泉水递给他,他接过来灌下半瓶,呛得想咳嗽,嗓子却哑到咳都咳不出,都变成闷在胸腔里的干鸣,到最后,勾起干呕,喝进去的水如数吐了出来。   程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还不知道这里面是怎么一个情况,只当成恋人之间的小摩擦,心里想,老方你也不能欺人太甚啊,再这样下去还不真的出人命啊。他一屁股坐在沈安沉对面,用商量的口吻跟他说:“沈总,我估摸着您的诚意方童都了然于心了,要不您先回去歇着吧,我继续留守,她一旦出现,我立刻揪住了,您看成吗?”   沈安沉摇头,不过勉强挤出一点儿笑容,意思大概是我还好。程凯叹口气,又换了个角度劝他:“我看这次您和童童矛盾挺大的哈?唉,她正在气头儿上呢,您想您要是不走她能开门吗?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见您,方童有时候也挺拧的,要我说,您也替方童想想,明后天是周末,她这脾气真能好几天不出来,屋里也没口吃的,您总不能看着她活活饿死在里面吧?”   程凯看沈安沉态度好像有了一些松动,觉得自己找对了切入点,立刻乘胜追击:“沈总,我的意思呢,您先回去等等,我一个人的话童童可能就让我进去了,到时候我好好劝劝她,好歹让她吃口东西,您说是这个道理吗?”   “我得知道她在不在里面才行。”沈安沉费了半天劲,才把这句话讲出来。程凯不假思索的对着门猛敲一通,然后扒着门缝大声对里面叫嚷:“童童,你快来看看,沈总怎么晕倒了呢?”   马上就有慌张忙乱的脚步声传来,沈安沉激动得站起身,努力张张嘴,可是发不出什么声音。程凯透过门镜往里面看,也看不到什么,他回头对沈安沉说:“您听到了吧?我就说她在呢,这下别担心了,您先走吧,您在这儿事情更难办。”   沈安沉知道程凯是为他好,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他就是舍不得走,虽然方童不肯见他,但她在一墙之隔的不远处,想着这个,自己就安心多了。他几乎产生幻觉,觉得他的姑娘撅着嘴巴出现在他面前,嗲声骂他“讨厌”,他就把她紧紧搂进怀里,一只手揽在她的脑后,一只手扶着她哭得微微颤抖的肩膀,假如他能说话,他一定要说:“我爱你,我爱你。”   就快到十二点了,沈安沉越发萎靡,程凯偷偷给公司的一个司机打了电话,司机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沈安沉坐得太久,腿早就麻木了,他觉得单靠自己的力量,恐怕很难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他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向程凯求援,于是只好一直坐着不动,任凭两条腿渐渐的,连知觉都不剩了。   程凯看出沈安沉的窘境,他对赶来的司机说:“沈总晚上一高兴喝多了,你送他回去时小心开车啊,来,咱俩扶沈总下楼吧,他头晕走路都不稳当了。”   方童从那声“沈总怎么晕倒了”之后,心就提着放不下,她听着外面先是一阵喧闹,慢慢的,恢复平静。看来是都走了,行了,他回家就好了,至少不会有什么太大闪失,再说又有程凯在他身边,应该能照顾得很好的。方童照照门边的穿衣镜,这才几个小时啊,眼睛已经红肿得睁不开了,她使劲抽抽鼻子,刚停下的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流出来。   “童童,你快开门,就我一个人了,太TMD冷了,我连盒火柴都没有,你可怜可怜我吧。”程凯踹了两脚门。   门开了,那个无时无刻不是笑意盈盈的姑娘,此时脸都哭得皱巴巴了,她扑进程凯的臂弯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说:“老大,是泡沫,你知道吗,都是泡沫,全是泡沫……”   程凯耐心的听方童把事情的大概讲述一遍,等她说完了,程凯没有一句评论,也没有一句安慰。他走进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又到卫生间把热水器通上电,对蜷缩在沙发里的方童说:“什么也别想了,睡一觉再说吧。”   方童也不知道程凯是几点走的,她醒来时差不多早上六点钟了,窗外还是半黑,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枕边突然传来手机铃声,定睛一看,是程凯把他的手机给自己留下了。   “祖宗,心情好点儿了吗?你说我招谁惹谁了,你们俩打个架,我一宿没睡。”程凯打着哈欠跟她抱怨。   “程凯,我跟沈安沉,可能要分手了……”方童还没说完,就哭出声。   程凯只当她还没消气,便替沈安沉哄她:“哎呀,你也不是爱矫情爱别扭的人啊,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俩人见面好好聊聊,都说明白了就得了,是不是?”   “你不懂的,老程,你是男的,我跟你说不清的。”她用枕巾擦了擦眼泪,又对程凯说:“老大,你帮我个忙吧,给他找个家政服务员,平时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他原来倒是有一个,我搬过去后就给辞退了,现在我走了,就没人管他了。”   挂上电话,程凯试探着问正准备出门的程采:“唉,小采,要是你男朋友以前的恋人去世了,完后有一天你偶然发现自己跟人家挺像的,会不会怀疑自己是替代品之类的?”   “什么?这不是拿我涮着玩儿嘛?等等,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了?你可别瞒我啊,知道了就抓紧告诉我,不能看着别人欺负你妹妹啊!”程采把画到一半的唇彩放下,疑心重重的逼问程凯。   “赶紧走,赶紧走,什么跟什么啊!”   沈安沉整夜都没有合眼,他没让司机把他送回家,而是又去了附近的酒店。温亚霓还在那儿,他一想到这个,就更不愿回去了。五年前的车祸,一切还都历历在目,满地的玻璃碎片,血肉模糊的左腿,奄奄一息的温亚霁。他还清楚的记得,鲜血突突不止的从温亚霁的额头和口中溢出,她歪着头对自己说:“Eric,照顾我妈妈和佩妮。”   几个小时前,这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沈安沉与她相处了三年,一个坚强的,真诚的好姑娘。大家都说这是一场劫数,天灾人祸,命中注定。就像佩妮刚才讲的那样,刹车失灵的大货车,视线受阻的转角,手足无措的女司机,猝不及防的灾难。只有沈安沉自己知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才是这起事故的缔造者,是断送温亚霁性命的罪魁祸首。   那天他们开车到几十公里外的教堂去和主持婚礼的神父见面,他们两个与神父站在空旷的教堂前面,做最后的彩排。神父用德语微笑着对他说:“沈先生,最后一个步奏,我会拉着你们的手,用胸前佩戴的白带子,将你们的手缠在一起,然后问你们,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你们都愿意永远相守,永不分开吗?”   神父说着,已经拉起他们的手,一脸慈祥的看着沈安沉,等着他的回答。沈安沉沉默了,他头一次如此认真的与温亚霁对视,三年中,有那么多次,他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她,对不起,我感激你,但我不爱你。可话未出口,他眼前就浮现出翘首以盼,早就把温亚霁当成儿媳的父母,浮现出慈祥又温柔,把他当做亲生子女一样疼爱的温母,浮现出温亚霁做完肝脏捐献手术后一个月,脸色苍白的来到他床前,问他是否一切都好。   就像当初他不知不觉成了温亚霁男朋友一样,他就要不知不觉的,成为她的丈夫了。沈安沉想赶快说一句“I do”,然后迅速逃离这里,可他就是说不出口,神父又催了他一遍,他低下头,下定决心般小声说:“Sorry,亚霁,我们私下谈谈好吗?”   温亚霁仿佛早有预感,她坚持不离开教堂,而是晃着沈安沉的胳膊:“Eric,排练完这一次好吗?我想听你说‘I do’,求你了。”   沈安沉只肯叫她亚霁,从没有喊过珍妮,这其中的缘由,温亚霁心知肚明。沈安沉接受肝移植手术后,并发了应激性胃溃疡,溃疡创面较大,迫不得已又做了一次胃部分切除术。那时的温亚霁,早已对他芳心暗许,她的身体刚一恢复,就跑到医院去探望沈安沉。尽管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睡着,与她交流很少,但能瞧着他发呆,温亚霁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她是无意中看到他的日记本的,从他枕边掉下来,而他还浑然不觉的睡着。温亚霁惴惴不安的偷偷翻了几页,大多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时事评论,还有待办的各项事务。她刚想合上放回原处,就被一篇文字吸引了,是沈安沉对年少时一个梦的回忆。   写的是他读国中时,偶然梦到未来的妻子,在他梦中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他至今只记得名字叫做珍妮。恰好他偶然间看了一部电影,很有名的《阿甘正传》,女主角名字也是珍妮,这勾起他的心思,便把这个梦连同对这部电影的一点儿感想,一起写下来。   她正读着,沈安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Sorry,我不想打扰你,不过这不太礼貌,能还给我了吗?”   她不仅没有遮遮掩掩,反而索性把英文名由Jane(简)改成Jenny(珍妮)。其中内情,除了她和沈安沉没人了解。三年后,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近乎忘了她曾经还叫过“简”,珍妮这个名字,却是无人不知了。只有沈安沉,从没这么称呼过她,有时是亚霁,有时就是一声“Hi”。   温亚霁当然能想到沈安沉要与她说什么,女人是全世界最敏感的动物,那个人不爱她,她怎么会没有感觉。她也曾独自一人暗暗哭泣,也曾想过放弃这段感情,但最后都做不到,爱情让人晕头转向,爱情让人理智尽失。她想就这样吧,即使他是为了报恩,为了父母,为了责任而选择与我在一起,那也好,无数年后的某一天,也许他真会爱上我也说不定呢。   她陶醉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直到沈安沉牵着她的手走到教堂外面,他在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始终缄默,她发泄完了,跌坐在他脚边。他等到她平静了,才开口:“亚霁,我们分开吧。”   回去的路上,她泛着泪光问沈安沉:“现在去哪里?”   “先回家好吗?你回去休息一下,等情绪好些了,我们再谈好吗?”   她执意不肯,坚持要按照计划去取婚纱,她让沈安沉把车子停在路边,自己亲自开车,决不允许他改变行程。她完全沉浸在悲伤里,开车更是心不在焉,车祸发生在半小时后,决定生死的刹那,温亚霁毅然决然的把方向盘打到最左边。沈安沉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的陨殁,他的自责和内疚,快把他折磨疯了,他多希望慢慢停止呼吸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没办法面对温亚霁的死,他不能说服自己去参加葬礼,特别是温母,是他断然不能再见的。温母与沈安沉的妈妈不同,沈安沉的妈妈是职场女性,自己经营一家公司,沈安沉从童年开始,基本没有吃过他妈妈做的一顿饭。而温母不同,她和缓温顺,低调含蓄,她是典型的全职太太,烧菜煮饭,都是好手。   沈安沉住院期间,她忙前忙后,沈安沉的胃管刚一拔出,医生嘱咐可以少量进食,她马上回家煮粥。她待他不是简单的关怀喝护,而是真心的当成自己的孩子,她说话和风细雨,做事永远不疾不徐,沈安沉的心事,总愿意跟她说,他怎么能面对她呢?   熬到早晨,沈安沉的嗓子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他洗澡更衣,又去找方童。他做好继续吃闭门羹的准备,他想无论如何的,都要见到方童。谁知只敲了两下门,门就开了,方童站在他面前,一脸木然。 作者有话要说:     ☆、触不可及(2)   第二十六章   沈安沉站在远处,望着与他四目相对的方童,他丢下手杖,往前疾走两步,一下子把方童搂进怀里。他拼命的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他再怎么用力都觉得自己抱她抱得不够紧。方童慢慢往后躲,终于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她闪身把沈安沉让到屋里,对他说:“你进来再说吧。”   “童童,我知道事情太多太乱你很难接受,但所有的事都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沈安沉顾不上坐下,急切的把跟“珍妮”有关的故事讲给方童听。   方童听到一半,转身去厨房给声音越来越沙哑的沈安沉倒水,沈安沉吓了一跳,以为方童要走,他向前倾身,想要抓住她,谁知扑了空,摔在沙发旁。方童看到他的样子,内心阵阵心酸,她拼命压抑住去扶他的冲动,而是逼着自己冷眼旁观。沈安沉在地上挪动几下,终于撑着沙发边缘慢慢站起来。   “你先坐下,我去给你端杯水。”   沈安沉摇头:“童童,你听我说完好吗?”   他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的往外掏,他知道自己说得杂乱无章,没有半点儿逻辑,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讲个不停。方童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她愈发觉得沈安沉可怜,他背着这样沉重的心理负担,他爱得太累,他活得很苦。方童想,假如是她,那么她情愿不要肝脏捐献来延续生命,她情愿自己是车祸里,走的那一个。   但换成沈安沉,她就不这么想了,她有些自私的以为,最好还是现在的局面,否则,莫说是和沈安沉恋爱了这一场,就是能够遇到他,恐怕也是痴心妄想了。她与他相处了六个月,在此之前,方童不知道自己会爱上这样的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一脸矫情,浑身毛病,吃个饭挑东捡西,洗个澡耗时费力,袜子都得分出左右脚,估计手指破了买创可贴都得最差阿玛尼的……   可她真的爱上了他,感情奇妙得难以想象,她自己都琢磨不清楚。和乔森在一起三年,乔森永远是那个操心的人,而她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对乔森,依赖更多于爱。但沈安沉不同,他让方童惦念,他让方童心疼,与乔森相恋时方童总在想要做些什么让他们的爱更浓,而沈安沉,只要一想到是他,方童就觉得足够了。   也许是骗局,也许不是骗局,方童其实相信沈安沉说得每一个字,可又觉得一切如此荒唐。她从没有奢求沈安沉以往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他这个年纪,自然应当恋爱过,甚至说不定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方童是能够接受的。但剧情这样的复杂难解,就出乎方童所料了,她向来是简单的女子,对喜欢的人也曾表白过,对追求的人也曾拒绝过,她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走进比小说还混乱的故事里。   她打算退缩了,就像温亚霓说的,你再爱沈安沉,还有我姐姐爱他吗?是的,那是给了他两次生命的人,那是无论怎么兜兜转转,都不能从他生命里消失的人,六个月的相爱,怎么抵得住八年的纠缠?   “车祸这件事,你都没有对任何人坦白过吗?包括她妈妈?”方童知道,说到底,这才是沈安沉的心魔,这才是他的症结所在。   五年了,沈安沉第一次直面这个话题,他几乎要被这句话击垮了,他晃荡一下,坐进沙发里,低头不语。方童陪着他沉默,她看着他懊恼的扶着额头,他的表情,是方童从没见过的沮丧,失落和悲观,方童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儿残酷,便说:“你别这样,我不一定非要知道答案。”   “出事后我再没有勇气见她,我搬回香港,在那里接受腿部治疗和康复,我拒接她的电话,用各种理由搪塞她,再也没跟她有过任何交流。童童,你不知道她对我多好,温亚霁在她父亲去世后坚持为我做肝脏捐献,我妈妈当时很绝望,她说没有哪个母亲能同意自己女儿做这种傻事的。可她不一样,她到医院来看我,我在发烧,整个人迷迷糊糊,只记得她轻轻摸了摸我的手,笑着说,God bless you(上帝保佑你)。”   “童童,我怎么能去见她呢?我怎么能对她说,您的女儿是我害死的呢?她那么盼望我们结婚,她做了很多小的编织工艺品,我每次去看她,她就拿出来给我看,说这个以后可以放在你们的餐桌上,这个可以用来垫花瓶,我当时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爱上温亚霁,又恨自己太懦弱不敢向她坦诚我不爱温亚霁。童童,我一辈子都不能面对她。”   方童走到沈安沉面前,把他的头摁进自己的怀里,揉着他的头发,平静又温和的说:“安森,咱们分手吧。”   沈安沉瞪大眼睛,他无助的摇头,想说一个“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响。   “你听我说,不管‘珍妮’是属于谁的名字,也不管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温亚霁,这些我都不在乎了。可我在乎你,我不想让你生活得这样疲惫,我不想让你这样为难自己,如果我来了,却不是给你带来快乐,不是让你过得轻松,那我宁愿自己没来。安森,你已经太辛苦了,我不想因为我再给你增加困扰,我想你能过得简单点儿。”   “别分手,好吗?童童,咱们别分手,好吗?”沈安沉哽咽了,他想说些什么来挽留方童,可除了这句最直接的话以外,别的都想不出了。   方童掸落刚才摔倒时留在沈安沉裤腿上的灰尘,然后跪在他脚边,侧着脸枕在他的膝上:“安森,你不能面对温亚霁的离开,不能面对那场可怕的车祸,不能面对温亚霁的妈妈,那么这样的话,你又怎么能面对我?”   沈安沉被这句话击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除了闭口不言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足有十几分钟,沈安沉伸手把方童拉起来,他攥着她的手,俯下脸吻着这只手,许久,他站起来,对方童说:“我会去见温妈妈的,我会去求她原谅我。”   “你不用这样,真的,别为难自己,我说分手不是气话,也不是逼你跟过去告别,你能过得痛快些就好了。”   方童跟在沈安沉后面送他下楼,走到汽车旁边,方童搓搓手,努力把手弄暖些,她含着眼泪笑了,双手揽住沈安沉的脖子:“给我一个goodbye kiss吧,我不想再回你的生活里搅局,你也别来我的生命里添乱了,好吗?”   “给我时间好吗?方童,给我时间,别离开我,让我试着放下好吗?”沈安沉衔住方童的嘴唇,他恋恋不舍的亲吻她,两个人都有泪流出来,混在一处,难分你我。   沈安沉回到公寓,温亚霓还住在十六楼,他上去见她,温亚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她拉着沈安沉的胳膊娇声说:“Eric,咱们回德国去看我妈妈吧,她好想你的,或者去香港也好啊,我也想念叔叔阿姨了呢。”   “佩妮,你先回德国,过几天,我也会回去的。”沈安沉抽回手,收拾屋里余下的私物。   温亚霓跺脚:“不行,你要是不走,我也不会走的,我来这里就是想陪着你照顾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妈多么希望咱们在一起。”   她也是被命运捉弄的姑娘,十六岁的时候爸爸离世,虽说给家人留下了足够的财产,但那么疼爱她的父亲却是再也没有了。家庭的精神支柱,并不是柔弱的妈妈,而是比她年长六岁的姐姐,对温亚霓和温妈妈来说,温亚霁代替了父亲的角色。她尽力的安慰她们,操办父亲的葬礼,卖掉父亲的公司,把财产整理利落,不允许温亚霓荒废学业,为她报名辅导班,也不允   许她妈妈太过孤独悲伤,带她去老年大学,参加合唱团和舞蹈队。   当生活重新走上正轨,温亚霓和妈妈渐渐开始习惯于依赖温亚霁的时候,车祸来了,温亚霁又走了。阴霾再次笼罩这个家庭,特别是正处在青春期的温亚霓,她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彻底击溃,她开始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这也使得未来的日子里,温妈妈没有底线的宠爱她,娇惯她,因为在温妈妈眼里,再怎么补偿女儿,总还是不够的。   沈安沉还记得,温亚霁葬礼那一天,他父母去吊唁,留下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左腿刚刚做了第一次手术,上面缠满了绷带,足跟上穿了孔,整条腿被牵引在架子上,半点儿动弹不得。他几天没有合眼,一闭上就是温亚霁死之前染着鲜血的脸庞,他让父母联系了香港的一家医院,要到那里去做进一步手术,他迫不及待的要逃走。   温亚霓就在那时从门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她泪痕未干,整个人魂不守舍,一下子扑倒在沈安沉床边,难以遏制的痛哭流涕。“Eric,我姐姐走了,我和我妈妈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别怕,佩妮,我会照顾你们的。”沈安沉抚摸着佩妮的肩膀。   “你会一直一直陪着我们吗?”温亚霓哭得喘不上气,她满眼恐慌的看着沈安沉。   沈安沉顺利成章的说出那句话:“会,我会一直陪着你们的。”   此后的若干年里,虽然沈安沉始终不能说服自己去见温妈妈,但每逢节日他一定寄去礼物和贺卡。有时是护肤品,有时是一件毛衣,也有时是他出差路上买的特产。他坚持支付温亚霓在大学的所有开销,定期的汇款到她的账户,他还曾到学校里去看过温亚霓一回,给她买零食还塞给她零花钱,只是不肯,去家里。   十五楼的房间,跟方童走的时候没有什么改变,就连地上散落的食物和摔坏的碗盘也还在,沈安沉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把随身衣物用品装进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仍然要住酒店,路上他给秘书打电话,让她订飞往德国的航班。他到酒店时刚刚下午两点钟,他空着肚子倒在床上睡觉,却怎么都没有困意。眼中的血丝红得吓人,他翻身起来,从行李箱的暗兜里掏出一个药瓶,他曾经服这个药整整一年来对抗抑郁症。手心里的三粒药片,很快被他吞进肚中,他有多久没依靠药物睡觉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程凯给沈安沉找了家政服务员,姓田,他带方童回公寓取东西,顺便也让这个阿姨过去认路。方童很亲切的称呼人家为田姨,她转动钥匙就看到满地狼藉,食物都发出酸腐的味道。田姨嘴里“啧啧”的抱怨,手里却不闲着,又是扫又是擦,忙得不亦乐乎。   方童到卧室拿衣服,程凯坐在客厅里等了半天不见她出来,他喊了一声“童童”,见没动静便走进去。方童正蹲在大衣柜前抹眼泪,柜门开着,她的头抵着里面的抽屉把手,眼泪一颗一颗往地上掉。程凯摸着她的头顶:“别哭了,童童,别哭了。”   “他把东西搬走了,你看,里面空了一大块儿呢……”方童指指柜子里面,“几天前还满满当当的呢,我熨好衬衣就挂在这边,西装呢,就放在这边,还有裤子……”   程凯把她捞进怀里:“行了,过去了咱就不想了。”   方童临走前给田姨列了菜谱,告诉她哪些是沈安沉绝不能吃的,哪些是每周至少吃一次的,田姨性格大大咧咧,她大手一挥说没问题。田姨手脚麻利,屋里转眼就干净了,她让程凯随时给她打电话,沈安沉回来她就过来做饭,卫生嘛,每周打扫两次,绝不迟到早退,绝不偷懒耍滑。   周一方童按时上班,她像平常一样跟同事说笑,到点就去食堂午餐,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了,下午她敲着电脑,朱秀秀忽然说:“珍妮姐,珍妮姐,你怎么哭了?有什么事吗?”   方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了,她胡乱的擦着笔记本电脑上落下的水渍,笑着说:“喝水多了懒得跑厕所了,哭出来不是还能省体力嘛。”   下班时手机响,方童盯着屏幕上蹦出的沈安沉的名字发呆,她接听后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安沉就像从前一样,边忙边说:“童童,我晚上有应酬,不回去吃饭了,你自己早点儿睡,不要等我,我怕太晚。”   他说完才意识到两个人已经分开,话筒里只有彼此一深一浅的呼吸声,方童鼻子酸酸的,她把涌出的眼泪堵回眼眶:“那个,程凯跟你说田姨的事了吗?让她给你准备点儿粥吧,要不我给她打电话?”   “哦,不用,你一个人住要小心。”他顿住了,又说,“童童……”   “嗯?”   沈安沉喘大气,方童以为他还是要说不分手,谁知他说的是:“没事。”   沈安沉挂上电话,立刻走出办公室,外间只剩下程凯在忙碌,他对着程凯的背影说:“程助理,帮我把去德国的机票改签到周三好吗?我想尽快过去。”   程凯答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叫住已然转身的沈安沉:“沈总,您介意我跟您聊几句私事吗?”   “可以。”沈安沉点点头。   “我想作为方童的朋友,而不是你的助理,来说两句。你怎么能这么干呢,她要走,你不留,这是男人该干的事吗?你对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你要是真对她有感情,就算死缠烂打,也不能放她走啊。”程凯愤愤的说。   沈安沉拉过一把转椅坐下,又示意程凯也别站着,他扫了一眼程凯鼓鼓囊囊的口袋,问他:“有烟吗?我能来一支吗?”   程凯掏出一支递给沈安沉,又举着打火机给他点上,沈安沉深深吸了一口:“程凯,我三十五岁了,爱上一个人,再也不是带她去坐摩天轮,不是带她去放烟花,也不是带她去唱KTV了。我想对她负责,我想对方童负责。”他揉揉眼睛,“我想娶她,不是用嘴说说就可以的,我得给她一个完整的我,我得给她一个给得起的承诺,这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不是撒娇和耍赖就能解决的。”   他把余下的半支烟掐灭,握在手心里,往办公室走,到门边时又回头,对程凯笑笑:“程助理,谢谢,替我自己,也替方童。”   程凯低声咒骂,是骂自己,他把手头上的东西弄个大概,拎着包去找方童。他们俩并肩下楼,刚到停车场,就看到等在那里的温亚霓,当然不是等他们。方童急着回避,温亚霓却迎上来,杏眼圆睁:“方小姐,咱们单独聊聊好吗?”   “嗯,好,好吧。”方童推了推程凯,让他腾地方。   “又不是不认识,还挺神秘。”程凯半是嘲笑,半是袒护,躲到旁边。   温亚霓快速滑动手机屏幕,然后摊开手展示给方童:“我们一家的合影,人家都说我长得像我爸爸,我姐姐长得像我妈妈,你觉得呢?”   方童瞟了一眼,温爸爸气宇轩昂,温妈妈一看就是贤妻良母,温亚霓彼时还是个小姑娘,还有温亚霁,长长的头发披散在颈间,大眼睛里装满温婉和善良。方童双手插在口袋里,很不情愿的说:“是吧。”   “方童,我知道你也是特别好的女孩子,可Eric必须要跟我结婚,不提我姐姐,单是我妈妈一个,你就赢不了我,你信吗?”   “我信,佩妮,说实话我压根没想过赢你,我赢不了,可是,你让我输慢点儿行吗?”方童在口袋里把手攥成拳头,她的指甲都陷进肉里,还是没能忍住流眼泪。   温亚霓的心,瞬间软下来,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对方童说:“我爱Eric,爱得不比你少,也不比你多,但我还要连着我姐姐那份一起来爱,而且,我妈妈,你不知道我和我妈妈多需要Eric,我姐姐去世后,他再也没去过我家,我妈伤心欲绝,她对我说,最让她难过的,不是失去女儿,而是还丢了半个儿子,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一定是要嫁给Eric的。” 作者有话要说:     ☆、触不可及(3)   第二十七章   沈安沉的飞机是下午三点,他早上九点整到公司参加管理会,十点半开始读秘书送进办公室的文件,往常这一坐怎么也得一个小时,可今天,他五分钟就看一次表,不断走神,一份完整的报告都读不下去。他等不到午休时间了,穿起挂在衣架上的西装,急匆匆的往外走。外间的三个人齐齐站起来喊“沈总”,他“嗯”了一声,直奔电梯间。   技术部在九楼,他头一次很没绅士风度的不停摁着朝下的箭头,他双手撑着手杖,心中焦急万分。技术部里只有噼里啪啦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沈安沉直奔方童的位置,总经理莅临,员工们受宠若惊,看见的人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他一路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方童听见动静,抬头看到沈安沉,忙不迭的跟在朱秀秀后面站起来,规规矩矩的鞠躬。   沈安沉在她桌前站住,轻声说:“你跟我来一下,有几句话说。”   “哦,哦……”方童低头保存弄到半截儿的资料。   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随着沈安沉走出去,沈安沉也不跟她说话,只是默默往前走,到了一楼大厅,方童忍不住了,在身后小声问:“去哪儿啊?还在工作时间呢,要不就在这儿说吧?”   “不要,到停车场吧。”   沈安沉掏出车钥匙,拉开副驾驶的门,牵着方童的手往里面送。方童犹豫着不进去,沈安沉握住她的手不放:“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抱你。”   方童被他一吓,赶紧钻进车里,沈安沉把手杖丢在车下,也开门上去。恋爱以来,他们不单单是每日见面,而且几乎是时时联系,这一回与方童分开两天,沈安沉说不出的不习惯。他伸手去搂方童,方童鼻子酸酸的,额头枕在沈安沉肩膀,很没底气的埋怨他:“我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别这样。”   “我三点钟的飞机,到德国我会跟温妈妈讲明一切,求她原谅我。童童,如果出事那天我不跟温亚霁说那些话,她不会走的,我知道,我知道。”沈安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攥成拳头,微微颤着。   “吃饭了吗?这几天吃得好不好?”方童手掌包住他的拳头,摇了摇。   沈安沉大约有一个星期没有认真吃过东西了,自从上周五方童离开公寓,他就忘了平素是怎么生活的。他忘了方童只准他喝温水,渴了就拎起冰凉的矿泉水;他忘了方童要他按时三餐,都是饿到心慌才随便吃些什么充饥;他忘了方童规定他无论多忙十一点钟之前必须睡觉,他整晚失眠,常常的,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夜。   “我会跟她说,我不能跟佩妮结婚,也会跟她说,我爱上了另一个姑娘。这些话,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温妈妈说,我不断逃跑,不断躲避,甚至于我想,某一日我真的会娶佩妮,然后陪在温妈妈身边,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也许这对我来说,是最简单最容易的生活方式,我可以用我的未来抵消良心上的谴责,可是童童,这不行,遇到你以后,我就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么做了……”   方童一根一根的把沈安沉的手指展开,在他掌心划着圈圈,笑着说:“安森,对我来说,只要能让你舒服,不要被那么重的心事折磨,那么,无论什么事,我都能说服自己做到。”   沈安沉刚要开口,方童捂住他的嘴,继续说:“我不想睡在你身边,却看着你在半夜里惊醒,那不是爱你,那是惩罚你,我不会这么做的。如果我们不顾一切在一起了,那么安森,我敢保证,即使活到八十岁,咱们的心灵还是得不到安宁的,我不能让你为我这么做。”   “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沈安沉吻过方童的脸颊,她的眼泪恰好滑进他口中,咸得要命。   沈安沉的飞机起飞时,方童正好接到乔森的电话,他早上约了家政公司到公寓打扫卫生,却意外发现方童又搬了回去。方童跑到角落跟他解释:“沈安沉的朋友从德国来看他,我把房间让给人家了,所以才临时去住的,不耽误你的事吧?不会很久的,我一周之内就走,不好意思啊,提前没跟你打招呼。”   “童童,你非要这么客气的跟我讲话吗?”乔森觉得很别扭。   方童傻笑:“不是,我这不怕安娜在你身边呢嘛,别给你们造成不必要的误会,那我不罪孽深重了嘛。”   乔森吹了声口哨:“我们分手了,有一个月时间了吧,我以为我们观念和信仰相同,都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可她越来越向往稳定的婚姻生活,童童,看来我适合单身是吧?不能再去耽误好姑娘了,是吧?”   “那可不,两个都让你错过了,你再不收敛,早晚被我们驱除出境。”方童跟他打趣。   “呵呵,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跟沈总相处得还好吗?”   方童压抑住就要涌出的泪,语气轻松的回答:“嗯,还好。”   她和程凯又开始奔波着去找房子,住在乔森那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程凯起初让方童暂时搬来他家,就住在程釆那间屋,反正程釆两周才回来度个周末。可方童总觉得不妥,关系再好,也是男女有别,她现在和沈安沉,还算不上彻底的分手,再说就算真分开了,也不好立刻就搬去跟另一个男的同住吧。   方童实在为这事发愁,她拿来的行李也不敢完全拆开,怕随时找到房子往外搬,只得随用随取。又惦记着不知沈安沉有没有安全着陆,去找温妈妈是否顺利。乔森清早来时,也看到了立在柜子旁边的行李箱,猜到方童的心思,于是转天下班后,他买了方童爱吃的水果和零食,想去劝她安心住着。   心情郁闷的时候,方童都是通过做家务来发泄的,屋子早被她擦得一尘不染,思来想去,只剩下洗衣服一件事可干了。她把床上用品撤下扔进洗衣机后,又踩着凳子去摘窗帘,这活儿以往是乔森的专利,后来转给程凯,她自己身高臂力不足,还从没亲手弄过。果然不是件轻省差事,她胳膊都酸了也没完成一半,便想先下来歇歇再战,恍惚中忘了脚下还有小凳子,敲门声一响,方童恰好踩空跌下来。   门外的乔森听见凳子的咣当声和方童的哎呦声,他边喊着方童的名字边焦急的掏钥匙,方童尴尬的揉着脚踝:“没事,没事,想逞强结果失败了而已,好在凳子不太高。”   乔森把她扶起来,方童自己一跳一跳的坐进沙发,蜷起腿仔细看看,貌似没什么大伤,就是扭了一下,左踝跳疼。乔森从冰箱里找出半盒冰淇淋,又从卫生间拿出一条毛巾裹上,敷在方童脚上。方童被冰得呲牙咧嘴:“哎呦,你别,这怎么比摔那下还难受呢!”   “别乱动,坚持一下,这样明天才不会肿。”乔森摁住她的腿。   “哦,是嘛,那我不动了。”方童说完,见乔森还没松开,便指了一下他的手,做个鬼脸。   乔森“哦”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发,站起来就往卫生间走:“是不是还洗着衣服呢?我去看看,你待着别动。”   他走到一半,又有人敲门,方童心想,肯定是程凯那家伙,幸亏他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继续跟乔森单独相处。门一打开,里面外面的人都愣住了,里面的方童和乔森都不认识这对穿着讲究的老年夫妇,外面的人也没想到来给他们开门的不是一个小姑娘,而是个高大的外国男人。   乔森礼貌的点头微笑:“您好,请问您找谁?”   “哦,打扰了,方童小姐是住在这里吗?”率先反应过来的老先生欠欠身子。   方童单脚蹦过去,满脸疑惑:“我就是方童,您是……”   老先生笑容可掬的对她伸出手:“你好啊,方小姐,我们是沈安沉的父母。”   “……”方童嘴里咕噜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倒是眼睛瞪得挺圆。   按照沈安沉之前的说法,他妈妈应该有六十几岁了,可眼前的这位女士却那么年轻,她皮肤白皙,穿一套藕荷色连衣裙,和暗紫色大衣。方童稳下心神仔细看,确有几分沈安沉的影子。乔森推了一下惊呆的方童,朝屋里一伸手:“请进来说吧。”   他们坐的姿势都很有风度,方童瘸着一只脚,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乔森给她搬来椅子,扶着她坐下,然后拿起外套跟大家道别:“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了,童童,你注意今晚脚不能用力。”   方童稀里糊涂的连声说:“哦,哦。”   乔森走后,沈妈妈关切的走到方童身边,弯腰查看她的脚踝,方童羞涩又难堪的用手挡着:“伯母,没事,真没事,您快坐吧。”   “是扭到了吗?你叔叔是骨科医生,让他来帮你检查一下,不知道方小姐介意吗?”沈母回身向后面的老先生招手。   沈爸爸也热情的凑过来,很专业的摁压几下,方童没敢做出痛苦的表情,自己咬着牙都忍住了。“看来还好,应当只是伤了软组织,肿几天是难免的,不过幸好没有累及骨头。”   “谢,谢,谢谢您。”方童手足无措,脸部抽搐,口齿不清。   他们二老坐回原处,沈妈妈优雅的略侧着双腿,坐姿好看,方童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女人,心里暗暗喜欢。“方小姐,突然来拜访很唐突吧?希望你别怪我们,好吗?”   “没事的,可安森,哦不是,是沈安沉,他回德国了,昨天下午走的,他不在这儿的。”方童无辜的说,她总觉得人家是来问她要人的。   “是的,我们知道Eric回德国了,你的地址也不是他告诉我们的,是你叔叔拜托一个在瑞克莱工作的旧友,从你的个人资料中得知的,这么做如果让你感到被侵犯,我们在这里先跟你陪个不是,好吗?”沈妈妈很郑重的双手合十。   方童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您别这样。”她想起入职时她还住在这里,当时要在各种表格中填写常住地址,她统统都写的是这个。   沈爸爸目光和煦,他始终带着笑意,很和蔼的样子,并不是沈安沉说的严肃而无情。他抿着嘴巴的模样,简直和沈安沉如出一辙,眉毛也是很浓,方童见了,瞬间绽出对沈安沉的思念。   “方小姐,这么冒昧的来打扰,实在很过份,既没得到你的允许,也没向你预约,请原谅我们吧。虽然咱们没见过面,但Eric每次打电话,都会向我们提及您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姑娘,农历新年,他回到香港,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看你的照片,所以你对我们,可算不上陌生啊。孩子,我想关于Eric的事,你了解的一定比我们想象中要多,你能不在意他的身体状况而选择Eric,单从这一点,我和他妈妈就要谢谢你。”   方童难为情的红了脸:“您别这样说,是我应该谢谢沈总对我的缺点视而不见。”   沈妈妈要说话,沈爸拦住了,他往前挪了挪,离方童更靠近一些,接着说:“你是好姑娘,我们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尽管难以启齿,我还是要说,Eric并不是适合你的人。”   “叔叔,不是这样……”方童听到这里,立刻竖着眉毛急着辩解。   沈爸拍拍她的手背,温和的继续说:“我知道,我知道,Eric回德国前给我们打了电话,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们了,所以我们才急着来见你。方小姐,嗯,我还是叫你孩子吧,孩子,Eric与其他人不同,八年前我们都以为他会离开我们,然而奇迹出现了,上天赐给我们一个天使,那之后我对Eric说,你现在不只是你自己,还要承担温爸爸的角色,你要照顾他的家庭。五年前一场车祸,天使选择让Eric留在我们身边,而她回到天堂,我和Eric的妈妈对他说,你现在不仅是自己,还是温爸爸和珍妮,你要对佩妮和她的妈妈负责。”   “叔叔,阿姨,负责的话,就一定要通过婚姻的方式吗?那这对沈总公平吗?”方童大着胆子据理力争,但声音却细若蚊蝇。   沈妈妈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眼睛里闪着泪花:“方小姐,你觉得有更好的方式能超越丈夫和儿子来对这个家庭负责吗?作为一个母亲,也作为整件事的旁观者,我觉得Eric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也许你不能理解,甚至觉得荒谬,但对我们来说,失而复得的儿子,已经不仅仅是属于我们的了,我们从道义上不允许他做出背叛温家的事。”   “当然,假使佩妮不愿意,那就另当别论,不过Alice说,佩妮从八年前起,几乎整本日记都是Eric,我想,Eric对她的意义不只是哥哥,还有父亲和托付终生的爱人吧,这也是我们和Alice的意思。”沈爸爸跟着补充。   Alice,要是方童没猜错,那一定是佩妮妈妈的名字,方童觉得自己就处在一个等待宣判的阶段,她还以为要等到沈安沉从德国回来,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彻底被判出局,哪知最后的结果来得如此神速,两个老人,半个小时,就把她的爱情打落谷底,不给一丝翻身的机会。   谈话仓促结束,原因是程凯来了,沈妈妈临走时意味深长的对方童说:“孩子你注意休息,好在这么多人在照顾你。”   这一晚,方童都流不出眼泪了,她睡不着又醒不了,就在混沌中挣扎。而地球那一端,尚未倒出时差的沈安沉,却半分钟都不愿耽搁,马不停蹄的去见温妈妈。   这是一所他多么熟悉的小别墅,醉人的玫瑰芳香,满目的碧色枝叶,平坦的碎石小径,所有的所有,就如同五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他那么懊悔,假如当初他是在无数个与温亚霁散步的傍晚,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亦或是在她弹琴闲暇的下午茶时分,坦承自己的心迹,就不会有那次事故,就不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他在窗外顿住脚,透过玻璃往里看,他以前经常这么干,他还会俯下身学几声布谷鸟叫,或是唱一支不成调的歌曲,逗温妈妈开心。那时的温妈妈,总是忙着做家务,或是伏在茶几上记着这个月的家庭账目,然而今天,沈安沉看到的,却是一个悲伤的老人,她怀里捧着一个相框,正靠在沙发里打瞌睡,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不必走近,沈安沉也知道,那是放着他们合影的相框,温妈妈坐在中间,温亚霁和温亚霓一左一右揽着她的脖子,而沈安沉站在后面,手轻轻搭在温妈妈肩上。   他喉中一哽,想转身,手杖却从掌中滑出,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温妈妈惊醒,她迅速站起身朝窗外看,外面是她朝思暮想五年的大男孩,他早没了八年前的青涩,俨然是一个成熟男人,但她看在眼中,总觉得他就要调皮的向她跑来,她双手掩住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泪水不断的从她眶中奔涌而出,她不停的重复一个名字:“Eric,Eric,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在劫难逃(1)   第二十八章   温妈妈与沈安沉促膝而坐,她始终握着沈安沉的手,怕他逃了一般。沈安沉是想嘘寒问暖来做开场白的,可他嚅喏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阳光洒向桌上的相框,两个女孩笑得灿烂,那是他和温亚霁订婚后不久照的,他伸手盖在照片上,哑着嗓子对温妈妈说:“Aunt,对不起……”   “傻孩子,你回来就好了,我从没有怪过你,有些事是上天决定的,我尊重他的决定。”温妈妈老了,她眼角和额上攀满皱纹,再不是从前神采奕奕,精力无穷的样子了。   沈安沉留下午餐,温妈妈给他做了温亚霁拿手的意大利面,沈安沉嘴里嚼着,心里却想起方童亲手给他擀的面汤。她有时用西红柿做配料,有时会放雪菜和很细的肉丝,她还会把面煮得足够久,确定好消化了才允许沈安沉吃一大碗。   午后的天气很暖,温妈妈挽起沈安沉的胳膊,笑着说:“你陪我散步吧。”   他们顺着别墅外的一条小路缓行,温妈妈指着远处对沈安沉说:“你看,Eric,还记得那棵大树吗?几年前你们三个,就喜欢躺在树下乘凉,你看书,珍妮听音乐,佩妮睡觉,我远远的看着你们,心情不知道多好呢!”   “Aunt,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沈安沉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开口,恐怕就更没有勇气了。   “好,我们到树下坐着说吧。”   临行前的日子,沈安沉每天都在想该怎样告诉温妈妈,他想过婉转的说法,也考虑过隐晦的暗示,但最后,他决定和盘托出,用最直接,最真诚的方式,求得她的谅解。沈安沉等温妈妈坐好了,自己才放下拐杖,扶着树滑到地上,温妈妈心疼的看着他笨拙又艰难的动作:“慢点儿,孩子,怎么会这样呢。”   “佩妮到北京去找我了,她在那里一切都很好,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她的,等她想回家时,我再送她回来。”沈安沉顿了一下,终于切入主题,他的眼睛不敢望向温妈妈,哪怕是余光,也不肯向她投去,“Aunt,因为我,您这些年过得很糟糕,我太可恨了,现在来求您原谅,简直更是不知羞耻,但我还是想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您,虽然迟到了五年。”   温妈妈突然抓住沈安沉的手腕:“孩子,别说了,我说过不怪你的……”   “可您所知道的的并非全部,那次的事故,不是一直以来大家所以为的那样。Aunt,我不该在教堂对亚霁说分手的,也不该在路上跟她吵架,如果不是这样刺激到她,她不会……”   “别说了,别说了……”温妈妈摇着头,坚决不让沈安沉说下去。   沈安沉轻轻的抚着她的背:“我总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当时不陪她去城里取婚纱,为什么不是由我当司机,为什么卡车不是从我这一侧撞过来,Aunt,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我才是的。”   “Eric,我只知道你和珍妮从教堂回来的路上发生车祸,珍妮遭遇不幸,其他的,我根本不想知道。我总在想,上天带走珍妮,是因为他需要珍妮,因为珍妮是那么可贵的孩子,没人不爱她,而上天让你留在我们身边,是他知道我们需要你。Eric,这五年来,我关心的并不是车祸怎么发生,也不是谁更该成为受害者,而是你,我侥幸活下来的孩子,你到底过得好不好,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   沈安沉叹了口气,方童这两个字,已经到了他唇边,他就要恳求温妈妈了,可是这一番话,让沈安沉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他倚着身后的大树,手背挡住刺眼的光线,也挡住流出的眼泪。   温妈妈摸摸他的头发:“Eric,佩妮并不完美,可她很可怜,假如她让你感到为难,请你看在Aunt的面子上包容她吧,好吗?”   这样看来,在北京发生的事,佩妮应当已经对她妈妈说过了,沈安沉脑中乱成一团,他看着苍老的温妈妈,除了答一声“好”以外,别的都说不出了。他匆匆忙忙的告辞,尽管显得唐突又没有礼貌,可他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他竟然迫切的想见到方童,哪怕是听听声音也好啊。   他攥着手机,却不敢拨通,他不知怎么跟方童说,说他怯懦到连提起她的勇气都没有?还是说他在仓皇和无奈中答应温妈妈的那句“好”?他叫了一辆计程车,送他到订好的酒店,他觉得浑身无力,头痛欲裂,胃中更是翻江倒海。半路上,他忍不住让司机把车子停到路边,把午饭时吃进去的意面全都吐出来,即使这样,也依然没有好转。   德国虽说是异国他乡,但对沈安沉可算不得陌生,他在这里完成本科和研究生的学业,在这里接受两次生命的洗礼,这里有很多他的同学和朋友,五年前,这是比香港更让他感到熟悉和适应的地方。然而他此刻躺在酒店的床上,相反的,却是仅仅生活过一年的北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觉得胃中绞疼,左腿也不甘寂寞,酸胀得厉害。   他想翻身下床到箱子里找些药来对付过去,但全身软绵绵的,就是坐不起来。他把手掌按在胃上,里面火烧火燎,直冲喉咙,手是冰凉的,怎么也不能捂热,这样压着,胃中并没有暖意,倒更难受了。他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梦中他不停的奔跑,又不停的被各种障碍绊倒,他觉得疲乏得要命,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在躺了十二个小时以后,他才攒下些力气,不过腿软得一下床就打了个趔趄。他口干舌燥,喝下半瓶矿泉水,然后就打给秘书,要她订最近一班回北京的机票。本来不应该不辞而别的,至少要去跟温妈妈见个面,但他顾不得这些礼数,他只是一心的,要回北京去。   又在酒店熬过一夜,他上了飞机,身上阵阵发冷,按了呼叫器找乘务员要毯子,细心的空姐发现这位先生面色潮红,瑟瑟发抖,便低下身子问他:“先生,您有什么不舒服吗?我能帮您什么吗?”   沈安沉摆摆手:“一条毯子就好了,谢谢你。”   他迷迷糊糊的听着飞机起飞和降落的声音,他仍然不断噩梦,一会儿是乱哄哄的车站里,他怎么都找不到方童的身影,一会儿又是悲惨的车祸现场,温亚霁含糊不清的唤着他的名字。空姐体贴的在他耳边说:“先生,飞机平稳着陆了,您看需要我们为您联系家人吗?”   “不必了,谢谢,我自己可以。”沈安沉挣扎着坐起来,乘务员已经把随身行李放在他脚下,他拎起来,摇摇晃晃的下了飞机。   机场大厅里熙熙攘攘,沈安沉脚步沉重,他眼前一片模糊,裹紧了大衣还是觉得挡不住冷空气忘身体里灌。胃痛就是不肯罢休,死活缠着他,而且愈演愈烈,他感到唾液中都是一股腥涩的味道。他知道自己真的没办法走了,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掏出手机想打给方童,屏幕上的数字在他眼前跳跃,就是看不清楚,他下意识的揉着太阳穴,黑暗却突然袭来,让他猝不及防,歪倒在地上。   恍惚中都是嘈杂的脚步声,他觉出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周围是各种喊声:先生没事吧?-这人怎么了,这人怎么了?-喂,快来人,快打120啊!他多么想把方童的号码说出来,可怎么都发不出声响,他听到有人说:“他手机电话簿上有他父母的联络方式诶,快打这个,快打这个。”沈安沉拼命的动动嘴,方童的号码没有念出来,倒是一大口咖啡色的呕吐物喷薄而出,他顿时感到胃中轻松了许多,满足的闭眼睡了。   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如此熟悉,纯白色的床单和被子,纯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还有穿着纯白色衣服的人穿梭。床头监护器单调的音律,滴滴答答顺着血管流进身体的药液,还有鼻中与他亲密接触不止一次的胃管,好吧,八年来,他始终没能逃出医院的手掌心。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三张焦急的面孔,他父母和温亚霓。事情如此凑巧,沈爸爸和沈妈妈本来买了隔天的机票要从北京回香港,临行前与温亚霓小聚,恰好就接到电话,通知他们沈安沉在机场昏倒,已经送往医院的消息。   又是一次消化道出血,医生初步考虑,还是由胃溃疡引起的,溃疡的面积和数量,还需要依靠胃镜检查进一步确定。医生让沈安沉的父母到办公室沟通病情和治疗方案,沈安沉强打起精神:“请您在病房说好吗?我需要了解我的情况。”   医生为难的看看沈安沉父母,沈爸爸点点头:“我们尊重他的意见,他有这个权利的。”   “那好吧,是这样,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消化道仍存在活动性出血,现在我们都是采取保守措施,适当的药物冰盐水洗胃加上抑酸治疗。不过如果出血不能控制,那么可能需要更积极一些了,比如镜下止血,但这只针对溃疡创面小可行,否则,只能考虑再一次手术。”医生之前听完沈父对沈安沉既往病史的描述,就知道这是一个棘手的病例,他的胃已经切掉了三分之一,假如再遭破坏,或是二次切除,那么对他的消化系统将是极大的打击。   医生见沈安沉十分平静,便放下顾虑继续说:“以您这样的年龄和身体状况,三分之二的胃组织已经需要超负荷运转才能满足机体的营养需要了,如果未来我们迫不得已再次切除一部分胃,那么今后的生命支持恐怕是您要面对的最大麻烦了。要是年岁大一些,需求量较少的情况大约还能勉强维持,但您……”   “我明白了,谢谢您。”沈安沉打断医生,偏过头,看了一眼与他鼻中胃管相连的引流器中,数量不少的褐色液体。   温亚霓掩面抽泣,沈妈妈揽住她的肩:“没关系没关系,你叔叔会想办法的,Eric会没事的。”   “不好意思,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沈安沉阖上眼睛,阴沉着脸。   沈妈妈和温亚霓先走出去,沈爸爸刚要关门,沈安沉忽然叫住他:“爸,我的手机有没有在您那里?”   “我们到医院时一片混乱,哪里有心思注意这些,你还在高烧,先休息吧,不重要的事咱们稍后再谈。”   “我,我想打个电话,能把您的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吗?”沈安沉单手扶着床沿,探起身子。   沈爸爸自然知道沈安沉要打给谁,身后的沈妈妈偷偷用手拉了拉他的衬衣,沈爸爸示意沈安沉躺回去:“你先休息,你先休息。”   “爸,爸爸……”沈安沉喊了几声,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病房,一副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的样子。   沈安沉捶了一下床,又咳嗽起来,他身体或动或颤,都会引起更多的出血,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重新躺好。太阳落山了,病房里渐渐灰暗,沈安沉被严格的限制进食饮水,他看着输液管内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就仿佛是一个不住哭泣的姑娘,总有擦不完的眼泪。他断然掐住细管,流动的药液戛然而止,他牵着嘴角自语道:“别哭,我没事。”   沈安沉住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瑞克莱,是他父亲给沈安沉秘书打的电话,然后由秘书通知程凯,再由程凯依次下达到各部门。程凯得知后,第一反应就是跑去找方童,方童哪里肯信,还嬉笑着打他几拳:“你少来,他在德国外事活动呢,能不能别咒他啊,怎么说也是你领导吧?”   “你当我二百五啊,有拿这事开玩笑的吗?他没跟你联系吗?”   方童见程凯是认真的,冷汗立刻就冒出来了,她掏出手机,怎么都打不通沈安沉的电话。“老大,他在哪家医院,你快告诉我,我先去看看,这样等着我得急死!”   程凯也是一筹莫展:“具体医院和情况人家怎么可能四处嚷嚷呢,我就负责给各部门发邮件告知总经理病假,估计详细情况人家秘密告诉给几个大脑袋了,像咱们这些小喽喽,哪有资格去探视人家啊,还不够人家烦的呢。”   “那怎么办啊,我不相信他会不理我,除非是真的没办法了,你说他是不是病得特重?昏迷了?难不成……”方童越哭越凶,急得脸通红。   “你等着,我有温亚霓的电话,她兴许知道。”程凯最烦温亚霓,平时看到她打来就头疼,但现在方童眼中冒火,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谁知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方童围着程凯团团转,程凯皱着眉:“你别在我眼前溜达了,我头晕死了,干脆下班回公寓直接找温亚霓就得了,你哥我舍命陪君子吧。”   十五楼没人,十六楼也是空空荡荡,方童手中的钥匙掉落在地上,她也随之瘫坐:“坏了,指定出事了,指定出事了。”   医院里不允许夜间家属陪伴,沈家父母和温亚霓望着固执得不肯跟他们交流的沈安沉,也是面面相觑,没有主意。临走前沈妈妈拉着沈安沉的手:“我们见过方小姐了,本打算等你情况稳定些再对你说……”   “你们去找她了?什么时候?和她谈了什么?我说过这是我和她的问题,你们不要干涉,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们对她说什么了?”沈安沉激动得坐起来,体位的快速改变,让他胸闷欲吐,他揪着床单,眼前发黑。   “Eric你别这样,方小姐如同你说的那样,是很懂事也很明事理的姑娘,她很理解我和你爸爸的难处,还有,我们只在方小姐家留了一会儿,就有两个很不错的小伙子来照顾她,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太过担心的,我想方小姐能够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沈安沉快疯了,他几乎是吼着说:“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去找她?她能处理什么,她什么都处理不好!你们把手机给我,现在!立刻!否则我不会再接受任何治疗!”   沈爸爸坐到床边,心平气和的对他说:“这种话你永远都不要讲,你的生命来之不易,这你应该知道。”   他胸腔中淤着的一口气,没有散出来,而是被堵了回去,他态度软了下来,只想着要是能跟方童说句话,那么什么都能忍着。“爸,我得给她打个电话,她肯定急坏了。”   “Eric,重要的是,不要让你妈妈和佩妮担心,好吗?”   沈安沉的消化道出血,两天后终于有所缓解,可以间断的夹闭胃管。方童在这两天里寝食难安,她和程凯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打听沈安沉的消息,方童联络不到沈安沉,也找不到温亚霓,便执着的每天到公寓去等。十五楼和十六楼,两层来回的跑,总觉得人家会去自己没在的那一层,都快产生幻觉了。   好在她的妄想症还没发作,程凯就把沈安沉的医院打探到了。是从秘书室的组长那里,他和瑞克莱的几个高层,去医院回来后唉声叹气,程凯恰巧听到,周围无人时装作很随意的向组长询问,那个人也没多想,只当是闲聊,就告诉给他。   他给方童打电话时,午饭刚过,距离下班还有三个多小时,方童连请假都等不及了,借口更懒得编,她抓起包就往停车场跑。一路飞驰,她心急如焚,什么都抛到脑后。   医院还在午休时间,安静得不得了,整个楼道里都是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程凯告诉她沈安沉的病房在五楼,方童看了指示牌,是消化外科。她心里揪了揪,想到沈安沉动过手术的肝和胃,不免更加忧心。她来之前祈祷沈安沉最好能住在眼科、手科、耳鼻喉科,总之一定是小到不能再小的部位,反正绝不能是饱受重创的那些旧伤。   她顺着护理站护士的手势走到病房门口,踮着脚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观瞧,沈安沉脸色苍白,与几天前相比,更加的萎靡消瘦,他半靠在床上,眼窝深陷,闭目不言。但相对于沈安沉,更让方童在意的,却是坐在他身边的温亚霓,她双手伸进被子中,要是方童所想不错,她一定是紧紧握着沈安沉的手,安慰他,陪伴他。   “方小姐来了怎么不进去?”方童回头,就看见端着水壶站在她身后的沈妈妈,她客套的微笑,方童张口结舌,一时无语。   “来了就进去吧。”沈妈妈也往里面看了看,然后难掩宠爱,对方童说:“是佩妮,你们见过吗?这孩子最近也是累坏了,Eric住院以来,她就不肯休息,衣不解带的陪着,是个好姑娘。”   方童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低声问:“沈总还好吗?他没事吧?”   “到今天才算平稳一些的,Alice还说想趁着最近Eric工作不忙时,要我们都回德国去,举行两个孩子的订婚仪式,看来不得不延后了。”   “这是沈安沉决定的吗?”方童被这句话击溃,她含着眼泪,不等沈妈妈回答,她就松开门把手,不甘心的又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个人。他们安静又温馨,很和谐,很般配,任谁来猜,都会以为是相濡以沫的恋人,方童哭着,眼睛盯着脚尖,对沈妈妈说:“可我们还没分手呢,至少还没正式分手呢,他怎么能这么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沟通一下子,可能不是那么理想的男女主角,都不够勇敢,也不够坚定,但是我觉得这样反而更接近我们的生活吧,毕竟我们身边,能够做到不顾一切去爱的,能有几个呢?   ☆、在劫难逃(2)   第二十九章   沈妈妈与沈爸爸不同,沈爸爸是在北京读过大学当过医生后,才到香港去发展的,而沈妈妈则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她是独立要强的女性,最初只是一名普通的电视台编导,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却不是她要的生活。她不顾家人的劝说,毅然辞职,经营一家很小的传媒公司,虽说到退休为止,公司也没做出规模,但至少几经磨难,各种泡沫经济都没将它打垮,算不上风生水起,倒也是有声有色。   她受过很好的教育,家庭也属书本网,沈安沉的外祖父是港大的老教授,七十几岁时还孜孜不倦的教书育人。她大多数的员工,当然见识过她的苛刻严格,但更多人,还是对她的豁达慈悲印象更深。她会为自己的员工缴纳最高的保险份额,每年会设立教育基金,给有上进心的员工提供深造的机会,还有固定的扶助金,帮那些遇到各种问题的员工度过难关。   她在五十岁生日那天,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患了自身免疫性肝硬化,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名称,她永远不会想到某一天自己会与这种疾病扯上干系。她和沈爸爸几近崩溃,又不敢在沈安沉面前流露,他们表面充满信心,暗地里却几次抱头痛哭。说什么她也不能相信,她的高大的,英俊的,懂事的Eric,即将离她而去。   所以,当那个叫温亚霁的姑娘,用虽柔和却坚定的声音说:“叔叔阿姨,你们别担心,我还是会履行承诺给Eric捐献肝脏的。”温妈妈就觉得,她眼前的不是一个普通女孩,她头上顶着光环,背后长着翅膀,她是天使,落入人间来拯救她的Eric。   她看着医生将女孩推入手术室,女孩并不是像所有人想象中坚强,她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白色的被子中,满眼惊恐。即使这样,在自己握着她的手想安慰几句时,她还故作镇静的说:“阿姨,您放心吧,Eric会没事的。”   在那一刻,沈妈妈对她的感情,就不仅仅是用感激来形容了,她真心的把温亚霁当做自己的女儿。她和温亚霁一起逛街,带她去做美容,教给她怎么化妆打扮,相处越久,她越爱她。温亚霁像她的妈妈Alice一样,温婉厚道,体贴包容。沈妈妈做梦都盼着沈安沉和亚霁结婚,然后他们名正言顺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就有足够的时间,来疼爱这个姑娘了。   而沈爸爸,虽然有着外科医生的理智和沉稳,但在对待温亚霁的时候,同沈妈妈不分伯仲,他也由衷的喜欢她,渴望她能成为自己家庭的一员。五年前得到噩耗,赶到医院见温亚霁最后一面时,晕倒的不只温妈妈,还有同样悲伤欲绝的沈妈妈,就连沈爸爸,也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沈安沉与温亚霓的婚事,两家人都没想过有一天会横生枝节,温亚霓与姐姐温亚霁眉眼相似,性格却大不相同。可能这与温亚霓被一路宠爱长大有关,相比于姐姐,她处事方式更直接,敢爱敢恨,不懂婉转。她大学毕业一年后果断辞去工作,到北京找沈安沉,她到北京去,不是试探,也绝非商量,而是单抱着一个想法,嫁给沈安沉,无论是在慕尼黑,是在香港,还是在北京,她想做的,就是跟沈安沉在一起。   温亚霁去世以后,沈家和温妈妈见过几次面,还曾接她到香港居住散心,他们没有特别的坐下来商讨这场婚事,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温亚霓毕业的时候,沈家父母专程飞到德国,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典礼结束后,温亚霓去跟同学狂欢,看着她的背影,沈妈妈对温妈妈说:“Alice,佩妮真是大姑娘了,看来两个孩子是时候把终身大事解决了。”   “是啊,Eric一个人在外面,多让人惦念,他身体又不好,要是有佩妮在身边陪着,咱们就可以放心了。”温妈妈赞同的点头。   所以当温亚霓通知他们已经买了飞赴北京的机票时,他们也没有阻拦,还以为这是两个孩子的约定,心里竟有些欣慰。他们通了电话,都觉得即使不成婚,那至少订婚仪式也该提上日程了。既然亚霁葬于慕尼黑,那么订婚仪式就在这里举办,她短暂的一生操心太多,临走时还顾念着母亲和妹妹,假如让她见到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那么也该安心了吧。   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往往是相反的,他们渐渐的知道了一个叫方童的女孩闯入了Eric的生活,Eric并不在他们面前掩饰对这个女孩的喜爱。他给他们看照片,也给他们讲怎样与她相识。起初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Eric遇到了一个善良的姑娘,对人家略有好感而已。直到佩妮在电话里痛哭流涕,他们才明白,沈安沉完全没有认识到,他应该和佩妮相爱成家。   沈家父母为自己的疏于沟通和管教而自责内疚,他们怎么可能坐视不理,简单的安排了家事和工作,也没跟沈安沉联系,就自作主张来了北京。他们是想先和沈安沉谈谈的,看他是认真的恋爱,还是不甘寂寞的滥情,然而他们来北京当天,沈安沉已经回了德国。   沈爸爸立刻转变思路,见不到男主角,那么就同女主角聊聊吧。他给一个在瑞克莱工作的世交朋友打电话,很容易的找到了这个女孩的家庭住址,也大致了解了这个女孩的一些情况。他们对这个孩子是没有什么敌意的,只想告诉她一个无法改变也不允许改变的事实,那就是,沈安沉不能去选择自己的另一半,因为那是早就被上帝注定了的事。   站在病房门外的方童,其实不想在沈安沉家人面前哭的,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不相信沈安沉是个骗子,明知自己很快要与别人订婚,却还撩拨她的感情,让她在六个月虚幻的爱情之后,要饮下如此苦果。她咬住手指,强迫自己停住眼泪,又问了沈妈妈一遍:“阿姨,我想知道,这是沈安沉的决定吗?”   沈妈妈刚想回答“不是”,恰在此时,温亚霓蹑手蹑脚的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她看到方童,虽有些惊讶,却没特别流露,而是扭身对沈妈妈说:“Eric说他好累,想睡一下,让我先出来了。”   短短几天,佩妮却憔悴不少,沈妈妈看她红肿的眼睛,和疲惫的神情,便暗暗下了决心。“这是我们和Eric几年前就商定好的事,一切就等着佩妮学业结束,方小姐,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替Eric跟你讲一句抱歉了。”   方童说什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就觉得是圈套,是欺骗,是沈安沉的妈妈伙同温亚霓布下的陷阱,她不能相信与自己相爱了六个月的沈安沉,是这样一个明知不能给她未来,却还道貌岸然玩弄她感情的混蛋。她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抬头说:“阿姨,也谈不上道歉不道歉的,即使您说的是真的,我也感激沈安沉给了我六个月美好的回忆,您说的我都能理解,我愿意分手,那我能进去跟他说句话吗?”   “他在休息,今天不太方便了,如果你不忙的话,过两天Eric稳定一些,你再来好吗?”沈妈妈彬彬有礼。   方童从包里掏出公寓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十五楼,一把十六楼,钥匙圈上坠着的,是她在香港时买的米老鼠玩偶。她这一只是米妮,米奇被她拴在沈安沉的汽车钥匙上。一开始沈安沉还不干,觉得大男人用这个太丢脸,方童最后杀手锏,吓唬他道:“你爱要不要,不要我送给程凯,我告诉你,他一看跟我是情侣款,非得激动得挂脖子上不行。”   沈安沉当时毫不犹豫的抢过来,飞快的拴在自己的钥匙上,还得意的在方童眼前晃悠:“这个必须得配奔驰,他那钥匙,拴上也不配套。”   方童把钥匙递到沈妈妈面前:“既然这样,您帮我把这个还给沈总吧,我拿着也不合适了。”   温亚霓凑过来看了看,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米奇,方童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给沈安沉的那一个。温亚霓接过钥匙,手脚利落的把上面的米妮取下来,连同手中的米奇,一起交给方童:“这是你的吧?Eric前两天摘下来要我拿给你的,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你,他说两个是一对,分开不好,他就不留着了。”   这句话,甚至比沈安沉母亲那番言辞,更戳中方童的痛点。她把玩偶拿在手里,给沈安沉的妈妈仓促的鞠个躬,落荒而逃。在电梯里,她不经意的看到映在镜子自己的脸庞,落魄而挫败,她突然发现自己变得这么可怜,又这么可笑。这还是方童嘛,她在爱情中虽专注却不失潇洒,她觉得自己应当百炼成钢,越来越强大,谁知竟是变得这样胆怯渺小,快要把头埋进尘埃里。   回家路上,她买了半打啤酒,和乔森分开以后,她也曾伤心许久,太难过了就喝上两听,头晕脑胀的也就睡了。这一晚,她从六点钟开始,喝到凌晨一点,啤酒一扫而光,人却越来越清醒。她死活睡不着,连眼睛都不能闭上,闭上就能看的她和沈安沉相守的日日夜夜,星星点点。早上六点钟,她拨通程凯的电话:“老大,我撑不住了。”   方童洗澡,用淡妆遮住黑眼圈,换了一身鲜艳的衣服。她提着包下楼去上班,路过小区垃圾桶时,顺手把无辜的米老鼠抛进去。程凯在公司门口等她,她远远看见,笑着挥挥手。   程凯与她并肩进电梯,压低声音问她:“没事吧?你早晨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跳楼了。”   “我有病啊,我爸妈还指着我养老呢,嫁给谁不是嫁呢,我跟你说,就姐姐我这脾气秉性,嫁给谁都能□□满满过一辈子,你信吗?我非得在他一棵歪脖子瘸腿树上吊死啊,我才不跳楼呢,我好好活着,我找一个腿脚特好,活蹦乱跳的老公嫁了,我生一堆孩子,天天领到他们家门口恶心他,我看他到时候……”   程凯把满脸是泪的方童抱进怀里:“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咱不哭。”   连续失眠两晚,方童觉得自己大概快疯了,她还偷偷去了一次沈安沉的医院,在楼下徘徊许久,就是没勇气上去。后来看到行色匆匆的温亚霓,提着保温瓶等电梯,她才把自己拉回现实里,灰溜溜的走了。   因为沈安沉生病,程凯和几个秘书室的小伙伴们工作量猛增,几乎抽不出时间陪方童。他能做的就是只要有空闲,就给方童打电话确认她没跳楼,还活着。方童呼扇着手里的机票,在电话里不耐烦的说:“哎呀,我真的不会做傻事啦,现在在机场呢,带我爸妈出去转转,请了三天假,加上周末,玩五天回来。”   “哦,那就好,去哪啊?”   “嗯,嗯,那个……成都。”方童声音小的都听不见了。   程凯在那头儿吼起来:“还说什么都不想了,你什么都不想还跑那儿去啊,你去哪儿不好啊,香港购物,澳门赌博,顶不济你去四川赈灾也行啊,你还往成都跑,你……”   方童挂断电话,推着满车的行李去办托运,她妈妈在身后喊:“童童,你搬得动吗?让你爸跟着你吧。”   “不用,你们原地等着吧。”方童赶紧走远了,她怕爸妈看见她的眼泪。   成都美景如故,方童安排的旅游路线,与她和沈安沉来的那一次,是一模一样的。她父母兴奋无比,一路上拍照留念,方童努力保持微笑,却抵挡不住情景重现,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这一回了,我放纵的再想他几天,等回到北京,就全忘了。”   她不知道,医院中的沈安沉,病情在这几天之中风云突变,本来就快撤下胃管,却又再次出血。他积极的配合治疗,只想着能尽快出院,去找方童。见不到方童,他心乱如麻,焦急中想起程凯,便让家人联系他的这位助理,到医院给他汇报工作。程凯心里对他不满,态度也不是从前那般恭敬温和。沈安沉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便急着问方童的情况。   程凯假装漫不经心的说:“她去旅游了,我看心情挺不错的,沈总,您自己保重身体,好好养病吧。”   沈安沉想不通,他以为方童与他一样,都在思念里挣扎。与程凯见面的第二天,他坚持要求出院,医生认为病情还不算平稳,建议再观察几天,他拔下输液器,打开柜子就要把病号服换下来。温亚霓从椅子上站起来与他争抢,沈妈妈也责怪他不懂事,场面有些混乱,沈安沉刚把上衣脱下来,还未穿上衬衣,就觉得喉咙发痒。   他慢慢蹲下,开始呕吐咖啡色的液体,他想用手中的白色衬衫堵住嘴巴,但它瞬间就染上血色。温亚霓吓得尖叫,沈妈妈大声喊着:“医生,医生!”   医生来的时候,沈安沉已经失去知觉,他不知道自己被推入手术室,也不知道大量的血液源源不断的输入体内来维持他的血压。他还想着我要快点儿醒来,我要去找方童,她不会去旅游的,她一定是在家为我担心着急,我得快去见她才行。   大面积的胃出血,医生表示保守治疗只能让他送命,唯一的方案就是急诊手术,切除出血部位,才能保住性命。沈爸爸手腕哆嗦着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温亚霓和沈妈妈在手术室外哭泣,几个公司高层,也是沈安沉的朋友,闻讯赶来,同样的担忧难过。   手术倒是顺利的,医生竭尽全力保留残存的胃组织,即使这样,也只剩下了二分之一。术后沈安沉被送入重症监护病房,医生摘下口罩,一脸沉重的对沈安沉的父亲说:“但愿肝肾功能别受到影响,否则更棘手了。”   腹部的伤口,在沈安沉醒来后变得灼热疼痛,他拒绝开口同人说话,他只做两件事,闭目养神,或是瞪着天花板。他的生命体征日趋稳定,被转入普通病房,来探望他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是公司里的同事,各个部门组团来给老板送温暖,人来人往之中,就是没有方童。   方童在沈安沉手术后三天才回到北京,程凯到机场接他们,把父母送回家后,方童刻意不提沈安沉,就给程凯讲一路趣事,程凯搬着方童的大箱子上三楼,方童翻着背包找钥匙,程凯在她身后悄声说:“他情况不怎么好的,刚做完手术,还没出院呢。”   “哦,那个,我明天去上班是不是得先去人力资源那儿报到啊?”   “做的是胃切除,我前天跟秘书室的人一起去看他了,脸白得跟纸似的,精神儿也不好……”   “哦,那个,你说我给同事带的礼物是一早去了就分发还是等到下班再说?”   “你真那么狠心?人家都去看他了,你也不去?说实话,他那么对你我挺烦他的,可真见着了也觉得心里不舒服,太可怜了,你是没看到,人都瘦得走形了……”   “哦,那个,老大,我找不到钥匙了,你给我找找吧。”方童的手,不住颤抖,包掉在地上,方童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肩,向程凯求助。   程凯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伸手拽起方童,她眼神飘忽,喘着粗气,程凯拍拍她的头:“你在我面前,就别端着了。”   方童放声大哭:“我也不想这样的,我真不想这样,老大,我中毒了,我想恨他,想再也别见他,可看见他受罪我就心疼,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他太多,这辈子在劫难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出差台湾,可能要停更一次了,我尽力早些更文,下一更男女主角相见,期待啊期待啊!   ☆、在劫难逃(3)   第三十章   方童一早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上班,这要搁在往常,谁旅游完带着小点心到办公室,分分钟就得被包围,眨眼间包装纸满天飞,就剩下一片吧唧嘴的声音。可今天,她一进去就发现大家正聚集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丝毫没察觉她的到来。方童咳嗽一下,冲着里面那一撮人喊:“我来啦,给你们带好吃的喽。”   第一个回头的是朱秀秀,她兴奋的跑过来抱抱方童:“珍妮姐你可回来啦,咱公司都出大事啦,知道不?”   “什么大事?好事坏事?加薪还是裁员?”方童把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掏出一包零食扔给远处的同事。   朱秀秀凑到她耳边:“沈总病了,做了个大手术,据说老严重了,现在各个部门比着去献殷勤。不过咱们组长说了,必须等人齐了再去,绝对不把你丢下,你看,为了你,我们都成落后份子了。”   正说着,组长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方童招手,秀秀马上讨好的说:“组长,我跟珍妮姐都说个大概了,您再说点儿重点就行了。”   “珍妮,朱莉跟你说了是吧?沈总手术完有一段了,基本上咱们公司都去过一轮了,现在你回来了,我想着咱们也别掉队。我跟大家商量好了,每人凑一百,买束花买点儿营养品什么的,你晚上没事吧?”   方童从钱包里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组长:“那什么,我就不去了,您代表我表达个心意吧。”   组长斜眼瞪她:“你什么意思?合着我多余等你了呗?那行,钱给我吧,你自己看着办。”   “不是,不是,我这不晚上,那什么,我这不晚上……”方童被失眠折磨得脑子也不灵光了,半天没编出一个理由。   “行了,你别跟我这儿瞎扯了,大忙忙的,晚上五点半,楼下停车场集合!”组长不耐烦的坐下来继续干活。   其实方童不是不想见沈安沉,她的心从昨晚到现在,都碎了好几回了。可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在同事面前影响不好,又怕沈安沉的妈妈和温亚霓,当着大伙儿让她难堪。她这一天,没干别的,就反复琢磨这事,临近下班时,她终于下定决心,既然有这么个机会有可能见到沈安沉,别的,就一概不考虑了,爱咋咋地,还能把我扭送公安机关不成?   提前就有同事利用午休时间去买了礼品回来,一束精美的鲜花,还有若干瓶瓶罐罐的保健品。大家在停车场整理队伍,方童粗略一数,有九人,全部门除了一个产假的,还有一个重感冒的,其他的全员出动,热情高涨。   方童跟在他们后面上了五楼,还是那个熟悉的单人病房,方童走在倒数第二个,带队的组长敲门后,温亚霓走出来,大方的与组长打招呼。她没注意到方童,方童也不是刻意躲避,就是站得比较远,前面又有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同事挡着,自然不容易被认出。   大家鱼贯而入,方童的眼睛,一下子就定格在那张病床上。她透过人群的缝隙望进去,她的安森,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鼻中仍插着胃管,胸前做了锁骨下穿刺,一根细细的管子,从胸壁被置入锁骨下静脉内,方便大量输液维持生命。他瘦得厉害,头发也没了光泽,整个人蔫蔫的,脸色惨白的躺着。见到有人进来,他强打起精神,微微探身,对着探望他的同事点点头。   他刚要重新躺回去,就看到了方童,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方童穿牛仔裤,和一件黄色格子衬衫,沈安沉记得,那件衬衫,以前为了节省空间,是挂在他的衬衫里面,他最喜欢这种方式,总让他有抱着方童的错觉。他死死的盯着方童,温亚霓敏感的发现了,她不动声色,像接待其他同事那样代替沈安沉寒暄,然后给大家鞠躬:“不好意思,沈总还要休息,谢谢大家的心意,你们太周到了。”   组长给她回礼,又对沈安沉说:“沈总,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祝您早日康复!”   沈安沉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这是一个梦,方童是个幻影,上帝是不会这样恩赐他的。组长说完,便示意大家出去。方童两条腿直哆嗦,倚着墙站着,看到前面的人转身,也下意识的跟着转身。   “方童,你等等,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沈安沉再也待不住了,他撑着床坐起来,焦急的对着方童喊。   温亚霓走到他眼前:“你快躺下,医生可不许你这样,伤口怎么办。”   她这一提醒,沈安沉才感到伤口牵扯的剧痛,火烧火燎的,可他咬着牙,硬是坐着。伤口本就没有愈合,被扯了这一下,开始渗出血来,沈安沉觉得上腹热乎乎的,也没往心里去。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方童身上,他不能让她走了。   同事们都不知道内情,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组长识趣,挥挥手让大家跟着她先走。方童背着身,一个个同事跟她擦肩而过,她有无数眼泪,都生生咽进肚子里,脸上却什么都不敢有。   屋里就剩下三个人,方童扭头对沈安沉说:“沈总您休息吧,我先走了……”她说不下去了,急着去拉门。   沈安沉捂着伤口,淡淡的说:“你要是走,我肯定下去追你,你信不信?”   他说着就挪到床边,同时胡乱拔着身上的监护设备,方童惊慌的摆手:“你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   温亚霓扑过去阻拦他:“Eric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能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你不要这样子,我出去好不好?”她急得哭起来,回头对方童嚷道:“你不要走,你真想看着他死吗?”   方童走近,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低头站在沈安沉床边,喃喃的说:“你躺下好吗?我求求你了……”   沈安沉抓住她的手,抱在怀里,终于慢慢倒回床上,温亚霓跑出去找医生,方童蹲下来,用拇指沿着沈安沉的眉骨滑到颧骨,又滑向下颌骨,每一块骨头都很突出,他太瘦了。方童流下眼泪:“你别生病了,你快好起来吧!”   “没事的,你不要哭,都好得差不多了。”沈安沉抚着她的头发。   医生来给沈安沉换药了,他掀开被子,看着被血液浸透的纱布,摇摇头,不满的嘟囔:“你这样不配合治疗怎么行?作为病人也太不听话了,叮嘱你多少次不许剧烈活动的,再这样下去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可处理不了。”   “知道了,真不好意思,下次我们一定注意。”温亚霓连连道歉,语气和口吻,都是沈安沉家属的模样。   “佩妮,我想和方童单独待一会儿,你先出去好吗?”换药的医生一走,沈安沉就对温亚霓说。   温亚霓点点头,关门前又不放心的冲着方童和沈安沉说了一句:“阿姨快来了。”   这一刻沈安沉期盼了太久,他的姑娘近在咫尺,可以嗅到还可以触到。沈安沉又想坐起来,他手肘支在床上,刚要用力,方童赶紧摁住他:“你别动,千万别动,要是再出一次血,我非得跳楼不可。”   “我想抱抱你,我得抱抱你……”沈安沉可怜兮兮的说。   方童俯下身子,不敢真的压住他,却也能与他贴在一处:“这不就好了?”   沈安沉抬手揽着方童的脖子:“你得抱紧点儿,不许动,多抱会儿。”   “你听话,不要闹,等你好了,我每天抱你,好不好?”方童鼻子酸酸的。   “方童我们结婚吧,你嫁给我好不好?我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在乎了,有你陪着我就行了,我不要良心,也不用道德,我就是想忘恩负义,我就是想没有原则,我愿意当坏人,我愿意背弃诺言,我愿意接受上天给我的所有惩罚,行不行?”   方童苦笑一下,他能讲出这么多,已经证明他什么都放不下了,她不想让沈安沉为了自己,做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也不想让他失去信仰和底线,更不想让他,与父母和敬爱的温家妈妈为敌。方童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对他说:“最近是不是都没有睡好?”   “你别哄我,我不想睡,也不许你走。”沈安沉皱眉发火。   方童吻他,嘴唇抵在一起,两厢撕磨,沈安沉干燥的唇渐渐变得温暖湿润,他闭着眼睛安心享受。他几日几夜的睡不着,即使睡了,也很浅,略有动静就会惊醒。这么多天以来,他头一次有了困意,但他挣扎着不肯睡,思念太过绵长,相聚太过短暂,他舍不得睡。方童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轻声哼着歌,那是一首催眠曲,方童从小听到大,后来唱给沈安沉,他喜欢得不得了。   “别唱,我不想睡……”他的抵抗没有什么作用,很快的,他在浅唱低吟中陷入梦乡,一个难得好梦,他梦见自己与方童翩翩起舞,窗外阳光明媚,照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方童看着熟睡的沈安沉,她情不自禁的又去吻他,但这次不敢放肆,怕把他吵醒,便只好蜻蜓点水,吻了又吻,还是意犹未尽。他的嘴角微微上翘,表情如此舒展,方童一只手被他攥在掌中,只好用空余的那一只来抚摸他的小臂和手背,又摸过骇人的各种管子。沈安沉仿佛感觉到方童的触碰,他舔舔嘴唇,咕哝着唤她:“童童……”   “嗯,睡吧。”方童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膀,他满意的露出一个笑容。   门被推开,沈安沉的父母走在前面,温亚霓跟在他们身后,沈妈妈走过来,温柔的看着睡得正香的沈安沉,然后对方童指指门外,方童会意的站起身,想跟着她出去。睡梦中的沈安沉却不松手,方童轻缓的把手抽出来,在他耳边说:“睡吧,我很快回来。”   他们两个在走廊尽头停下,沈妈妈温文尔雅,从手包中掏出纸巾递给方童:“擦擦眼泪吧,姑娘,Eric状态不好让你难过了,我很抱歉。”   “阿姨,我很会煮饭,我做的粥沈总非常喜欢,我也会干家务,什么都难不倒我,我对长辈很好的,很孝顺也很听话,阿姨,其实我人真的不错,您就让我照顾沈总吧,行吗?”方童对着沈安沉的妈妈飙泪,她拿手背擦着眼睛。   沈妈妈抱了抱方童:“我知道你是善良的好孩子,对此阿姨从来都没怀疑过,所以我才会一次次的跟你说真心话,阿姨之所以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并不是对你不满。姑娘,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爱情可以降临却不能着陆,咱们的生活不是童话,请你原谅阿姨不能成全你的十全十美。可是,就像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样,我们的信仰不允许我们做出违背温家的事,Eric更是如此,他不能做别的选择,我和他爸爸也不许他做别的选择。”   方童点头,沈妈妈以为她要离开,谁知她却径直往病房的方向走,她步子迈得很大,每一步都很坚决。温亚霓坐在沈安沉床前守着,沈爸爸在一旁看书,屋里出奇的安静。方童顾不上理会他们两个惊诧的目光,她伸手理了理沈安沉的头发,又把他的被角掖好,沈妈妈也跟了进来,声音很小的喊:“方小姐,你……”   “我知道,我很快就走,刚才答应他说会回来的,不能骗他,我永远都不骗他。”方童的一滴眼泪砸在沈安沉额前,她拿手指抹去,又依依不舍的看他几眼,也没跟其他人打招呼,头也不回的走了。   酒吧这个地方,方童很久不曾来过,她选了很角落的一个位置。她还记得乔森给她讲,这里有一款鸡尾酒叫做“tomorrow(明天)”,很烈,一般的人,喝过之后再醒来就是tomorrow了。他还跟方童开玩笑,说假如有一天你吵着跟我分手,我到这里点一杯,看你到时候来不来接我回家。   方童招呼服务生过来:“我要一杯tomorrow,哦,对了,我要是醉得不省人事,你帮我给这个人打电话。”她把程凯的名片丢给服务生,服务生见惯了失恋之后到这里一醉解千愁的都市男女,他撇撇嘴,拿着名片去端酒。   等了又等,服务生才回来,方童接过这杯橙色的液体灌了一口,纳闷的问他:“这是tomorrow吗?怎么一点儿酒味也没有?”   “不是,这是橙汁,那边的先生不让我拿酒给你喝。”方童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乔森端着啤酒杯,和几个朋友围着桌上足球边玩边聊,好不热闹。   乔森挥挥手,走过来坐在方童对面,方童有些意外,支吾着:“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也在这里,你不是周一都不来酒吧吗?怎么破例了?”   “周一不去酒吧的原则是针对你定的,因为你每到周末结束,周一上班都脾气暴躁,呵呵,我哪里还敢惹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在家陪你度过上班狂躁期。”乔森大笑。   “是呢,我最烦周一,上一个周末还没过够,下一个周末遥遥无期,那个时候被我折磨得不行吧?”   乔森夸张的摆出赞同的表情:“是啊是啊,你终于理解我了。”   方童敷衍的笑笑,低着头喝饮料,乔森趴在桌上,敲了敲桌面:“心情不好吗童童?是因为沈总吗?怎么了,合不来吗?”   “没有,就是在家待着太无聊,出来转转。”方童撒谎。   “听说沈总生病了,刚才看到你进酒吧,我就猜到你们之间有问题,否则按照你的性格,绝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的。你忘记我着凉发烧那一次,你整整一夜都没睡,第二天……”   他还没说完,方童就忙着打断:“乔森,我们挺好的,真没事,是他父母过来了,让我回家休息休息。”   “好吧,那你更不能喝酒了,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他不等方童拒绝,就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让方童穿上。   晚上风已经很大了,方童缩着脖子钻进车里,对坐在副驾驶的乔森说:“这哪里是你送我回家?开我的车,而且我开车,分明是我送你好不好?哎呀,你真的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的,再说你朋友还等着你呢。”   乔森很坚持:“那怎么行呢,我怕你再跑去喝酒,送你回家是为了避免我晚上因为担心而失眠,你当做为我着想吧。”   到了小区外,乔森下车,方童的再见还没说出来,乔森又坐回车里:“童童,无论遇到什么事,憋在心里自己难受是最傻的,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有任何问题,一定打给我,你要知道,我都是为你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如影随形(1)   第三十一章   方童回家后就给程凯打电话:“老大,我觉得还有希望,我看沈安沉的父母对我也不是特别抵触,你说我要是三天两头的跑过去求求他们,这事能不能有缓?反正我不怕奚落也不在乎冷淡,我脸皮还挺厚的,是吧?你说我掌握什么频率,明天就去会不会太密集了点儿?过于讨人嫌了吧?”   “咱能不能别说这么没志气的话?你非得把自己弄这么可怜啊,你琼瑶女主角是吧?我告诉你,这地球少了谁都公转自转,我就不信没有沈安沉你活不下去,半年前你怎么过日子的就接着过不行吗?”程凯都快急了。   “我也烦自己,真的,怎么就非得这么没出息呢?你知道我多想潇洒的在沈安沉床前跟他挥挥手,然后满不在乎的对他爸妈还有那个温亚霓说,你们四个好好玩儿吧,姐姐不伺候了。可怎么办,我不是没这能耐嘛,只要让他别再受苦,就得了。“   程凯以前不知道方童的这种个性,他一直认为方童不是那么钻牛角尖的人,比如以前在MAXAIR,她提出的观点意见被别人反驳了,大多都是一笑置之,绝少争得面红耳赤,头破血流。再比如她和乔森,三年的时间,分手后也没有寻死觅活,一蹶不振,当然确实痛苦了很久,但都是对过去的追忆和惋惜,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还以为这次和沈安沉,方童折腾个几天就平息了,这年头哪里还有至死不渝的爱情?你寻一个样貌顺眼的,工作稳定的,对人体贴的,两个人谈上一两载的恋爱,朋友认可,父母祝福,彼此没有发现对方太让自己恶心的地方,接着顺理成章,谈婚论嫁,那就算功德圆满,皆大欢喜了。当然,整个过程中,若能再掺上一些或惊险或浪漫的小故事小片段做点缀,那么这爱情简直就妙不可言了。   这就是经济适用男程凯的想法,他始终觉得方童是跟他一类的人,他们现实又理智,不羡慕跌宕起伏的人生,也不追求高-潮迭起的感情。在沈安沉走进方童的生活以前,这确实就是方童的处世态度,她就想谈一场简单甚至乏味的恋爱,有个人会陪她经历喜怒哀乐,会陪她走过生老病死,清晨时一起挤在卫生间里刷牙,傍晚时相互依偎在沙发上聊天,这就足够了。   医院成了方童每天要去报到的地方,她下班后会很规律的开车到医院停车场,停好车后去附近吃水饺或面条,偶尔的,也吃快餐。吃饱后,她就到五楼去转上一圈,远远的朝沈安沉的病房望一望,要是恰好楼道内没人,她就大着胆子走近,透过玻璃偷窥她的爱人。   留在病房里的大多数是温亚霓,方童潜意识里把她定位为一个被宠坏的刮噪大小姐,可几天后方童就有了新的认识。温亚霓在病房中不是看书就是看沈安沉,也会和沈安沉交谈,都是浅笑低语,温柔贴心。   方童会猜她正对沈安沉说些什么,要是换做她,就给他讲冷笑话,再讨论一下来往的护士中哪一个的姿色能跟自己相提并论。她能想到沈安沉会被她逗得前仰后合,会戳着她的额头嘲笑:“你能不能有自知之明啊,你怎么会比人家胸大,瞎子都看得出来!”   刚开始的几天,她待不上一时半刻就会泪流满面,渐渐的,她能够克制自己站在门外看温亚霓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爱人,她跟程凯说,老大,我现在别提多坚强了,再过十天半个月,我就敢进屋指着温亚霓让她滚蛋了。   组里有了临时紧急任务,要到南方出差,组长直接把任务指派给了方童。方童对工作还是勤勤恳恳的,很少推三阻四,哪怕领导有时不近人情,她也是能忍则忍,能干则干。可这次不行,她编了一大堆理由推辞,什么身体不适父母高龄,舅妈重病同学车祸,组长冲她翻翻白眼:“已经让行政助理给你订机票了,麻溜儿回家收拾东西去吧。”   收拾东西当然是次要的,方童下班直奔医院,这次出差为期三天,搁在平时,能三天不去上班她还不得美死,现在就不一样了,她的心思全在沈安沉那里,三天不见,怎么熬得过去这么多思念?   她也没顾上打探周围敌情,迫不及待的踮着脚扒着门去寻觅沈安沉,她就想着,这回说什么也要多看几眼,要看一眼睡着的,再看一眼清醒的,还要看一眼半坐的。谁知一眼还没看完她就吓了一跳,床上空空荡荡的,根本不见沈安沉的踪影。她扭着身子朝屋内四下张望,不仅沈安沉,其他人也没有,方童燃起不好的预感,转头要去护理站。   刚跑出两步,身后就传来那么熟悉的声音,“童童……”   方童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谁了,这个声音每天要在她耳边飘荡无数遍,低沉温和又充满磁性,是的,那是她的安森。方童有点儿懵住了,一时愣神,直直的站着没动。   “童童……”   方童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沈安沉,划到她面前,仰着头看她。方童没说话,慢慢单膝跪下,把头枕在沈安沉腿上。沈安沉怜爱的捻着她的耳垂:“你看,我都没事了,今天早上胃管也撤了,想着出来透透气的,过两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没事了你还坐轮椅?你坐轮椅干嘛,我不想看见你这样。”方童握住他的手,不停的流泪。   沈安沉一只手牵着方童,另一只手扶着身旁的墙壁,晃晃悠悠的起了身,他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也很久都没有负重下床,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腿软而无力,可他坚持站起来,倚着墙对方童微笑:“不坐也行的,就是我太懒了,真的都没事了,你不要哭,我都好了。”   温亚霓本来推着轮椅,看到沈安沉这样,眉毛都竖起来:“Eric你疯啦,快坐回来,医生不准你吃力的!”   “你快坐下,快坐下,我不哭了,你别站起来,我不哭了。”方童手忙脚乱的去搀沈安沉,他的腿有些颤抖,身上也出了一层汗。   沈安沉靠着方童,方童把手环过他腋下,抱着他缓缓的坐到轮椅内。沈安沉折腾了这一次,已经气喘吁吁,方童看出温亚霓对她的不满,确实因为她沈安沉才会这么逞强,要是真有个好歹,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哦,你是十二床的家属啊,下次来了别总在楼道里走来走去的,要不然别穿高跟鞋也行,病人都需要休息,你天天‘嗵嗵嗵’的谁受得了?”一个护士看到方童,劈头盖脸的责备。   方童看着她也眼熟,来了这么多天,这几张面孔都记得差不多了,方童连连诚恳的认错:“好的好的,下次保证不穿高跟鞋了。”   沈安沉拉着方童的手紧了紧,方童低头看他,他抿唇沉默一会儿,忽然问她:“你每天都来的,是吗?”   “那个,额,那个,嗯,也不是,就是……”方童吞吞吐吐。   “从明天开始,有一天你不来,我就立即出院。”沈安沉心里沉沉的,他想到那么多个黄昏,他躺在床上想着的姑娘,原来就在门外。她是为了顾及我才变得胆怯,她是怕我为难才委屈自己,沈安沉一想到这里,就觉得难以名状的心疼。   方童蹲在轮椅前,小声说:“你不许胡闹,你得听医生的话,赶快好起来。再说,明天我要去杭州,公司都给我订好机票了,你乖乖的,等我回来就来看你。”   “明天去吗?哦,你拿手机给我。”沈安沉不容置疑的说。   “你干嘛?别胡闹,就三天,这是工作需要。”   沈安沉伸手去抓方童的包:“工作可以需要你,也可以需要别人,但我只需要你。”   方童被他这句话感动,一瞬间的犹豫,手机已经落到沈安沉手里。方童央求他:“你别打,也没什么理由拒绝,这次就让我去吧,我都答应组长了,而且这点儿小事你亲自打电话,怎么都说不过去。”   “怎么没理由呢,我可以进食了,我要吃你煮的粥,所以你得留下,这个行吗?”沈安沉挑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   “哎呦,你可别,我求你了,我自己去请假好不好,你这样我还怎么混啊!”方童赶紧把手机抢过来。   温亚霓把这一切理解为打情骂俏,她愠怒的瞪着方童,一字一顿的说:“方小姐,Eric要休息了,不好意思。”   “哦,是嘛,该休息了,好的,好的。”方童装傻,假装听不懂逐客令,推着沈安沉就往病房走,温亚霓也不好发作,气鼓鼓的跟在后面。   方童对温亚霓,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反感,她就怵沈妈妈,沈妈妈说话条理分明,每一句都直捣你心底,方童总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说服她,最后的结局嘛,必然是仓皇失措,败下阵来,而且还认识到自己的自私和矫情。她看沈妈妈不在,也就没那么心虚了,你可以说她欺软怕硬,但她自己坚持说这属于随机应变。   躺在床上的沈安沉,变得虚弱病态,方童觉得就是周围那堆医疗设备搅合的,氧气管和监护仪,还有旁边随时待命的输液吊架。方童随手整理着床边的小柜子,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对沈安沉说:“都凉了,你喝不喝,要是喝我给你倒热的。”   “不喝,你给我擦擦脸吧。”沈安沉从小就很独立,特别是中学以后,基本都是住校,大学更是隔家千里。他没有与人同住的太多经验,包括他母亲,也未太亲密过。他不会照顾别人也不习惯被照顾,和温亚霁恋爱期间,只是偶尔见面,不曾共同生活。但和方童相处的日子,却让他感到舒心,只有她,让他如此信赖,也如此依赖。   场面有些尴尬,方童看了看温亚霓,还挺难为情的。温亚霓走进卫生间,方童也跟着,讨好的说:“我来准备吧,你歇会儿你歇会儿。”   温亚霓把一个塑料盆接满温水,方童用手指搅着试了试:“好像热了点儿?”   “方小姐……”温亚霓眼睛里都快蹦出刀子了。   方童端起盆,心里偷笑,脸上还装着严肃:“好,好,这样就OK了。”   沈安沉眼睛追着方童,方童被他盯得害羞了,在他眼前使劲一拍手:“哎呀,不带你这样的,闭眼!”   她浸湿毛巾拧干,从沈安沉的脸擦到脖颈,又把手和胳膊也一起抹了抹。弄好以后,她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护手霜,给他脸和手上都涂了一层。沈安沉皱着眉毛,不满的嘟囔道:“哪有抹这个的,这味道太大了。”   “这多香,你不懂,这是薰衣草的,护肤安神,你晚上闻两口就睡着了。”方童拉起他的手深嗅,一脸夸张的陶醉。   温亚霓看看手表,面无表情的提醒沈安沉:“阿姨快来了,我不想让阿姨生气,Eric……”   方童对温亚霓笑了笑:“我知道的,佩妮,谢谢你,我这就走。”   “方童……”沈安沉拽住方童的手腕,眼睛里都是不舍。   方童也不好受,可今天能陪沈安沉这么久她知足了,她抽出手,收拾利落盆和毛巾,又把床下沈安沉的鞋子摆整齐。都忙活完了,方童弯下腰凑到沈安沉面前:“是不是能吃点儿东西了?我明天给你送粥来,你快休息吧。”   “是不是我睡醒了你就来了?”沈安沉的语气中,有一种小孩子的天真,方童在一刹那有点儿想哭,她突然发现沈安远比她想象中需要她,他是深沉内敛的人,却能够这样直白,这该要多大的勇气。   方童出门前对温亚霓招手,温亚霓随着她走出来,反手拉着门,问她:“什么事?”   “佩妮,我求你件事,能不能别把我来看沈总的这件事跟叔叔阿姨说?”   “我没兴趣说这些,我留在医院是为了照顾Eric,而不是察言观色说闲话。”温亚霓不屑的回答。   方童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谢谢,佩妮,谢谢你。”   温亚霓别过脸想了想,正色道:“方小姐,作为Eric的未婚妻,我想说你刚才很不礼貌,很伤害我,我是拿你当做Eric好朋友的,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太过份。”   方童听到“未婚妻”这个词,心里一颤,她叹口气:“佩妮,我和沈安沉循规蹈矩的恋爱,互相尊重和珍惜,所有的事都那么美好,然后你就出现了,然后就是一大堆的各种故事和插曲,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赶出局,甚至连正式的通知都没有,我就要和热恋中的的爱人分手,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   “公平与不公平,我不想跟你讨论,我只想说,现实如此,我和Eric快订婚了,方小姐,我很抱歉。”温亚霓说完,就要推门回去。   “佩妮,明天见!”方童对着她的背影从容的说,她知道自己这样挺没意思的,说难听了,叫没脸没皮,以前她顶讨厌这种人,不过到了自己身上,她就不这么认为了,脸皮固然重要,但为了更重要的人,绝对可以扔在地上,再踩一踩。   方童盘算着哪个时间段才能巧妙的避开沈安沉的父母,那是她的死穴,经过精心研究,她决定还是选在六点以后。凭借她多次与“敌人”周旋的经验,这个时候沈安沉的父母通常就回家休息了,就是偶然的出现,一般也是温亚霓外出未归,他们等着同她交接班。   这些还是次要的,最让方童头疼的是对付更大的“敌人”——她组长,她把枕头蒙在脑袋上冥思苦想,好主意没向她袭来,倒是困意一波接一波不闲着。她的机票是转天下午三点,今天晚上不把这事解决了,明天肯定就死活推不出去了。   方童牙一咬,心一横,拔通电话:“组长,那个,我跟您商量件事,您看出差能不能派个别人呢,我这次真的去不了。”   “怎么又来了?不都定好了吗?你快挂吧,我盯着孩子写作业呢。”组长颇不耐烦。   “不是,那个,我大姨妈……”   “你大姨妈来了?来了也没用,吃片止疼药也得给我顶住,咱组这么多女的,要是谁都大姨妈一来就撂挑子,我还干不干了?”   “不是,是那个,我大姨妈……死了,我得去老家奔丧。”方童脑子一转,信口胡诌。   “不是,我发现珍妮你可够有意思的,你昨天不说你舅妈病危了嘛,怎么姨妈……”组长见多识广,片刻就识出漏洞。   方童汗都下来了,她咽口唾沫,索性胡编到底:“是这样,我舅妈一病吧,把我姨妈急坏了,脑血管意外,特别突然。”方童心想,亏了她妈妈独生女,姥姥家那头就没什么亲戚,要不然人家这喷嚏还不得连着串的打啊。   组长被她绕得也迷糊了,忘了追究舅妈病了姨妈着哪门子急这事,不高兴的问:“说吧,奶奶,您请假几天?”   “不多,不多,也就两三天,我快马加鞭,去去就回,您高抬贵手给批了得了。”   “唉,你姨妈是不是脑血管意外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快意外了,你就等着给我随份子吧!”组长没好气的摁断电话,方童后面加的那句“万寿无疆”她也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如影随形(2)   第三十二章   方童做的是小米粥,她觉得相对于大米粥,这个大约更容易消化。另外搭配的小菜是拌笋尖,切成细小的丁状,撒上盐和香油,她也想过做沈安沉爱吃的雪菜花生米,但怕味道太重了,大病初愈,不适合。她把那个粉色的保温杯翻出来,里里外外刷干净,盛了半罐粥,又把拌菜装进密封的玻璃小盒子中,都弄好了,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时间。   她特意穿了运动鞋,一来人家护士刚数落完她,怎么也得有一个悔过的态度,二来世事难料,外一真碰上沈安沉的妈妈,也好撒丫子跑路。开车途中程凯打来电话,方童把车停在路边,问他有何指示。   “你人呢,怎么今天没来上班?”   “干嘛?合着我现在请假不光要经过组长还得请示您老人家?本小姐要事在身,回来再跟你说,你先挂吧!”   “那什么,你不请示我也没关系,不过今天我去技术部找你,朱莉说你去参加什么大姨妈的葬礼了,我没反应过来,随口说了一句怎么还有大姨妈呢,老方她妈妈独生女啊!”   方童气得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什么!不是老程你要害死我啊,哎呦,算了算了,幸亏你没在我们组长面前说,要不然……”   程凯愧疚的咳嗽一声:“那什么,其实你组长当时站在我后面呢,我是真没看见啊,这事可不赖我,你说谁后脑勺长眼睛啊……”   “程!凯!你给我滚蛋!”方童恶狠狠的把手机摔在副驾驶座椅上,两秒钟后又心疼的捡起来检查了一下,发现屏幕没黑没白才放心。   怎么跟组长狡辩或是认错还是留着回家后慢慢琢磨吧,眼前方童也顾不得许多了,她一脚油门踩到医院,车子都停得七扭八歪的。提着袋子上了五楼,正和昨天的那个护士走了个对面,方童抬起脚,冲人家呲呲牙:“呵呵,我今天不扰民了,您看!”   护士小姐掩口乐了:“行,你还挺有意思的,知错就改哈。快进屋吧,我说怎么今天十二床没有家属呢,敢情是你来陪床啊!”   方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简直是大喜过望,一溜小跑到门外,屋里除了躺在床上的沈安沉,真的再无旁人了。沈安沉侧身背对着方童,方童看到他消瘦的肩背,心里不是滋味。她轻轻敲了两下门,推开一道缝隙,小声喊:“安森……”   沈安沉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眼睛迅速就寻到方童,他兴奋的展开笑容:“你来啦,怎么这么晚?”   “在家忙呢呗。”   “忙什么?”沈安沉探身接过方童手里的袋子。   方童调皮的眨眨眼:“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得反复练习。”   “能不能不这么贫嘴?”沈安沉被她逗得不行,拉着方童坐在自己身边,又在她的头顶上啄了一口。   “我这算贫嘴吗?不过即使这样,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哦。”方童还不肯罢休,继续厚着脸皮跟沈安沉调笑。   沈安沉照着她的嘴唇吻下去,方童仰着脸去迎合他,彼此口腔中的气息交织,都带着浓郁的思念与爱恋,久久的,分不开。方童勾着沈安沉的脖子,她吻得那么汹涌,那么炽烈,沈安沉等着她这个近似发泄的亲吻结束,摸着她的脸颊,宠溺的说:“童童,我让你受苦了。”   “安森,你知道嘛,这首歌后面还有一句,才是我想说的,‘为了你的承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能忍住不哭泣’。沈安沉啊,我不是只会跟你开玩笑的,我也不是总像表面这样没心没肺的,所以,我要是说我爱你,你千万不要当我在哄你开心,因为,我特别认真,而且,我比谁都真诚。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敢忘掉。”方童手掌掠过沈安沉的下巴,那里窜出短短的胡茬,硬硬的很扎手。   沈安沉把姑娘拥进怀里:“我才是你刚才说的那一句,言语根本不能把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   床桌上很快就摆满餐具食物,方童把勺子递到沈安沉手里:“吃吧,里面全是我的深情厚意,你细嚼慢咽啊,小心消化不良。”   “真不会说话,你知不知道,盲人忌讳听到‘光明’这两个字,聋哑人忌讳看到‘声音’这两个字,而我们这种没有胃的人,十分忌讳别人提起‘消化’这两个字。”   沈安沉原本是想说几句俏皮话哄方童开心的,结果反而迅速的发生了副作用,方童撩起他的病号服,泪眼婆娑的瞪着他上腹的切口瘢痕,她不敢用手去摸,只好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想问沈安沉疼不疼的,可是还没开口,自己先落泪了。沈安沉知道她是疼惜自己,赶忙把衣服盖好,逗她说:“你看,医生把我的八块腹肌切去了四块,以后不许嫌我身材不好啊,我这是被陷害的。”   “我想辞职,安森,我辞职吧?”方童把眼泪蹭在沈安沉胸前。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个呢?是不是工作中有不顺心的地方?”沈安沉搂着她。   方童表情是很郑重的:“我想每天煮饭给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想每天把你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你没有一丝后顾之忧;我想每天你回来时,都有人披着被子等着给你开门;我想每天有人督促你吃药喝水,你表现不好时就立刻跳着脚骂你;我还想陪着你去参加推不掉的应酬,天黑时载着疲惫的你回家。跟做技术员相比,我觉得这个才是当前对我最重要的事。”   “当前对我最重要的事,是让你快乐,让你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所以,你若觉得上班辛苦就辞职,家里有一个人挣钱也足够了,但你要是为了我才做这个决定,我不支持。再说,你为了进入瑞克莱的技术部,又是作弊又是对我使用美人计的,如果真辞职了,多可惜啊。”   方童破涕为笑,捶了一下沈安沉的肩膀:“有你这样的嘛,不许挤兑我,作弊这种陈年旧事,再提我跟你急!”   沈安沉慢悠悠的喝着粥,方童在旁边给他讲公司趣事,声情并茂的,沈安沉几次差点儿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方童无意中说起乔森与安娜分手的事,沈安沉怔了怔,意识到方童还住在乔森的房子里,心里自然不舒服。他父母现在住在十六楼,而温亚霓住在十五楼,两套房子都占着,让方童搬回去肯定不现实,他沉下脸若有所思,饭也不吃了。   “怎么啦,有难受的地方是吗?需要我去找医生吗?”方童看他状态不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童童,你搬出来吧,我会尽快帮你找到合适的房子。”沈安沉见方童摇头,也不等她说话,继续说:“你可能觉得我小题大做,也可能埋怨我太过计较,你想的都是对的,我不否认。童童,暂时不能给你稳定的住处我很愧疚,你就当是一个病人的无理取闹吧,好不好?”   方童夹了一筷子菜塞进沈安沉嘴里:“真看不出来,沈总吃醋时还挺可爱的哈?”   “这怎么是吃醋呢,这是在给你讲道理。”沈安沉嚼着笋尖,含糊不清的争辩。   “好吧好吧,就算不是吃醋吧,那沈总撒娇时也是蛮可爱的啦。”方童歪着头看他。   沈安沉悠然的喝着粥:“不聊了,吃饭时说话不利于食物的消化。”   带来的饭菜也不多,沈安沉都吃光了,他对正在收拾桌子的方童说:“你下次做蒸蛋给我吧,还有咱们以前吃的那种鳕鱼糜,我从住院开始就想吃那个来着。”   方童把餐具装回袋子里:“成,明天就给你做,不过医生允许你吃那个吗?等下我先去问问吧……”   他俩还沉浸在难得的二人世界里,门外传来脚步声,散散碎碎的,不是一个人的样子。方童心惊胆战,就快推开窗子逃跑了。门打开了,是温亚霓,她身后跟着沈安沉的父母,方童感觉到沈安沉牵住了她的手,沈安沉的掌心热热的,湿湿的,包住方童有点儿发凉的指尖,用力攥了攥。   里面和外面的人都沉默着,先开口的是温亚霓,她冷冷的看了方童一眼,才对沈安沉说:“Eric,我妈妈来看你了。”   方童这才注意到,温亚霓手里拖着一个硕大的蓝色行李箱,而在沈妈妈身边,还站着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方童只顾着享受与沈安沉的独处,压根也没有想过时刻寸步不离的温亚霓和沈家父母,为什么会同时消失。到这会儿,她才明白,原来是温妈妈从遥远的德国来到北京,这大概是唯一的,可以让他们离开医院的缘由了吧。   沈安沉坐直身子,朝着门外喊了一声:“Aunt。”   温妈妈就在他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方童瞬时觉得不知所措,她一下子变成了温馨画面中最不和谐的音符。方童挣开沈安沉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温妈妈穿一件驼色的羊绒外套,肤色很白,容貌与温亚霓很有几分相似。她快步走到沈安沉床边,贴贴沈安沉的脸颊,小声问:“孩子,你还好吧?”   “我都跟佩妮说不要惊动您的,她还是不肯听我的话,一个小手术而已,现在都没事了。”沈安沉对自己的母亲,也很少这样温情。   方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越发感到自己的多余和碍眼,她最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沈安沉这时忽然回头看看她,伸手就要拉她,方童赶忙向后躲:“别别……”   沈安沉执意把她介绍给温妈妈:“Aunt,这是方童。”   温妈妈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露出微笑,向方童伸出右手:“你好,方小姐,我是Alice。”   “您好。”方童暗暗责怪自己关键时刻就变得言语笨拙。   温亚霓走到两人中间,挑着眉毛问方童:“方小姐来了很久吗?”   “哦,那个,还好吧,那个,沈总,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方童胡乱的穿好衣服,拎上包要跑。   沈安沉叫住她:“你等一下,这多不礼貌,坐下来跟Aunt聊聊吧。”   方童腿都打哆嗦了,她表情抽搐的在沈安沉耳边说:“你饶了我吧,我真应付不来的。”   没想到为方童解围的竟是沈妈妈,她走过来挽住方童的胳膊:“我来送方小姐吧,佩妮,给你妈妈搬个椅子,大家不要都站着了。”   方童迷迷糊糊的随着沈妈妈走到楼下,仓促中她的围巾和帽子都落在病房里,风吹过来,冻得她直缩脖子。沈妈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方童颈间,方童连连推辞:“不用不用,就这几步,进到车里就不冷了。”   沈妈妈摁住她的手:“你听话,不要着凉了,孩子,世界上大多数的事,都可以靠勇气和执着来实现,可也有少数的情况,它与这些都无关的。你要原谅我和沈安沉的爸爸都太老了,太固执也太不可理喻,我们老人总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总觉得自己坚持的东西是真理,如果给方小姐带来困扰,我给你道歉。”   “阿姨,我先回去了,谢谢您的围巾。”方童转身往停车场跑,她脚步不稳,险些绊倒,她听到沈妈妈在背后喊着“小心”,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背包,仓皇的逃远了。   她没回家,而是开到瑞克莱,在公司楼下打电话给加班中的程凯:“老大,你忙不忙?要是不忙能不能下来一趟?”   程凯跟方童相识快五年了,他们之间很少这么客套,特别是方童,对程凯说话基本就属于叫嚣那种,程凯对她也是有什么就讲什么,不来隐晦的暗示,也不需要考虑太多的顾忌。所以方童不是命令性的口吻,让程凯挺不适应,他放下手里的工作,匆匆下了楼。   方童把车子停在两栋楼之间的空隙里,程凯一眼就看到了,他没穿羽绒服,搓着手钻进车里。“怎么了姑奶奶,我之前可都跟你认过错了,你不会是杀过来找我算账的吧?”   “老程,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平时跟你吆五喝六的倍儿能耐吧?跟沈安沉更不用说了,胡搅蛮缠我也行,嬉皮笑脸我也行,那德行劲儿甭提多大了。可今天我太丢脸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得我腮帮子生疼。真的,我多希望沈家和温家都是市井平民啊,急眼了咱们就破口对骂,谁都别让着谁,我未必落下风。可人家不是,有风度又善解人意,别说骂人了,声音大点儿的时候都没有,我就怕这个,我就怕人家对我好。”   程凯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知道方童一准又是受了刺激,他看着沮丧的方童,劝她说:“行了,三条腿儿的□□不好找,两条腿儿的男人那不满大街都是嘛,就算再加个限制条件,那跛脚的两条腿儿男人也为数不少了,咱们慢慢挑,不跟他着这急了。”   “你不知道,我刚才看见人家和和气气的聚在一起时是什么感觉,就觉得自己特讨厌,特搅合。人家本来挺美满的,合着就我这么个外人给插了一杠子,把人家家里弄得乌烟瘴气,我就是小说里那个反面人物你知道嘛,你一边看一边想拽过来抽一顿那种。”   “行了行了,咱干嘛非要当反面人物啊,四肢健全也不缺心眼儿,咱知难而退行不行,咱不陪着他们玩儿了行不行?不就是一个浑身是病的瘸子嘛,你们喜欢你们自己当宝贝去吧,哥哥回来给你找好的去,行不行?”程凯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恰当,反正总觉得跟着沈安沉就会让方童接着受委屈,心里并不支持。   方童蜷在座位上哭,也不回答,程凯给她擦着眼泪:“别哭了,咱至于的嘛,要不然咱喝酒去?”   “老大,从看见温亚霓开始,到沈安沉的爸爸妈妈一次又一次的找我谈话,我虽然也生气过,也失望过,可都没有像今天看到温亚霓妈妈那么害怕。我怎么有种预感,沈安沉跟我,好像真的要分手了呢。”方童趴在方向盘上,没说几句就泣不成声。   程凯下车,把方童从驾驶位上抱出来,直接放到副驾驶上,一路把她送回家。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上楼,方童走前面,程凯走后面,上到二楼时,方童猛的扭身就往楼下冲,程凯慌忙拉住她:“你又干啥啊祖宗,咱别闹了,这都九点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你别管了,我要回医院。”方童推开程凯。   “哎呦我的祖宗,我送您行不行,你可真能折腾。”程凯见拦不住她,便紧随其后又回到车里。   这个时间的病房,已经很安静了,方童与程凯跟当班的护士说了很多好话,才勉强得到许可进去。程凯还在唠叨:“你说大晚上的你非要过来干什么啊,跟人家宣战还是跟沈安沉表决心啊?咱能不能安生点儿啊,我就不信了,没有他你还活不了了?你说当初你跟乔森分手,不挺理智的嘛,你这是要闹哪样啊?”   “你别跟着我了,就在这站着等我吧,我就偷偷看看他,然后再问问医生他能不能吃鱼肉,咱们就能走了,刚才临走时我太紧张,忘记问医生了,我就来闹这个的,明白了吧。”   她以为沈安沉早就睡了,谁知还有灯光从门上玻璃窗透出,方童也没敢走得太近,但囫囵的看这一眼,就让她几乎窒息。屋子里面是这样热闹,沈安沉气色和精神都很好,他倚着靠枕面带笑容的坐着,沈家父母、温亚霓还有温妈妈,团团围在沈安沉四周。沈爸爸激情飞扬的高谈阔论,沈妈妈不停的插嘴补充,温妈妈则是捂着嘴时不时的陪着大笑,还有温亚霓,手里端着装满水果的盘子,在人群里跳来跳去,挨着个儿往大家嘴里喂东西。   气氛温馨得要命,刚才也是这几个人来着,就多了一个自己,完全就是另一番景象,看来她想得不错,问题就出在她身上。程凯见方童迟迟不回来,担心她冲动,走过去找她。他看到方童眼神呆滞的靠在门外的墙上,便也往屋里看了看,他立刻就明白了方童的心思。   程凯叹口气,从背后推着方童下楼,方童坐进车里时还没缓过来神儿,程凯探身给她系好安全带,很气愤的骂道:“真TMD烦人,你还能不能谈个顺利点儿的恋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影随形(3)   第三十三章   方童第二天没去医院,她一觉睡到将近中午,起床后直奔菜市场,回家给自己做了一顿饭,有红烧带鱼,番茄牛腩,还有干贝萝卜丝汤。三餐合一餐,方童连吃好几碗米饭,最后实在填不下去了,才打住。她起身收拾,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四点钟了。她不敢想念沈安沉,因为这个名字在她头脑中一浮现,随之而来的就是人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   手机响了,方童拿到手里一看,竟是沈安沉的号码,她心里一阵烦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摁了挂断键。手机归于平静,方童却心乱如麻,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避沈安沉。自从沈安沉住院以后,他的手机被家人收起来,两个人就没有通过电话,现在突然看到他的号码闪出,方童一时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也许还是内心对他燃起的抵触吧。   铃声只响了那一次,方童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着,还是害怕它再响起来。天色已经擦黑,方童百无聊赖的翻着漫画书,其实也看不进去,就是给自己找个事做。一小时后,手机铃声又来了,方童迫不及待的抓起来,可惜不是沈安沉,这次是程凯。   “干嘛,有事吗?我可就剩下这一天的假期了,要没事你别来烦我,让我赖在家里自生自灭吧。”   程凯的声音有点儿慌张:“你在家坐得还挺稳当啊,沈总来公司了,提前没告诉你吗?这什么情况,他一来就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去技术部找你,我跟他说你请假了……”   “什么?沈安沉去瑞克莱了?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啊,他还没好利索呢!”方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你真不知道啊?我也不敢相信呢,不过千真万确,绝对不是我眼花或者神经错乱。哎呀,说正经的吧,他非要去你家,我看他那状态,别说爬三楼了,走到小区门口都费劲,反正我好心好意骗他说你马上就到,祖宗您看着办吧!”   方童跳起来边往身上套衣服边对程凯说:“我这就到,你千万别让他瞎跑。”   正好赶上尾号限行,方童在路边怎么也拦不到出租车,急得她直跺脚。等到了瑞克莱,差不多七点了,公司只剩下寥寥几个部门在挑灯加班,方童直接上十楼,电梯门一开就往沈安沉的办公室跑。   她气喘吁吁的刚一转弯,就看到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沈安沉。大约因为最近瘦得厉害,沈安沉显得更高了,他穿一件半长的黑色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脸色晦暗,口唇苍白。见到方童后,沈安沉向前迈出一步,手杖支撑在地上,他抿着唇笑了笑,冲着方童展开空出的那只手。   方童没过去,远远的站着,气得直掉眼泪:“你怎么跑出来?医生允许了吗?是不是又自作主张了啊?”   沈安沉见她站着不动,就想过去牵她,他浑身还没什么力气,走路很辛苦,但脸上却不敢露出来,怕方童更担心。两个人之间有五六米,沈安沉咬着牙走了一半,就停下来,笑着朝方童招招手:“走不动了,你过来扶我好不好?”   他是真的走不动了,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腿上的肌肉都快萎缩了,再加上一直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原先腿脚也不灵光,就让走路对他而言更困难了。他每迈一步,就要花费好大力气,他是想无论如何自己走到方童面前的,可努力半天还是不行。   方童刚一挽住他的胳膊,沈安沉就半靠在她身上,方童摸到他冰凉的双手,心里挺不好受的,心疼的埋怨他:“不带你这样的,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天这么冷,再冻感冒了你这辈子就甭打算从医院出来了。”   “我跟你说过吧,要是你不来医院,我一定出院,你偷懒了,所以我才不听话的。”沈安沉还嬉笑着强词夺理。   “安森,咱们先回医院好吗?你家里人肯定急死了,我先把你送回去咱们再谈好吗?”   沈安沉摇摇头:“不回去了,我住你家吧。”   正说着程凯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温亚霓,方童心里顿时不舒服了,她瞥了温亚霓一眼,对程凯说:“老程要不你送沈总回去吧?”   “行啊。”程凯随和的点点头,就要回去拿车钥匙。   温亚霓也没客气,她拦住程凯,没好气儿的说:“你不用管了,你送他他也不会回去的,刚才这么多人都劝不动他,再说,我阿姨也跟他说了,他这次离开医院,以后就不用回家了。”   方童听了,便问沈安沉:“怎么了,跟叔叔阿姨吵架了?”   “没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下面主要就剩下补充营养了,这方面你比医生强,所以住你家比在医院安全。”沈安沉还有心情玩笑,这让温亚霓简直快喷火了。   着急的当然还有方童,她也快对沈安沉吼起来了:“咱别胡闹了成不成?你怎么这么任性自私呢,你这样还让不让关心你的人活了?我不可能让你去我家,什么也别说了,咱们马上回医院!”   沈安沉收起笑容,他绷着脸沉默不语,方童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跑出来的,而自己却一味的责备他,这让他不高兴了。方童凑到他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你爸妈本来就不喜欢我,你还给我添罪过,这不是挑拨离间嘛,我还想好好表现让他们回心转意呢,你就当配合我一下,好不好?”   “Eric,我妈妈的电话,你要不要听?”温亚霓这时举着手机走过来,沈安沉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手机。   电话那头的人必定是轻声细语,方童近在咫尺却一点儿也听不到人家说什么,沈安沉只是听着,也没有什么反应,难以揣测对方的谈话内容。说了足有五分钟,沈安沉才淡淡的“嗯”了一声,还加了一句“不好意思,让您操心了,再见”然后就把手机还给温亚霓。   程凯已经取了钥匙出来,轻声问方童:“是回医院吗?”   方童答:“是。”与此同时,沈安沉斩钉截铁的说:“不是。”   程凯犯了难,他习惯性的搔搔头发,果断决定还是得听从他老板的意见,于是转而问沈安沉:“那沈总,送您去哪儿?”   “不是,你怎么这么没立场呢,他要是说去我家你就送他去我家是吗?必须回医院!”方童也来了脾气,她冲程凯喊完,又仰着头跟沈安沉对视,语气不善的说:“我家在三楼,你要是真去的话,是打算让我还是让程凯给你背上去啊?”   沈安沉还没表示,程凯先吓坏了,他拽着方童的袖子,忙不迭的替她说好话:“沈总您别往心里去,童童就是担心您,”   “送我去酒店吧。”沈安沉无力的垂下眼睑。   方童还要再跟他理论,程凯把她拉到一边,给她分析:“你千万别再说话了,我看就先去酒店吧,这种局面沈安沉是断然不可能回医院了,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也许睡一觉他就不这么固执了。”   “但愿吧。”方童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样也行,至少没让事情更坏。   温亚霓也跟着一起去的,酒店与瑞克莱有合作关系,程凯很快就办好了入住手续。他和沈安沉先进了电梯,温亚霓把方童叫住了,两个人回到酒店大厅,找了个角落坐下。   “方小姐,Eric今天为了你,让叔叔阿姨很伤心,他们吵得很激烈。我和Eric认识快十年了,他还从没有这样过,你知道,他一直因为自己生病牵扯了父母太多的精力和感情而感到内疚,总是尽可能的对他们好,他今天这个样子,我也很吃惊的。方小姐,你觉得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就让别人的生活天翻地覆,这很有道理吗?我也知道Eric爱我绝没有爱你那么多,可是,凭心而论,你难道不觉得他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佩妮……”方童噎住了。   温亚霓擦擦眼泪,继续说:“方小姐,就当给所有人一个解脱吧,好不好?”   “佩妮,今晚你先回去,告诉叔叔阿姨沈安沉没事,让他们不要惦记,明天早上我就送他回医院,你看这样行吗?”   “好吧,方小姐,我相信您会为Eric着想的。”温亚霓难得的对方童笑了笑,方童发现,她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两颊的酒窝会露出来,显得可爱又充满善意,方童便也笑了一下回敬她。   方童送走温亚霓,还没来得及进房间,就看见程凯迎面走出来,方童疑惑的问:“怎么啦,大发雷霆?把你也轰出来了?”   “没有,特冷静,好么,冷得我汗毛倒竖啊,还不如连喊带叫的闹一顿呢,就说要休息了,让我回家。”程凯说着把房卡放到方童手里,又说落她道:“你也是的,他有病又心情不好,你非得拣人家不爱听的说,刚才要不是我给你圆着,指不定你还得说出什么来呢。”   方童打开门,里面漆黑一片,隐约中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沈安沉,他连外套和鞋子都没脱,斜斜的倒在床上。方童扭开台灯,弯腰给沈安沉脱鞋,沈安沉躲了躲,方童打了一下他的小腿:“别动。”   沈安沉像木偶一样任方童给他扒下衣服又简单擦洗,方童弄完也是满头大汗,她给沈安沉盖好被子,沈安沉闭着眼睛哑哑的喊:“方童,你别走,你过来。”   “别说话,今天什么都别说,踏踏实实的睡一觉吧。”方童也钻进被子里,头枕着沈安沉的臂弯,沈安沉侧过脸用鼻子拱拱她的额头,心满意足的睡了。   他再醒来时方童没在身边,他紧张的叫着方童的名字,方童举着牙刷从卫生间出来:“别闹别闹,一会儿保安让你招来了。”   沈安沉和方童一起挤在卫生间里梳洗打扮,他们还牵着手去餐厅吃了早饭,吃到一半,沈安沉要求喝一杯咖啡,方童都没有阻拦。早饭后两个人走回房间,沈安沉兴致很高,对方童说:“咱们下午去找房子吧,带电梯那种的,总不能长期住在酒店里,这样是不是太没安全感了?”   方童喝了口水,坐到沈安沉对面,沈安沉想把她揽进怀里,方童摆摆手,正襟坐好。   “安森,咱俩分手吧……”方童话一出口,沈安沉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瞪圆了双眼,方童原处坐着没动,食指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说:“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我这次不是站在你的角度,为你才提分手的,我是纯属出于个人考虑,为我自己的利益。安森,我折腾累了,你的经历太复杂,我参与不起了。你爸妈,温亚霓,追到北京来的温妈妈,还有永远也不可能从你生活里抹掉的温亚霁,这么多人,我一个都招架不住了,安森,我精疲力竭,你放我走吧。”   “这不是你的本意,方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沈安沉喉咙滑动。   “我知道突然说这个你不好接受,可我也有很多难言之隐,你父母不愿意让我来搅局,我父母又何尝不是?他们难道希望自己的女儿找一个病恹恹的人恋爱结婚?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是被照顾的那一个?你的情况,我都不敢跟我爸妈细说,只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还有,我也想被未来的公婆祝福,我孝顺又勤快,嘴甜也不吝啬,跟其他女孩相比,没什么缺陷吧?为什么我就不能享受公公婆婆的宠爱呢?”   沈安沉难以置信的望着方童:“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安森,我不怕辛苦,也不怕一辈子伺候你,可我这心是真累不起了,从你莫名其妙横亘在咱们中间的前未婚妻温亚霁,到你循循善诱能说会道的父母,再到你那个总是居高临下自以为对你恩重如山的佩妮,轮番轰炸,我惹不起,只能躲了。你也说过,想要我快乐,想要我无忧无虑的,如果你不是骗我的话,那就按我说的办吧,行吗?”   “方童,童童,你告诉我,这不是你的本意,是不是?我父母对你说什么了?还是佩妮说了什么?我知道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我会处理好的,你相信我,你说的都是气话,对不对?你不是认真的,没事没事,你说出来就好了,发泄完了就痛快了,咱们不闹了。”沈安沉起初晃着方童的肩膀,然后又把她抱紧,在她脸上反复吻着。   方童挣脱开他的拥抱,也没有哭,对沈安沉说:“上次跟你说分手,一半是震惊于与温亚霁有关的故事,一半是心疼你为难的处境,这次跟你说分手,却是深思熟虑的。安森,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特别幸福,谢谢你爱上我,又让我爱上你,我不后悔跟你恋爱,相反的,我得感谢上帝让你出现。所以,让咱们最后有个相对圆满的结局吧,等我老了,躺在床上等死的时候也能有个美好的回忆,是吧?”   沈安沉说不出话,方童穿上羽绒服,背好包,又说:“我给程凯发了微信,他和温亚霓马上就来接你,可能已经到楼下了吧,回医院后好好养病,别让你爸妈再跟着糟心了。”   沈安沉抓住方童的手腕,把她拉到眼前,红着眼睛问她:“你说的都不是认真的,对吧?”   “是真心的,安森,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方童给他鞠了躬,很洒脱的开门走了。   她回家后关上手机,蒙头大睡,这一天她应当去瑞克莱销假报到的,却早就抛到脑后。这一觉睡到晚上八点,程凯砸门砸到手疼,邻居就快打110报警了,方童才醒过来,光着脚去给他开门。程凯进屋就抱住暖气,哼唷哼唷的抱怨:“TMD,冻死我了,你再不开门我就被扭送公安局了。”   “知道啦,要不要给你拿条毯子啊?”方童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程凯双手捧着杯子取暖:“你又怎么刺激沈安沉了?”   方童拿了双拖鞋扔到程凯脚下:“他怎么了?”   “跟个死人一样,一路上连个喘气儿的动静都没有,温亚霓那丫头嘴皮子都快磨出血了,他鼻子里头都不赏脸给哼一哼。要说那丫头我是看不顺眼,不过还挺可怜的,在车上又跟沈总说好话,又给他赔礼道歉的,哎呦,眼泪汪汪啊……”   “他回医院了吧?”方童没有耐心听他絮叨,打断程凯。   程凯翻着白眼:“回倒是回了,不过……哎呀,反正不太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怪吓人的,就跟琢磨什么事似的,诶,老方,你是不是给他猜谜语了?”   “那倒没有,不过分手了。”方童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程凯跳起来:“什么?分手啦?你这什么路数?昨天不还在酒店里厮守一夜嘛,合着就谈崩了呗,真散伙?”   方童站起来把门敞开,对程凯招招手:“你走吧,我得睡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是沈安沉跟你提的吗?难不成是你说的?童童,说实话我不太赞成你跟他好,你太吃苦,可是呢,现在沈安沉这种情况,你提分手是不是不妥啊,多少不太地道吧?”程凯对方童的逐客令视而不见。   “我就分了怎么了?就能迎难而上不能知难而退啊?就得勇往直前不能畏惧退缩啊?我命中注定谈恋爱就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被各种人和事刁难是吗?我怎么就得任劳任怨被人家恶心完了还得腆着脸的往前凑合啊?我找个全身全影背景单纯知冷知热的人结婚不行吗?”方童一副泼妇的架势,说得义愤填膺。   程凯傻眼了,挪到门口,探出一只脚又收回来,战战兢兢的问方童:“你真没事吧?要是有话就跟哥哥说,闷在心里别憋出病来。”   方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使劲将程凯推到屋外,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程凯还没站稳,就听到方童在里面声嘶力竭的大喝一句:“滚蛋!” 作者有话要说:     ☆、慌不择路(1)   第三十四章   果然被组长骂得狗血淋头,好在方童认错的态度还是诚恳的,组长也不好再说什么,领导一般就对那种死乞白赖给自己找借口的人特别来气,你要是陪着笑脸低头道歉,还真鲜有不给面子的老板。方童是没有心情狡辩,她脚步沉重的回到座位,朱秀秀从对面给她递过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关心的问:“怎么啦珍妮姐,是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啦?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我一定义不容辞啊。”   “有,你帮忙别瞎打听了就行。”方童冲她吐吐舌头,道谢后把咖啡接到手里。   她屁股还没坐热呢,沈安沉就给她打来电话,方童也没离开座位,大大方方的接听了。沈安沉第一句话就是:“童童,你现在到医院来,好吗?”   “不能去,我在上班呢,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方童一口回绝了。   沈安沉的语气,与平时并没什么区别,就好像方童从没跟他说过“分手”这两个字一样。“你来,我想你了,答应给我做的蒸蛋呢?你再不送来,我就要饿肚子了。”   方童起身走到茶水间,压低声音说:“你别这样,我说分手不是在跟你撒娇,也不是为了威胁你,我是认真的,我今天真的很忙,休假期间堆了很多工作,我得回去干活了。”   方童挂断电话,沈安沉又打来,方童想也没想,直接摁掉了。她若无其事的重新对着电脑忙活,也没注意到趴在隔断上盯着她看的朱秀秀,朱秀秀在她眼前晃晃手掌:“珍妮姐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啊,大家午饭出去聚餐,你一会儿别稀里糊涂的又跑到食堂去哦。”   “哦,行,知道了。”方童没抬头,随口答应一句,其实她压根没听到朱秀秀在说什么。   朱秀秀好奇的又把脸贴过来:“咦,珍妮姐,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呢,昨晚没睡好啊?”   “你闲的没事做了是吧?”方童把手里的杯子撴在桌面上,杯里的咖啡溅出不少,方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死活控制不住情绪。   “还真急了?好吧,算我多嘴。”朱秀秀也不高兴了,一甩手坐回去。   午休时间到了,有人过来招呼方童跟大家去外面吃饭,方童撒谎说已经和别人有约了,独自去了食堂。程凯猜到她会来,提前盛好了饭菜守着食堂门口等她,方童一眼看到他,也没跟他说话,直接坐到他对面狼吞虎咽。程凯敲敲桌子:“心情好点儿没?你看你一脸苦大仇深的,要是分手比咬牙挺着还痛苦,干脆别分了,再把你折磨成精神病!”   “你谈过恋爱吗?你失恋过吗?我是人又不是禽兽,分手了感情就烟消云散啊,谁不得把脑袋里这点儿存货打扫利索了再进入空窗期啊?你吃不吃饭?这是食堂知道嘛,在这儿坐着嘴巴就是用来咀嚼食物的,你要是想闲聊出门右转,吸烟室好多妙龄少女等着你过去拿她们开涮呢。”   “我靠,至于的嘛,我说什么了,这么大火气啊,也行也行,你骂人总比自残好,我忍着。”程凯拿起筷子。   方童却把手里的汤匙丢在盘子里:“我凭什么自残啊,你觉得我分分钟就得喝药跳楼摸电门是吗?你放心,我没那想法,我得对得起我早晨吃进去的那套大饼鸡蛋!”   程凯还没反应过来。方童已经站起来往外走,程凯赶紧站起来追她:“你干什么去啊,不吃饭了啊?”   “不吃了,留着肚子喝砒霜去!”方童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了。   她一下午就在各种烦躁中度过,她都不敢同别人讲话了,一张嘴就会得罪人,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就是没有个发泄口。朱秀秀真生她气了,下班时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挽着她的胳膊去坐电梯,而是自己一个人先走了。方童刚下到一楼才发现胸卡忘在抽屉里,没办法打卡,只能回去取。她木然的按了楼层,门打开,是十层,沈安沉的楼层。   方童掉头要走,恰好碰上程凯下班出来,程凯远远的喊她:“童童,我在这儿呢,是上来找我吗?”   “是,你走不走?”方童站住脚等他,心里对自己说,你看,我其实是来找老程的。   程凯小跑到她眼前:“是不是为中午跟我发脾气感到内疚和惭愧?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你就不用跟我忏悔了。”   方童理也没理,低头前行,程凯又追了几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这样,周末我带你去郊区逛逛?咱钓钓鱼再采采摘,外面空气也好,玩一会儿你就浑身舒畅了。”   “不用了,周末我回家看看我爸妈,都好久没回去了,你自己玩儿去吧!”   “诶,不是,童童,你……”程凯从背后拽住方童的书包带,还没敢用力呢,方童突然停下,程凯被闪了一下,差点儿撞到方童身上,他抬头定睛一看,沈安沉正站在他们眼前。   “沈总。”程凯收回手,跟方童并肩站着,毕恭毕敬的同沈安沉打招呼。   沈安沉点点头算作回应,他一直瞪着方童,就跟程凯不存在似的。方童不看他,颔首称:“沈总。”然后目不斜视的朝门外走,与沈安沉擦肩而过时,沈安沉叫住她:“你等一下,我跟你说话。”   “改天吧,今天程凯过生日,我答应陪他庆祝的。”方童都不知道谎话是怎么编出来的。   程凯意会,跟着打圆场:“沈总不好意思啊,我那个,我过生日,您看这多不合适。”   方童快走到大门了,沈安沉转身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方童……”   忍住了,忍住了,这一回头,就前功尽弃了。方童攥着拳头,从玻璃门上看到映出的沈安沉的影子,他的状态很糟糕,方童想他昨晚一定失眠了,大约连饭也没吃,刚才他走路时是不是有些摇晃?他这么虚弱憔悴,天气还TMD这么冷,会不会着凉感冒?忍住了,忍住了,这个人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你再坚持几天,两个人就都脱离苦海了。   方童推开大门,沈安沉又喊:“方童……”这一声,就连程凯都听出几分哀求,程凯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也随着叫方童:“你等会儿,童童,你等会儿啊!”   “老程你送沈总回医院吧,我在你家等你。”方童说完就走。   沈安沉静默不言,他望着方童走远消失,程凯问他:“沈总,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司机就在外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去找方童吧,天气不好,别让她等太久。”沈安沉转身,影子里全是落寞。   程凯紧跑几步给他开门,沈安沉勉强的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沈总,您别怪方童,她做这个决定也是特别痛苦。也许有些话不该我讲,您就当我多管闲事吧,方童跟以前的男朋友谈恋爱三年,哦,您可能也有耳闻,就是MAXAIR的乔森。他们在一起的这三年,当然也有过不愉快,也吵架拌嘴,可是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童童从来没操过心,劳过神。乔森说实的我顶烦他了,但不得不承认,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是方童最放松的时光。沈总,既然方童鼓足勇气迈出这一步,我希望您也能为她考虑,高抬贵手,放她一马,我想您跟我一样,也不想看她痛苦吧!”   沈安沉把手杖攥住,冲程凯摇摇头:“谢谢你程助理,不过,不能分手。”   方童的生活,表面上看,叫做一切归于平静,而实际上,却是面目全非。她变得懒散又不修边幅,下班很少买菜做饭,一个人煮泡面,或者是到公寓附近的小餐馆里胡乱吃一点儿,回家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不打扫也不再保持每天洗衣服的好习惯。她学会了早上赖床,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从被窝里爬出来,上班之前别说是叠被子了,有时候连洗脸刷牙都是敷衍了事。   沈安沉没有再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再到公司来找她,方童渐渐的,由最初的庆幸变成失落,最后,是一种辛酸与心痛交织的感觉,折磨着她,反反复复。程凯对她说,老方挺住,一个月后,你就重获新生了,到时候哥哥给你介绍一打靠谱的帅哥。   周末里,方童回父母家,她陪爸爸下围棋,还帮妈妈收拾碗筷。晚上,方妈妈问她跟男朋友相处如何,方童曾经跟他们提过沈安沉,但都是一带而过,没有细聊。她总想某一天,和高大英俊又温文尔雅的沈安沉手拉手出现在父母面前,让他们大吃一惊却也大喜过望,她想看着妈妈忙前忙后的为沈安沉张罗晚饭,还想看着爸爸如何话里话外的将照顾他宝贝女儿这一中心思想灌输给沈安沉。   方童轻描淡写的说:“散了,性格不合,你们要是有合适的再给我介绍吧。”   “真的?妈妈要是给你安排相亲,你不反对啊?”方妈妈本来也没对乔森以后的这个男青年抱什么期望,她觉得就是自己女儿失恋后头脑一热的任性决定。   “不反对,不过您给我点儿时间,我先自己清净几天,后面就全听您召唤了,行吗?”方童自暴自弃的想,她就听她妈妈的话,相亲寻觅一个双方父母满意,彼此看着不恶心的人,规规矩矩的过日子,什么爱不爱情,姑奶奶再也不上你的当了。   从父母家出来,方童步行去路边的停车位,刚摁下开锁键,她就看到紧邻的美发店。方童把车钥匙揣回兜里,径直进了理发店,她洗完头坐在镜子前面,对身后那个戴着眼镜的白净发型师说:“剪短了,特别短那种。”   再从美发店里出来,方童差不多变了一个人,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如今只到耳上,配着散碎的刘海,若是仔细的看,还是甜美俏丽的。方童在微风里甩甩头,她还以为剪完以后多少都会轻松些,谁知脑袋里装的东西丝毫没减少,还是沉得她喘不过气来。   沈安沉没有与方童联系,他不是没有思念,也不是想要放弃,他用各种方式跟父母抗衡。无休止的争论,沈妈妈的眼泪和沈爸爸的呵斥,还有长时间的冷战,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的固执,如此的不近人情。沈安沉选择了拒绝治疗和进食,他不肯见任何人,也不再与他们交谈。   几天前程凯的话,他都听了进去,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和可恶。他心爱的姑娘,所承受的压力和委屈,远比他想象中要大无数倍。沈安沉自责到极点,他告诉自己,决不能再不顾一切的去找方童,那只会徒增她的痛苦,那只会让她为难。他要做的,是让父母接受和认可方童,他所要做的,是让温亚霓了解他们之间不会有爱情,他所要做的,是让温妈妈放心,他会一直照顾她们,即使他不是丈夫和女婿。   三个女人轮流的到他病床前哭泣,沈妈妈是哭着指责沈安沉的不负责任,温亚霓是哭着回忆她早逝的姐姐,而温妈妈,则只是掉眼泪,一句话都不说。第三天时,沈安沉已经几乎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这种做法是不是幼稚可笑,但他孤注一掷,只剩下这一步棋可走了。   大家都恐慌起来,包括一贯镇定自若的沈爸爸,都急得坐立不安。反而是弱不经风的温妈妈,并没有与另外两个女人抱头痛哭,她要求与沈安沉单独说话,在他们出去后,温妈妈轻轻的关闭房门,坐在沈安沉床边。她柔软又温暖的手抚摸着沈安沉的胳膊,过了好一会儿,才娓娓开口。   “孩子,看着你受苦我心里难过死了,尽管你妈妈和佩妮都不肯把你情绪激动的原因如实告诉我,但我这么大年纪,又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还是能猜出几分的。我知道是跟那位可爱的姑娘有关的,对不对?你爱上了她,并不是我们最初以为的一时冲动或短暂好感,孩子,你想跟她在一起,是吗?”   沈安沉听到这里,努力的睁开眼睛,他想点头,却又怕伤害温妈妈,温妈妈明白他的心思,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背,继续说:“如果在两个月之前,我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决心,我知道你这么深爱这位姑娘,那我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你。Eric,我最怕你有心理负担,怕你为了报恩和履行承诺而放弃自己的幸福,那不是我想看到的。但现在……”   温妈妈眼神黯淡下来,她顿了一顿,又说:“两个月前,我被日渐加重的腹痛折磨得忍无可忍,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医生很肯定的告诉我,是肝癌晚期,生存期不超过半年,她建议我放弃放化疗,好好的享受最后几个月的人生,不要在医院里浪费时间。Eric,原谅我把这么不好的消息告诉你,让你跟着担心了,这是咱们两个的秘密好吗?我本打算到生命的尽头再跟你们讲出实情,可看到你的样子,我又觉得不得不说。”   沈安沉震惊了,难怪温妈妈离开丈夫和女儿安葬之地来到北京,她是有太多的牵挂,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想与最亲近的人一同度过所剩无几的岁月。沈安沉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拉着温妈妈的手,哽咽的说:“阿姨,您……”   “吓到你了是吧?不要怪我,Eric,我今天改变主意,对你讲这些话,也是出于阿姨的私心。佩妮的爸爸和姐姐离她而去,好在还有你我让她有个依靠,但Eric,我陪她的时间不长了,对佩妮来说,这不仅是失去母亲那么简单,八年前她有一个美满的四口之家,转眼就孤身一人,她怎么能接受得了呢。所以,Eric,阿姨求你,不要让佩妮感到孤单和无助,我走以后,你就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要代替珍妮好好爱她,保护她。我知道这对你和那位姑娘来说太残忍了,你把一切怨恨归咎在阿姨身上吧。”   是的,仔细想来,他真的是温亚霓的唯一亲人了,毕竟他身上,有她姐姐的部分肝脏。沈安沉对温妈妈说:“您能不能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静静的躺着,脑海里全是方童的影子,她在厨房里唱着歌给自己煲汤,她在电梯间脱下高跟鞋用力一掷,她生气时撅着嘴大声对他咆哮,她敷着面膜憨皮赖脸的向他索吻,还有那一天,她穿着明黄色的运动衫,站在阳光下,对他粲然一笑。   沈安沉头痛欲裂,方童的影子,愈加遥远,她似乎在奋力的跑开,沈安沉唤不出她的名字,也跟不上她的脚步,终于的,她在尽头处消失不见,竟然都不肯留给他一个回眸。沈安沉感到眼角处泪水滑落,他前所未有的绝望,胸腔中有东西聚成一团,牢牢的堵住出口,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喊叫,就连心脏也抽搐在一起,不愿好好跳动。他揪着身下的床单,艰难的叫了一声“方童”,声音中所包含的酸楚与无奈,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慌不择路(2)   第三十五章   傍晚的时候,沈安沉摁下床旁的呼叫器,家人和医生蜂拥而至,都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沈安沉很淡定的对医生说:“您开始治疗吧,这两天给您惹了很多麻烦,您不要介意。”他说完又转向沈妈妈:“帮我准备些吃的吧。”   温亚霓惊喜至极,连忙问他:“Eric你要吃什吗?我去给你买粥好不好?”   “都可以。”沈安沉答完,又闭上眼睛,温妈妈眼眶湿湿的拉住他的手,小声说:“做得好孩子,谢谢你。”   方童在两周后终于收敛了自己的火气,谢天谢地的,她能与人正常交流了。她早把得罪朱秀秀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跟她沟通工作时,朱秀秀嘟着嘴爱搭不理,方童不明所以,笑着问:“怎么了朱莉,刚上班就不高兴啊,要不中午吃完饭我给你买冰淇淋?”   “珍妮姐你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啊,前一段时间你天天给我脸色看,我都郁闷死了。”朱秀秀不满的说。   方童努力回忆,还是没想起来具体怎么招惹到她的,她也不想计较,便赔礼说:“成,姐姐给你道歉,中午不买冰淇淋了,下班带你去哈根达斯,行不行?有没有诚意?”   工作日相比于周末更容易度过,周围有上蹿下跳的同事和满满当当的工作计划,方童分心胡思乱想的时间就少多了。但到了周末,一个人实在难熬,她买了韩剧光盘,还买了瑜伽垫和简易教程,再搭上一大堆零食,即使这样,还是要把大多数的时间用睡觉度过,这样才会好过些。   程凯周末没有别的安排,或者程采不缠着他做饭的话,他就到方童家去转一转,他不相信方童真的像表面那么坚强和健忘,那么深的感情,转眼就能憋回原点,脸上总是云淡风轻的。他来时方童正在阳台上浇花,她举着喷壶去给程凯开门,程凯把买来的水果放到茶几上,跟在方童后面到阳台上陪她唠嗑。   “你还真没事了啊,我发现女人比男人心胸宽阔哈,不怕你笑话,我跟安娜分手之后,连着一个月,每天都醉醺醺的。”   方童手上没停,还在忙活,她瞥了程凯一眼,说:“那怎么办,我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啊?就这么过呗,我觉得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了,你要是闲得难受就定期过来看看我,某一天发现我在这屋里老到失去自理能力了,就搭把手送到养老院去,我提前谢谢你了。”   “不是,你还真打算单身一辈子啊,你这就是头脑发热,你以为这事儿那么简单呢,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行啦?”程凯倚在墙上,不以为然。   “那怎么不简单呢?我既不害怕孤独,也不恐惧未来,做到这两点,还不够吗?”方童苦笑一下。   程凯把喷壶从她手里夺过来:“这半天你就不停的往这两盆花里浇水,浇完这个浇那个,还说你没事呢,你那魂儿根本就没回到你身上,指不定飞到哪儿去了呢,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还在医院五楼飘着呢?”   “老大,我能过好,你相信我吧。”方童把喷壶又拿回来,往自己手心上喷了喷,然后抬头对程凯傻笑:“还挺凉,这水浇花儿,花儿们受得了吗?”   沈安沉的身体逐渐康复,他出了院,搬回公寓,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公寓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头换面。方童从宜家搬回来的大大小小的整理箱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的欧式大柜子,还有方童摆在角角落落的小零碎,也不知被收到哪里去了,总之房间里,满眼的,都是插满鲜花的花瓶,和华丽典雅的工艺品。   沈安沉快步走进卧室,急着望向床头柜,那里本来立着一张他和方童的合影,是他们在成都时,拜托路上的行人给照的。两个人照相时摆了半天姿势,可惜人家摁下快门时,他俩一起笑场了,于是照片就成了这样,男的微微仰着头大笑,女的正掐着他的脸颊,咬牙切齿,却从眼角眉梢溢出笑容。方童爱死这张照片了,她冲洗后嵌进相框里,还没捂热乎,就被沈安沉抢走放到了他的房间。   相框果然没有了,沈安沉心里空落落的,温亚霓蹦蹦跳跳的走进来,问他:“还满意吗?都是按照你在德国时的房间布置的哦,有没有觉得仿佛时光穿梭,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谢谢,挺好的,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心。”沈安沉笑笑。   温亚霓看到他心情不错,自然也就更加得意,她歪着头眨眨眼睛:“你喜欢就行,再说,相比于从前的设计,我也更中意现在的风格。”   沈安沉住在十五楼,这里是方童曾经住过的地方,里面当然已经没有她的痕迹了,但他总能嗅到过去的味道,觉得熟悉又温馨。温妈妈和温亚霓住在十六楼,当然,他们大多数的时间是留在十五楼照顾和陪伴沈安沉,沈爸爸和沈妈妈在沈安沉出院后就暂时回了香港,那里还有许多事需要他们处理,如果不是沈安沉生病,他们早就回去了。   天气渐渐暖和,沈安沉要回瑞克莱复工了,而温亚霓,凭着完美的学业背景,也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温妈妈感到很欣慰,她脸上舒心的微笑越来越多,午后阳光充足,他们就一起到附近的花园散步,她有时看着温亚霓和沈安沉并肩走在她眼前,那么般配那么和谐的样子,总能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温亚霓能够感觉到沈安沉对她态度上的变化,他曾经那么抵触和疏远自己,总是想方设法的拎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在大病初愈之后,却舍得对她绽开笑脸,甚至于,他们能够坐下来谈上几句闲话,而沈安沉都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温亚霓把这些理解为沈安沉的顿悟,她以为是沈安沉生病后,从她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中,认识到佩妮不再是撒娇的小女孩,而是能够与他心心相映度过余生的成熟女人了。   然而对于沈安沉,过去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在努力的麻痹自己。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好的选择,这是最正确的决定,方童说得对,自己不能给她一份单纯又完美的爱情,同时还要丢给她破败的身体和重重的阻碍,他绝不是最适合方童的那一个。这是他的命运,既然纠葛,就不要让更多的人参与其中,他不能结束自己的生命,哪怕是麻木的生活,也不能。还有父母要照料,还有对温亚霁的诺言没有履行,他从来也不属于自己,对于他来说,这是比死亡更值得悲哀的事情。   方童与他分手时所说的话还在他耳边萦绕,她说的没错,方童这样好的姑娘,对人真诚,从无恶意,她应当是未来公婆的掌上明珠,他们理应爱她如同女儿一般。还有方童的父母,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自然期盼着她有一个美好的归宿,未必是职高富有,也未必是学识过人,但至少,是健康的,是能够照顾和陪伴方童一生一世的。   温妈妈说她将不久于人世,这对温亚霓,绝对算得上致命的打击。这里是北京,对她如此陌生,她没有信赖的朋友,不单是北京,诺大的中国,她认识的也无非就是三个,沈安沉,沈爸爸和沈妈妈。温亚霓来到北京,完全是为了沈安沉,她从姐姐去世以后,就把沈安沉当做真正的家人,她只想着要与他生活在一处。她以为姐姐葬礼那一天,她到沈安沉病床前,要求他照顾自己一辈子,他答应了,便是一种抽象的约定,他们,命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沈安沉决定牺牲自己,不只是牺牲自己的爱情,也不只是告别唾手可得的幸福,他决定牺牲之后的漫长人生,他会与家人相伴,也会娶温亚霓为妻,但对他而言,人生宣告结束,他只需要完成职责,无论周围有再多欢笑,他都只能活在孤单之中。   瑞克莱为沈安沉的回归准备了大型的欢迎会,沈安沉事先不知道,下班后被司机直接拉到附近的酒店。各个部门都有员工来参加,纷纷给他敬酒,说着索然无味的吉利话。沈安沉知道方童绝不会来,但还是忍不住寻找她的身影,技术部和销售部坐在同一张饭桌上,沈安沉看到有一两张熟悉的面孔,却没有方童的,他有些沮丧,暗暗嘲笑自己,明知道不会来,何苦还抱希望呢。   他顿时没了心情,脸上写满了烦躁,还有一波又一波人端着酒杯向他涌来,他连应付一下的耐心都没有了。他沉着脸向过来的人群聚聚杯,程凯见他情绪不高,低声问他:“沈总,是不是太累了?我让司机过来送您回去吧。”   沈安沉点点头,他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同桌的高管们一时也没了兴致,都闷着头吃菜,不敢跟他说话。就在这时,又有部门来敬酒,程凯刚要站起来替沈安沉挡一下,就看到站在队伍末尾的方童。她短发配牛仔裤和运动衫,远远看着,就像个高中女生,还是乖乖读书不会捯饬自己的那一型。方童到没有躲闪,脸上也没有什么不自然,她也举着一杯酒,随着浩浩荡荡的技术部同事走来。   程凯在沈安沉耳边说:“沈总,技术部的同事给您敬酒来了。”   沈安沉听到技术部这三个字,愣了一下,他本来想举举杯子意思一下就过去了,可是一抬头就看到了方童。他看到了短发的方童,而不是他梦中长发飘飘的模样,她没化妆,气色也还不错,人也稍微胖了一些,沈安沉不由自主的扬起嘴角,拿过身边的手杖,今晚第一次站起来。   “沈总,我带着我们技术部全员到齐啦,大家一听说您回公司上班了,积极性都特别高,哎呀,您怎么还站起来呢,快坐下快坐下,您这样我们实在是受宠若惊啊!”技术部的经理以为沈安沉是对他另眼相待,怎么也想不到原因是在方童。   “谢谢大家。”沈安沉礼貌的致谢,跟每一个人碰杯,到方童这里,他们没有异常举动,与别人并无不同。   方童今天是不想来的,她怕两个人见面尴尬,可这次经理给他们组长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请假,都得去给他充门面,组长得了鸡毛令,回来就清点人数,任何借口一律不听,只要还喘气儿就甭废话。女同事都知道晚上的小宴会,谁也不愿意被别人攀比下去,还没到下班时间,卫生间就挤满了描眉画脸的人,就连茶水间,都快爆棚了。这在平时要被领导看见了,往小了说揪住了数落一通,往大了说就得摁住了写检查,可今天情况特殊,全都睁一眼闭一眼,看见也绕着走装瞧不见。   方童压根就没打算打扮,也不是针对沈安沉,她灰头土脸已经很久了。以前她总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化淡妆,吹头发,选衣服,现在省事了,洗个脸,胡撸胡撸头发,一身衣服从周一穿到周三也是常有的事。高跟鞋基本告别,一双黑色球鞋绝对百搭,从牛仔裤到运动服,临走时再套上羽绒服,就算万事大吉了。   程凯恨铁不成钢的说,你看人家电影里面,女主角分手了,那都是洗心革面重整河山,没工作的忙着创业,长得丑的忙着整容,谁不是努力过得蒸蒸日上让男主角刮目相看悔不当初啊,再瞅瞅您,我要是沈安沉就得躲在旮旯里偷着乐,亏了没落在这么一个标准潜力黄脸婆手里。   方童说,我不是心灰意冷,也不是跟谁赌气,我就是想开了,以后就图自己高兴,谁看我不顺眼谁自己忍着去,姐姐以后就这样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敬过酒就算完成任务了,方童跟组长说家里水管冒水,她得赶回去解救楼下撑着伞的邻居,组长大手一挥放行了,方童抱着包就往外跑。沈安沉始终注视着她,看到她起身,忙把程凯叫过来:“程助理,方童可能要回家了,你去送一下吧,天这么晚坐出租车不安全。”   “她应该开车吧,要不然我先打电话问问?”程凯朝方童的背影望了一眼。   “不用打了,今天是她限号的日子,你去送吧。”沈安沉的话让程凯很吃惊,他万万想不到,沈安沉竟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程凯追着方童出门,方童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程凯打趣道:“怎么了,以为是沈安沉呢吧?”   方童乐了:“没有,如果是他,那得连着响三下,你别忘了他还拄拐呢。”   他们两个都大笑起来,方童笑得声音更大,她笑出了眼泪,慌忙用手去擦。程凯带着她到停车场,路上对她说:“沈总让我送你的,他还记着今天你的汽车限号呢,原先我总觉得他就是一少爷,想象中定格的画面就是方丫鬟伺候沈少爷,所以他跟我说这个时我还挺惊讶的,看来我大错特错啊。”   “以后这些就少跟我念叨了,我没兴趣。”方童拉开车门进去,也不像口是心非。   生活照常运转,找房子被重新提上日程,方童不愿意继续住在乔森的这间公寓里,过去她和沈安沉恋爱,住在这儿不恰当,现在她和乔森都单身了,就更显得暧昧。她已经很久不和乔森联系了,想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曾经如漆似胶耳鬓厮磨的两个人,却变得如此陌生疏远,方童伤感的想,有一天,她和沈安沉,也会是这样,每次想到这个,她都心如刀绞。   在瑞克莱,不同部门的人难得见上一面,更不用说是高高在上的总经理,和公司底层的小员工了。即使是沈安沉和方童热恋的那段时间,若不是他们提前约好了,也是很难碰到的。两个人都是忙各自的,到了下班时间,再通一次电话,没有加班的,也没有应酬的,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幸运的一起回家。   反倒是现在,却几乎能每天见面,有时是上班时大厅的偶遇,更多的时候是沈安沉到技术部来找经理谈工作。他来时的路线很固定,总要经过方童的小隔间,虽是经过,也不说话,而且连个眼神也不曾投过来。方童就和其他同事一样,站起来点点头,喊沈总。   沈安沉假如一天中见到方童这一次,哪怕只是余光一瞥,也会立即心安,否则这一日就难熬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做,焦虑得厉害。下班后他回到家,跟温亚霓和温妈妈吃饭,简单聊天,然后就回到自己房中。他把跟方童一起买来码好的拼图拆了再拼,来回几次,都滚瓜烂熟了,拿起来一块就知道大概在哪个位置;还有方童留下的几本书,一本童话故事,一本言情小说,甚至一本时尚杂志,他都爱不释手翻了又翻;实在无聊了,他就玩电脑中方童下载的那些小游戏,方童过去拿这来打发时间时,总会得到他的嘲笑,可现在,他却比方童玩得还顺手。   方童觉得总是在电梯里遇到沈安沉绝不是偶然的,起初她怀疑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后来她故意迟到或早到,也必定能和他赶到一起,这就让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本来就不是坚定的人,担心这么下去早晚动摇,于是再也不肯乘电梯了,她改走楼梯,好在每天都是球鞋,九楼虽说不低,但咬咬牙也不是没有可能,就当锻炼身体为自己以后独居做准备吧。   刚开始只是上班时坚持走楼梯,后来她也习惯了,下班时也是背着书包往下冲。周五她加班,干完活后进了楼梯间,她下了一层,心里突然一动,转身又往上跑,她跟自己说,我就是去看看老程下班没。十楼一片寂静,她沿着楼道走到尽头,总经理办公司也是漆黑的,她刚要扭头回去,就看到沈安沉站在电梯间的角落里,弯着腰,额头有汗珠渗出,他没注意到方童来了,微微闭着眼睛,右手扶着左腿,身子也有些晃动。 作者有话要说:     ☆、慌不择路(3)   第三十六章   方童忽然想起来,这两日都是阴天,阴天对沈安沉来说就是噩梦,他的左腿从没偷懒过,每一次都准时来折磨他。大大咧咧的方童,在与沈安沉恋爱后养成了每天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若是赶上阴天,她提前一定给沈安沉备好止疼药,放在口袋里。这种疼痛不是咬咬牙就能忍受的,沈安沉是轻易不愿意示弱的人,如果不是疼到极处,他不会表现出来的。   后来面方童自己也摸出些门道,她用生姜熬水,然后趁热给沈安沉湿敷。晚上要弄一回,早晨她去上班前,沈安沉有时还在梦里,她也不含糊,必须给他敷完才能安心的去上班。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月,竟然真的有了效果,不仅疼痛程度明显降低,就连发作也没那么频繁了。他们分开这么久,想来他自己是不会在意的,他的家人其实跟他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有限,而且沈安沉有问题都是自己扛着,不会跟他们嚷嚷,肯定没有人为他做这些了。   方童快步走近,沈安沉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就看到了方童。他硬撑着笑了笑,轻声说:“没事,歇会儿就好了。”   “药呢?没带在身上?”方童与他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没有流露出关切与担心。   “先不能吃,胃还不太好。”沈安沉摸摸上腹,故作轻松的眨眨眼睛。   方童这才想到他又做了一次胃切除术,止疼药对胃黏膜的影响是很大的,别说是沈安沉,就连方童吃完都不舒服。方童往前凑凑,把手里的包扔在沈安沉脚下,指着包说:“你坐下,都这么晚了,该回家的都回家了,不会有人看到的。”   沈安沉听话的沿着墙壁坐在地上,不过把方童的包捡起来,举到她面前:“地上不凉。”   “我一会儿给你司机打个电话吧,他今天来接你吗?要不然让程凯来一下?”方童尽量表现得淡漠,但她的心早就揪到一起。   “不用,过一会儿就好了。”沈安沉多想像从前那样,在难受的时候可以抓着方童的手,他顿时觉得空落落的,这是比腿疼更让他痛苦难忍的事。   方童“哦”了一声,退后几步靠在沈安沉斜对面的墙上,然后又把背包放在地上,盘腿坐下。他们谁也不说话,方童低着头,摆弄自己的那几根手指头,她想起刚与沈安沉相识时,在她家的楼道里,他们也曾这样沉默的相对而坐。多希望一切就是个轮回,那么她决不去招惹面前的这个男人,不让他为了自己纠结为难,不让他为了自己伤心难过。   半个小时后,沈安沉勉强站起来,方童也想跟着站,不过腿麻了,怎么也动不了,她窘迫的扭扭腰,对沈安沉说:“您先走吧,我再坐会儿。”   沈安沉走到她眼前,伸出右手:“把手给我。”   “不用,您先走吧。”方童别过脸。   “给我吧!”沈安沉一弯腰,牵起方童的手,他力气很大,方童又没有防备,几乎是完全跌进他怀里。   方童尴尬的把手抽出来,慌张的鞠躬:“沈总我走了,您自己慢点儿吧。”   “童童……”沈安沉喊她,却不知下面该接什么。他刚才想说不许方童坐在地上,特别是这几天,快到她的生理期了,更不能沾了寒凉,可他舍不得说,难得能好好看看她,他自私的把那些话都吞回去,只顾着享受空气里方童的味道。他想说的太多了,比如思念,比如爱恋,但他强迫自己不说,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能再去搅乱方童的生活,假如有一个人需要承担所有的辛酸和寂寞,那必须是他。   “沈总再见。”方童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就觉得阵阵心疼,她不敢再逗留,转身顺着楼梯跑下去。   到一楼,她喘着大气给程凯打了个电话,程凯说沈安沉的司机现在差不多天天接送他,而且今天他下班前还跟等在楼下的司机碰过面,方童这才放下心。程凯听出方童对沈安沉的挂念,问方童:“怎么了,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啊,就是一狠心把牙拔了那也得留个洞吧,刚开始不适应,你还不许我没事儿拿舌头舔舔啊?再说了,普通同事也得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吧?以后这么没趣的话你少说,我不爱听!”方童挂上电话,出了门也没急着走,她找了个角落躲进去,把围巾系得严严实实,蹲下来等着。   沈安沉一瘸一拐的走出来,他依靠手杖支撑着,显得很疲惫很虚弱的样子,方童看着他在风中前行,每一步都很吃力。直到他坐进车里,方童才算舒了一口气,她甩开大步往停车场跑,一路上耳边始终响着那两个字——“童童……”。   方童到家时,程凯打来电话,说给她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明天下班后要带她去看。方童挺高兴,总算有了件顺心事,她停完车上楼,从二楼的楼梯处一转弯,就看到乔森正在门口站着。   “有事找我吗?怎么不进去等着,你不是有钥匙吗?”方童打开门,乔森跟在后面进屋。   乔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面翻看着茶几上的杂志,一面说:“有钥匙也不能进来,是你的家啊。”   “哈哈,就快不是啦,马上给你腾房子,老程的一个同学要出国了,房子刚好空下来,租金给我很大折扣,而且离公司也很近,我明天过去看一看,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搬走。”   乔森把杂志放回桌上:“你和沈安沉分手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方童脱口而出。   “那就是真的分手了?我是胡猜的,每次见到你,都是闷闷不乐,以你的性格,肯定是有烦恼。”乔森自己从饮水机接了杯水,没有喝,而是放到方童手里。   方童摆摆手:“不怨他,是我的事,我俩八字不合,属相犯冲,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还是别耗着了,各自逃命吧。”   “童童,我要是说想重新追求你,你一定会拒绝吧?”乔森把手搭在方童的肩膀。   “乔森,你说什么呢,别瞎逗了。”方童想不到如何回应,只好暂时装傻。   乔森收回手,站在方童对面,伸手摸摸方童的头顶,方童慌张的闪躲,乔森笑了:“是,我跟你开玩笑呢,你不要有负担,童童,还没吃饭吧?咱们一起去吃面吧。”   他说的吃面的地方就在公寓楼下,两夫妻开的小店,除了各种面条之外,基本不再卖别的了。方童和乔森常常光顾,一是离得近,方便快捷,二是味道不错还干净,乔森对中国饮食习惯不敢恭维,但对这家面条颇有好感,两个人点一碗打卤面,再来一碗炸酱面,吃到一半彼此交换,继续吃完,这曾经是方童最有幸福感的时刻。   “我吃过了,乔森,今天加班有点儿累,我就不陪你去了。”方童避开乔森的目光。   乔森没说什么,让方童好好休息就走了,他走后没多久,又有人来按门铃,方童从猫眼往外一看,是送外卖的。她接过人家递来的披萨,潦草的签上名字,她知道这是乔森干的,他那么聪明,一定猜到自己空着肚子,不点破却给她订外卖,这确实是乔森的一贯做法。方童胡乱吃了几口,就觉得披萨都堵在嗓子眼儿,死活咽不下去。   房子果然很不错,刚装修了没两年,小区环境也好,日夜都有执勤的保安,安全系数很高。这次是七楼,带电梯,方童偷偷的想,要是早点儿找到这地方多好,沈安沉不会摔破裤子了,也不需要拿着抹布给他擦楼梯扶手了。   从乔森那次来家里以后,他开始越来越多的与方童联系,下班时在公司门口等她一起晚餐,周末给她送水果或蛋糕零食,脱不开身时也会打来电话聊天。方童焦头烂额,应接不暇,她没想招惹乔森的,不只是乔森,任何一个单身男青年她都没做好走近的准备。可乔森不管这些,他执着的对方童好,他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只是那时方童还是沈安沉的女朋友,她快乐又满足,乔森不想打扰。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方童交了半年的房租,她跟程凯和程釆约好这个周末就搬家。搬家的事她不让程凯告诉沈安沉,事实上她和沈安沉很少见面了,公司到了繁忙期,沈安沉刚从香港出差回来,他平时被各种会议和谈判牵扯精力,几乎是被拴在办公室里根本没时间出来。   方童的生活,是真的平淡下来,她规规矩矩的上下班,周末有时到程凯家吃个饭,大多数就宅在家里练瑜伽,或是抱着电脑看那种上百集婆婆妈妈没完没了的韩剧。   周五一早程凯就发了微信过来,是祝她生日快乐,方童一拍脑门想起今天是她二十九岁大寿,她跟程凯约好晚上带着程釆吃顿大餐。中午时方妈妈也打来电话,催着她回家庆生,方童想到转天还要搬家,就懒得来回折腾了。她刚应付完牢骚满腹的老妈,就见朱秀秀一蹦一跳满脸八卦的从门外冲着她跑进来。   “珍妮姐,珍妮姐,有重大情报哦,还说你清清白白呢,这个你给我解释一下。”朱秀秀一闪身,后面的快递小哥露出半张脸,憨憨的笑着,方童倒没注意这些,她眼睛完全被快递小哥手里的那一大束红玫瑰吸引了。   不用经过大脑思考也能知道,又是出自乔森之手,方童尴尬的签收,正要把玫瑰花往桌子底下掖,沈安沉就进来了。朱秀秀吐吐舌头,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沈总”,跑回自己的座位。方童匆忙把花束放在脚下,里面夹着的贺卡滑出来,落在沈安沉眼前。沈安沉弯腰捡起,扫了一眼,放回方童的办公桌上。   “Big surprise(惊喜)!晚上见!乔森。”——这是贺卡上的内容,方童看完心里就开始扑腾,她看着面无表情的沈安沉从她眼前走过,心烦意乱的把贺卡抓在手里。   沈安沉进入技术部经理的办公室好久了,方童一直就没平静下来,脚边的玫瑰花鲜艳扎眼,她的花粉过敏症犯了,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朱秀秀用手里的笔敲敲方童的电脑:“珍妮姐,让你得瑟,被领导抓个现形吧,这个月奖金扣你一大半信不信?”   方童哪有心思理她,随口答:“知道了,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正说着,沈安沉出来了,他按照以往的路线经过方童身边,停下脚步,方童都快窒息了,她紧紧抓着衣角,动也不动。沈安沉的右手握着手杖,左手揣在裤兜里,有刹那犹豫,但很快的,他把手抽出来,径直出了技术部办公室。   这样一来,方童是没有任何心情过生日了,她下班后抱上那束花就往停车场狂奔,她和程凯约好在那里见面,然后开车去学校接回家度周末的程釆。刚到一楼,就看见等在大厅里的乔森,他坐在待客沙发上看报纸,神情悠闲,见方童来了,乔森扬扬手,大声说:“Happy Birthday(生日快乐)!”   方童笑着点点头:“谢谢你乔森,不过下次可不可以不要鲜花啊?我严重花粉过敏,今天下午就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那么度过的。”   “是吗?咱们恋爱三年也没有听你说过,每次送花你都兴奋得大呼小叫,看来还是做回朋友好,无拘无束,反而都坦诚了。”乔森从方童手里抢过玫瑰,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   “别扔啊,挺贵的呢,我送给程釆吧,她肯定喜欢。”方童惊呼着阻止。   就在这时,沈安沉和程凯一前一后的出现了,这四个人的关系可太复杂了,乔森和沈安沉是方童的前男友,程凯是乔森前女友的前男友。方童脑子都快不够用了,她最怕这种棘手的局面,呆呆的和乔森并肩而立。乔森倒不见外,热情的跟沈安沉和程凯打招呼,方童心想,到底是老外,人家就没中国人这么拘拘束束磨磨唧唧,别说这种情况了,估计就是安娜都一起来了,他也能应对自如。   沈安沉微笑着跟乔森握握手,虽然步履不稳,却也不影响他的风度翩翩。程凯就不行了,干脆站到远处,完全无视乔森的存在。方童看着沈安沉与她擦肩,余光也未在她身上停留一下,她被压抑得简直就快叫出声来。乔森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问方童:“怎么庆祝生日?我可以参加吗?”   “乔森,我和程凯有约了,不好意思,不过谢谢你的鲜花和卡片,祝福我都收到了。”方童说完,也不等乔森回应,扭头就走。   她上了程凯的车,倚在靠背上不出声,程凯忽然往前一指:“咦,那不是沈总的车嘛,停在我前面了。”   沈安沉的白色奔驰背对着他们,停在同一列位置上,他的汽车玻璃颜色很深,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状况。方童盯着他的后车窗看了又看,程凯小声问:“咱走吗?”   方童吸吸鼻子,眼睛一闭:“走!”   她当然不会知道,此刻车中的沈安沉在经受怎样的煎熬,他从口袋里把那只深蓝色天鹅绒的小盒子拿出来,轻轻打开盖子,一对儿心形的钻石耳钉,闪着耀眼的光泽。这本来是他要送给方童的生日礼物,她大学时打了耳洞,从那时起就戴一副银质圆耳钉,沈安沉每次吻她时,都暗想,生日时要送更漂亮的耳钉给方童。   他无法想象自己在看到那张卡片后是怎么从方童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那不是简单的心碎,是突然有一只大手不由分说的破胸而入,把他的心脏攥进手里,狠狠的压成一团,直到它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他以为时间流逝,爱情也许会越来越淡,依恋会变成祝福,不舍会化为眷注。可惜不是的,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嫉妒,原来是这种感觉,能让你怒火攻心,却又无奈得不能表露发泄,真是快要了他的命,或者说,真不如要了他的命。   温妈妈给他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给他做了芝士蘑菇饭,沈安沉烦躁的搪塞过去,他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位上,驱车到方童家楼下。他知道方童不会回来,可他也不想离开,他坐在车上待了一会儿,果断下车去买了一包烟,吸了一支又一支。   方童和程凯程釆不只去吃了牛排,还一起去看了电影,到晚上十点多程凯才把她送到家。方童刚要上楼,就看到黑暗里的点点烛光,她眯着眼睛仔细瞧,是手里托着小蛋糕的乔森,上面有卡通造型的蜡烛。方童一愣,乔森把蛋糕送到她眼前:“连续三年陪着你许愿,第四年我也不想错过,童童,许愿吧。”   方童看出蛋糕是乔森自己烤的,过去的三个生日,他都要亲手烤蛋糕给方童,有时是芝士的,有时是奶油的,今天这个看起来颇费心思,上面还缀着几个草莓,新鲜可口。方童勉强挤出笑容,对乔森说:“谢谢,那我许个愿吧。”   她双手合十许愿,一口气吹熄蜡烛,乔森从蛋糕上抠下奶油抹上方童的鼻尖和额头,放声大笑:“Happy Birthday,童童!”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我来晚了   ☆、无处遁形(1)   第三十七章   方童吹熄蜡烛时,沈安沉正在吸第七支烟,他出神的看着乔森帮方童裹紧围巾,方童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沈安沉想起以前,方童会把手放进他的口袋里取暖,还会把脸贴近他的颈窝,她的头发垂下来,正散在他眼前,他就快醉了。他多想冲下车去,牵起方童的手,或者更疯狂一些,将她拦腰抱起,三两步回到车上,载着她远离一切喧嚣,只过两个人的日子。   他看到方童的表情渐渐丰富起来,乔森在说着什么哄她开心,两个人一言一语,一颦一笑,落在沈安沉心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无数坑洞。他掐灭香烟,彻底把自己丢进黑暗里,车内越来越冷,他甚至忘了打开暖风,只觉得阵阵恶心,胃里不住翻腾。他打开车门,探身呕吐,没吃东西,呕出的就是淡黄色胃液,吐干净了,就舒服多了。   方童跟乔森挥手再见,端着蛋糕进了楼门,乔森还站在外面,直到方童的窗子透出光亮,他才转身走了。沈安沉捧着手机,几次都在即将接通时挂断,他现在连对方童讲一句“生日快乐”都变成了奢望。   沈安沉右手颤抖着去掏衬衣口袋里的烟盒,烟盒被他捏得皱缩在一起,可怜兮兮的,他从里面抽出一支,放在唇间,却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他焦躁的在车内翻腾,越是找不到越心急,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牟足了力气一拳捶在方向盘上,然后整个人趴在上面喘着粗气。   他是凌晨一点钟回家的,温亚霓没有睡,留在沈安沉的房间里等他,钥匙转动的声音一响起,她就从沙发上蹿起来,跑到门厅里等着。沈安沉看到她在屋里,也没有打招呼,换了拖鞋就朝卧室走。   温亚霓冲着他的背影喊:“Eric,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煮夜宵?”   “不了,谢谢,我很累,想休息了,你回去吧。”沈安沉站住,也没有回头。   “你刚刚康复,不要太苛求自己,Eric,我们下个月去香港看叔叔阿姨吧,顺便放松一下。”温亚霓走过来,拉住沈安沉的手。   沈安沉想笑一下,尽管努力却还是笑不出:“改天再说好吗?佩妮,我今天心情很糟糕。”   “因为……因为方小姐是吗?”温亚霓穷追不舍。   “不是,不谈了,晚安。”沈安沉没留情面,他瞬间就沉下脸,下了逐客令。   温亚霓识趣的闭嘴,临走前给沈安沉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还摆好晚上要服的药片。沈安沉等她走了,把桌上的药片抓起来扔进垃圾桶,从抽屉里拿出镇静剂吃进两粒,连水都没喝,倒头躺在床上。   这个夜晚方童也并不平静,她独自回家,洗了个热水澡,蒙上被子想睡的。可乔森说的话反复在她耳边回荡,乔森说:“童童,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我是需要这个机会给你一个未来,你是需要这个机会了结你的过去,咱们会很好的。”   方童当时没有回答,她发现自己不是想象中的女汉子,可以无所畏忌,她很怕,她怕世俗的眼光,所以不敢单身一辈子,她怕父母失望,所以不敢永远当老姑娘,她还怕沈安沉因为她的坚持而内疚自责,过得不幸福,所以不敢让他以为,自己是在期盼,是在等待。是的,她是怯懦的,现实的,又胆小的女子,她不勇敢,也不顽强,她真讨厌自己。   她动心了,也许应该做这个选择,乔森总是说,会为她做最好的安排,那么这一个,大约也是如此。她可以若无其事的把沈安沉埋在心底,重新和乔森开始一段感情,朝九晚五的上下班,休假时跟乔森背包旅游,平日里做做家务打发时间,但是,要她像以前那样,揽着乔森的脖子接吻,或是面对面的说“我爱你”,方童觉得,她是真的做不到了。   方童搬去新房子一周了,搬家那天,乔森也来了,他没有劝方童留在公寓,而是和程凯程采楼上楼下的忙活,运东西,收拾屋子,做卫生,始终都是精力充沛的样子。晚上大功告成,大家去吃火锅庆祝,都喝了啤酒,相谈甚欢,就连程凯都放下成见,跟乔森聊得愉快。方童的兴致也很好,她张罗着给大家夹菜,还频频举杯招呼大家喝酒。   程凯喝大了,拉着乔森质问:“你是不是改主意又想回来找童童了?你TMD哪儿来这么大自信啊,全天下女人都在墙根儿底下蹲好了等你挑呢是吗?我告诉你啊,白扯,赶紧滚蛋。”   方童被他口齿不清思维混乱的一番言语逗得不行,故意跟他开玩笑:“你怎么知道白扯呢,我看这事儿靠谱。”   “你少来这套,你,你站起来,今天你要当着他的面表白,我现在就掏一千块拍你眼前!”程凯越说越起劲儿,摇头晃脑,情绪激动。   乔森和程采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盯着正在表演的两个醉鬼,尤其是程凯,眼神都恍惚了,还不肯退下阵来。方童腾地站起来,身子有些晃悠,她绕到乔森身边,对他说:“你配合一下,让老程出血可不容易,一千块啊,咱俩五五分,五百块这就要到手了。”   乔森点点头:“行,一千块全给你,另外我再出一千,你表白吧。”   “嚯,你也跟着起哄是吧?行,到时候你们俩不许耍赖不掏钱。”方童晕晕乎乎的,踩着椅子就站上去。   “哎呦,姐,你快下来,今天都喝多了,你要摔伤了都没人送你去医院,还得叫120!”程采吓坏了,死命抓着方童的胳膊。   方童站不稳,就蹲在椅子上,端着杯把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撴在桌子上,大声喊:“我想嫁给你,沈安沉!”   场面冷下来,方童忘了自己是在椅子上,一迈腿跌下,摔在桌角边,程凯和乔森的醉意都醒了大半,乔森伸手把方童捞起来,看到她泪流满面,心疼的问:“怎么了,没摔坏吧?”   “没事,屁股疼。”方童揉着痛处,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拎起包就走了。   乔森经常到方童家里来,他买了一个鱼缸,里面能变换多种色彩的灯光,养了一缸的孔雀和霓虹灯,到晚上,特别好看。方童对他,没有了之前的抵触,他们交谈的气氛总是轻松融洽。偶尔的,他们也去看个电影,吃个饭,没有牵手也没有爱语,就是平平淡淡的相处。   程凯问方童:“你对乔森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这是要旧情复燃的节奏啊?”   “我以前跟乔森在一起的时候,总想随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总想看透他的每一个表情,读懂他发出的每一个讯号。他要是晚归我就睡不着,他要是不回复短信我就胡思乱想,还有,看到异性与他接近或联系,我就受不了,别提多嫉妒呢。老大,我也想跟他旧情复燃,重新爱上他,回到过去,也就省得我闹心了。可是不行,我都不会跟别人谈恋爱了,是不是很可怜?”   “没事,慢慢就好了,不喜欢就别勉强,不要为难自己。”   午休时方童和朱秀秀等几个同事去吃饭,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方童一听,原来是在说去德国进修的事。方童偷偷问秀秀:“你们怎么打探到消息的,可靠吗?”   秀秀手舞足蹈:“你没看公司邮件啊?符合条件的员工都收到了,咱们技术部有一个名额到柏林总公司进修一年,工资奖金补助,总之挣钱大大的,现在连刚来的新人们都跃跃欲试呢,还不知道花落谁家,珍妮姐,你报名不?”   方童还真没注意,她看邮件一向不认真,只把跟她有关系的挑出来读读,别的直接略过,尤其那种群发几十人的,她断定都是宣布政策条文纪律的垃圾邮件。方童回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看邮箱,果然,两天前确实收到过,她打开仔细对,硬件条件是入职一年,无不良工作记录,掌握德语或英语中任一种语言,再有就是工作内容属于他列出的需求范畴之内,且身体健康无慢性疾病的。软件条件无非是什么爱岗敬业之类的套话了,这样一看,方童无疑是符合要求的。   她毫不犹豫的回复邮件,诚恳的自我推荐,人力资源部先征集齐了报名员工的相应信息,再逐层向领导提交,最后选定合适的人员。朱秀秀也报名了,她从后面抱住方童哀求:“哎呀,姐,你就别跟着搅合了,你是我极大的竞争对手啊,早知道就不给你通风报信了,你就让我一次吧。”   朱秀秀的办公桌上,摆着她和男朋友亲昵的合照,他们都已经互相见过父母,婚期也算有了眉目。方童伸手指指他们的照片:“你又不需要孤军反战,不像我,得拼命攒钱为后半辈子做准备,我指着去挣点儿欧元回来养老呢,还是你让我一次吧。”   父母倒是也支持她的决定,虽然她妈妈对她大龄未嫁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但这毕竟是出国啊,多么能满足家长的虚荣心,别人问起方童的婚事,就能扬眉吐气的说:“咳,这孩子,净顾着在德国忙工作呢,这不就耽误了嘛。”瞬间就把劣势扭转为优势,高大许多。   不过程凯就郁闷了,原先还能搭伴消磨单身的空虚时光,要是方童真被选上了,那他就彻底孤独了。方童安慰他说:“你别着急,等姐姐我在德国混好了,头等大事就是把你接来汇合,到时候我再介绍几个金发碧眼对男朋友还要求不高的美女给你,顺便也就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第一轮的筛选结果很快就出来了,pass掉的都是硬件不符合的,有不能提供外语等级资格证的,有入职时间不够的,还有滥竽充数,根本就算不上技术部员工的。方童和朱秀秀都过关了,表面上击掌庆贺,心里也是暗暗较劲。   方童决心离开这里并不是意气用事,即使没有这个契机,她也会想其他的办法。她周末时陪着即将毕业的程采到医院去做入职体检,恰好碰到了沈安沉,与他同行的,还有温亚霓和温妈妈。方童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在大厅里走个正对面,程采也认识沈安沉,她挥挥手:“沈总,真巧。”   沈安沉的视线落在方童身上,他急切的询问:“怎么来医院了?是生病了吗?”   “没有,陪程采体检,您忙吧,我们先走了。”方童拉着程采就要走,她也不想这样冷淡的,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若无其事,就当两个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就像下属对上司那样,或是,潇洒的一笑而过,再见面亦是朋友。然而,方童做不到,她看到微博里有人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乎,现在看来,这总结得多么精辟和准确啊。   “哦,那就好,那就好。”沈安沉点点头。   程采没心没肺的多嘴:“沈总,您怎么来医院了,您也没事吧?”   一旁的温亚霓抢着回答:“没事,是陪我妈妈来做例行检查的,每年一次的查体。”   方童硬着头皮对温妈妈笑笑,她发现温妈妈变化还挺大的,几个月没见而已,仿佛瘦了不少,人也苍老许多,想来也是因为操心沈安沉吧。她看着他们三个的背影,鼻子里面酸溜溜的,在那一刻,便决意要离开北京。她预想到不久的将来,也许自己会听到沈安沉与温亚霓的婚讯,甚至也许还能看到温亚霓陪伴着沈安沉出入瑞克莱,方童想,为了活命,我得撤了。   最后就剩下三个幸运儿,方童在其中,而朱秀秀被淘汰了,她埋怨方童:“你看吧,我就说了,珍妮姐就是你占我名额,要不然我指定有戏。”   “你是组长的得力干将,她不会撒手把你放走的,你就留下继续当左膀右臂顺带拍马屁吧!”方童半真半假的说。   技术部经理分别找这三个入围者谈了话,方童是最后一个进去的,经理很随和,不爱摆架子,让方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他也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尽量不显得那么严肃正式。他看方童有些紧张,便主动放低姿态,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身边。   “小方,你来了这一年多工作挺努力的,大家有目共睹,虽然我没有当众表扬过你,不过心里还是有数的,而且你们组长也没少在我面前夸你。这次看到你积极争取进修机会,我也很欣慰,有上进心总是好的嘛。咱们现在有三个人待定,说心里话我最看好你,另外的两个人,一个是年龄偏大,还有一个家庭负担比较重,我觉得都不如你更有竞争力。”   方童鼻尖冒汗,她迅速分析句意,心想这不会是让我赶紧送礼巩固领先位置吧?她也不知怎么回答最有利,只好先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先稳住局面。“领导,谢谢您的信任,我努力得还不够,还要再接再厉,您以后多指点。”   经理对这话很满意,坐直身子,又说:“当然,我只能做重点推荐,最终的决定权不在我手里,小方啊,我知道你是老实人,不过职场如战场,有时候不活动心眼儿吃亏的会是自己。行了,话不多说了,你回去再做做准备吧。”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再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算白活这么大岁数了。看来经理是怕方童败给各种潜规则,到德国进修绝对是肥差,收入丰厚还能欣赏异域风情,最重要的是,这相当于镀金啊,往后再去应聘,大笔一挥这就得写在简历首页上,分分钟高大上起来。方童苦笑,暗想,我给谁送礼去啊,沈安沉吗?那还是免了,我连自己这么个大活人都给他送过一回了,也没有更贵重的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三天后,方童收到了邮件,入选条件更改了,必须在瑞克莱入职三年以上才有资格参与竞争,这样一来,她被自动划出了名单。结果是谁她已经不关心了,就剩下满腔的愤怒,这不是针对她的故意刁难嘛?方童冲进经理办公室,经理正在批文件,他挥手示意跟在方童身后的秘书退出去,关上门,心平气和的对方童说:“小方,我早就说过吧,这件事不是由一个人两个人决定的,这是整个上层团队的意见,无论你有什么想法,还是应该服从的。”   上层团队,好吧,奶奶的上层团队,不就是坐在十层楼的那群人嘛,不就是沈安沉嘛。方童越琢磨越来气,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非要逼着我眼睁睁的看你娶别人?我投降了,我逃跑了,这都不行?我理解你的处境,我也心疼你的为难,我不想让你背着沉重的负担生活,可是,你就不能替我想一想,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她想到这里,几乎丧失理智,都没跟经理说客套话,起身就往外跑,没回座位,而是怒气冲冲的直奔十楼。程凯和其他的几个助理、秘书都在外间办公室忙碌的工作着,程凯看到方童出现,大吃一惊,以为是来找自己的,赶忙要拽她出去,方童把他甩开,气哼哼的问:“沈安……那个,沈总在了吗?”   “姑奶奶,这又是哪一出戏啊?咱们到外面再说行吗?”程凯小声央求她。   “我有工作上的事向沈总请教,你们谁给通禀一声?”方童不顾程凯阻拦,对着整个办公室说。   大家还没缓过神来,沈安沉从里面推开门,笑容中充满暖意,他轻声对方童说:“你别急,我们进去谈好吗?”   方童也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没敢再放肆,老老实实的跟在沈安沉身后进了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严重道歉   ☆、无处遁形(2)   第三十八章   办公室很大,方童当然不止来过一次,特别是外间同事都下班回家以后,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来这里等沈安沉一起回家。角落里的黑色真皮沙发,方童在上面还睡过,那回沈安沉处理公务到深夜,方童倚在上面玩手机,稀里糊涂的打了个盹。后来沈安沉听到她规律的呼吸声,才意识到方童还在陪他,当时自责得不得了,晚上回去的路上,还给方童买了个很贵的卡通抱枕赔罪。   还有窗台上的两盆绿植,也是方童搬来的,她每隔一周就浇一次水,这么久没见,都长高了,绿油油的很健康。她又望向办公桌后的大座椅,豹纹的圆形靠垫还在,是方童亲手缝的,给沈安沉护腰的。他们分手几个月了呢?方童算不明白,但一切的一切,却没变。   沈安沉和她一起站着,他心里暗暗盼着谁都不要开口,这样才能让相处的时间拉长一些。方童想抬头好好看看沈安沉,可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她只能从传来的声音里听出他的疲惫,只能从灯光映出的影子里看出他日渐消瘦。   “坐着跟你说吧?我跑累了。”方童退后几步,坐在椅子上,她不想沈安沉一直站着。   沈安沉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仔细的打量眼前的方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剪短头发,这个姑娘好像略略胖了一点儿,脸颊也显得红润,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宽松衬衣,和发白的牛仔裤,怎么看,都觉得顺眼。她应该过得不错,沈安沉欣慰的想,只要她能好,别的,就都无所谓了,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不能是她,无论是谁也不能是她。   方童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局促的扭扭身子,开门见山的说:“沈总,我想申请去德国研修,本来把握挺大的,但公司突然改了主意,要求入职三年以上的员工才有资格,这是为什么?”   “不是公司改的,是我改的。”沈安沉淡淡的回答。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德国?”方童压不住火,蹦起来。   沈安沉平静的看着方童的反应,等她情绪稍微缓和一些了,才哑着嗓子喊道:“童童……”   “你想说什么?想说是为我着想,怕我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吃亏受委屈?还是想说瑞克莱北京分公司离不开我兢兢业业无私付出为公司做贡献?要不然就是说你舍不得我离开你的视线,只许我原地折腾绝不能逃出你的管辖范围?沈安沉你这就叫自私你知道吗?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傻乎乎的等着看你跟别的女人双宿双飞情意绵绵?就因为你能以权谋私决定我的命运是吗?太可笑了!好吧,我不需要这个机会了,我辞职可以吗?对,我辞职,我明天……不,我今天就辞职!”方童说到最后,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跟沈安沉大喊大叫了,她就是忍不住的想发泄。   “童童,你真的想去德国吗?去那里你会更快乐吗?”沈安沉眼睛中缠满血丝,方童无意中正好看到,心里被刺得生疼。   就在这时,沈安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闪出的,是温亚霓的名字,方童扫了一眼之后,便坚定的点点头:“是的,我肯定去,你不让我去,我也会找到其他办法的。”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程凯追出去,在她身后嘟囔:“又怎么了这是?都分手了还吵架啊?”   方童停住脚,把事情讲给程凯,讲着讲着,冷静下来,她呼扇着眼睛问程凯:“我是不是过份了?刚才火冒三丈,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邪火,唉,所以说我得离开这儿,再这样下去,整个人就变态了。”   程凯看她的样子也觉得心里难受,他朝沈安沉的办公室瞟了一眼,然后对方童说:“你要真想走就别辞职,你以为出国那么容易呢,到时候签证那关就得把你堵回来,无业无房还无钱,还有谁比你更有移民倾向啊,再说了,你就是出去了到德国怎么生活啊,喝西北风去啊?你先回去等着,我去跟沈安沉谈谈,看他是怎么个意思,行不行?”   “你说了也没用,我还不了解他啊,表面随和,其实顶固执呢,算了吧,我就这命,实在不行我找个二三线小城市待着得了,这个不用查有没有移民倾向吧?”方童无奈的说。   她走以后,程凯没有立即去办公室找沈安沉,直到同事都下班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抬手敲门,沈安沉落寞的坐在办公桌后,看到程凯进来,打起精神问他:“怎么了程助理,有需要签字的文件吗?不着急的话可以推到明天吗?”   “不是工作上的事,我想跟您私下聊聊,关于童童。”程凯自作主张坐在会客沙发上,沈安沉也站起来,坐到他旁边。   “童童想去德国的事,她应该已经跟您说过了吧?您看,能不能帮忙,方童条件也不差的,就是被入职三年这个要求给卡住了,能不能从您这里给通融通融,如果没有这个限制,方童希望还是挺大的。”程凯说得很客套。   沈安沉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在程凯眼前晃晃:“介意吗?”程凯厚着脸皮伸手也要了一支,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了,闷着头喷云吐雾。   沈安沉很快就吸完这支烟,他又要再拿,程凯摁住他的手,对他说:“您今天别当我是行政助理,我就是方童的好朋友,我替她说两句公道话。沈总,我相信您对她是真心的,事已至此,谁都不愿意最后是这么个结局,可总得接受吧?您就真忍心让方童看着您结婚生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再从您的角度,您就真能看着方童跟别人出双入对打情骂俏也不觉得难受?这么着互相折磨就是您想看到的?您要是能设身处地为方童着想,就让她走吧。”   “程凯,你说的我都想过,可是,你至少得让我看到她,我就只剩下这么多了,她不能走,真的,她不能走……”沈安沉无助的摇头。   “沈总,我理解您,我也相信您能做正确的决定。”程凯心里也阵阵发酸,他怕自己就要被沈安沉说服,赶忙走了。   方童终于接到正式通知,去德国研修的名额增加了一个,她也是其中之一。经理跟她谈完话,还等着看她兴奋的道谢,谁知方童却是蔫头耷脑,闷闷不乐的样子。这种如愿以偿,让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她心中五味杂陈,实在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公司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月的赴岗前培训,主要是学习德语,跟她同去的是另一个组的老徐,将近四十岁的姐姐,一提起德国就是满脸的向往与憧憬。他们两个每天下班后都不辞劳苦的再去参加学习班,记笔记,背单词,练听力,上大学考试时都没有这么用心过。老徐很厚道,总是充满照顾人的欲望,对方童小妹妹呵护备至,方童跟她相处融洽,也算是唯一让她舒心点儿的好事了。   方童在想要不要去谢谢沈安沉,程凯说不要,别把公事整成私事了,方童正跟他在小馆子里吃砂锅,她的舌头被热汤烫了一下,眼泪就流下来了,程凯递给她纸巾,说:“至于的嘛,怎么变得这么娇气了?”   “老大,就算跟沈安沉分手这么久,我都没有觉得我们是分开了,这次我要是走了,万水千山,就真的把他丢了,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你不是说了嘛,拔完牙还得适应几天呢,听哥哥一句话,以后再谈恋爱,长点儿心眼吧,千万别再往浑水里面蹚了。咱们就是普通人,没必要弄那些荡气回肠高-潮迭起的爱情故事,咱就找个正常人结婚生娃得了,能不能做到?”程凯给方童空空的碗里夹满了菜。   “嗯。”方童嗓子里咕哝一声,把头埋下,再不言语。   各种手续都在办理当中,方童准备把房子退给人家,一年不回来,留个空房子也没什么用,她把东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打包带到德国,另一部分送回父母家。程凯之前给她找来的纸箱子都装得差不多了,她盘算着再去买几个整理箱,刚要下楼,门铃就响了,她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乔森,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夹克,还有破洞牛仔裤,在初春还有些寒凉的现在,显得别提多特立独行了。   方童打开门招呼他进来:“你怎么来啦,是知道我要搬家赶来干活儿的吗?”   “要去德国了是吧?方小姐,德意志人民欢迎你!”乔森嬉笑着给她一个拥抱,方童也没好意思躲闪,象征性的探探身子。   “我发现你在瑞克莱不少眼线啊,怎么我们那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都了如指掌呢,小心我去检举揭发,让你们从此以后再也刺探不到任何商业情报了。”方童开玩笑。   乔森把散落的几个箱子码在一起,方童拦着他:“你不用管啦,找地方坐着吧,我自己收拾就行。”   “还记得去香港的时候嘛,你就捧着一包薯片翘着腿在床上躺着,看着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童童,咱们能回到那个时候吗?德国很远,你不需要一个免费的,甚至还自带工资的翻译外加导游吗?”乔森真诚的看着方童。   方童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了,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她对乔森淡然一笑:“乔森,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昧良心,方童跟原来不一样了,她心里装着别人,那人死皮赖脸的不动地方,轰也不走。我要是答应跟你在一起,这不是害了你嘛,这么不地道的事,就是干我也得找陌生人下手,不能杀熟吧?”   “害我吧,没事,你们中国人都太聪明了,你还是害我们老外吧,别伤害同胞,你就害我,别改主意。”   “好吧,乔森,咱们这样,等我从德国回来好吗?等我从德国回来咱们再谈,好吗?”方童敷衍乔森。   乔森摸摸方童的短发:“香港故事不能重演,童童,去德国我肯定得陪着你,假如在那里生活得适应,咱们可以考虑在德国稳定下来,看你喜不喜欢吧,当然想回中国我也双手赞成。”   方童隐隐感动,乔森是崇尚自由的性格,向来不喜欢规划未来,而是讲究随遇而安,所以他坚持不婚主义,所以他不喜欢做任何承诺。方童扔给乔森一瓶矿泉水:“你别瞎闹了,在中国,你有稳定的工作,有固定的朋友圈,哦,对了,还有不动产呢,呵呵,哪能说走就走呢!”   “工作可以辞掉,房子可以卖掉,至于朋友圈嘛,好在德国有更大的。柏林那么多公司呢,找工作没那么难,你这个语言不通的都能有容身之地,更何况是我呢。房子嘛,更没有留恋的必要,家是由人和人来组成的,又不是人和房子组成的,等想好了留在哪里,再买也不迟。”   方童听完,冲进卫生间,把门锁上,她用凉水洗脸,然后盯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边哭边骂:“沈安沉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再不来,我就和别人走了,我那么好,那么爱你,你就后悔一辈子去吧!”   上德语学习班的地方距离瑞克莱不算近,老徐不会开车,每次都是方童载着她同去,两个人先到附近吃点儿饭,填饱肚子再启程赶路,每周三次,从不迟到翘课。老徐的孩子上初中,就快要期末考试,她得回去陪读,方童只得独自一人行动。只有一个人就别穷讲究了,来点儿快餐对付对付得了,她到麦当劳吃了一个汉堡,抹着嘴走出来。   一出门,就看到沈安沉,他应该是刚下班,握着拐杖站在路边,似乎正要过马路。可是红灯变了又变,都绿了两次了,他还站在原地。方童躲在暗处看着他,想等他走远了再去停车场,可他一直站着,动也不动。   再不走就迟到了,可是到停车场就要从沈安沉身边经过,见面在所难免,哎呀,他到底在干什么,就红绿黄三种颜色的指示灯,赶紧挑一个喜欢的过马路得了。她瞎想着,沈安沉迈步走上人行横道,方童一看,妈呀,这大哥,还真挑了个红色的,路口车来车往,混乱不堪,他还腿脚不利落,外一遇到新手走神或者眼睛不好的司机,非出事不可。   方童吓得三步并两步冲过来,一把拉住沈安沉的胳膊,沈安沉也受了惊,扭头看到是方童,才松了口气。他有点儿难堪的指了指灯杆,对方童说:“看错颜色了,没事,谢谢。”   “这也能看错,你以为自己是超人呢,金刚不坏之躯是吧?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绿灯,斑马线,外加确认没有冒失闯红灯的司机,这三点都具备了才许过马路的,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方童说完,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分手了,她黯然低下头,换上另一种语调说:“对不起,那个,沈总,您自己要小心,路上太乱了。”   沈安沉习惯性的伸手帮方童拎包:“要去上德语课吗?”方童身子往后挪了挪,沈安沉的手停在半空,是的,他们只是上下级的关系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天色有些灰暗,方童和沈安沉一前一后的沿着斑马线往前走,他们两个之前至少保持着一拳的距离。沈安沉看着落日余晖中的这两个长长的人影,莫名失落,他们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他们应当牵着手走到路中间时再默契的相视一笑,他们应当拥着彼此旁若无人的说着脉脉情话,他们应当在人流中追逐嬉闹开心的穿过每一个街口。   他的心跳漏了足有两个节拍,沈安沉憋得难受,他抓住领带松了松,却还是不能缓解。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症结所在,沈安沉停下脚步,方童见他落在后面,不解的问:“怎么了?再不走就要红灯了?”   “童童,你先走吧,我们不要这样一起走,不能这么走。”沈安沉痛苦的微微摇头。   方童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她鞠躬说:“沈总再见!”然后飞快的消失在人来车往之中。   这一节德语课,方童破天荒的没做半个字笔记,不但这样,她连一个单词都没记住。脑海里只有和沈安沉的这次相遇,他那么伤感,又那么孤寂,方童第一次有了另一种念头,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钟表的指针过了凌晨一点,还是没有丝毫困意。方童果断翻身起来,从行李箱的夹层中把她珍藏的相册找出来,那里记录着他们在成都的甜蜜,记录着他们初搬到一起时的欣喜,还记录着若干个他们相互依偎共同度过的美妙节日。这些是方童爱不释手的宝藏,她用心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空泛白,她才迷迷糊糊的抱着相册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处遁形(3)   第三十九章   最后一周的德语课程,主要是情景对话的训练,很实用,大家都算有了点儿语言基础,模拟练习的时候,全都跃跃欲试的。方童没啥积极性,她学得不好,也不想现眼,就在角落里眯着。好不容易下课了,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坐在前排的老徐,手机就响了,是她爸妈,说给她准备了不少东西,让她到德国时千万带着。   有了上次去香港时的前车之鉴,方童可不敢再接她妈妈的大招儿了,她妈妈能把半个家都给她拾掇拾掇送来。她一边急匆匆的往停车场跑,一边跟她妈妈在电话里对付:“哎呀,妈,您当我是去穷乡僻壤扶贫啊?那是德国好不好,什么买不到啊,您就别操心啦!我开车回去怎么也得半小时呢,要不你跟我爸先回家吧,有时间我再去取行不行啊?”   “不用不用,你不用着急,可别开快车,我刚才让你爸爸给乔森打过电话了,一会儿他就来给我们开门。”方妈妈胸有成竹的说。   方童这才想起来,她搬出公寓的事,没跟父母说过呢,她爸妈一直以为她留在以前的房子里,中途搬去沈安沉家和这次的变动,都没有告诉他们。她妈妈从她和乔森分手后,就心心念念的想让方童搬回家里,方童推说懒得折腾,外加撒娇耍赖,才没被父母揪回老巢,所以她是不敢让她妈妈知道半点儿风吹草动,否则肯定半路就被截回家了。   她赶紧调头往乔森的房子开,路上跟乔森联系,想让他别跟着折腾来回跑了,可乔森就是不接电话。那么看来已经在开车行进过程中了,乔森开车时是坚决不做其他分心的事的,方童只好急急火火的赶过去亲自圆谎。   她终于开到小区门口,看到了站在路边等她的乔森,乔森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衣,神采奕奕的。方童从车上跳下来,问他:“我爸妈呢?他们也真是的,怎么想起来给你打电话了,不好意思啊,让你跟着受累了。”   “叔叔阿姨刚回去,我说送他们,他们就是不答应,说路上堵车,还不如坐地铁快呢。”乔森把房门钥匙放到方童手里,又说:“东西我都放到屋里了,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再帮你运回你的住处?”   方童不肯接钥匙:“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再带着钥匙过来吧,我就不留了。”   乔森挤眉弄眼:“你不是号称还住在这里嘛,这可是你的重要道具啊,拿着吧。”   “那个,嘿嘿,我妈不放心我随便乱换房子,我就没跟她坦白交代,刚才什么情况,没穿帮吧?”方童难为情的抓抓头发。   “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剧本顺利进行的,反正你搬走后我也没过来住,里面还是你临走时的样子,他们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再说,我这么高大壮实,在他们眼前一挡,他们也看不到什么了。”乔森打了个响指,露出坏笑。   方童连连道谢:“太好了太好了,乔森,多亏了你,太感谢了。”   乔森和方童并肩往小区外面走,借着路灯他偷看方童的侧脸,这是多么熟悉的面容,几乎和三年前初见她时没有什么区别,眼角的笑纹,微翘的嘴唇,还有俏皮的鼻尖。乔森不由自主的拉起方童的手,方童慌忙挣扎,乔森紧紧握住,对她说:“就一会儿,你就当牵着一条小狗在散步吧,汪汪!”   “乔森,乔森,咱们去买饮料吧……”方童抽回手,指着远处的小卖部为自己解围。   他们每人买了一瓶矿泉水,乔森把方童送到车位旁边,方童打开车门,回头对乔森说:“今天谢谢你了,我周五动身,还有四天,临行前请你吃个饭吧,有时间吗?”   “不用了,到柏林再给我买好吃的吧,我知道几家不错的餐馆,你攒钱带我去吧。”乔森说完,从上衣内侧口袋掏出一张机票,在方童眼前晃了晃,又说:“周五的,时间应该跟你一样,我提前打探到了你的航班行程。”   “你……你别这么冲动好吗?这可不是小事,你的人生规划啊,你的职业前景啊,你的……哎呀,总之情况复杂着呢,乔森,我都跟你说得挺清楚的了,现在我还不想再恋爱,原因不在你,在我,我脑子反应慢,还没拐过弯儿来呢,你容我想想好吗?等我从德国回来再说。”   乔森把方童推上车,方童还滔滔不绝,乔森打断她:“我说了,不能让香港发生的事重演,童童,你可以没做好接受我的准备,咱们慢慢来,我回德国你不要有负担,那里是我的国家,你就当我恰好要回去探亲吧!天晚了,路上小心,到家后记得告诉我一声,哦,还有,周五咱们机场见吧!”   方童说不过他,这个伶牙俐齿的德国人,连中国古代四大名著都读过,还看了金庸的全部作品,唉,作为一个外国人,你还能不能给我们中国人留点儿活路啊,太挤兑人了。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跟着自己到德国去了,方童心里没着没落的,她还挺怕诱惑的,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就怕别人对自己好,外一哪天头脑一热,兴许真就找个并不讨厌的人,平淡的共度余生了。   经理挺有人情味儿,叮嘱两个组长提前给方童和老徐放一天假,周四可以在家里收拾东西,周三晚上还给她们安排了欢送宴。不少要好的同事都去了,吃的是自助日式料理,方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提着清酒的大瓶子,在席间穿梭。经理和组长一众人等都敬过了一轮了,她还没尽兴,踉跄着又二次投入战斗,老徐看她喝得红头胀脸,连忙给劝着:“行了童童,咱们的心意领导和同事们都知道啦,你就别喝了,明天怎么整理行李啊,就剩下醒酒了。”   大家都拦着,方童不依不饶,还嚷嚷着要喝,朱秀秀跟组长耳语:“珍妮姐有个死党,就是沈总的助理程凯,我给他打一电吧,否则我看珍妮姐非得趴在这儿不可呢。”   程凯来时局面都无法控制了,方童搂着组长的脖子灌酒,程凯把蹲在椅子上的方童抱下来,扛在肩上跟人家道歉:“不好意思啊,她真是对咱们瑞克莱特别有感情,主要是你们技术部,那就跟她亲兄弟姐妹一样一样的,所以她才这么失态的,大家多包涵啊。”   方童的这点儿酒,到了中午才醒了一半,她揉着太阳穴睁开眼,看到手机上程凯给她连发的无数微信,主要都是说落她不靠谱的,也有嘱咐她快马加鞭打点行装的。方童把冰箱里储存的各种食物都拿出来,放在锅里来了个大杂烩,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留下什么就是浪费什么,还是都装进肚子里去吧。她连碗也没拿,端着锅就把东西解决了。   吃饱了就开始干活,七零八落的都塞进包里,等完工后抬头看表,将近八点钟了,外面的天早就黑了。方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把她的宝贝相册翻开,照片一张一张的抽出来,她又看了几遍,正打算收回包里,手机响了。她以为是程凯下班了赶来帮忙,没想到竟是沈安沉,方童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总觉得是自己精神错乱造成的视觉误差,揉揉眼睛再瞧,没错了,是沈安沉。   “喂……”她哆哆嗦嗦的接听电话。   “是我,方便吗,我可以上楼去看看你吗?”他的声音传过来,方童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呼吸也紊乱了。   方童攥着手机,咽了口唾沫,说:“那个,我搬家了,不住在那里了,您还是回去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我知道,程凯把你的新地址告诉我了,我就在小区里面,可以上去吗?”   “哦,这样啊,那,那我下去吧,您等我一下。”方童不由分说的挂上电话,她连睡衣也顾不得换,穿上羽绒服就往外跑,电梯下到一楼,她才发现脚上还踏着一双黄澄澄的小鸭子拖鞋。   白色的奔驰车近在咫尺,方童敲了敲车窗,沈安沉便下了车,他开门让方童坐在后排,自己也跟着坐在旁边。方童忽地紧张起来,甚至紧张得不知所措,她两只手捻着睡衣下摆,两只毛茸茸的拖鞋相互磨蹭着。   沈安沉从容的在方童面前展开手掌,上面有一串钥匙,大大小小三把,方童疑惑的望了一眼,沈安沉有条不紊的说:“到了柏林不要乱跑,下飞机后有人举着姓名牌接你,他会把你带到住的地方,那里离瑞克莱总公司很近,你上下班步行就好了,而且房子的设施也很周全,住起来方便。”   “我不去。”方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连眼皮都没抬。   “这算是公司给你们安排的宿舍,另外的一名同事跟你都会享受这个待遇,不是针对你的,这是公事,没有任何私情的。”沈安沉把钥匙塞进她手里,“还有,刚到柏林人生地不熟,你不要自作主张随意行动,到时候会有一个在当地工作的香港同事跟你联系,他会带着你去逛逛周围的超级市场或是你感兴趣的任何地方,等到你对地形熟悉了,再自己去玩。”   “不用你管。”方童声音虽小,却很坚决。   沈安沉又拿出一个小本子给她:“这是一本通讯录,里面的人都是我的朋友,都会说中文的,你遇到问题不要一个人解决,这些人都可以求助,我怕只告诉你一两个人的电话不保险,所以列了很多,他们会帮你安排所有事的,切记不要自己胡乱处理。”   方童接过来一掷,本子落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上,她态度嚣张的说:“不要。”   “后备箱里还有一个小药箱,都是些常用药,退烧的,止痛的,还有治咳嗽的,腹泻的,感冒的。那里药店出售的都是德文说明书,你一知半解的,我怕你吃错了,当然,主要是一定自己多注意,不要生病,要健健康康的。”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方童觉得就要控制不住眼泪,她侧身去开车门,急着下车。   沈安沉拉住她,顿了一下,又怅然松开手,方童的心瞬间软下来,她刚要说话,沈安沉的手机响了,方童听到温亚霓的声音传出来,好像在说她妈妈的事情,沈安沉沉着脸听完,皱皱眉,答道:“知道了,我很快回去,你别着急。”   方童发现自己就是一个笨蛋,还傻了吧唧的瞎感动,人家之间的这对话才叫一家人呢,她一脚踹开车门,连电梯都没坐,一口气跑回家。她颓然倒在地板上,喘着粗气,对自己说:“方童你有病吧,这个人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你嫉妒?你吃醋?你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没有之一,歇菜吧方童!”   沈安沉再打电话进来,她说什么都不接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这次是是短信,仍然来自沈安沉——“东西我放在楼道内的消防栓上,除了刚才说的,还有一些欧元,德国不流通人民币,你语言不通再身无分文,担心你的人就活不成了,童童,求你听话一回,不要任性。”   妈呀,还有钱呢,怎么能放在楼道里呢,方童还没丧失理智,骨子里守财奴的本性战胜了一切,她跳起来又杀回一楼。消防栓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子,方童抱在怀里,想出去再看看沈安沉是否走了,徘徊许久,咬牙跺脚骂自己不许多此一举。她回去后打开盒子,看着药箱、通讯录和钥匙发呆,又数了数信封内的钞票,两千欧元,面值不等,花花绿绿。   没错,她压根没想到要去兑换欧元,也不曾想到还要备上各种药物,她甚至都没计划过到了柏林机场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坐计程车还是乘地铁,跟司机怎样沟通?住宿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包括瑞克莱总部坐落何处,她提前都没研究过,她这都不算一头雾水,只能叫没头苍蝇。她靠在墙角,守着箱子坐了半天,一颗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方童气急败坏的提脚把箱子踢出好远。   温亚霓刚才在电话里吓得大哭,是温妈妈,她在厨房里为沈安沉料理晚餐,温亚霓在客厅里喊了她几声,见没有回应就进去找她,温妈妈不知何时倒在地上,怎么也叫不醒。沈安沉赶过去时,温妈妈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医生说是她擅自用了过量的利尿剂,导致急性肝昏迷。温亚霓坐在温妈妈身边默默流泪,沈安沉从背后拍拍她的肩膀,温亚霓就势靠在他的怀里,边抽泣边说:“Eric,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是好女儿,我对不起我爸爸,也对不起我姐姐。”   沈安沉给她擦擦眼泪,把她带到病房外面,对她说:“会好的,别怕,医生能想到办法的。”   “我每天到底在忙什么呢,我妈妈变得那么瘦,她的腿肿得有两倍粗,直到刚才她躺在床上,我才注意到;她记忆力变得好差,反应愈加迟钝,我以为她是老了,直到医生说这是她今天晕倒的前兆,我才发现这些已经存在好久了。Eric,我做得太差了是不是?我妈妈不会离开我吧?”   “没事的,你不必自责,是阿姨故意瞒着你的,她怕你为她担心,没关系的,到了医院就好了。”   医院对于肝癌晚期束手无策,他们决定为温妈妈做一个姑息性手术,阻塞部分肝脏的门静脉系统,这样虽然对于整个病程没有更多益处,但至少能暂时缓解目前的症状。手术刻不容缓,就在转天,那是周五,方童要去德国的日子,沈安沉一夜未眠,起飞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他坐立难安,不住的看表,到了九点钟,他再也受不了了。   温亚霓和他坐在等候区,等着手术室内的温妈妈术毕出来,她见沈安沉来回踱步,反过来劝他:“坐下等吧,我妈妈一生未做坏事,她会没事的。”   沈安沉抓起长椅上的外套,仓慌的对温亚霓说:“我必须出去一趟,对不起,佩妮,我会尽快回来的,对不起。”   他一路向机场开,头一回很没风度的不断摁着喇叭,他焦躁不安,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汗。沈安沉哪里还顾得上为了形象放慢步子掩盖跛脚,他只恨手中只有一根拐杖而不是一双,那样大约就能更快些。他在机场大厅里焦急的寻找,没有,没有,没有他的姑娘,沈安沉再也走不动了,他倚着柱子大口喘息,然后就看到了方童。   她背着硕大的登山包,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在她身后,是推着行李车的乔森。两个人不时的低声交谈,走到沈安沉附近,他听到乔森对方童说:“童童,你把护照放在我的包里,你自己保存我不放心。”   沈安沉就像是一架飞机,轰鸣着还未起飞就被击落在地,整架机身燃起浓浓黑烟,熏得人想流眼泪。他把自己藏得足够隐蔽,方童的背影越来越小,沈安沉透不过气。是乔森,他身体健康又心思细腻,他可以陪伴方童更长久,也可以照顾方童更周全。   是不是已经换到登机牌了?是不是已经通过安检了?是不是已经顺利登机了?沈安沉在那里坐到十一点半,又向机场工作人员确认了航班早已准时起飞,他才蹒跚着走回车内。手抖得根本就插不进钥匙,他强迫自己做深呼吸稳定情绪,却只能呼,而不能吸,胸腔越来越闷,他解开领口的扣子,又解开袖口的扣子,最后索性连衬衣也脱掉了,只穿着一件T恤。   他摸索着寻找是否有遗落在车里的香烟,可是一无所获,手机响了又响,他无心去理。她会过得很好的,她值得乔森去爱,也配得上他的付出,沈安沉听到耳边的有人说,放手吧,放手吧,他闭上眼睛,独自坐了很久,突然的,他摇摇头,决绝的自语:“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情不自已(1)   第四十章   方童在飞机上就开始各种不舒服,先是心慌欲吐,接着就是燥热出汗,反正更年期该有的症状基本全出现了。她想强忍着睡觉的,可心烦意乱,怎么也合不上眼,只好一杯接着一杯的灌凉水,然后再一趟接着一趟的跑厕所。乔森吓得够呛,还以为是座位狭窄空间憋闷的缘故,跟方童商量:“我去问问能不能调到商务舱吧,环境好一些你可能就不这么难受了。”   “不用,我这就是脚不沾地时间太长了,大脑缺氧而已,你别瞎忙活,我闭眼歇会儿就好了。”方童执意不肯乔森费周折,她找空乘服务员要了一条毯子,脱鞋,蜷腿,整个人缩进座位里。   没想到真的睡着了,梦里果不其然沈安沉又来打扰,方童看到他病得一塌糊涂,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方童心急火燎,可怎么也找不到病房的入口,她绕着屋子跑了好几圈,还是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安沉干着急。正在此时,她听到沈安沉一声挨着一声唤她的名字,声音中的无助与痛苦,只有方童一个人能听懂。她猛的睁开眼睛,伸手在空中一抓,喊道:“我在这儿呢,安森,我在这儿呢。”   眼前浮现的,是乔森的脸庞,乔森轻轻抚摸着方童的短发,低声说:“怎么了?做恶梦了?我看你睡得直皱眉头就想叫醒你的,谁知道反而吓了你一跳,不好意思。”   虽然他没说什么,但他脸上分明是有几分不快的,方童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对乔森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现在飞机一定还没离开中国,这里有他下的魔咒,我得逃出去才行。”   “这不怪你,傻姑娘,我比谁都希望你是一个念旧情的人,这样,你才不会把我忘了。”乔森把掉在地上的毯子重新披在方童身上。   方童在飞机上的这几个小时,沈安沉也没消停,他恍恍惚惚的开车回到医院,温妈妈已经手术完毕转回病房了。他和温亚霓一起陪着温妈妈度过最初几个小时的危险期,看到温亚霓哭肿的眼睛和疲惫的神情,沈安沉便让她回去休息了。他自己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依靠翻看手机上和方童曾经的聊天记录打发时间,他们真的那么亲密过吗?或者说,他们真的分开了吗?   沈爸爸和沈妈妈接到消息后,火速订了机票,第二天的下午就到了北京。沈安沉亲自开车去接他们,他昨天刚刚来过,触景生情,沈安沉简直想对着大厅竭尽全力的喊几声,总觉得大约只有那样才能将埋藏在心里的思念和纠结发泄出去,不至于活活憋死。   沈妈妈上了车就开始唉声叹气,感慨温家母女的不幸,沈爸爸倒是惯有的沉默,沈妈妈叽里呱啦的讲了一大堆,让沈安沉照顾他们母女的生活。等到沈妈妈安静下来,坐在副驾驶的沈爸爸回头看了太太一眼,这才对沈安沉说:“Eric,你考虑过跟佩妮结婚吗?Alice如今状况糟糕,肝癌晚期几乎是每个医生的噩梦,我想她已经时日无多了。Alice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一个挂念,我觉得我们必须让她放心,你的想法呢?”   沈安沉慌乱中一脚踩在刹车上,车子骤然停下,车上的人随着惯性七扭八歪。沈妈妈还没坐稳就探身俯在沈爸爸座位后面,赞同的说:“你怎么想到的?Sorry,我就只会大呼小叫,反而是你更细心一些,这是最好的办法,要不然Alice绝不会自己提出,再说佩妮和Eric也到了应当结婚的年龄。”   “我暂时不能跟佩妮结婚。”沈安沉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   “Eric,这难道不是咱们早就讲好的事吗?况且你跟方小姐也分手了,哦,对了,是不是因为方小姐?”沈妈妈又转向沈安沉。   沈安沉把车子停在路边,一字一句的对沈妈妈说:“方童和我之间的事,由我自己来处理,我不希望你们再去找她,我说这话是认真的,还有,关于佩妮……你们,你们再给我点时间,我现在真的不能跟她结婚。”   “我尊重你的决定,也相信方小姐那么善良真诚的姑娘,不会言而无信的。”沈爸爸拦住还想继续追问的沈妈妈,只说了这些话。   沈安沉去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程凯叫到办公室,方童的手机到了德国就处在停用状态,他打给瑞克莱柏林总公司的人事部门,得知方童还没有去报到,她有一周的准备期,所以他们也不能提供任何联系方式。沈安沉急得团团转,他不确定方童是不是住到他安排好的房子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带上那本通讯录以备不时之需。   “她挺好的,沈总您就别惦记了,她的手机号码……我跟您说实话吧,童童叮嘱说不让我告诉您,哎呀,我也为难啊,不过她真的挺好的,吃穿住行也没有不顺心的地方,都挺妥当的。”程凯死活不肯把电话号码透露给沈安沉。   沈安沉的性格,应当发火的,可他没有,他恳求道:“程助理,我不会去打扰方童的,但是我必须知道她在哪里,必须知道她的联系方式,我不打给她,也不去找她,我保证。”   程凯抓耳挠腮,他狠不下心来拒绝,踌躇许久,一跺脚把号码写在便签上递给沈安沉:“您千万信守承诺,不要跟方童联系啊,假如她和乔森能够在一起,我想,对她不是坏事。您总有一天要组成自己的家庭,也不想看着方童孤苦伶仃吧,您都迈出这一步这么久了,她好不容易才尝试着伸伸腿,您可不许把她再拽回来啊!”   方童如同程凯所说,在德国的日子还是不错的,她和老徐就住在沈安沉提供的房子里,老徐不明就里,拍着手跟方童说:“你瞧,老外就是大方吧,我在国内都没住得这么宽敞,你看你看,还有洗碗机呢,哎呦,你看这个,是不是吸尘器啊?”   方童看着她欢快的样子苦笑,她其实不想接受沈安沉的恩赐,乔森提前向朋友借了房子,下飞机后就要带着方童和老徐过去的,方童竟鬼使神差的把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对乔森说:“公司给我们提供住宿了,我们还是住到那里吧。”   她在想自己潜意识里或许还不愿离开沈安沉,好吧,就像以前跟程凯说的,拔了牙还得适应适应留下的窟窿呢,更不要说这么大一个人从自己心里连根拔起。乔森何等聪明,他即使没有从方童脸上找到蛛丝马迹,也知道这套房子应该与沈安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未动声色,而是帮着方童和老徐把东西安置好,又带着他们到附近的超市转了转,买了日用品,临走时,他对送他出门的方童说:“童童,中国很大,德国也很大,你在中国可以忘掉一个德国人,在德国也可以忘掉一个中国人的。”   温妈妈的病情初步得到控制,她强烈要求出院回家休养,医生建议留下来,定期做腹水循环,来降低门脉高压和维持足够的营养。但温妈妈执意不肯,她想用有限的时间来陪伴自己的女儿,她更想在家里而不是在医院内度过余生。   沈安沉冲了蛋白粉递给温妈妈,趁着她心情好的时候劝她:“阿姨,我们还是治疗一段病情稳定了再出院好吗?这样佩妮也会放心些。”   “Eric,我们在这间医院里待了多久了?我从德国来到北京以后,前前后后,就没离开过这里,我不想给你们最后的回忆都是白色的墙壁和床单,Eric,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温妈妈微笑着,仿佛他们在谈论的不是生病,而是在拉家常。   沈安沉怎么会不理解呢,他曾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的弥留时光,他的要求不高,屋子里有热哄哄的暖气,音响里飘出淡雅的音乐,他坐在色彩斑斓的摇椅上,方童就守在他的身边。他会牵着她的手,让她枕在自己胸前,他想在自己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还能感受到爱人的心跳。沈安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死亡,他不是怕与这个世界告别,他怕的是不能如愿以偿,拥着方童闭上眼睛。   方童开始工作了,乔森却不着急求职,他忙着帮方童适应新的环境。他教她应用德语软件,和她做口语练习,方童和老徐去上班的时候,他就为她们准备晚餐,蔬菜沙拉,水果披萨,香草烤土豆,蘑菇酱意面,还会烤全麦面包。老徐默认乔森是方童的男朋友,她对乔森赞不绝口,总是以过来人的口吻说,珍妮你捡到宝了,乔森这么好的男人,大姐一看就觉得可靠。   生活是安逸的,方童整天的昏昏欲睡,她看着老徐上蹿下跳,只要有时间就到附近的超市或商场扫荡,买到特价或打折商品更是兴奋,恨不得立刻打包寄回家给她老公和儿子。方童懒得折腾,她就在家里窝着,她的头发长了,也不去剪,拿个卡子随便弄弄,倒也不难看,德国人显得成熟,和她年纪相当的同事,都觉得她是小孩子。   老徐不在,乔森又来了,他买了冰淇淋和甜点,方童吃完了,嗦了嗦了手指,从钱包里数出五百欧放在桌子上,对乔森说:“你当免费导游和翻译也就算了,不能还额外搭钱吧,你把这些收起来,也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也不多给了,就当你友情赠送的吧。”   乔森笑了笑,没碰钞票,双手插-在口袋里,调侃道:“只给生活费吗?可是我还在做家庭助理和德语家教,劳务费不给吗?”   “干满一个月再说吧,不都是需要试用期嘛,你别斤斤计较哦,这是德国,你总得给外国人一些优惠待遇吧?”方童把钱叠好,塞进乔森挂在衣架上的外套里。   “谢天谢地,唯一使我感到欣慰的是,你终于记起来兑换欧元了,看来真是长大了。”乔森没有再推让。   这是沈安沉放在盒子里的欧元,总共两千,方童花起来得心应手,从没觉得有心理负担,但是吃了乔森半个月的饭菜,她就如坐针毡了。她对自己说,看吧,还是那个窟窿在作怪,你们容我再舔两天,我就快把他忘了,这就快了。   温妈妈还是出院了,沈家父母没有回香港,而是留在了北京,为了让他们高兴,沈安沉尽量减少应酬,下班后大多回去吃晚饭。温亚霓不顾反对,坚持辞掉工作,专心陪着温妈妈。她是从内心成长了,那种细致和体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对沈安沉,她也更加依赖,方童这个禁区,再没有人提起,温亚霓既不追问也不打探,就好像这个人从没出现过一样。   晚饭后他们围在客厅里看电视,沈妈妈指着屏幕说:“快看,人家的厨房好温馨的,哪里像我的,又闷又油,还没做饭就心情不佳了。”   “是啊,真漂亮,佩妮,你和Eric也把厨房装修成这个样子吧,就装修十六楼那一间,做你们的婚房,好不好?”温妈妈随口说完,看着两个年轻人。   两个人的反应迥然不同,温亚霓是羞红了脸,低着头腼腆的说:“行呗,其实我都不介意的,现在的装修风格我也很喜欢啦。”沈安沉则是如临大敌,他想扯开话题的,可温妈妈又接着说:“嗯,好,那么就交给Eric来处理吧,他也许会有更妙的主意呢。”   沈安沉觉得不能再缄默不语,他头皮发麻,脑袋涨涨的,话刚滑到唇边,就被敏感的沈妈妈察觉了,沈妈妈怕他激动之下让两家人难堪的,赶忙替他掩饰:“佩妮,Eric是不想委屈你呢,毕竟这里不是新房子,用来做婚房是不是不恰当呢?”   温亚霓见话已至此,索性不在拘谨,她直截了当的说:“阿姨我怎么会在意这些呢,只要是和Eric在一起,那么不要说住在旧房子里,就是露宿街头我也愿意的。”   沈安沉站起身,跟谁都没打招呼,径直往外走。沈妈妈在后面叫他:“这么晚你到哪里去,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呢。”   他走到停车场,钻进车里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打开天窗,望着漆黑的天空吸烟。有人轻轻的敲了几下车窗玻璃,是温亚霓,裹着厚厚的披肩,调皮的扮了个鬼脸。她也坐上来,把手里的一个苹果扔给沈安沉,沈安沉接住了却没吃,放在手里握着。温亚霓歪着头挑挑眉毛:“不喜欢我们的话题吗?要不然咱们换个你感兴趣的?”   “佩妮,你先回去好吗?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沈安沉没有掐灭香烟。   温亚霓流露出不悦,她咬着嘴唇瞪着沈安沉,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温柔:“Eric,你是想用冷漠来和我抗衡吗?三年前从教堂回来的路上,你就是这样对待我姐姐的吧?现在如法炮制,是想我成为第二个受害者吗?”   沈安沉没有料到她的刻薄,他板起脸,也是言辞不善:“我没有心情吵架,佩妮请你控制好情绪。”   “我为什么要控制?难道不是你应该控制自己吗?方童跟你分手了,你们是永远不可能再相交的平行线,Eric,我们明明可以相处得很好的,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这和方童没有关系,你不要提起她的名字。”沈安沉的脸色愈加阴沉。   “为什么不能提起她的名字?Eric你还忘不了她是不是?你清醒一点吧,这样折磨我又折磨你自己有意思吗?方童现在不是你的女朋友,以后也不会是,她早晚要嫁给别人,你再怎么不舍她也得从你的生活里彻底消失!”温亚霓差不多是在吼叫了。   她早晚要嫁给别人,是的,她正在做什么呢?和乔森挽手逛街吗?煮白米粥跟乔森共进晚餐吗?还是贴着额头窃窃私语呢?沈安沉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他的嫉妒心瞬间爆发了,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好似看到乔森在皎洁的月光下,单膝跪地,向他的姑娘求婚,那枚亮闪闪的钻石戒指,就要环住方童的无名指。   沈安沉用力推开副驾驶侧的车门,严厉又急躁的对温亚霓说:“你下车,佩妮,你下车。”   温亚霓还没有见过这么凶的沈安沉,她顿时软下来,听话的下了车,又小心翼翼的问沈安沉:“Eric你没事吧?我刚才口不择言,你没事吧?”   沈安沉理也没理她,他发动车子,盲目的开出去几公里,周围的景物逐渐陌生,他停下来掏出手机,颤抖着按照程凯告诉他的号码给方童拨过去。铃音响了两次后,终于接通了,可传来的却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这是一个男声,他没猜错的话,是乔森。   德国与中国相差七个时区,所以柏林时间比北京要晚七个小时,北京的夜间十一点,是人家的下午四点钟左右。沈安沉在德国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还有时差呢,可他是真的晕了,完全忘记这件事,他一心想着都已经半夜三更了,为什么乔森还留在方童家中?乔森不断的说着“hello”,沈安沉听到第三个“hello”时,从头到脚的炸开了,他摁断电话,马上打给了秘书。   “帮我订一张到柏林的机票,对,最快的,没有头等舱也可以的,夜间航班也可以的,我只要求尽快,其他的都无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我的小伙伴们!   ☆、情不自已(2)   第四十一章   机票订在一天后,沈安沉在家里收拾行李,沈妈妈关切的问:“要出差吗?到哪里去?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明天去柏林。”沈安沉没抬头,语气平淡的回答。   “哦,是出差吗?几天回来呢?”沈妈妈随手叠着被沈安沉弄乱的衣服。   沈安沉把行李箱盖上,让沈妈妈坐下,十分郑重的说:“不是出差,是私事,我要去找方童。”   沈妈妈立刻恼火的嚷道:“Eric,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么糟糕的决定?你对Alice和佩妮太不负责了,你对我和你爸爸太不尊重了。Alice正在风口浪尖,每活一天都是上帝对她的恩赐,你怎么能让她伤心?还有佩妮,从来没有计较过你的推三阻四,反过来还总是劝我们不要着急,不要催促你,不要为难你,你怎么忍心让她吞苦果?”   “妈,其实我可以瞒着你们,一个人偷偷的跑去柏林,可我不想这么做。我曾经承诺会照顾温阿姨和佩妮,甚至应许某一天会娶佩妮,你们每次提到婚约,我都含糊而过,态度暧昧。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我努力了,我想寡然无味的过一生,反正三年前与亚霁恋爱时我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我拼命的压抑自己,拼命的说服自己,可是妈妈,真的不行,她出现了,我再怎么骗自己,再怎么克制自己,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想和方童在一起,不管你们接受不接受,不管你们认可不认可。”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过了可以为所欲为,只为自己着想的年纪了,Eric,我和你爸爸不能看着你辜负给了你两次生命的温家人,他们让我远离丧子之痛,他们让我能看着我的儿子成家立业,对于他们,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我想你也是吧。”   沈安沉双手撑住额头,说:“Sorry,原谅我妈妈,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想考虑,我只想着到柏林去,这件事不是讲出来跟您商量的,因为没有什么能改变我这个决定。”   他受不了母亲的喋喋不休,干脆拎着行李去了瑞克莱,他拖着拉杆箱一出现,程凯就升起不祥的预感。程凯见他一进办公室,就迫不及待的去敲门,沈安沉从监控摄像里看到是程凯,便亲自过来给他开门。   “沈总,您,您这是要出差?可是我看最近的工作行程里没有这一项啊?是不是我有疏漏啊?”程凯没敢直接问,他瞥了行李箱一眼,跟沈安沉兜圈子。   沈安沉直言不讳:“不是出差,我要到柏林去,机票是秘书给订的,就在明天。程助理,我对你食言了,之前答应你不去打搅方童的生活,原谅我没做到,我这次就是去柏林找她的。”   程凯差点儿跳起来:“什么?还真是去找方童啊!沈总,不是,沈安沉,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不行,你不能到柏林去,方童不掐死我我都得咬舌自尽,她好不容易要重新开始,你绝不能再去招惹她啊!”   “程凯,对不起,我不奢望你能理解,只能说请你原谅。”沈安沉说完,指指门外,示意程凯离开。   程凯眼见来硬的没用,果断变脸,扑倒在沈安沉行李箱上,紧紧搂住:“沈总,沈总,你真不能去,你扣我一个月奖金成不成?那啥,三个月的行吗?哎呦,我要疯了,沈总,咱不能这样啊!”   “不好意思,程助理,工作时间,不聊私事。”沈安沉开始低头处理工作。   程凯又坐在地毯上赖了一会儿,看沈安沉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只能无奈的嘟囔几句,灰头土脸的走了。   沈安沉就这么和衣在办公室凑合了一夜,反正也是无眠,他忘记带镇静剂出来,又不想再回家去取,只好熬到清晨,简单洗漱后直奔机场。郁闷的是,他的航班竟然延误了三个小时,沈安沉从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腹中空空,有些难受。   他选了一家快餐店,点了面汤,他用筷子挑了挑,不是方童平时给他做的那种。方童做的都是清淡没什么油水的,配着些小青菜,清爽可口。可面前这一大碗,汤中油乎乎的一片,面条也又粗又硬,沈安沉勉强吃了半碗,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终于登机了,他胃中愈加不适,冲到卫生间吐了两次,都打扫干净了,才多少好了一些。好在秘书为他订到了商务舱,还能躺着歇歇,沈安沉戴上眼罩,可脑子里却不消停,来来回回的,全是方童的身影。她嘟嘴撒娇,她暴跳如雷,她温柔似水,他的姑娘,不管哪个样子,都是美好的。   飞机着陆后已经是德国的凌晨,繁星满天,空气里黏黏腻腻的。沈安沉想先到附近的酒店忍到早上,可计程车还在半路,他就改了主意。程凯说方童就是住在他安排的房子里,他下车后在楼下转了一圈,看到窗子里黑漆漆的,是啊,这个时间除了在夜店喝酒的,其他人哪有不睡的。沈安沉自己禁不住笑了笑,他又在窗下站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回了酒店。   天亮了,方童应当去瑞克莱上班了吧,沈安沉不想到瑞克莱去,那里有和他共事多年的朋友和同事,去了的话,不是被熟人缠住,就是被公务牵绊。他坚持到方童下班的时间,早早的到楼下等着方童回来,可都将近九点钟了,还是不见方童的影子。   九点半,沈安沉沉不住气,决定给方童打电话,还没接通,就看到并肩出现的方童和乔森。乔森抱着一个大大的纸袋,看来是一起从超市购物回来,沈安沉瞬间心里就堵了个大疙瘩,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幸好没牵着手,否则沈安沉就得当场吐血。   方童走着走着,就看到了突然走到眼前的沈安沉,她呆住了,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乔森先反应过来,他很有礼貌的跟沈安沉打招呼:“沈总,您好。”   沈安沉点点头,却目不转睛的盯着方童,方童看着风尘仆仆的沈安沉,一时回不过神,缓了半天,还是无法相信。“你,你怎么来了?你,你……”   “胃疼,能上楼去吗?”沈安沉摸摸上腹,笑容中竟有些像是撒娇。   方童没说话,但心里揪了揪,她走在最前面,乔森和沈安沉都在她身后,三个人都是默默无语,各怀心事的进了屋。方童打开客厅的顶灯,乔森嗅出气氛中的尴尬,他把东西放进厨房,对方童说:“童童我先走了,你和沈总聊吧。”   “你不用走,我们没几句话可说,等会儿我还要请教你工作上的事呢。”方童心脏乱跳,她望向别处,就是不跟沈安沉对视。   “咱们单独谈谈好吗?童童,我有些话想对你讲。”沈安沉与她对面站着,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移开。有多久了呢,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他们没有见面,甚至没有一通电话,而自己还能撑住,这算不算奇迹了呢?   方童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烦躁得厉害,她把头扭向一边:“我不想谈,你回去吧,回酒店或者回北京去,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现在一句都没有了。”   “童童……”沈安沉拉住她的手腕。   方童急着闪身,差点儿跌倒,沈安沉连忙扶住她,方童挣扎几下,气愤的对他吼道:“你别碰我,咱们分手了,不是分开一天两天,也不是我擅自做的决定,你这样做算怎么回事,你未婚妻能饶得了你吗?你走,快走,马上就走!”   “童童,我……”沈安沉朝乔森看了一眼,想说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你什么都别说,我压根不想听,咱俩结束很久了,我现在过得挺好,你走!”方童见他还不松开右腕,气恼的用另一只手攥拳捶打沈安沉的胳膊。   乔森觉得自己傻站着也不好,刚要迈腿去劝,头上的顶灯突然熄灭了,屋子陷进一片黑暗。乔森一边去摸兜里的手机,一边安抚方童:“没事没事,好像是整个社区停电,童童你原地待着别动,我给你照亮。”   他划开手机屏幕,迅速寻找手电筒的图标,刺眼的光线射出,落在沙发前方童和沈安沉争执的地方。乔森顺着那道光望去,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高大的男人单手托在姑娘的脑后,姑娘踮着脚尖,双手搂住男人的脖颈,一个垂首,一个仰头,双唇紧贴,情意绵绵。这是一个悠长又恣意的吻,舌尖扫过彼此的齿龈,口腔中充斥着熟悉的味道,他们忘情的拥在一处,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乔森把手机关掉,摸索着找到门把手,他出门前叹了口气,但声音很小,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到。   五分钟之后恢复供电,沈安沉和方童相对而立,沈安沉的手指,捻着方童半长的头发,方童羞涩的把额头靠在他胸前。“胃痛好点儿了吗?”方童心疼的问。   沈安沉亲吻她的发梢和眉间:“看到你就哪里都好了,童童,我是傻瓜才会放手让你走的,我一定是疯了,我那时一定是疯了……”   “饿不饿?你说实话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呢?”方童捏捏他的小肚皮,柔柔的说。   “昨天上飞机前在机场吃了,不过登机后就吐掉了,中餐大概害怕自己到了德国水土不服,所以提前就从我的胃里逃跑了。”沈安沉轻松的笑着。   方童却大呼小叫:“什么!那岂不是饿了两天了?你辟谷等着成仙呢是吧?你的那位未婚妻怎么这么没有责任心呢?你还想不想好好活着了?”   “到昨天为止还不想,不过现在又想了。”沈安沉抱着方童,牢牢的不撒手。   方童就融化了,她给沈安沉简单煮了碗细面,看着他细嚼慢咽,然后又放满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加两三滴薰衣草精油,沈安沉泡在里面,昏昏欲睡,他强打精神,间隔几分钟就要喊方童一次。方童起初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每次都是十万火急的往里冲,看他安然无恙的躺在浴缸中,才放下心来。   “您能不能消停的自己泡会儿啊,就是小丫鬟伺候皇上您也得让她喘口气吧?不许再叫我啦!”方童探头数落沈安沉。   “我得确定你没走才成。”沈安沉委屈的说,眼神就像受伤的小动物。   方童哭笑不得:“我到哪里去啊,你这个财迷鬼,不是挺有钱的嘛,才给我两千欧,能够我挥霍的嘛!我都没钱了,你再不来找我,我就嫁给乔森让他养着我了,你信不信?”   沈安沉受了惊吓似的从浴缸里起身,可惜腿上没有力气,打着滑直扑腾,嘴里嚷嚷着:“我看你敢!”   方童扶着他重新坐下,笑嘻嘻的逗他:“你激动个啥,反正你不是也要和佩妮结婚了嘛,咱们可以搞集体婚礼,团购说不定打折呢。”   “胡闹,出去!”沈安沉翻脸了,背过身不理方童。   “嗻,您息怒,我这就退下给您铺床去。”方童偷笑。   行李箱还在酒店里,沈安沉没有换洗的衣服,方童利落的从抽屉里抽出一件半袖白色T恤递给他,沈安沉拿在手里,有些沮丧,方童读出他的心思,瞪着眼给了他一巴掌:“想什么呢,是你的啦你的啦,我留下当睡衣的,这才几天啊,你就不认识了,要是再过个十天半月的,估计连我都能抛到脑袋后面去吧?”   沈安沉立马阴转晴,他认真的捧在鼻前闻闻,乐呵呵的说:“童童,我借穿一晚,明天就还给你。”   等一切安顿好了,已经凌晨一点多钟了,沈安沉握着方童的手,就是不肯睡觉。方童先是哄他,后来急眼了,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扔,恶狠狠的吓唬他:“限你三分钟入眠,否则立即踹回酒店去。”   他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没有惊醒也没有噩梦,夜半,方童醒来,扭亮床头的台灯,痴迷的看着熟睡的沈安沉。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有一层薄薄的胡须,显得邋遢很多,脸颊也没有从前那么红润饱满,她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伸手捋过沈安沉的耳廓和鼻梁,沈安沉眼睑波动,发出淡淡的鼾声。   早上,方童破例没有去上班,她把冰箱里储存的东西掏出来,做了丰盛的早餐。蔬菜米粥,蒸蛋还有沙丁鱼肉,他们就像夫妻那样享受着难得的团聚时光。吃完了,沈安沉主动要去洗碗,方童拦住他,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也正襟坐到旁边。   “安森,给程凯打电话帮你订回北京的机票吧。”   “为什么?童童我们不是和好了吗?我不会走的,除非咱们两个一起。”   方童摇摇头,苦涩的牵牵嘴角:“安森,什么都没改变,过去的问题和障碍依然存在,我们什么都没解决啊。你来看我,我就很满足了,你就当是拜访老友吧。你答应我一件事,将来和佩妮结婚的话……”方童哽咽一下,“和她结婚的话,你自己搞得神秘点儿,要是有良心就别张扬得让我知道,我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那我怎么办呢?你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装作听不到,可我怎么办呢?我试过了,我装不下去,你得和我在一起,别的,我都不在乎,求求你也别在乎好吗?”沈安沉说完,走到玄关的衣架处,把外套摘下来,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黑色天鹅绒小盒子。   “干嘛?你要求婚啊?不是,安森,有些事情不是咱们两个头脑一热就能当做没发生的。我的想法没有改变,我不想让你加在中间左右为难,也不想让你忘恩负义千夫所指,总之,我不想你不快乐。再有,我不想出现在你父母面前时表现得像个外来潜入者,我没有做错什么,没必要受这种谴责,安森,所以你千万别这么做,我肯定得拒绝你。”   “童童,生日快乐!”沈安沉缓缓打开盒盖,里面那对耀眼的耳钉露出来。   方童惊讶得张大嘴,她欣喜的把耳钉托在掌心,喜欢得不得了,半天才想起今天跟她的生日八竿子都打不着。“你是不是糊涂啦?哪里是我的生日啊?是不是前女友太多记混了?我不管,礼物我收下了,谁让你自己弄错了呢。”   “我也想带你去吃烛光晚餐,给你点牛排和龙虾,饭后跟你散步回家,出其不意的端出奶油蛋糕,上面必须有五颜六色的蜡烛,我看着你许愿,和你一起吹蜡烛。你欠我一个生日,现在必须还给我。”沈安沉把耳钉给方童戴上,方童笑得天花乱坠,对着镜子臭美。   她照完了,歪着头撅着嘴,对沈安沉说:“老沈,你呀,外表看吧就是一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瓶,走近了才知道全是伪装,你就是一陈年大醋缸子,承不承认,快说承不承认?”   沈安沉使劲一抓方童的衣袖,方童趔趄着倒在他怀里,沈安沉寻到她的唇,吻下去,方童下意识闭上眼睛。“沈先生,您这样趁人之危真的好吗?”   “不是醋缸子嘛,让你尝尝酸不酸。”沈安沉表情狰狞的坏笑。   “嗯……还成,酸甜酸甜的。”方童依偎着他,难掩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有才艺的小伙伴们别潜水了,求个封面呗?   ☆、情不自已(3)   第四十二章   此时的柏林,天气已经转暖,方童脱下臃肿的外套,穿上一件灰色的连衣裙,其实还是有些冷的,她又装模作样的披上一条宝石蓝色的大围巾。头发差不多长到齐耳,方童把它弄得足够蓬松,散碎的留海儿垂下来,正好在眉上,煞是好看。沈安沉的手掌滑过她的发梢,对她说:“留长吧,不许再剪短了。”   “为什么?我这样不漂亮啊?”方童双手托腮,对着他眨眼睛。   沈安沉神情自若的说:“结婚时还是长发的新娘更好,你就不要标新立异了。”   “啊?结婚?新娘?你怎么又来了?不都跟你说了嘛,不要总给我画饼充饥。”方童噼里啪啦的打了沈安沉好几下。   “童童,假如我向你求婚你敢答应吗?”沈安沉捉住她的手。   方童皱眉思索,一本正经的说:“那个,那个,咱实话实说啊,要是在德国我就敢,不过早晚要回到北京面对一切,到时候我就败下阵来了。对方的阵容太强大,三女一男,有老有少,我就孤军奋战,打死我也没底气啊!”   “我根本不需要你奋战,我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这些都与你无关,童童,我想厚着脸皮让你给我时间,你只要不后悔,也不退缩,只要原地站着,等我解决好一切去找你就好了。”   “安森,你说这话我一点儿都不感动,我不要原地等着,也不要孤军奋战,我跟你并肩作战。”方童刚说完,沈安沉就把她揽进怀里。   “那好,不许逃跑,不许后退,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许离开我,方童,你怎么才能知道我有多需要你呢?”他们四目相对,额头抵在一起。   方童抓起沈安沉的手咬了一口:“我看你再敢不来追我的,我说分手你就同意,我说去德国你也不阻拦,沈安沉你再当懦夫休怪我翻脸无情!”   晚上他们选了一家很有特色的餐厅,沈安沉看过菜单刚点了一个脆皮猪手就被方童叫停,她能看懂的德语有限,但是旁边配的图片可是一清二楚。她把菜单夺过来,对沈安沉说:“这么油腻的东西你连看看的资格都没有,以后你的饮食起居一律不能自己做主,我给你点餐就OK了。”   她把图片看了一圈,然后为沈安沉选了一篮黑麦面包,一份蔬菜沙拉配烤肠,还有一碗貌似是各种蘑菇做的汤。然后大手一挥,又为自己安排了丰盛的大餐:醋焖牛肉、鳟鱼片,土豆沙拉,再来一扎正宗的德国黑啤。   沈安沉看她忙活得不亦乐乎,佯装愠怒的质问:“方小姐你这样是不是很没道德呢?怎么我面前这些好像别人吃剩下的,你面前那些就像接待贵宾的呢?这样我还怎么咽得下去啊,你能不能体谅病人的心情?”   “哎呀,我是为你好啦为你好,快快,端起你的汤碗,跟我的啤酒杯碰一个。”方童呲牙坏笑。   沈安沉不紧不慢的把手里的面包塞进嘴里,嚼完后对方童说:“方小姐稍后自己买单吧,咱们AA制了。”   方童差点儿把口中的啤酒喷出来,她敲着桌子瞪着眼:“葛朗台你知道不?你就是吝啬的老财主!不行,我还得再来一杯啤酒压压火,反正我分文没有,要不然你就把我留在异国他乡刷盘子还账吧!”   “德国餐厅对女侍应生的要求很高的,我给你总结一下,至少达到三个标准,个子高,胸部大,还得会德语,你看你符合几点吧?”沈安沉得意洋洋的喝着汤。   “老沈,我正式通知你,往后咱们不光吃饭AA制,睡觉什么的更要贯彻这个原则哈!”方童拍拍沈安沉的肩膀。   沈安沉顿时败下阵,讨好的说:“童童,我纠正刚才的说法啊,瘦小、单薄、毫无语言天赋的在这里才最受欢迎呢。”   方童噗嗤笑出声:“你怎么把我的缺陷总结得这么到位呢?这回好,我想不生气都难了。”   饭后沈安沉带方童去了柏林国家大剧院,那里有气势恢宏的歌剧表演,方童听不懂人家慷慨激昂的在唱些什么,不过过程还是蛮吸引人的,声线也细腻好听。她就看着一群人在舞台上跑来跑去,演到一半,新鲜感褪去,方童坐不住了,她打了个哈欠,对聚精会神的沈安沉说:“门口有卖爆米花的吗?你给我买一份我提提神儿。”   “还不如不给你买票了呢,直接拿现金去外面买两张盗版光盘让你回家躺在床上看多好,还能边看边查字典。”沈安沉讥笑她。   方童被他逗乐了:“哈哈,这么需要耐心和修养的事我确实做不来,而且还那么贵,有这钱我在北京买盗版光盘都得老板出来亲自接待,当场就升级我为VIP,以后再买直接九折,你信不信?”   沈安沉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给我老实待着吧!”   晚上他们决定到沈安沉的酒店去,老徐两天前和部门同事到邻近城市出差,这是她千辛万苦争取到的机会,她兴高采烈的对方童炫耀:“珍妮,看我厉害吧,旅游都不带花自己一分钱的,省下来给我儿子买个电子产品回去!”但今天她就要回柏林,方童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和简单的洗漱用具,就跟沈安沉到酒店去了。路上她给老徐打电话说她要夜不归宿,老徐特八卦的说:“哦,好好,替我跟乔森问好哦。”   方童吓得赶紧跳离沈安沉身边,她对着话筒压低声音:“不是乔森啦,你别瞎说,是我男朋友从国内来看我了,就这两天,很快就回北京。”   在柏林的生活与他们在北京时不同,在这里似乎更放松更惬意一些,他们都换上舒适简洁的衣服,方童素面朝天,沈安沉也脱下皮鞋西装,他们牵着手漫步在柏林黄昏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车辆穿梭,繁华的都市此时对他们而言,却更像是谈情说爱的魔幻之城,这里只有相亲相爱的他们两个,没有烦恼也没有顾虑,日子太美好了。   方童与乔森一起去超级市场时,方童总是跟在他的身后,走过一排排货架,乔森往往念念有词,这个可以用来煮汤,那个可以烘焙饼干。他把选好的东西举到方童面前,方童就点点头:“好,就买这个。”   可是跟沈安沉在一起,就截然不同了,方童总是斗志昂扬的,她一路走一路拿,购物车很快就铺了慢慢一层,沈安沉看她仍然兴致不减,提醒她说:“是不是买的太多了?你几个男朋友啊,貌似只有一名,还是就剩半个胃的吧?”   “便宜啊好不好?你看,欧元的好处就在这里了,这么大的菠萝还不到两块钱呢,我花一百块就能买满满一车。”方童摇头晃脑。   “那下次我还是带你去韩国吧。”沈安沉吹了声口哨,哭笑不得。   从超级市场出来,他们每人单手抱着一个大袋子,另一手牵在一起,太阳从他们身后照过来,他们的影子被映在地上,一高一矮,脉脉交织。方童停下脚步,仰着脸对沈安沉说:“我累了,快亲亲我给我力量。”   沈安沉笑了笑,想要把方童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我就说不用你帮忙的,袋子很沉呢,谁让你逞强来着。”   “不要啦,我来就行啦,你哪有多余的手。”方童固执的转身躲开。   “快给我吧,我一只手拿一个刚刚好,你听话!”   “你还要拉着我呢,安森,你手里有啥都可以丢掉不要,就是别放开我,你要记住啦!”方童羞赧的红了脸。   沈安沉心里暖洋洋的,他认真的吻了方童,就在熙熙攘攘的柏林街头。他们无所顾忌的宣泄着内心的情感,在这里,在柏林,无须再压抑,也无须再克制,方童觉得半年以来,堆积的对沈安沉的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她那些愤怒无非是嫉妒,她那些冷漠无非是绝望,她爱沈安沉,原来远远比她所能想到的要多得多,她以为自己在不断逃离,原来只是原地盘桓。   房间里灯光柔和,气氛更是旖旎的,方童在卫生间里半天不出来,沈安沉敲了几次门,她都说还没有洗完澡呢。十分钟后,沈安沉终于坐不住了,他走过去硬是拉开门,方童正站在镜前,她的头发还是半湿的,穿着样式夸张的卡通睡衣。看到沈安沉闯进来,方童委屈的埋怨道:“不带你这样的,怎么这么没有绅士风度呢?”   “都快一个小时了,你在里面不闷吗?为什么不出来啊?”沈安沉不顾方童在怀中挣扎,打横将她抱出去。   方童坐在床上,沮丧的说:“沈安沉我恨死你了,来柏林这么突然,弄得人家措手不及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这种氛围下我应该穿丝质的白色吊带裙,里面配性-感的黑色内衣,发梢滴水,烈焰红唇,一回眸就让你神魂颠倒才行,可现在怎么是这个样子呢,跟我想象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傻孩子,为这个纠结呢,你又不是靠容貌和身材取胜的。”沈安沉指指方童睡衣胸前趴着的棕色大熊。   “你,你……沈安沉你给我滚出去!”方童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沈安沉到卫生间取了条干毛巾,盖在方童的头上轻轻搓揉,擦完后啄了啄她的脸颊,说:“在香港时,你被淋成落汤鸡,求我搭车狼狈不堪;在北京时,你脱下鞋子扔到我身上,光着脚走回办公室;还有我到柏林后,你横眉立目,不留情面的拒我千里之外。童童,其实不需要你回眸,也不用你红唇,就算是那些最糟糕的时候,我也已经神魂颠倒了。”   方童表情诡异的看着沈安沉,忽然跳起来向他扑去,沈安沉没站稳,慌乱中倒在床上。他的左腿打着弯,被方童压得生疼,挪也挪不开,沈安沉笑着说:“方大侠这是要干什么?我提前投降成不成?”   “不成呗,我警告你哦,你这套招摇撞骗的把戏只许对我使,要是被我发现还敢对别人甜言蜜语,分分钟结果了你!”方童说完,手掌在他颈上一滑,沈安沉抓住她的手腕,翻身扭转局面,方童笑着喊道:“德语的救命怎么说来着?我怕英语在德国不好使。”   “眼下什么语都没用了,你还是选择闭嘴不语吧!”   清晨沈安沉醒来,看到趴在旁边瞪着他的方童,他眨眨眼刚要开口,方童就捂上他的嘴:“不要说话,你安静的样子特别迷人,我再欣赏欣赏。”   沈安沉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我想说的是,作为瑞克莱外派到柏林总公司研修的职员,方小姐你已经旷工几天了?既辜负了领导和公司的信任,又留下了不良记录,你打算怎么补救啊?”   “啊!啊!我完全忘了,坏了坏了,大事不好,早上老徐给我打电话,我怕吵醒你就没敢接,哎呀,肯定是问我为什么不去上班的!你害死我了,要是在国内我还能信口雌黄瞒天过海,可这是德国啊,就我这口语水平怎么跟人家编瞎话啊,我完了我完了!”方童连滚带爬的跳下床,蓬头垢面的就要往外跑。   沈安沉双手枕在脑后,慢条斯理的说:“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到柏林出差,员工陪同一下也是应该的,你昨天在卫生间里抓耳挠腮的时候,我跟他们打过招呼啦。”   “哎呦,幸好幸好,安森,你的价值总算体现出来了,我都忘了你是我老板了。”方童手抚胸前,连做好几个深呼吸。   去吃早饭的路上,方童喋喋不休的控诉酒店饭菜如何油腻,对沈安沉如何不利,沈安沉的手机就响了。方童偷偷瞥了一眼,是温亚霓,她心里顿时不痛快了,脸上也是藏不住的懊恼。沈安沉接听后便一直听着对方絮语,只是偶尔的回答“是”或“不是”,等挂断了,他对方童说:“温阿姨情况不好,病情反复了,昨天刚进了重症监护病房,目前挺凶险的,我可能要回北京了,童童,咱们吃完饭就回去整理东西吧。”   他们到公寓里拿行李箱,老徐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温馨,床头有她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有来德国后她自学德语用的书籍和笔记本。方童往箱子里装着衣服,弄到一半,她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下来。沈安沉看她神情不对,问她:“怎么了?在想什么?”   “安森,我不想回北京了……”方童示意沈安沉别急着发脾气,她悠悠的说:“你先听听我的理由好吗?一是我不想半途而废,老徐这么大年龄都能抛家舍业的安心学习,我才来了两个多月,而且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简直是浪费公司资源,对不起瑞克莱也对不起我自己的时间;二是毕竟咱们还没想好对策,温阿姨情况又不乐观,这绝对不是奋力抗争的好时机;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回到北京你肯定得和佩妮同心协力的求治温阿姨,我那么爱吃醋,你这不是让我受罪嘛,是不?”   “可我需要你,我得和你在一起。”沈安沉不容置疑的说。   方童在他怀里撒娇,嗲嗲的哄他说:“安森,即使咱们分手这么久,我也觉得咱们都是在一起的,这跟空间地域无关的。”   沈安沉简直不敢相信有一个人可以这么轻松的将自己说服,他以为像他这么顽固又偏执的人,永远不会接受别人的意见。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无数的原则和底线都是针对旁人和他自己的,到了方童这里,就行不通了,总之遇到这个人,他就没辙了。   两人还在僵持着,门口传来敲门声,方童打开门一看,是乔森。她挺意外的,不由自主瞧了沈安沉一眼。乔森倒是很坦然的样子,他把手里的蛋糕在方童眼前晃晃:“徐小姐给你打不通电话,又见你没去公司,就拜托我找你,没事吧童童?”   “没事没事,老徐也是的,一次打不通就多打几次呗,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方童闪身让乔森进屋。   乔森潇洒的甩甩头:“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蛋糕记得不要空腹吃哦!”   沈安沉等乔森走了,对方童做了个可爱的鬼脸:“我怎么有点儿后悔答应你了呢?”   机票是沈安沉的秘书从北京给订的,方童送他去机场,沈安沉一路都心神不宁的。到了机场,方童松开他们一直紧攥在一块儿的手,对沈安沉说:“安森,咱俩赛跑吧,就到前面的那堵墙,你要是追上我了我就跟你回北京,要是没追到那咱们就听天由命。”   沈安沉还没反应过来,方童已经撒腿往前跑了,沈安沉连忙去追,他的手杖没起到辅助的作用,反而有些碍事,沈安沉满头大汗,眼睁睁看着方童就要到终点。这时方童毫无预兆的停住,转身望着沈安沉的方向,沈安沉气喘吁吁的到了,紧张的一把拉住方童。   方童漾开笑脸:“安森,我想对你说,你不要着急,就算我腿脚比你好,就算我跑得比你快,就算我起步比你早,就算你中途有险阻,就算你找不到路,你都不要着急,因为我总会在终点前等着你的,你总是能赢我的,安森,我跟你回北京。”   沈安沉轻轻吻在她额头,牵着她走到那堵墙面前,伸手触到,然后对方童说:“我想跟你说的是,童童,就算你讲的规则我听不懂,就算你说出发时我落后了,就算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完成你的比赛,你也不要着急,就在原地等我,至少我总是一直在跑的。所以我不惧怕任何困难和障碍,因为我相信你会等我,也相信我不会半路放弃,咱们总会像现在这样,一起走到终点的。童童,我尊重你的选择,你留在柏林做你喜欢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音的封面,很漂亮,为这么好的读者点个赞吧!新年快乐亲们!   ☆、蓦然回首(1)   第四十三章   医院在夜间也是灯火通明的,沈安沉下飞机后把行李放回公寓,马不停蹄的就开车赶到医院。重症监护病房不允许家属在床前陪伴,大家只好都心急如焚的等在病房之外。沈安沉穿过重重人群看到了他的父母,花甲老人席地而坐,样子憔悴而狼狈。他爸爸是有轻度洁癖的,而且极其重视个人形象,如果不是累到极限,肯定不能这样。   沈安沉走过去,这才看到不止他们两位老人,佩妮和程凯也在,佩妮抱着肩流眼泪,程凯则倚着墙发呆。沈妈妈哭着扑到沈安沉怀里:“Eric,你太坏了,怎么能不负责任的跑到德国去呢,我们都难过死了,你又不在……”   温亚霓表情古怪的瞪了沈安沉一眼,淡淡的说:“我妈妈昏迷前还在喊你的名字,谢谢你在她去世前回来。”   沈安沉把程凯叫到一边,好奇的问:“你怎么来了?”   “哦,温大小姐给我打的电话,她妈妈情况不好,她又没有别人能帮忙了。唉,我也够倒霉的,不过谁让咱心软呢,都在这儿陪着守了两天了,沈总,这可属于特别情况啊,不许算旷工啊,顶多把我年假搭进去,也算我仁至义尽了。”   “谢谢你,程助理,你快回去休息吧。”沈安沉拍拍程凯的肩膀,语气诚恳。   程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显得自己挺计较的,临走前说:“沈总,有需要您随时叫我,那个,伯父伯母年龄也不小了,最好别留下熬着了。”   他走了也就半个多小时,又拎着大包小包的回来了,不仅买了些吃食,还买了一些泡沫垫子,手脚麻利的铺好,让沈安沉的父母和温亚霓坐在上面。温亚霓从他手里接过一杯热奶茶,感激的说:“谢谢,太谢谢了。”   她刚喝了一口就皱皱眉,把杯子推到一边,程凯细心的察觉了,问她:“怎么啦?凉啦?不能啊,我一路小跑回来的啊!”   “不是,那个……”温亚霓有些难为情的说,“我不喝含糖饮料的,Sorry。”   程凯在心里骂了一句:“靠,穷讲究!”转身又走了,隔了不久,气喘吁吁的递给温亚霓一瓶乌龙茶,温亚霓看了看他,也没说话,拿到手里才发现瓶盖已经拧松了,她仰头喝了不少,剩下的揣进怀里留着。   到早晨时,温妈妈的病情略有稳定,沈安沉让他父母回家休息,他和寸步不肯离开的温亚霓继续等着。程凯挺讲义气,下了班就过来送送饭,或是帮着跑腿买些东西,他总觉得既然知道了就得管到底,唯恐避之不及的话太恶心人了,他干不出来。   三天后温妈妈终于转回普通病房,沈安沉和温亚霓都瘦了几圈,特别是温亚霓,几乎脱了形。程凯心想这下解放了,我也算送佛送到西了吧,以后就没我啥事了,我这几天浪费了多少汽油钱啊。沈安沉也对程凯说:“这几天辛苦你了,以后就不用跑了,到病房后就一切妥当了,谢谢你了。”   程凯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身子却是渐渐往门外移动,温亚霓叫住他,也没有往日的嚣张气焰了,问他:“能送我回公寓洗个澡吗?我觉得自己都臭死了。”   他们一起下楼,程凯打开副驾驶侧的车门,温亚霓坐进去后他才上车,见温亚霓愣神也不系安全带,程凯好心的探身帮她,谁知温亚霓反应剧烈,她扭动着身体惊恐的大叫:“你干什么?”   程凯赶快双手举过头顶一副投降状:“别激动别激动,那啥,您把安全带系好了行吗?我这车特有安全意识,差一点儿都滴滴滴叫个不停,我怕吵到您呢,真没有别的意思啊!”   温亚霓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神经过敏,她窘迫的笑了笑,系上安全带不吱声了。程凯暗自骂娘,心说现在真他奶奶的好人难当啊,手都没沾就拿你当色狼了,这要是擦枪走火还不得直接崩了,先杀后审啊。   上楼前温亚霓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程凯摆手说小事一桩,脚刚踩上油门要走,温亚霓又说:“那个,我想再麻烦你一下,一会儿我要是回医院,坐几号线地铁合适啊?我怕到下班时间路面太堵,还是坐地铁保险。”   “你洗澡如果不太慢的话我等等你,把你送回去呗,反正我还要到那附近接我妹妹回家度周末。”温亚霓一走,程凯就抽了自己一嘴巴,唉,自己嘴贱吧,还遇到实在人了,得了,继续当活雷锋吧。   他以为温亚霓那种小姐脾气,肯定得耗个一两小时才能收拾利落,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快就下来了。没化妆,头发也是半湿的,程凯不经意的看到温亚霓的侧脸,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不施粉黛的温亚霓,他咂咂嘴,暗想这丫头素颜还挺耐看,而且也没有以往那么冰冷遥远了。   沈安沉得有一周多没去上班了,先是去柏林找方童,又是到医院照顾温妈妈,净忙活私事了。温妈妈情况稳定后,他和温亚霓商量着给请了个私人护理,跟温亚霓一起伺候温妈妈,这样大家都轻松了,沈安沉的父母也能宽宽心,不至于每天奔波,否则也不知他们能撑多久,回来一个没康复再搭上两个,那就得不偿失了。   沈安沉开工后就忙得焦头烂额,一大堆事等着他指示拍板,案头的文件夹都快把他埋上了。他顾不上吃饭喝水,从早到晚的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不是在批阅积存的文件就是在等着秘书送新的文件。他的胃又开始不甘寂寞,蠢蠢欲动,一天中总要疼上这么几次,沈安沉每天可能会忘记吃饭,但吃药却是大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繁忙的工作是逃不开的,但即使再忙,沈安沉也总会计算出时差,在最恰当的时间给方童打电话。方童收起懒散的性格,早出晚归,虽说没有老徐那么努力,但也算对得起自己。乔森找到了新的工作,他依然常来找方童,带着烤好的面包或是新鲜的水果。老徐无法相信这么好的男人不是方童的另一半,每次乔森走后她都忍不住一声叹息:“唉,珍妮啊,你就是太年轻,这么好的男朋友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啦,不懂得珍惜啊!”   方童没心没肺的大笑:“徐姐姐,你这话要是让我原配男朋友听到了,你这辈子就算交待了,哈哈。”   温亚霓的工作刚刚有了起色,就迫不得已要辞职了,本来她基本符合晋升的条件,大区经理的头衔指日可待,可妈妈生病了,有些事虽然重要但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但有些事你一旦错过就只剩下终生遗憾了。她要去办离职手续,再把公司的私人物品搬回家,她知道沈安沉肯定没有时间陪她,就压根没同他联系,直接给程凯打了电话。   程凯最近也是一脑门子官司,他妹妹小采找了个男朋友,是标准富二代,整天带着程采出去消遣娱乐,名牌包包都买了好几个了。程凯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他家虽说在小县城,但父母却没有太浓的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是他爸,简直就是闺女迷,从小把程采宠到大。程凯对这个妹妹也是特别上心,自打他工作上班以后,就没再让父母掏过一分钱,都是他承担程采的一切费用。   程采也是懂事的姑娘,她知道哥哥还得攒老婆本娶媳妇,自己也不愿意心安理得的当寄生虫,所以偶尔也出去打工挣些零用钱。这次让程凯警觉的,就是程采大约有三个月没找他要过一分钱了。起初他忙来忙去的也往心里装,后来跟程采通电话,总觉得她支支吾吾的,周末也不怎么回家住了,自然就起了疑心。他不动声色,到程采学校门口盯梢两天,终于把他俩堵个正着。   富二代一看就挺怂的那种,程凯还没怎么吓唬呢,他就求饶:“哥哥,我对小采是真心的,没有别的想法,我会对小采好的,您别打我啊!”   程凯二话不说,直接把程采带回家里,又给他们辅导员打了电话请假,程采死说活说,程凯都不为所动。但接到温亚霓的指示,程凯就没狠下心拒绝,人家的妈妈危在旦夕,工作又保不住了,这个时候你再推三阻四的,显得多没人情味儿啊,再说人家极有可能成为你的老板娘,到时候你想凑过去献媚都没有机会,还是早早把握吧!   他帮着温亚霓把东西放进车里,温亚霓心情低落,也不怎么说话,程凯干咳一声,主动打破沉闷:“那啥,你别这样,就你们这种社会高级人才,还愁丢个工作啊,不过是换个地点,换个时间罢了,再就业手拿把攥的。”   “程凯,谢谢你啊,总是麻烦你。”温亚霓没想到他能说这么体贴的话,心里也很感动。   “没事,给你办事那不就跟给沈总办事一样嘛,我还得感谢你给我这个接近领导的机会呢。”程凯腆着脸说。   到了公寓楼下,程凯把箱子搬下来,问温亚霓:“要不我给你送上去?你看方便不方便?”   “程凯,你,你带我去喝一杯吧?要是不耽误你的话。”温亚霓憋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   程凯赶紧接旨,把箱子又扔回车上,拉着温亚霓去了一间安静的小酒吧。温亚霓喝酒他喝水,两人都是一杯接一杯,温亚霓是烦心母亲、工作和沈安沉,程凯是烦心程采、程采和程采。三杯酒下肚,温亚霓微醺,脸上也挂了红霞,她举着杯碰了碰程凯面前那壶茶,说:“程凯,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的啊?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大、人品差还赖着沈安沉没一点儿骨气啊?”   “没有没有,我发誓绝对没有。”程凯慌忙竖起三个手指,“不过呢,你也是的,沈总是不错,可这么着来回来去的吧,也确实没劲。不瞒你说,这话我跟方童也讲过,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那还不满大街都是啊,就是瘸了一条腿的也是一抓一大把的,你说怎么死心眼的姑娘全他妈的赶在一块儿了呢?”   温亚霓被他逗乐了:“是的,我同意,而且举双手赞成。”   “程凯,你可能不知道的,你的沈总对我而言,不只是两条腿的男人那么简单。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是学生,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幻想,尽管我知道他会娶我姐姐,我还是把他想象成骑着马来解救我的王子,是我所能勾勒出的一切美好男人的总和。再后来我姐姐去世,我妈妈,他的父母,还有我,都认定我早晚会嫁给他,我以为他也了解的,只不过在等我长大,直到我来北京找他,他牵着方童的手称她是女朋友,我无法回忆自己是怎么撑过那一天的……”   “你不会明白,沈安沉不只需要做我的爱人,还要做我的爸爸,我的姐姐,甚至于,某一天,还是我的妈妈。我不能接受跟他最亲密的女人不是我,这种心情你是理解不了的吧?有些变态是不是?所有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要离开我了,但至少他身体里还有我姐姐的一部分肝脏,他是我最亲的人了。”温亚霓说完,可怜兮兮的哭起来,弄得程凯有些不知所措。   程凯左右为难,纠结很久还是用手抚抚温亚霓的后背:“那啥,别难过了,我明白我明白,都不容易,都有自己的难处。”   晚上程凯给远在德国的方童汇报情况,方童阴阳怪气的说:“老程,我怎么赶脚着你的立场不太坚定了呢?你可是我的人啊,听你这语气有点儿同情外人呢?要不要我再跟你祥林嫂一下,挽回挽回局势?”   “哎呦,姑奶奶,你快饶了我吧,我这脑容量有限,全都被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填满了,你再给我补货,我就要炸了。”   沈安沉应酬到很晚,他疲惫的回到家中,洗澡都没有力气,直接躺倒在沙发上。胃疼,还是胃疼,也许还有些头晕,但基本都被胃疼掩盖了。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左腿没跟着添乱,沈安沉想喝杯温水,又懒得起身。他父母自从温妈妈住院后就搬到楼上和温亚霓同住了,怕她感到孤单无助,屋里就剩下沈安沉一个人。   他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半夜里口干舌燥,咳得厉害,他晕头转向的爬起来,从饮水机接了一杯凉水,仰头灌下去,把这阵咳嗽好歹压了下去。他走进卧室,打开台灯看了看手表,凌晨三点钟,应该是柏林的晚上九点了吧。沈安沉倚在床上,打通方童的手机,方童接听后就埋怨他:“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呢?你不是答应我作息规范嘛?晚饭有没有吃啊?安森不带你这样的,我都说了按照北京时间跟我联系嘛,你要气死我啊……”   他捧着手机听方童唠叨,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忽然插话:“方童,我想你了,你回来吧!”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安森,是不是不舒服啊?”方童见他提起这个,心中疑惑。   沈安沉用手捂住话筒,把喉中的哽咽遮住,对方童说:“没事,就是想你了,说说而已,你自己在那里好好生活,钱够不够花?要吃有营养的,不要总闷在家里,可以和同事出去玩一玩,这样才不觉得寂寞,好不好?”   沈安沉果然生病了,他昏昏沉沉好几天,把办公室的暖风开到最大,还是冻得瑟瑟发抖。他自己没当回事,就是咳嗽得实在心烦,他让秘书给买了止咳药,也不管什么剂量不剂量的,吃了好几粒。程凯陪着他去见客户,就感觉沈安沉不对劲,他窝在汽车后座打瞌睡,说话也有气无力的,程凯没敢多嘴,悄悄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谈生意时就看不到沈安沉的病态了,他一如既往的生龙活虎,言谈举止风度翩翩。这顿饭一直吃到九点钟,程凯去结账,沈安沉去送客,他结完账也不见沈安沉回来,便出门找他。沈安沉坐在酒店外的台阶上,程凯弯腰问他:“您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啊?”   沈安沉是横竖坚持不住了,他这么讨厌医院的人,这次都没说半个不字,就点点头同意了。他试了两回都没站起来,程凯拉了他一把,他才晃晃悠悠的站直。程凯怕他摔倒,手也不敢松开,沈安沉摆摆手:“你别离我太近,可能会传染。”   他的预感真挺准,是肺炎,到医院时测量体温,都三十九度四了。沈安沉睁不开眼睛,任着几个人把他抬到床上,接着就有护士在他周围忙活,又是输液又是扎针的,他模模糊糊的好像听到人家让程凯去办住院手续,后面就一片空白了。   打了退烧针的沈安沉渐渐大汗淋漓,他恍恍惚惚的喊了程凯一声,想让他给自己买瓶水。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沈安沉说不出的难受,心里像烧着团火,也浇不灭也燃不尽。这一宿太难熬了,沈安沉也不清楚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喝热的还是想吃凉的,反正就是一种濒死的感觉,还得忍受剧烈咳嗽引起的胸痛和头疼。   “你别扭来扭去的,安心睡觉好不好?咱们听医生的话,很快就能康复了,听话哦,安森。”这是方童的声音吗?指定不是,她在遥远的德国柏林,看来这会儿是睡着了,不然不会做梦的。   额头上好像有温毛巾,还有人为自己轻轻的擦着手心和脚掌,黏腻的衣服换成了干燥舒适的,小腿和胳膊也被她摩挲着。沈安沉喘息着,挣扎着撑床抬起一侧的肩膀,难以置信的唤道:“方童……”   “在这儿呢,你起来干嘛,医生说你短期内不许折腾,给我躺着吧!”方童的身影在他眼前清晰起来,她的头发散乱着,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递到沈安沉眼前,沈安沉还没缓过神,他啜了两口后,一把拉住方童,力量大得吓人。   “你不许走了,方童你不许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蓦然回首(2)   第四十四章   沈安沉眼中全是惊喜,他都忘了询问方童怎么会回到北京,高烧让他双颊通红,他觉得自己喘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两个人就这么手牵着手,沈安沉半坐着,方童则是站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方童见沈安沉有些微微发抖,知道他的体温还没降下去,才命令道:“你先躺下,把被子盖好啦。”   “是不是做梦的?”沈安沉还不敢相信,方童竟然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突然出现,昏睡中他脑中都是方童的影子,哪能想到睁开眼她就真的近在迟尺,触手可及,这不是梦的话,还能是什么呢?   “哈哈,当然不是啦,那天你给我打电话吞吞吐吐的,我越想心里越不踏实,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呢。我怕你意志不坚定,外一趁我远在德国时娶了温亚霓,那我到时候去哪儿哭啊,所以就告假回来了。我到机场后怎么也打不通你的手机,只好跟程凯联系,没想到你真的有事,吓得我拉着行李箱就跑到医院来了。”方童解释完,一屁股坐在沈安沉床上。   沈安沉的心,瞬间就被填满了,没有了空虚和恐惧,他的爱人如此的真实,他再也不需要依靠想念和回忆来度日,甚至于,此时此刻,他就可以拥她入怀,肆无忌惮的吻她。沈安沉刚把手臂绕过方童的腋下,忽然顿住了,然后慌忙的把手撤回来,掩住口鼻,侧过脸对方童说:“会传染的,你离我远一些,快点儿,听话。”   方童哪里听他吩咐,她靠得更近,几乎与沈安沉碰上鼻尖,撒娇道:“我偏不,坐了八个小时的飞机,哪有这么好打发的,安森,知道不,我现在把你吃了的心都有了。”   “童童你听话,真的会传染的,唾液里有细菌,面对面说话都不可以,咱们这样,先让程凯送你回家休息,等我好了就去找你,好不好?”沈安沉见她一直在自己眼前晃,心里愈加焦急。   “唾液里有细菌是吧?行,你等着,你女朋友有办法。”方童起身跑到护士站,憨皮赖脸的找护士要来两个一次性口罩,她戴上一个,又拎着另一个大摇大摆的回到病房。   她把额外的那个口罩给沈安沉戴好,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对方好笑。沈安沉正准备说些什么揶揄方童的古怪形象,方童突然俯下身,趴在床头,隔着两层天蓝色的一次性口罩,四片唇贴在一起。他们的样子是可笑的,却也是心酸的,吻着吻着,方童就流下眼泪,落在沈安沉脸上。沈安沉轻轻的抚摸着方童脑后的头发,感觉到泪水滴落,他心里揪了揪,揽住方童的手更紧也更用力了。   方童是闲不住的个性,她很快把病房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头桌上的杂物全都收进抽屉里,屋里大大小小的摆设一律擦洗一遍。沈安沉看得眼花缭乱,他几次让方童停止折腾都宣告失败,方童一边忙活一边说:“这次你给我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不彻底养好身体绝对不许出院,所以病房环境嘛自然要温馨一点儿啦,要不然更留不住你了。”   除了环境还有饮食和个人卫生,方童事无巨细,半点儿都不马虎。比如沈安沉每周只能吃三天的固体主食,其中还得包括一顿粗粮,其他的就是米粥和面汤;比如三餐都有固定的时间,向前向后都不许超过半个小时,连数量都是不容有变的,严格控制在方童认为恰当的范围内;再比如睡前不留死角的全身清洁,饭后温盐水漱口,以及衣服的每日更换,总之,沈安沉没有丁点儿发言权,全部在方童的掌控之中。   假期只有两周,本来方童是舍不得用的,她想攒着留到春节,一来能在最重要的日子里跟沈安沉相守,二来又能和父母团聚。可她听到沈安沉在电话里对她说想她时就再也坐不住了,她果断的交了休假申请书,也没认真收拾行李,只带了一些随身衣物就回来。她在飞机上度日如年,一分钟见不到自己的爱人就不能放下心来,总觉得他哪里不太平。   打通程凯电话后,听他说沈安沉已经被送到医院,她并无应有的紧张和恐慌,反而是舒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万幸。心有灵犀这样的词语是不是显得太过庸俗而矫情?也许只是距离带来的挂念,总之无论如何的,方童在见到病中的沈安沉那一刻,便下定了决心,她是断断不会再离开他半步了。   清晨方童到医院食堂去买早餐,她是迫不得已才去这里的,她嫌人家的蔬菜不够新鲜,又嫌人家的米粥不够浓稠,可没有办法,这里没有炊具也不允许做饭,她想回家去弄,沈安沉又不同意,他还战战兢兢,草木皆兵,总是怕方童一去就不复返了。   等她回到病房,程凯已经来了,坐在沈安沉对面的椅子上,表情严肃的汇报工作。沈安沉也是眉头紧锁,翻看着手里厚厚的一叠资料,时不时的向程凯问些问题。方童没敢打扰,独自在楼道内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沈安沉让程凯去找自己,才闪身进屋。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呢?”沈安沉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依赖。   “我看你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哪能贸然打断啊,老程,我严重警告你,以后工作上的事只能在早饭以后午饭以前交流,其他时段一概不接待。”方童把盛好的面汤端给沈安沉。   程凯傻笑,转身向沈安沉求助:“冤枉啊沈总,我实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台这个规定的,以后一定注意,不过主要是这次的事太急了。”   沈安沉瞪了方童一眼,才对程凯说:“你做的对,这件事必须让我及时知道,不要听方童的,她的一切无理要求只针对我,对外人无效的,你不受她的约束。”   “那什么,您看我是知趣的赶紧走人,还是把剩下的事斗胆同时禀报了?”程凯又从包里掏出额外的文件。   “哎呦,不行不行,他还没吃饭呢,你别在这儿捣乱,说话就要超过八点半了,快躲开。”方童把程凯扒拉到身后,伸手示意沈安沉继续吃饭。   程凯莫名其妙的摇摇头,问沈安沉:“什么情况?沈总,怎么吃饭还有时有点的?”   “我也很无奈的,方小姐指定了无数的条条框框,我根本没有反驳和质疑的权利,不只是这些,唉,我现在连散步和聊天都是受限制的。程助理不好意思,你稍等半小时左右,我尽快……”沈安沉看到方童恶狠狠的瞥他,迅速改口,“哦,不是尽快,我细嚼慢咽吃完早餐之后咱们再谈好吗?不好意思啊!”   方童被他逗笑,双手在他眼前一拍:“大胆,你怎么把我描述成标准的母老虎了呢?”   “Sorry,我能倾吐苦水的机会不多,对象更是有限,好不容易程凯来了,我得把握一下。”沈安沉吐舌头扮鬼脸,他一反常态的变现让程凯忍俊不禁。   方童作势要打沈安沉,程凯望天兴叹,翻着白眼说:“光天化日,朗朗晴空,你们就在单身狗面前晒恩爱吧,不用管我的心情,我挺得住!”   沈安沉和方童不由得捧腹大笑,沈安沉把吃空的碗交还给方童,方童把他背后的靠垫调整位置,沈安沉等她弄好了,扶着她的胳膊缓缓坐好,他们的动作那么和谐连贯,仿佛一对相处多年的夫妻。沈安沉把文件拿在手里,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对程凯说:“程助理,咱们开始吧,你先介绍一下这个方案。”   听他们索然无味的谈论工作,方童实在感到无聊,她拎起包,怕影响到他们,轻手轻脚的顺着墙边往外遛,谁知刚推开半个门缝,沈安沉的声音就传来。“你到哪里去?”他目光并没有落在方童身上,而是仍然读着文件,脸上也是一丝不苟的工作状态。   方童吓了一跳:“妈呀,你看见我了啊?没事没事,我去逛逛附近的超市,你们讲得我一句也没兴趣。”   沈安沉这时才抬起头,连珠炮似的发问:“去哪一家超市?几点钟回来?不去可以吗?”   “报告沈总,小方保证在程助理撤退前回来,您就放心吧!”方童夸张的给沈安沉敬礼,沈安沉啼笑皆非,挥挥手让她快走。   方童买了不少日用品,大包小包的提回来,还没到病房门口,就看到程凯迎面走来。方童喜笑颜开的跳过去:“怎么不等我回来就走啦?”   “公司给我打电话,有急事要开会。”程凯说完这个,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啊?老程你跟我就不要整这些有的没的了好不好?让我省下点儿脑细胞对付外人吧!”方童看出他的心思,一语说破。   程凯把方童手里的袋子接过来放在地上,很认真的对她说:“童童,沈安沉住院几天了?有三天了吧?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他父母和温亚霓都不出现吗?你还记不记得那回他胃出血,他家的人都把他彻底封锁了,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问过他吗?”   方童眨眨眼,心脏咯噔一声悬到半空:“我还没有想过这些呢,老大,你怎么看的?”   “我有什么看不看的,童童,你跟沈总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我也为你高兴,可是,妹妹,咱们做他女朋友是光明正大的,将来如果有一天嫁给他更不能鬼鬼祟祟的,反正我觉得他现在肯定瞒着家人呢。作为一个男人,你都不敢挺身而出昭告天下这是老子的女人,那别的就全是扯淡!”   方童手脚发凉,她把购物袋重新拿在手里,拔腿往病房走,程凯追了她两步,在她后面喊:“你冷静点儿啊,他毕竟是病人,有话好好说,你别真跟他着急,我就这么顺嘴一说的。哦,还有,吵架时可别把我出卖了,他主宰着我的职业命运呢!”   方童猛的转身,照着他的小腿踢了一脚:“给我滚蛋,你也不是好东西!”   沈安沉就坐在床上,他手边的床头柜上,有方童临走时给他倒的温水,他把程凯留下的资料放到一边,出神的望着玻璃杯。方童没有敲门,而且她开门时用力过大,门打着晃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沈安沉微笑,看到堆在地上的袋子,心疼的对方童说:“干什么买这么多,多重啊你又提不动!”   “你父母知道我回北京了吗?温亚霓知道我在医院里照顾你吗?他们知道你生病了吗?”方童就没打算遮掩,她是直性子,心里有话藏不住的。   沈安沉愣住了,他有些沙哑的唤了方童的名字,之后就陷入长久的沉默。方童瞬间就明白了,程凯说的没错,之所以三天来没有沈安沉的父母和温亚霓来医院探望,决不是他们对沈安沉漠不关心,当然更不是他们接受了方童与沈安沉厮守相爱,而是沈安沉就没把事情的真相向他们坦白,他是没有决心,还是没有勇气?反正答案是哪一个都不重要了,对方童而言,这都是一样的。   “沈安沉,我回北京不是为了跟你一起当鸵鸟的,咱们两个把头埋在沙子里,偷偷摸摸的谈恋爱,假如我能接受这种状态,当初也就不会义无反顾的跟你分手,也就不会强迫自己忘了你,背井离乡的去德国工作。你说你爱我,我也说我爱你,可爱情是需要分享和祝福的,也许咱们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也许咱们要经历很多波折,无所谓的安森,我不怕,也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有坚定的态度,我都会昂首挺胸的站在你身边。”   “安森,我需要一个勇敢的爱人,牵着我的手所向披靡,再说一遍,只要有你在,我就敢跟全世界为敌,你呢?如果你选择当懦夫,恕我不能奉陪。”方童咬着牙把眼泪圈在眼眶中,她没有掉头离开,而是站在沈安沉面前,注视着他。   沈安沉费力的挪动着坐直身子,双腿搭在床下,仰起头,笑眯眯的与方童对视:“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跟你共度的日子里掺进争执和冲突,难得的岁月静好,童童,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珍惜。我不怕面对所有人,但我怕他们来了你就走了,像上次住院一样,我睡着的时候你还在,等到一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方童,这一回,纵使你有千万个理由,也别想跟我分开。”   他伸手到枕下摸索,然后慢慢展开攥起的拳头,一枚戒指在他掌中闪着光芒。方童看傻了眼,她没有丝毫的反应,就是木木的站着。沈安沉撑着床边滑到地上,单膝跪下,去捉方童的左手。方童下意识把手抽回来,使劲晃头,方寸大乱,嘴里嘟囔着:“这是干什么?你,你先别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求婚的意思啊,方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沈安沉见她还没缓过神来,一把拽住她的手,硬生生的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然后得意洋洋的说:“你不回答也行的,反正你是跑不了了,方童,这辈子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跟我分开。”   “你,你,等会儿等会儿,你让我静一静,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不是正在骂你嘛,怎么发展到这个剧情了,你容我想想。”方童还没醒过闷儿来,盯着手上的戒指发呆。   戒指上的钻石不大,而且只有孤零零的一颗,简单的六角钻戒,也没什么特别的造型,方童瘪瘪嘴:“沈安沉你个吝啬鬼,怎么偏偏买了这么土气又显老的戒指给我啊,符合我的高雅气质吗?”   “是我奶奶去世前给我的,不喜欢吗?那等我出院后咱们再去买新的,不过,我能站起来了吗?”沈安沉揉揉膝盖,装得表情痛苦。   方童扶他坐回床上,蹲在他脚边掸去他裤子上沾的尘土,又坏笑着问他:“这戒指不是从温亚霁手上摘下来的吧?你不是跟她也求过婚吗?”   沈安沉刮了下她的鼻子:“不是啦,当时给她买了更大钻石的,这个小的拿不出手。”方童大笑,依偎在沈安沉胸前,撅着嘴吻在他唇上。   傍晚程凯给她打电话:“童童,你没跟人家大动干戈吧?我回到家就后悔了,真的,这事儿咱们再从长计议,你先别跟人家干仗!”   “从长计议个屁,老程你下次挑事儿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就我这么一个弱女子能斗得过沈安沉那个老狐狸吗?”   “不是,童童,什么情况?”   “完败呗,我这儿还想为自己流畅的指责暗自点赞炫耀呢,人家早不动声色的将我招致麾下了,我是割地又赔款,最关键的是,到现在为止,连自己怎么输的还没琢磨明白呢!”   “不是,童童,到底什么情况啊?”   方童换了另一种柔和的语调,羞涩中透出掩不住的喜悦:“那个,老大,我可能要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蓦然回首(3)   第四十五章   首先赶到医院的是温亚霓,其实是沈安沉的父母先知道的消息,沈妈妈终于给沈安沉打通了电话,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埋怨,责怪他不顾及家人的感受,让他们整日整夜的担心,但想到沈安沉还未痊愈,就没有再深究。温亚霓听到沈妈妈说沈安沉因为肺炎再次入院,匆忙由自己母亲所在的医院奔赴沈安沉的医院,这两家医院相隔很远,温亚霓一路上坐立不安,总有不好的预感。   病房的门虚掩着,温亚霓透过缝隙望去,只一眼她就知道不祥的预感是什么了。病房中的两个人,男的斜倚在床头,表情轻松又安逸,女的盘腿坐在床尾,正聚精会神的摆弄手里的一副扑克牌。温亚霓没有立即进去,她觉得自己拎着包的左手微微颤抖,腿也软弱无力,她与屋里的这个男人相识近十年,此刻想来,即便是在他们最和谐温馨的日子,他也不曾这样舒坦自然过。   “我告诉你这种方法算命真的很准的,你别不相信,快说快说,要我帮你算什么?”女人对男人撒娇。   “你不要幼稚啦,我不陪你玩。”男人嘲笑女人。   女人翻脸,横眉立目的威胁:“最后一次机会啊,你说不说?”   男人果断投降:“好吧,好吧,那你帮我算算……”   “我帮你算算你将来有几个子嗣吧?”女人装腔作势的把扑克牌散在床上,胡乱抽了几张捏在手里,还没张口胡诌自己禁不住先笑场了,“算出来了,有仨,两儿一女,大哥叫大娃,二哥叫二娃,还有个小妹妹,叫小娃娃。”   男人捧腹大笑:“不要啊,这种名字的小孩真的可以念到大学吗?”   温亚霓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中阵阵发凉,这分明是热恋中的情侣,浓情蜜意,打情骂俏,恩恩爱爱。徘徊良久,温亚霓毅然转身离开,她还没想好该怎样去面对,或者说,她不打算独自去面对。   医院的位置很偏僻,温亚霓对这里是完全陌生的,刚才坐出租车来时就一头雾水,现在更是茫然无措。她站在一个大大的十字路口,看着车水马龙,看着人流涌动,说不出的落寞。没有丝毫犹豫的,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程凯打过去。是的,这是她除了沈家人之外,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了,尽管算不上绝对熟悉,至少能认定,他是好人。   她在街头的长椅上坐了不到半个小时,程凯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实则他还是挺忙的,刚才还被一大堆的工作逼得跳脚骂人,可是接到温亚霓的电话,听到她悲伤和绝望的语气,就不好意思拒绝了,赶紧把手上的工作归置一下,马不停蹄的往医院跑。他想到是与沈安沉有关的,不然温亚霓也不会在医院附近跟他联系,他猜测准是沈安沉跟她坦白了,温亚霓受了刺激才向他求助。   “是在这儿聊聊还是怎么着?还想去喝一杯吗?”程凯坐在温亚霓旁边,偏过头问她。   温亚霓情绪消沉,她双手掩面,没有哭泣的声音,只是很重的喘息,程凯有些吓到了,他拍拍温亚霓的后背:“嘿,没事吧?你别这样啊!”   “我真的很差劲吗?我承认有很多时候我做的不好,刁蛮或者是任性,可我在努力了,我也能做一个好太太的,听他倾诉苦恼,也能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什么都可以的,为什么他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温亚霓哭得挺委屈。   “唉,温……,那啥,我也叫你佩妮吧,可以吧?”程凯见温亚霓没有反对,便自作主张对她改了称呼,“佩妮,感情这事吧,挺乱的,你看我也谈过不少次恋爱吧,我也觉得自己挺合格的,到最后不还是屡次被甩,无一幸免。所以啊,其实最重要的不是你对别人有多好,也不是别人对你有多好,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你干什么他看着都顺眼,你在了他就心安,你走了他就心烦。佩妮,不是你不好,只是你们走路的方向不对,不是面对面越走越近直到相遇,是一前一后,前面那个昂首阔步,后面那个紧追慢赶,俩人节奏不同,距离就越来越远了。”   温亚霓眼中的程凯,大多是贫嘴刮噪的,说出的话她都不爱听,十句里面九句没正经。她身边还没出现过程凯这样的男人,她爸爸是企业家,自己经营一家工厂,行为举止,都很有派头。还有沈安沉,也是少言寡语,在家里常常一言不发。她以为像程凯这样的男人,是一定靠不住的,他们狡黠圆滑,很难付出真心,但今天她才发现,她好像错了。   程凯没带温亚霓去酒吧,他带她到近郊的一条小河旁,这里有几个老人在垂钓,远处还有年轻的父母和喧闹的小孩儿,有的在放风筝,也有围坐在地上,准备露天午餐的。程凯选了个相对清净的地方,从车里翻出一条毯子,铺在地上,让温亚霓坐下,又从后备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这才走回温亚霓身边。   “这地方还成吧?上大学时我们七八个人,总逃课过来烧烤,吃完了就躺在阳光底下,聊着聊着就睡着了。那会儿要说物质生活吧是差了点儿,但没什么愁事,也不用想破脑袋争取晋升,也不用厚着脸皮讨好领导。你说人这种动物也挺没劲的,年轻时总恨不得成长,想赶紧进入社会闯荡,证明自己有能耐,真长大了吧,还他妈的天天怀旧,唉,没意思!”程凯故意绕开情感话题。   温亚霓干脆双手枕在脑后,仰面躺下,她鼻中哼出一段优美的音乐,程凯没听过,不过轻轻柔柔的,倒也不难听。他们谁也没吃午饭,就在晚春的阳光下闲聊了将近三个小时。程凯把自己有记忆以来所有好笑的事全都讲了一遍,温亚霓听得津津有味,乐得前仰后合。眼见周围人越来越少,程凯起身拍拍屁股,问温亚霓:“怎么样,心情好点儿了没?”   “谢谢你带我来这么好的地方,你看那面的一家人,玩得多快乐啊,爸爸妈妈和女儿,未来我和Eric,也会这么幸福的,你相信吗?”温亚霓充满期待的眺望远处,那里有一家三口,小姑娘扎着一对儿小辫子,正和父母扔飞盘,忙得不亦乐乎。   程凯无奈摇摇头,像是自语道:“合着我白耽误功夫了,您了还是打算一趟道儿跑到黑啊。”   温亚霓绽开笑容,感激的说:“不是,我都听进去了,谢谢你了,不过,我只有跟Eric在一起才能得到我姐姐的庇护,要不然肯定就独自一人孤苦伶仃了,是真的。”   沈安沉的父母是在温亚霓回去后才动身赶来的,温亚霓没有挑起事端,她只说Eric还好,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让沈家父母不要太牵挂着急,但对方童的事,却是半个字都没提。沈妈妈和沈爸爸傍晚时到了医院,他们带了亲手做的小菜,都是沈安沉从小吃大的香港口味,还有沈妈妈煲了一下午的浓汤,装在袋子里,很仔细很小心的拎来。   那时方童刚买了晚饭回到病房,她把几个小饭盒摊开摆在沈安沉的床桌上,食堂里做不出什么精致的佳肴,就是简单的两个素菜,还有一碗沈安沉快喝腻了的白米粥。方童手里举着馒头,咬两口就把它凑到沈安沉鼻子前面,幸灾乐祸的说:“你闻闻香不香?是不是一股子小麦的味道?等你好了再吃啊,我先替你尝尝,嘿嘿。”   沈安沉趁机攥住方童的手腕,硬生生拉到自己面前,嘴巴凑到馒头附近,方童在力气上胜不了他,嗓门上就不能认输了,她跳着脚大喊:“老沈不带你这样的,你不能吃啦,哎呦,你弄疼我了。”   “我哪有吃啊,你不是让我闻闻嘛!”沈安沉嬉笑着,轻轻咬在方童手背上,方童搂着他的后颈大笑。   沈妈妈已经站在门口了,她咳了一声,待沈安沉和方童注意到她,才说:“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敲门的,是门恰好敞开着,不好意思。”   方童瞬间魂飞魄散,馒头也掉到了地上,她目瞪口呆的望着沈妈妈,害怕得甚至忘了打招呼。沈安沉碰碰她的右肘,宠爱的说:“你吃你的,是我妈妈来了而已,又不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方童答了句“哦”,蹲下就把馒头捡起来,直接放进嘴里,沈安沉吓得从床上蹦起来,一把夺过馒头,心疼的埋怨她:“多不卫生啊,会吃坏肚子的,你在想什么呢?”   “方小姐,你不要紧张,我给你很大压力吗?没事的,我就是来探望Eric而已。”沈妈妈说完,沈爸爸也跟着进来了。   “那个,您,您好,不是,您们好,叔叔阿姨好,我,我去洗洗馒头,不能浪费粮食,您们和沈总先聊,您们先聊。”方童把床边的椅子摆正,慌不择路的要往外跑。   沈安沉坐回床上,叫住她:“你要去哪里?不急的话陪我们聊一会儿吧!”   方童冲着沈安沉挤眉弄眼,为难的说:“我那个,我就不留了,还挺急的,等会儿灰尘渗进馒头里就洗不干净了,你陪叔叔阿姨吧!”   “爸爸,妈妈,我有件事情告诉你们,我想让你们同我一样高兴,所以迫不及待的想你们知道。我向方童求婚了,就在昨天,就在病房里,她竟然同意了,没有嫌弃我是个瘸子,也没有对我的健康产生顾虑,你们也会为她感到骄傲吧?”沈安沉根本不容方童走开,他说得很快,没有一丝停顿。   “Eric,你……你至少应当同我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啊!”沈妈妈顾不上方童在场,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   还是沈爸爸沉得住气,他没有表现出震惊或恼怒,而是如平常一样,温和的说:“婚姻是人生中的大事,我想方小姐不会像你那么草率的,我们要考虑到方小姐的处境,即使真的求婚,也要正式些,不然不是就慢待了一个好姑娘吗?”   “爸爸,我相信她不会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的,我们彼此相爱,都愿意为对方的未来负责,难道这还不足够吗?我知道您和妈妈对我们的感情,虽说谈不上不认可,也要算不理解,但我想跟您说的是,我们已经决定结婚了,得到祝福当然更好,不被祝福甚至是被诅咒我们也能接受,总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再分开的。”   沈安沉转向方童,牵着她的手仰望着她,深情款款,情意缠绵。方童不敢接招,她扭扭捏捏的对沈家父母说:“叔叔阿姨,先坐下休息休息吧,医院挺远的,肯定是累了。”   沈爸爸面露不悦,板着脸对沈安沉说:“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做出决定的,也不是一两个人头脑发热就能决定的,Eric,我不希望你态度这么极端。”   “Eric,你说你们愿意为对方的未来负责,那么你想过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需要你负责吗?”沈妈妈控制不住情绪,她激动的质问沈安沉。   方童看到局面严峻,也不愿沈安沉孤军奋战,她装着胆子,结结巴巴的插嘴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和沈总都约定好了,会一起照顾温阿姨和佩妮的,佩妮短期内可能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的,我这人好相处,我会努力改变她对我的看法的。还有,那个,我会拼命对沈总好的,我……”   她还没表完决心,沈安沉就听不下去了,他声音先是高亢,随后有些发颤,对方童说:“照顾温家人是我的事,我不要你做这个承诺,你对谁都没有亏欠,所有人当中只有我一个人做了错事,你这样低声下气做什么?我不许你这样,方童,我不许你为了我这样……”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到了可怕的程度,方童偷眼去看其他三人,他们互不妥协的彼此对视。这是多么尴尬的场面,这是多么难堪的状况,方童一向是应付不来的,她按说应该早就燃起逃跑的冲动,可今天,她竟是前所未有的心安,她的恋人,始终没有松开她的右手,她手心里冒出的冷汗都被他温热的手掌捂暖了,她觉得沈安沉好像吹了个巨大的气泡把她包围在其中,她无须挣扎,也不必恐惧,因为,她受不到任何伤害。   沈妈妈气得说不出话,她也不是讨厌方童,但她对方童和温亚霓的感情不同,一方面是因为温亚霁,那个温柔可爱的姑娘,在沈妈妈心里有很重的份量,沈妈妈爱屋及乌,对温亚霓也发自心底的疼爱。另一方面,也是最让沈妈妈放不下的,就是温家的恩情,是他们延续了自己儿子的性命,一家三口才能如此美满。而温家却屡遭不幸,就连Alice也将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温亚霓,她希望像她对Alice保证的那样,让两个孩子成婚,这样佩妮就能一直在她左右,她就可以给她最好的照顾和最多的爱。   她无法想象佩妮的心情,更不敢揣度Alice知情后有多伤心,她早就把Eric当做女婿对待,在Eric与温亚霁订婚后,她几乎天天要从德国打国际长途给远在香港的自己,与她讨论怎样举办婚礼,怎样布置房间。沈妈妈觉得也许还等不到面对绝望的Alice,她自己就要先崩溃了,她以为方童的远走他乡,是这一切插曲的结束,她以为Eric就会回到生活正轨,与佩妮组建小家庭,再融进他们整个大家庭,那么不但Alice可以放心离去,他们也算功德圆满,梦想成真。   沈爸爸没有再跟沈安沉争吵,或是讲什么大道理,他对方童很和蔼的笑了笑,说:“方小姐,我们之前也接触过几次,在很多事情上是有一些不同观点,但好在都达成了一致,您也说能够体谅我和Eric妈妈的想法,这让我们对您刮目相看,感激不尽。我想,您不会这么快改变主意的,是吗?”   “我……我,叔叔,您可能会生我的气,因为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请您原谅我,我试过跟安森,哦,不是,是跟沈总分手的,真的不成,试几次就失败几次,请您原谅我的言而无信,这不怪沈总,是我自己没有原则,这得怪我,我没办法跟他分开。叔叔,我会拼命对他好的,您相信我一次吧?”方童抹着眼泪,她恨自己没用,忍了半天还是哭了。   “方小姐……”沈爸爸和沈妈妈异口同声,他们看到沈安沉如此坚持,知道只有从方童这里寻觅突破口了。   沈安沉不等他们讲话,把方童往身后拽了拽,沉着脸冷声说:“你们不要跟她说,她就算答应你们也不管用,我说了不许她离开,我需要她,除非我死了或者她想我死,否则她都不许离开我。”   沈家父母走的时候都难掩愠色,方童跌坐在床上,跟沈安沉发火:“不带你这样的,他们一准儿记恨我了,有话好好说呗,你别总顶撞他们。”   “半小时之前你的嚣张气焰呢?怎么对我你总是伶牙俐齿,出口成章呢?刚才你怎么不发挥特长,跟他们理论呢?按照你的能力,我看就是温亚霓一起来了,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你怎么突然哑火了呢?你要是拿出欺负我那套本事的三分之一,我父母就得甘拜下风了。”沈安沉的冷嘲热讽里,藏着无尽的宠溺。   方童舔舔嘴唇,很认真的说:“安森,为什么你不能早点儿认识我呢?我也可以捐献肝脏给你的,温亚霁是不是给了你三分之一?我可以给你三分之二的,反正我个子小,用少一点儿一样能活,你这么高当然需要更大的那部分,安森,假如当初救你的是我该多好,你父母也会那么喜欢我了,我就不用看着你为我犯难了。”   “都说爱情会让人变自私,我原来是不相信的,那大约是我还没遇到你,也还没有遇到真正的爱情。当年温亚霁决定为我捐献肝脏,我满心的谢意和感动,只想着怎么报答她,后来我与她恋爱求婚,还是想着要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努力照顾她和她的家庭,我以为那就算是爱情了。到现在我才有体会,那绝不是爱情,因为如果此时我们有同样的境遇,别人帮我我还是会满怀感激的接受,可是你,方童,我绝不允许你为我做肝脏捐献,我宁可死了,也绝不允许医生在你身上动刀子,绝不。”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家里网络作祟,我快崩溃了,原谅啊   ☆、命中注定(1)   第四十六章   沈安沉在医院里住了将近十天,方童中间只去了父母家一趟,她怕爸妈担心,急着告诉他们自己回国了。方童出国前把租的房子钥匙还给了房东,现在暂时也没有住的地方,她便把大部分行李放回父母家,又洗了澡,才从家里回来。她没把房子退掉的事跟沈安沉说,计划着等沈安沉出院后她就搬回父母家,虽说多少会不自由不适应,不过要是跟沈安沉坦白了,他肯定又要大费周章的帮她安排住处。   方童的假期只有两周,眼看就要到了,她瞒着沈安沉上网查航班信息,其实她也没想好是否回去,沈安沉一定是不同意的,但她又不想半途而废,再说这是公司指派,没办法顺利完成的话你总要有能说服人的正当理由吧?方童为此忧心忡忡,她是喜怒全写在脸上的人,沈安沉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他猜到方童的这个烦恼,见她闷闷不乐的,便问她:“如果我不希望你回柏林的话,你会不会很遗憾?”   “你都看出来我的心思啦?妈呀,这太可怕了,以后我岂不是在你面前没有秘密了吗?”方童啃着手里的半个苹果,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东拉西扯。   沈安沉拍拍床,示意方童坐到他身边,方童听话的照办,沈安沉拉过她的手,攥了攥,说:“咱们有两条路,一是你善始善终,回柏林完成余下十个月的进修,我可以辞职去陪你,咱们就当去度一个漫长的蜜月;二是你递交报告,申请结束进修,提前回国,那样的话,我大概要考虑辞退你这么不合格的员工了。到时候你可以选择另谋高就,我帮你写推荐信。”   这个方童倒是理解,她和老徐去德国前是跟公司签了合同的,大意就是两点,学成之后三年内不许跳槽,要对瑞克莱鞠躬尽瘁,竭尽所能的报答公司栽培。还有就是不许知难而退,一旦在整个进修过程中由于不可抗力之外的任何原因中断进修,公司会做出相应的惩罚,即半年内直接劝退加罚款,半年后罚款加晋升延迟。   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啊,事事都琢磨得细致周到,不让你有一点儿可乘之机,不让你占到公司半毛钱便宜。方童若现在回国,自然是属于半年内主动放弃的,劝退加罚款,而且数目不小。她斜着眼睛看看沈安沉,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们这些剥削阶级怎么能想出这么恶心人的条款来呢?十恶不赦的大资本家,就知道折磨我们这群底层劳动人民!”   “安森,其实你不用辞职的,我也不用受罚,你看,我已经熬过去两个半月了,待我回德国再忍三个月就到半年了,那样的话你就不需要辞退我啦,顶多就是不给升职机会呗,姑奶奶也不稀罕,反正再怎么升也是给你打工。只要三个月哦安森,接着就是咱俩长相厮守,天天耗着直到看对方都审美疲劳了,多好啊,这是双赢。”方童说得唾液飞溅,双目放光。   沈安沉神情自若的听她讲完,想也不想就摇摇头,不容置疑的说:“不行,这不可能,没有这个两全其美的选项,就是我说的那两条路,选哪一个我都支持你,其他的就没得商量。”   “诶,老沈,你民主不?你和谐社会不?哎呀,我说的这个方法多好,你考虑一下?”方童往他怀里拱拱,讨好的说。   “底线就是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莫说三个月,三天都不成,方童,你的方案只要涉及两地分居的,一律不予采纳。”他说得果断决绝,方童听了,心里涌上无数甜蜜。   方童转身勾住沈安沉的脖子,笑呵呵的说:“你就等着后悔吧,你辞了我我也不找工作,擎等着你养我,完后天天查你的岗,从早到晚唠叨你,让你一看见我就头痛,你相信不?”   “方小姐,你过早暴露自己的丑陋面目了,我投诉,我后悔了。”沈安沉双手举过头顶。   “做梦吧你,姓沈的,漫漫长路,你小子就等着接本姑娘的连环大招吧!哼哼!”方童朝着他的胸口假意一击,沈安沉很配合的倒在床上。   晚上程凯又来给沈安沉汇报工作,结束后方童送他下楼,他们刚走出病房方童就对他说:“老大,我恐怕不能跟你并肩作战了,我要从瑞克莱辞职了。”   程凯上下打量方童:“怎么个意思,要跟沈安沉彻底闹掰啊?”   “滚蛋,狗嘴里吐不出胡萝卜,你就不能给我念点儿好事嘛!”方童踹了他一脚。   “这能怪我吗?你不是有一分手就辞职的前科吗?”程凯急忙狡辩。   方童装出无辜的表情:“还不是你们沈老板铁面无私啊,我不是半路从德国逃跑了嘛,按照公司规定,这得直接开除,他说了,不打算给我这个未婚妻破例,所以我得辞职了。”   “嘚瑟,你给我接茬嘚瑟,小样儿的,赤#裸#裸的晒幸福啊,麻利儿从我眼前消失,十秒钟啊!”   “不是,老程,你听我解释……”   “十,九,八……”   “诶,老程……”   “五,四,三……”   方童哈哈大笑,对程凯做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跑远了。程凯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瞅了半天,莫名其妙的就给温亚霓拨了过去。温亚霓接听时里面传来呼呼的风声,程凯怕她听不清,刻意放大音量问她:“怎么样啦,心情好点儿了没有?”   温亚霓苦笑,回答道:“还好,我妈妈情况稳定不少,至于其他的,我暂时都不想考虑。”   “你这是在哪里呢,怎么有这种声音啊?”程凯犹豫半天,还是好奇的开口问了。   “是我家公寓天台啊,可以看到半个北京,灯火通明的,很漂亮,等到某一天Eric娶了我,我就算真正在这里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温亚霓伤感的说。   程凯头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漆黑深夜,半个月亮,寒冷楼顶,呼啸大风,伤心女子,妈呀,分分钟上演悲剧啊。他匆忙挂上电话,马不停蹄往沈安沉的公寓赶。电梯把他送到顶楼,他急急火火的跑进天台,哪知现实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公寓天台被设计成了现代人消遣的去处,不但摆了几架望远镜,还开了一个露天的咖啡吧,三三两两的情侣依偎着聊天调#情,哪有寻死觅活的戏码?   程凯啼笑皆非,他来找沈安沉这么多次,还从来没有到过楼顶,也从没听说过有这个好去处。他沿着围栏绕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温亚霓,她披着厚厚的围巾,独自蜷缩在单人沙发里啜咖啡。程凯走到她身后,清清嗓子说:“美女,赏脸一起坐坐吗?”   温亚霓一惊,回头见是程凯,勉强的笑了笑,指着对面的沙发说:“你吓坏我了,我以为是遇上色#狼了呢!”   “还吓坏你了,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嘛,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以为您想不开要……”   “要跳楼?”温亚霓给程凯补充完,轻轻晃晃头,“怎么可能呢,我妈妈还需要我照料,再说,Eric最后总会同我结婚的,你信不信?”   程凯叹气:“你怎么还想不开呢,我也不知道德国的教育机制是怎样的,这培养出来的人一个顶一个的死心眼,都是一条道跑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也是,沈安沉也是。”   温亚霓忽然出神的望着程凯,程凯浑身不自在,刚要说话,温亚霓不加掩饰的问他:“程凯,你这么关心我,又这么担心我,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靠,不是吧?这话你也说得出来,当然,那个,当然不是了,咱们,那个,咱们不是朋友嘛,你说是朋友吗?”程凯慌了手脚,他以为这么简单的问题,他不可以迅速做出回应的,结果却是磕磕巴巴,含含糊糊。   “哦,那就好了,程凯,不是你不好,只是我没想过跟Eric以外的人在一起,既然你没有这种想法,我就放心了。”   回家之后,程凯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就是睡不着。他坚定的认为自己绝没有对温亚霓动心,连半点儿非份之想都没有,就是他人太好了,对朋友都是这么仗义,仅此而已。他闭上眼,回忆起温亚霓初到北京时,还是个刁蛮的小丫头,拿自己当贴身管家,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给他找麻烦。他半夜给温亚霓送过矿泉水,逛街时给她当过专职司机,最可气的是,还到超市硬着头皮给她买过两次女性用品。   不知不觉的,温亚霓来了这么久了,她就在他眼皮底下长大了,做事不再没有分寸,与人相处也不像从前那么刻薄,甚至于,偶尔的,程凯觉得她还有点儿小女孩的可爱。程凯想到这里,照着自己的脑袋狠狠捶了几下,暗想,你他妈的是神经了,大半夜的不睡觉,想这么以为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干什么啊,有那精神还是研究研究怎么整治程采领回家那个傻了吧唧的富二代吧!   沈安沉出院的日子到了,这也是方童递交辞呈的日子,她把住院时用的东西归置好,分类放进两个大包里。沈安沉整个过程中一直在午睡,方童整理完了,就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看着沈安沉。沈安沉歪着头,发出淡淡的鼾声,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是因为胃肠道功能不全,长期营养不良所致;他的手指细细长长,甲床也没什么血色,但指甲修得短而整齐,干干净净的,十分好看。   方童凝视着眼前的恋人,足有二十分钟,然后把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抱进怀里,打开电子邮箱,不假思索的点了发送键,她的辞职报告,就这么飘到了技术部经理的邮箱里。她不是对这个工作没有感情,相反的,她无限不舍,心里难受得要命。踏出校园之后,她找工作四处碰壁,最后只得丢弃专业,到MAXAIR做了行政助理,她不情不愿,耿耿于怀。   再后来她与乔森分手,因缘际会的进入瑞克莱,她不惜平生第一次作弊,为此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终于来到她梦想中的职业领域,她由原来的一窍不通,慢慢累积经验,现在不说得心应手吧,至少也算得上应对自如了。更重要的是,这里有沈安沉,她怎能想到有一天会和这个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这些,与能够同沈安沉厮守相比,全都不值一提。方童合上电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站起来,弯腰贴近沈安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吻。沈安沉在梦中会心微笑,方童伸手捋过他的发间,轻轻抓了抓。   出院手续是程凯去办的,方童胸口闷闷的,过一会儿程凯应该就会送沈安沉回家,她不可能跟着过去,两个人就要短暂的分开了。沈安沉心情倒是不错,快速的换下病号服,穿上方童给他准备的衣服。是牛仔裤和白衬衫,他穿好了又跑到卫生间拾掇头发,再出来时简直变了个人,总算一扫病态了。方童白了他一眼,酸溜溜的说:“你瞎捯饬啥,有你这样的嘛,玉树临风的样子就给别人看,最糟糕的时候都留给我了,我心里极度不平衡!”   “说对了,我是这么打算的。”沈安沉乐了。   方童把背包扔过去:“分手分手,这日子没法过了。”   沈安沉搂住她,双手捧着她的脸,额头相抵,说:“姑娘你有眼福了,我最糟糕的模样是一丝不挂的,有兴趣吗?”   “有有,这个可以有!”方童花痴的连连点头,惹得沈安沉纵声大笑。   他们三个人一同进了电梯,方童试探的问:“叔叔阿姨不来接你了吗?是在家欢迎您凯旋呢吧?今天是良辰吉日,我要不就别跟着去添乱了,去了肯定又是唇□□舌战,你们清净一天吧,咱们也不着急一时。”   “我饿了,有多久没吃过正式的饭菜了?方小姐,能不能通融一下,晚饭咱们吃点儿你健康食谱以外的吧?”沈安沉仿佛没听到方童说的话,自顾自的央求道。   方童也摸不清他是什么路数,不过想到程凯跟着忙了一下午也水米没打牙呢,就爽快的答应了:“成吧,给你开开荤,不过是沾了我们老大的光啊!”   他们去了熟悉的餐馆,铜锅涮羊肉,方童举着筷子给他们夹菜,肉都放进程凯碗里,菜和豆腐都装到沈安沉盘中。沈安沉佯装不满,瞪着方童说:“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我这荤开到哪里去了?看来是开到程凯肚子里了,今天让他结账好了,我是不掏钱的。”   “咱别这么小气成不成?我俩可是瑞克莱底层小职员,每个月挣的这几块钱还不够出门存车呢,你哪好意思再抽我们的血剜我们的肉扒我们的皮?帐还是你付的,肉嘛,就让程凯替你吃了,你还是乖乖的给我回家喝蛋白粉补充营养吧!”   饱食之后,车子就一路往沈安沉的公寓开,方童感觉空落落的,无比失落。到了楼下,方童打开门跳下车,坐在副驾驶的沈安沉放下车窗回头问她:“你出来干什么?回去坐着,外面下小雨呢!”   “没事,我送送你,安森,你这周都不准恢复工作状态哦,记住按时吃饭,优质蛋白可以吃一些,比如鸡蛋喝牛奶,不要吃红肉,嘴馋的话就让他们帮你做鸡肉和鱼肉。哦,对了,还有,坚决不许吸烟饮酒,别忘了按时吃药,药都在盒子里呢,按照早中晚分别放着的,你别弄混了。那个,还有,不舒服的话随时去医院复诊,不要逞强,主治医生的出诊时间我写在你的记事本上了。嗯,就这些了,想起别的我再给你打电话,你上楼去吧!”方童说完后,踮着脚亲亲沈安沉。   沈安沉趁势把方童抱紧,在她耳边小声问:“你不要我啦?”   方童不小心掉眼泪了,她慌张的把眼泪蹭在沈安沉肩上,幽幽的说:“不是,就算临时寄存吧。”   “你先上车吧!”沈安沉把她塞进车里,跟程凯进了公寓。   十五分钟后,他们又回来了,程凯走在前面,手里拉着行李箱,沈安沉在他后面,提着公文包。他俩也没理方童,嘀嘀咕咕的把东西码进后备箱,方童疑惑的探头问:“什么情况?还给我准备礼物了?”   “嗯,一份惊喜大礼。”沈安沉故弄玄虚。   汽车七扭八拐,方童努力识别方向,却还是一头雾水,她来来回回问了很多遍,两个男人就是支支吾吾,不正面回答。等车子停好方童从里面下来,才恍然大悟,奶奶的,这不是又到瑞克莱附近了嘛。程凯把后备箱里的行李都运出来,问沈安沉:“都搬到楼上去是吧?”   “对,咱们两个一起来。”沈安沉点头,随手拿了一个大包。   方童索性不问了,跟在他俩身后走进面前的大楼电梯把他们送到八楼,程凯一马当先,带着他们到了一扇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方童抻着脖子往里看,还不忘挽着沈安沉胳膊,嘟囔道:“什么情况,你俩别吓唬我啊,里面不会有人装神弄鬼吧?”   门开了,里面灯火通明,鹅黄色暗花壁纸,奶白色波纹大理石,家具和电器都是齐全的,而且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方童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她羞赧的笑笑,对沈安沉说:“不带你搞突然袭击的。”   “想把我丢给旁人照顾?方小姐我郑重的警告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虽说我是瘸子,但这辈子你是跑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命中注定(2)   第四十七章   重新住到同一屋檐下,几天前还是遥不可及,现在竟已梦想成真。方童才刚刚将行李安顿在父母家,现在又大费周折的搬回来,而且是刻不容缓,沈安沉看到屋子里没有方童的生活用品就不踏实,逼着她去取。方童的爸妈难免纳闷,这孩子是要闹什么幺蛾子,她爸比她妈更细心,拉住方童问她:“姑娘啊,咱们是不是又谈恋爱啦?”   “真的?哎呀,童童,要说你跟乔森分手也这么久了,妈妈就盼着你能赶快找到个依靠,说话间可就三十岁啦,女人一过三十,可就显老了,你别总跟妈妈打马虎眼,快快,给我交个底,是不是有男朋友啦?”方童还没回答,方妈妈先激动起来。   方童慢悠悠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神秘兮兮的说:“男朋友嘛,就算有那么一个吧,嗨,整天缠着我,不搭理他分分钟就能跳楼抹脖子,怎么办呢,就当给为和谐社会贡献力量吧,我就暂时收了他了。”   方妈妈往女儿嘴里塞进两个草莓,惊喜的说:“是吗?人好不好啊?小伙子长得精神吗?多大岁数啦?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也是北京人吗?做什么工作的啊?你这孩子,嘴可真严实,快说快说,妈妈都急死了。”   “那长相,说一表人才都算委屈他了,反正基本上不用擦粉就能上电视,出门不敢不戴口罩,怕小姑娘们蜂拥而上索要签名。家里也都是文化人,没有撒泼犯浑不讲理的基因,至于工作嘛,解决温饱是不成问题的啦,总而言之一句话,绝对是您老人家喜欢的类型,你们就放心吧!”   “是吗?有那么好吗?你的条件还能找到这么好的?童童,他不会是……”方妈妈兴奋之余,不免担心。   方童一瞪眼:“妈妈,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呢?你姑娘也是女神级的好不好啊,你怎么不说被他占了便宜呢?”   方爸爸也在一边帮腔:“就是啊,我女儿多漂亮啊,性格也好,和谁谈恋爱也是他的福气。”   “好吧好吧,诶,童童,他长得像谁啊?有没有一点儿像黄晓明?还是像佟大为?眼睛大还是眼睛小?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方妈妈乐得合不拢嘴。   “打住,剧透到此为止,过两天直接给你们真人秀,妈妈,你们最近多跑几次银行,抓紧为我置办嫁妆吧!”方童提着箱子出了门,临走前调皮的跟父母开玩笑。   收拾屋子是方童的强项,两天之后,房间已经颇有家的味道了。沈安沉很享受看着方童在屋里忙碌,她不厌其烦的调动家具位置,指挥沈安沉几乎把所有物品挪了个遍。沈安沉大汗淋漓,最后跌坐在地上,摇着头说:“不成了不成了,天天只给草吃,还得按照这种力度干活,你是想把我送回医院吗?”   “呸呸,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你没发现你最近食欲大增,精神大振吗?这都是劳动的力量知道不?站起来啦,晚上给你全身按摩好不好?”方童一边拽他起来一边哄他。   沈安沉双眼放光:“真的?你说话可得算数啊!”   方童坏笑:“算数,正好一会儿老程来吃晚饭,我让他给你按完再回去!”沈安沉抬起不利落的左腿,结结实实的照着方童的屁股踢了一脚。   晚饭极其丰盛,方童多日没有发挥,手痒的厉害,她做了清蒸鱼和叉烧排骨,还炒了西芹百合和虾皮小白菜。她和程凯每人面前一瓶啤酒,沈安沉则是一杯温橙汁,程凯举着筷子,很没出息的自语:“我这该从何下嘴啊,看哪个都好吃,诶,童童,一会儿剩下的我能打包吗?”   方童破例给沈安沉盛了半碗米饭,外加一小块排骨,沈安沉指着两个素菜,问方童:“这两个不用限量可以随便吃,是吧?”   “嗯,可以,不过啊,米饭只有这一点儿哦,你省着吃,吃完了就不给了,再饿你就喝粥填肚子吧!”方童把一锅粥撴在桌子上。   程凯差点儿把嘴里的鱼笑喷出来,沈安沉皱着眉咳嗽一声,埋怨方童道:“一周后我去上班,这还是我的程助理呢,你能不能给我留些面子啊!”   “那啥,老程,刚才这段掐了别播啊!”方童笑得直不起腰来。   沈安沉再去医院复查时,情况好转了很多,贫血改善,胃黏膜也修复得差不多了。沈安沉从医院出来就要去瑞克莱,方童知道拦不住,便跟着他一起去了。她怕人多嘴杂,就要留在停车场等他,沈安沉死活不同意,天气倒是不冷了,不过坐在车里几个小时也受不了啊。俩人磨叽半天,还是方童败下阵来,她就不是沈安沉的对手,耀武扬威全是假象,最后听话的总是她。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公司大厅,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迎面就碰上朱秀秀。朱秀秀吃惊的拉住方童,都没顾上跟沈总问好,就急赤白脸的问方童:“珍妮姐,你怎么回事啊,好好的辞职干什么啊,给你打电话你又不理我,我都吓坏了,不都去德国了吗,到底什么情况啊!”   她确实给方童打过两次电话,方童都没敢接,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虽说没做坏事,可还是心虚。方童表情窘迫,大脑高速运转,她恨自己准备不足,应该提前想好怎么蒙混过关的。“那个,朱莉啊,怎么跟你说呢,我啊,我这不,我这不最近,最近……”   完了,以前说瞎话出口成章,现在好久不用,完全退化了。方童抓耳挠腮正不知所措呢,走在前面的沈安沉又折回来,踱到她身边,微笑着对朱秀秀点点头,说:“你好。”   朱秀秀呆住了,她哪能相信高高在上的大领导主动跟自己说话啊,她扭捏的低着头,小声答道:“沈总,您好。”   “和方童在同一个部门吗?技术部?”沈安沉很亲切的问。   方童觉得一阵心慌,估计再对话三个问题,沈安沉就得把他俩的关系告诉这个大嘴巴朱秀秀。虽然辞职了,可她也不想让别人说闲话,比如什么钓了金龟婿就离职去享清福,或是来瑞克莱就为勾引老板之类的。方童就是一个凡人,做不到那么超凡脱俗,能够宠辱不惊,对一切淡然处之。   “沈总,您忙吧,别让我们耽误您的宝贵时间。”方童对他使眼色,眼睛高频率眨动。   “哦好,你们聊,我大约需要两个小时,你不要回车里,和同事聊完就到办公室去等我。”也不知沈安沉是不明就里,还是故意视而不见,总之他压根没把方童的暗示领会到位。   沈安沉走出才半米,朱秀秀就蹦起来,表情夸张的抓住方童的双手:“珍妮姐,你和沈总……你和沈总该不会是……”   方童慌张的使劲摇头:“不是不是,那个,朱莉啊,你听我说啊,沈总……”   “朱莉是吧?我是这位方童小姐的男朋友。”方童都没注意到沈安沉又杀了个回马枪,此时淡定从容的站在她和朱秀秀对面,和颜悦色的插话。   方童直接就疯了,她也不管朱莉在场,恶狠狠的对沈安沉吼道:“哎呀,你怎么那么闲呢,还去不去工作啊,快走啦快走啦!”   “好的,朱莉再见!”沈安沉狡猾的笑笑,转身走了。   方童本打算今天顺便就把所有离职手续办了的,可现在她是躲在沈安沉办公室不敢出去了,还不到半小时,朱秀秀已经嚷嚷得全公司人尽皆知了。方童窝在沙发里生闷气,也不理沈安沉,沈安沉倒水递到她手里,哄她说:“要不要我出去辟谣,挽回一下局面?”   “就不带你这样的,个人主义,怎么也得跟我商量一下吧,咱们统一口径了再往外宣布啊!”   “那好吧,咱们商量一下,你打算怎么说?”沈安沉煞有介事。   方童被他气乐了:“你都说出来了还商量什么啊,得了,这下子你也甭想换女朋友了,我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啊?”   两小时后,方童跟在沈安沉后面刚从办公室走出来,就感受到周围诡异的氛围,不时从暗处冒出一个脑袋,或是射出一道寒光。方童一眼看到座位上的程凯,就像找到救星,她冲程凯招招手:“老大,你,你是不是也该下班了?”   “嗯,那个,我加班。”程凯躲进角落。   方童蹭到他附近,压低声音说:“关键时刻,你可别不仗义啊!”   “哼哼,你还想把我也暴露出来啊?你好歹还落一个男朋友,我又没有什么福利,凭啥跟着你受牵连啊,回头人家还以为我也得了沈安沉的好处呢!”程凯翻了个白眼。   “就你这心态,我诅咒你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方童用力一推程凯的转椅,程凯双脚离地,连着转了好几个圈。   睡前方童给沈安沉热了一杯牛奶,沈安沉倚在床头读杂志,方童跳到床上,蹲在沈安沉旁边,沈安沉抬眼看看她,笑着说:“怎么了?还要继续讨伐我?”   “不是,安森,今天谢谢你。”方童甜甜的说。   “为什么?转变这么大,我好紧张。”沈安沉把杂志放下,专心的看着方童。   方童抠着手指,有些害羞,红着脸说:“原来你真的挺爱我的,要不然也不会愿意坦诚咱们的关系,是吧?真的安森,仔细想想,你就像一个骑士,除了白马之外,别的都齐全了,可惜我不是公主,有点儿对不住观众。”   “怎么想通了呢?刚才在车上还对我大呼小叫呢?”沈安沉摸摸方童的头顶。   “哈哈,去了一下厕所,就什么都通了。”   半夜,方童睡得正香,却被身边的沈安沉摇醒,他握着手机,一脸的焦躁不安。方童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公司有事找你吗?”   沈安沉飞快的换下睡衣,对方童说:“我必须马上去医院,温阿姨病危,佩妮刚刚打电话通知我的。”   “哦,我陪你去吧,你这心神不宁的我怕你开车不安全。”方童说着就开始解睡衣扣子。   “不要,外面下着雨呢,你别跟着乱跑,接着睡吧,听话。”沈安沉逼着方童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又亲亲她的鼻尖,这才关上灯走了。   方童哪里还睡得着,她爬起来重新扭开台灯,床头上的闹钟显示是凌晨三点十分,方童到卫生间简单梳洗,去厨房熬了一锅小米粥,装进保温罐里,想了想又跑回卧室,抱出一件沈安沉的棉衣。等她忙完了,抬头看表,已经接近五点钟了。她稳稳神,给沈安沉拨了个电话,没有接通,方童彻底坐不住了,她掀开窗帘往外看,果然是绵绵小雨,不大却很密,天色也还漆黑,街上空无一人,她不由得头皮发麻。   她提着大包小包下楼,壮着胆子往停车场走,两只手都占着,就没拿伞,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在她头上,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走到半路,手机响了,方童本就心惊胆战,自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吓得魂飞魄散。她掏出来一看,是程凯,搁在平时她肯定破口大骂了,这会儿也没了心思,她有气无力的说:“才几点啊老大,你是不是睡糊涂啦?”   “哼,我倒是想睡啊,你们家老沈就是沈扒皮,生生把我的好梦给搅断了,说是怕姑奶奶您往外跑,让我跟你联系着点儿,这是出什么事了啊?打起来了?你要离家出走?您能行行好再忍两个小时吗?就当给我帮忙了。”程凯一通牢骚。   方童心里暖暖的,沈安沉多么了解她的脾气,一定是猜到她会跟出来,自己脱不开身,又不放心她一个人行动,便把她托付给程凯。方童忙跟程凯解释:“没事没事,就是温亚霓的妈妈病情加重了,好像挺不乐观的,三点多就把安森叫走了,他可能怕我在家待不住,才让你盯着我的。”   “是吗?还在上次的那家医院吗?你是不是都到了?”程凯的语气也急切起来。   “还没呢,刚出来,你不用担心啦,我自己可以的。”方童嘴硬道。   “回家等着去,这会儿路上人少,我十五分钟后就到。”程凯讲完,不由分说挂上电话,方童再回拨,他就不接了。   二十分钟后方童坐进他的车里,两个人也没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一路无语就到了医院。沈家父母,温亚霓,还有沈安沉,分别坐在走廊两侧的长椅上,都是很疲惫的样子。方童带的小米粥,是准备给沈安沉的,他的胃不好,空腹时间长了就容易反酸恶心,方童不想让他饿肚子难受。可是看到沈安沉的父母,她就没敢走近沈安沉,而是把保温罐递到他妈妈面前,诚惶诚恐的说:“阿姨,我煮了些粥,要不然您和叔叔先吃一些吧。”   沈妈妈面无表情的扫了方童一眼,好似没听到一样,眼睛转向别处,沈爸爸觉得不妥,歉疚的对方童牵牵嘴角:“不用了。”   程凯已经坐在温亚霓身旁,小声的安慰,温亚霓眼圈红红的,渐渐开始嘤嘤低泣,方童见了也不好受,又不知该不该过去说些宽心的话。沈安沉走到方童近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心疼的责怪她:“怎么就是不能听话呢?”   方童吐吐舌头,指着一个袋子,刚要说是给沈安沉带来的外套,他已经展开来披在方童身上了,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方童挣扎几下,哼唧着说:“我不冷,真的,你穿吧,哎呀,我不冷的。”   其实她本意绝不是在温亚霓面前炫耀,可场面却完全变了味道,率先发难的是一贯眼里不揉沙子的沈妈妈,她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毫不留情的质问沈安沉:“Alice就在几米之外的抢救室里垂死挣扎,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Eric,你不要太让我们失望,该怎么做你是知道的吧?”   方童尴尬得不得了,她偷着拉拉沈安沉的衣角,怕他再说些什么让场面更加失控。恰好医生出来了,大家慌忙围上去,才算为方童解了围。“你们哪位是Eric,病人想要见他。”   沈安沉站在最前面,冷静的说:“是我,我是Eric,可以跟您进去探视吗?”   “医生,医生,我是病人的女儿,我也要见她。”温亚霓泣不成声。   “这位先生先来吧,病人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医生示意沈安沉换好鞋子,再戴上帽子口罩,引着他进了抢救室。   十分钟后,沈安沉眼眶潮湿的走出来,轻轻抱住温亚霓,哽咽着对她说:“阿姨,阿姨她去世了,佩妮,不要害怕,我们都会像她那样爱你,照顾你的。”   方童跟在最后,同所有人去见温妈妈最后一面,温亚霓扑在床边,声嘶力竭的呼喊,歇斯底里的痛哭。方童也很难过,可她跟温妈妈不熟识,难有亲人去世那样的感受,但瞥见沈安沉眼角滑落的眼泪,她就受不了了,泪水瞬间就流下来。   医生按照流程来处理遗体,拔去许多管子,摘下氧气面罩,温亚霓突然一跃而起,趴在她母亲身上,哭嚷道:“不许你们带她走,她就是睡着了,她不会丢下我的,你们别带她走,求求你们了。”   沈安沉从背后搂住她:“别这样,佩妮,别这样,阿姨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温亚霓脱力的坐在地上,哭着对沈安沉说:“我爸爸不要我了,我姐姐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现在,连我妈妈也不要我了,Eric,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沈安沉伸手要扶她起来,温亚霓突然吼了一声,从地上蹦起来,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感谢大家的等待,谢谢所有帮我推荐过这篇文章的亲们,希望更多人喜欢!   ☆、命中注定(3)   第四十八章   场面混乱不堪,首先随着温亚霓冲出去的就是沈安沉,他拖着左腿,步子迈得很吃力,却是拼命的跑着,程凯紧随其后,方童和沈安沉的父母都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站在原地。沈爸爸在他们身后大声喝道:“Eric,别让佩妮做傻事,快追上她!”   方童这时才醒过闷儿来,跟在他们两个后面往外跑,她手里还提着保温罐,时间仓促,也没来得及放下,稀里糊涂的就拎了出来。清晨的六点多钟,天刚朦朦亮,空气中一团薄雾,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方童跑出医院的玻璃大门,脚下还没站稳,就听到不远处骇人的刹车声和一声惨叫,她辨出声音来自温亚霓,心中万分忐忑,暗想雨后路滑,她一定不要遇到什么不测啊!   她跳下台阶,顺着叫声的方向转弯,一眼就看到七扭八歪停在路中央的黑色汽车。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温亚霓,她蹲在汽车车头前,哀声哭嚎,地上有大片血迹,还未凝固,缓缓向外淌着。程凯举着手机,神色焦躁的在打电话,不住的擦着额头,表情是方童从没见过的惊慌无措。只是没有她的安森,除非是躺在地上的那一个,哦,不会的,那肯定不是,她的安森必然是平安无恙的。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从头顶到足尖全是麻木的,眼睛又干又涩,嗓子里一股子血腥味儿。她往前走了两步,腿软得撑不住身体,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傻瓜,那不是安森,你不要自己吓自己,那不是安森。   黑色轿车司机也从车里下来了,他捂着额角,鲜血不断的从他的指缝里流出,他顾不上自己的伤情,冲着程凯喊:“是在联系救人吗?哥儿们要不咱俩把他抬进急诊吧,保命要紧,等他们安排好了说不定人就没了。”   手杖就在车轮下面,方童咬牙一步步挪过去,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他身上的暗灰色外套都被染成了红色,那是方童昨晚熨好的,连同穿在里面的那件棕褐色休闲毛衫,都是睡前她挂在衣架上,让沈安沉今早上班穿的行头。这个人的牛仔裤是深蓝色的,几天前方童和沈安沉去逛街,方童从橱窗里一眼相中的,标价是两千多块,方童坚持自己付账买下的,为这个,沈安沉还骂她不听话呢。   方童蹒跚的走到近前,手中一松,保温罐掉落在地,黄澄澄的小米粥洒出,与红色的液体混在一起。她跪在他身边,耳旁还有温亚霓嘶哑的呼喊,好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呼唤人事不省的男人。他的脸上都是血,也不知血是从何而来,方童伸手抹了抹,却越弄越脏,怎么也擦不干净。   “童童,童童你别急,他们已经拿着担架赶来救援了,好在就在医院附近,不会有事的,医生让咱们别擅自搬动病人,咱们守着就行,他们这就来了,你别着急啊,没事的,没事的……”程凯身后一手抱住方童,另一手拦住温亚霓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方童说不出话,她嘴唇哆嗦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这个,这个人不是安森,你搞错了。”   旁边的温亚霓侧身扑进程凯怀里,放声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程凯,你救救Eric,我不要他死,他不能有事的程凯,你快救救他吧,我求求你了……”   “这不是安森,你们搞错了,他不可能躺在这里的,他说今天他要去公司开会,下午忙完就带我看电影吃牛排,老程,就是咱们第一次和他吃饭时去的那一家,你还记得吗?他说让我也叫上你的,我怕你来了破坏浪漫气氛就没答应,你看多巧,还是碰上你了,晚上咱们就一起去吧?”方童絮絮叨叨,眼睛里却是空洞洞的。   “别这样童童,沈总会没事的,你别这样……”程凯阵阵心疼,他双手捧着方童的头,晃了晃。   医务人员到了,他们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利落的做着基本检查。方童看到沈安沉起伏的胸膛,呼吸急促而表浅,眼睛紧闭着,鼻翼扇动,口角渗出血丝。她轻轻晃动沈安沉的肩膀,哭着问:“安森,你怎么了,你哪里疼啊?”   沈安沉挣扎着睁开眼,他尽力挤出一个笑容,用微弱的声音说:“别哭,没事的。”   清醒只有这一瞬间,他迅速陷入昏迷,医生把方童和温亚霓推开,将沈安沉稳稳的抬到担架上,两个人步伐统一,尽量减少担架摇动。其余的人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温亚霓一路走一路哭,方童则是静默不语,程凯不住的在温亚霓耳边说着什么,快到医院时,程凯凑到方童身边,对她说:“别担心,沈总会平安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连我都接受不了,咱们要有信心,他肯定能闯过这一关的。”   温妈妈的后事还没有处理利索,所有人又聚在了急诊手术室外,温亚霓一看到沈妈妈就几乎情绪崩溃,她扑倒在沈妈妈脚下,自责的哭诉:“阿姨,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的,是我害了Eric,是我让他受伤的,阿姨,怎么办呢,Eric怎么办?”   两个女人抱头痛哭,两个男人愁眉不展,程凯在跟沈爸爸讲述当时的情形,失去理智的温亚霓站在马路中间痛哭流涕,沈安沉试图将她拉开,纠缠了几个回合。温亚霓扎在沈安沉怀中哭闹,宣泄情绪,一辆汽车驶来,本已站到路边的温亚霓又迎面冲了出去,沈安沉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温亚霓推远,自己却躲不开了。幸亏汽车车速不快,司机也很警醒,但即使这样,这种冲击也是致命的。   多么庸俗的套路,是方童最恶心的狗血连续剧的一贯模式,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是好人化险为夷,恶人罪有应得。方童孤零零的坐在长凳上,她看到温亚霓的裤子膝部破了大洞,外套也有很大的口子,方童垂下头,她身上还穿着带给沈安沉的棉衣,她把鼻和嘴缩进领子里,认真的嗅了嗅,却没有沈安沉的味道。沈安沉有一种好闻的体香,不是香水所能营造出的,方童回想起昨晚睡前,自己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温度入梦,就仿佛能闻到那种味道了。   手术是漫长的,医生几次出来跟沈爸爸沟通病情,拿出各种知情同意书让他签署,沈爸爸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从容,拿着笔的手不停的打着哆嗦。每当手术室的门打开,沈家父母和温亚霓程凯,就会将人家团团围住,抛出各种问题,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与沈安沉的手术有关。方童却始终坐着不动,她就是抱着肩蜷缩在长凳上,眼睛盯着地面,若有所思的样子。   三个小时后,全副武装的医生再次来交待病情,方童隐隐约约的听到几句:是的,颅内的出血基本已经控制了,那个靠后期引流就能解决……这种脊髓损伤的预后是很难预料的……您不要激动好吗,这是在耽误时间……我们肯定会尽力的,这个您不需要多虑……您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好吗?到底接不接受手术?   方童站起来,走过去,怯生生的开口问:“医生,是什么手术?”   她看到医生投来困惑的表情,便又补充道:“我是病人的未婚妻。”她说完,举起左手,把无名指上的戒指展示给人家看。   “哦,那你赶紧和病人的父母商量一下,给我们一个最终答复,病人的腰部受到剧烈撞击,初步估计有脊髓损伤,我们建议立即手术,但手术就有风险,而且也有可能即使接受了手术,部分肢体运动功能还是会受到影响,这是因为支配的神经损伤导致的,总而言之,一切未知,病人因为颅内出血意识不清,也无法配合检查,所以我们也是在冒险,这就要看你们家属是什么态度了……”   “同意手术,医生,同意手术,拜托您给他一次机会,我们同意手术。”方童还没听完,就坚定的对医生说。   沈家父母和温亚霓吃惊的看着她,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娇小柔弱的姑娘,为什么会爆发出这样大的能量。她是那么坚决,容不得别人提出异议,她在他们面前,总是那么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而此刻,她是倔强的,她是固执的。   沈爸爸侧身看了方童一眼,然后接过笔,努力平复心情,轻声说:“好吧,同意手术,我签字。”   等待是熬人的,程凯去买了水和面包,分别放到每个人的手里。温亚霓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她和沈妈妈彼此依靠,眼泪就没停过,她冲程凯摇摇头,掩面说:“对不起,我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事实上,除了方童,没人有心情吃东西,就连程凯也只是喝了几口水。方童则不然,她盘腿坐在沈妈妈和温亚霓对面,大口嚼着面包,沈妈妈轻蔑的瞥她,不满的小声嘟囔:“难为你吃得下。”   手术一直持续到下午,沈安沉被护士从里面推出来,他盖着厚厚的白色被子,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露出的皮肤也是白色的。凳子上的人一拥而上,挡在方童前面,方童踮起脚也看不到他。都是比她个子高很多的人,甚至沈安沉的妈妈,都差不多高她半个头。方童从他们之间的空隙里伸进手去,穿过被子,一把就准确的握住了沈安沉的手,那么凉,哪里是她的安森。   他被送至重症监护病房,温妈妈刚刚离开的地方,医生已经换下手术服,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疲惫的走到他们面前。“头部的淤血清理得比较成功,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会恢复意识,腰椎的手术也很顺利,不过……”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这种程度的脊髓损伤,造成下肢截瘫的几率很大,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医生,这种截瘫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的?有康复的可能吗?”不同于沈妈妈和温亚霓的哭天抢地,沈爸爸皱着眉向医生询问,作为一名外科主任,他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认。   “按照医学规律来说,没有,除非是奇迹吧。”医生轻描淡写,却给了所有人致命一击。   方童正站在程凯身后,她把头抵在程凯背上,无声的流泪,程凯转身抱住她,方童终于哭出声来。她的安森,迄今为止多少次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肝移植,胃切除,下肢骨折,再到这一回,仍是要一个人孤单的抗争,他知不知道自己与他一墙之隔,寸步不离的等待着他,陪伴着他?她想起他们刚走到一起时,沈安沉要她搬到自己楼下去住,她拒绝,沈安沉就对她说:“我需要你,方童,我需要你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你看,这已经是离你最近的地方了,方童沿着墙角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沈爸爸也蹲下来,他叹气,对方童说:“方小姐,至少Eric没有性命之忧,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你也很辛苦,咱们都回去休息吧,现在也不让探视,明天Eric醒了我们再来也不迟。”   “好,您和阿姨先回去吧,我等一下再走。”方童含着眼泪微笑。   “方小姐,你,你也回家吧,你这样Eric和我们都过意不去的。”沈妈妈也口气和缓的说。   方童扶着墙站直,低着头想了想,然后仰起脸,一字一句的恳求道:“阿姨,叔叔,我能要安森吗?我可以把他照顾好的,我能要他吗?”   沈安沉的父母说不出话,他们想不到方童没有半点儿犹豫,就全盘接受了沈安沉,这不是几个小时之前的沈安沉了,他病弱衰败,很可能失去行走的能力,要在床上和轮椅上度过一生。沈爸爸内心对方童刮目相看,表面上却板着脸,严肃的说:“姑娘,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眼下以给Eric治疗为主,其他的事,还不到讨论的时候。”   大家都上了程凯的车,沈家父母和温亚霓坐在后排,方童坐在副驾驶位。车子就要发动时,方童打开门又下去了,她从车窗玻璃外对里面的人说:“我落了东西在上面,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程凯了解她的心思,他把车上的人送回家后,又赶来医院,方童果然还坐在原来的地方,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程凯摇醒她:“你怎么这么顽固呢,你说你在这儿坐着有什么用啊,你这是等沈安沉吗?你这是等着凉感冒呢好吗?”   “老大,你说他多可恨,跟温亚霁在一起时就四肢健全,跟温亚霓纠缠不清时也只不过跛了条左腿,怎么到了我这里,他就把两条腿都不要了呢?这不是欺负人嘛,我就要在这里等他,等他醒了第一时间质问他。”   程凯脱下夹克铺在地上,让方童坐在上面,自己也挨着她坐好,语重心长的说:“童童,我觉得沈安沉他爸爸说的有道理,这不是感情至上的时候,咱们也得为自己考虑,知难而退那叫成长,谁也说不出别的来。事关你的后半生,你得为自己做打算,童童,你确定你还要跟着他吗?”   方童用力点点头,咧嘴一笑:“从没像现在这么确定过。”   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沈安沉就争气的醒了,沈爸爸和沈妈妈都来了,程凯则陪着温亚霓去处理温妈妈的后事。探视只能进去一个人,沈爸爸拦住焦急的沈妈妈,对方童说:“你去吧,方小姐。”   方童感激的对他笑了笑,换好衣服随着护士往里走。沈安沉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他平躺,没有枕头,眼睛望着方童进来的方向,看到方童出现,眼中闪出几分喜悦。他的手背上扎着输液针,方童也不敢碰,便在他的鼻尖上捏了捏,柔声说:“不遵守交通规则,多大了也不让人省心,摆明了跟我过不去。”   “是不是又掉眼泪了?我没事的。”沈安沉哑着嗓子说。   “谁让你吓人的,流那么多血,我得给你喝多少红枣粥才能补回来呀,现在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疼不疼?”方童摸摸厚厚的绷带。   沈安沉舔舔干裂的嘴唇:“没事了,都没事了,你别害怕。”   “安森……”   “嗯,你说。”   方童快速吻了他一下:“没事,我换阿姨进来,她指定等急了。”   沈安沉很快被转入普通病房,坏消息是不会有人愿意传达的,大家都讳莫如深,闭口不提。头上的伤口逐渐愈合,拆线在即,方童拿毛巾给沈安沉擦擦脸,随口说:“回来让程凯去买个轮椅,等绷带撤了,我就带你去晒太阳。”   轮椅,沈爸爸愣住了,他忧心忡忡的去扑捉沈安沉的表情,沈安沉也迟疑片刻,但没有说什么。沈爸爸攥紧拳头,一阵心悸,他稳住心神,对方童和沈妈妈说:“你们先出去,我和Eric谈谈。”   “不用了。”沈安沉平静的摇头,苦笑着说:“外伤引起的脊髓损伤,下肢截瘫,您要跟我谈的是这个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快结束了,抓紧时间交流交流呗,嘿嘿   ☆、非你不可(1)   第四十九章   方童听到沈安沉说出这句话,手中的被子差点儿掉到地上,同样震惊的还有沈妈妈,她忍不住当着沈安沉低声哭泣。沈安沉面无表情,很从容的说:“是从我的主治医生那里得知的病情,还在监护室的时候我就全部知道了,我想,或许我比你们了解得还要更多一些,比如这种病是渐进性发展,现在大概还不到最糟糕的地步,而且神经修复几乎是不可能的,爸,您想跟我谈的是这个吗?”   “Eric,你不要悲观,爸爸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做外科医生将近四十年,到目前为止,所见证的奇迹不胜枚举,就连你本身也是其中一个啊!我们接到你的病危通知书至少有三次了,可你一直都在给我和你妈妈惊喜,我想,这一回,你也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沈爸爸说得动情,也不禁有些激动。   沈妈妈握着沈安沉的双手,泪眼婆娑:“会没事的,Eric你一定会没事的……”   方童独自站在房间一隅,默默的注视着沈安沉,他无声的承受着一切打击,不呐喊抱怨,也不哀叹流泪,幸好的,我在他身边。他的被子下面,就是一双失去了运动能力与感知触觉的腿,苍白而无力,特别是左侧,还遗留着长长的伤疤,数年前车祸的印迹。方童觉得后腰被窗台硌得生疼,可又不想挪动,就那么傻乎乎的站着,不参与他们的对话,甚至连听都懒得听。   沈安沉也未与她有什么言语交流,只是偶尔递来眼神,方童大多躲闪过去,不过依然有条不紊的照顾他。中午她去买了午餐回来,让沈爸爸和沈妈妈吃饭,自己却蹲下来处理胀满的尿袋。沈妈妈抢在她前面,很不好意思的说:“我来我来,你去吃些东西吧,方小姐。”   “您去吃吧,让她来就好了。”床上的沈安沉指指方童,对他妈妈说。   方童笑了笑,熟练的打开尿管开关,都弄好以后,又重新把被子整理好,将放出的尿量记录在床头的本子上。沈安沉只能吃半流质,方童端着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口一口的把米粥喂给他,沈安沉坐不起来,只能侧着头配合,偶尔有汤汁从嘴角滑出,方童就用手背轻轻的抹下去。沈爸爸和沈妈妈对视一眼,谁都没开口,心里却翻江倒海。   吃过饭后,沈安沉体力耗尽大半,没一会儿就入睡了。方童把手边零散的东西收拾到一半,沈爸爸起身示意她到门外,方童愣了一下没做声,沈爸爸在她耳边低声说:“方小姐,咱们出去说几句话可以吗?”   “哦,好。”方童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   三个人走到宽敞的电梯间,方童心乱如麻,总觉得马上就要招架不住。沈爸爸朝窗外望了一眼,很郑重的说:“方小姐,关于你和Eric,我同他妈妈之前都是反对多于支持的,现在Eric这样的情况,我们更不能同意,我们不想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是好姑娘,这一点我和你阿姨都是认同的,所以我们更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否则对你就太不公平了。”   “是的,方小姐,这是我和Eric爸爸的意思,Eric遭遇不幸,我们没有资格怨天尤人,也许一时半刻我们还不太能接受,但慢慢的就会适应的。我们也谢谢你这几天一直陪着他,让他度过最艰难的时段,我们会尽快帮他找到合适的护理员,让你脱身的,真的是非常谢谢你。”沈妈妈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流个不停。   方童微笑,吸吸鼻子说:“叔叔阿姨,对我来说,沈安沉还是沈安沉,他没发生任何变化,护理员就不用请了,是男是女都不方便,安森也不会喜欢的,他还是习惯我来做这些。”   她说完转身就要回病房,沈妈妈拉住她的胳膊:“方小姐,你真的不需要这种付出,这个时候选择离开不会受到任何谴责,何况有错的一方始终是我们,我们不能让Eric耽误你的幸福。同样是做父母的,那样自私的话,我们怎么对得起你的爸爸妈妈?”   “阿姨,安森的治疗刚刚开始,我认为您和叔叔放弃得太早了,咱们再给他点儿时间吧,我想他会回报给咱们惊喜的。”方童答非所问,轻松的冲着沈妈妈竖起“V”字胜利手势。   下午医生来给沈安沉头上和背后的伤口换药,沈安沉表面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却死死抓着方童的手,等人家走了,方童揶揄他:“你不是说你一不怕疼,二不怕死嘛,怎么看不出来呢?”   沈安沉用力一捏方童手指,方童疼得大叫,沈安沉得意的挑起眉毛:“我力气大吧?看你再口无遮拦!”   沈家父母来给沈安沉送饭,顺便告诉他温妈妈的葬礼定在明天举行,他们要去参加,就不能来医院看望沈安沉了。沈安沉对站在远处的方童说:“童童,明天你代我去祭奠温阿姨吧,医生短期内大约是不会让我离开这个大牢笼了。”   方童还没回答,沈爸爸先表示了不同意见,他摇着头说:“Eric,我们会替你表达哀思的,至于方小姐……我觉得她来代表你似乎不妥。”沈爸爸说完,对方童颔首致歉:“不好意思,方小姐请别介意。”   “如果我不能到场,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让方童去帮我献一束花,因为,她是我未婚妻啊。”沈安沉说得很自然,很随意。   方童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称呼舒服好听,她藏在角落里偷偷笑了。饭后沈妈妈打来温水给沈安沉洗脸擦身,方童穿上外套,对沈安沉说:“趁着叔叔阿姨在,我回家一趟,明天不是要去参加葬礼嘛,我想回去洗澡更衣,不能臭烘烘的见人啊。”   沈安沉不太情愿,但又不好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来,他别别扭扭的说:“没事的,你不用介意这个。”   方童会意的眨眨眼睛:“沈总,我很快就回来。”   她一分钟也不敢耽搁,除了洗澡以外,还把沈安沉的日用品归置好,连同自己每天要用的各种护肤品和小零碎,都打包带着。她急匆匆的返回医院,前后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个多小时,她以为沈安沉一定烦躁不安了,谁知他竟悠然自得的闭目养神,倒是沈家父母更期盼方童回来。   方童送沈爸爸和沈妈妈下楼,回来后就跟沈安沉撒娇:“安森我发现你现在对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以前你生病时,我从你眼前消失几分钟你都心神不宁,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睡醒没有看到我,紧张得你差点儿从床上跌下来,怎么今天我走了这么久,你好像还挺无所谓的呢?”   “童童,我从前那么害怕你从我身边离开,我爸妈,温阿姨,还有温亚霓,他们每一次跟你接触我都胆战心惊,我怕他们说的某一句话让你拂袖而去,怕他们给你施压让你以为退出我的生活才是对我最好的决定。可是,已经不一样了,如果有一天,我一觉醒来,看到你走了,是彻底的走了,我决不去找你,我会说谢天谢地,上帝你总算没有让一个好姑娘受委屈,你还是仁慈的,还是公正的。”   “嗯,这样做多好,多伟大,我是不是应该崇拜你?感激你?沈安沉你就是一个大骗子,曾经信誓旦旦的说你多么多么需要我,让我以为自己对你特别重要,没有我你就活不下去,原来全是信口雌黄,沈安沉你就是混蛋,你知道吗?”方童恶狠狠的捶了他两下。   沈安沉眼中一阵酸涩,他拼命压抑,还是没忍住,急忙用手挡住这片湿润,他受伤以来,反复告诫自己,不许在方童面前流露出留恋和依赖,他不愿将她禁锢在自己看不到未来的生活里,他想顺其自然,等待她给他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是他无法承受的,他也不会去挽留她,他宁愿自己面对这种结局,当然,也许他无法面对,那么,到时候就选择结束吧。   方童把自己的手覆在沈安沉的手背上,对他说:“你这么不负责任,想把我丢在半路是不是?沈安沉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过去你是瘸子时就已经被我追得团团转了,现在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安森,你答应我,即使有一天我走了,你也不许不去找我,你应该气得从床上蹦起来大骂我,说方童这个丫头片子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敢从我身边溜走,你速速给我滚回来,晚一会儿都不成!”   沈安沉的眼泪顺着发鬓滑落,滴在枕头上,洇出点点水渍。好半天,他才恢复平静,拉过方童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哑着嗓子说:“我刚才说的,没有一句不是口是心非,方童,我不要你走,我做不到那么洒脱,也没有那么高尚。我向你坦白,从头至尾,我都没想过你会离开我,也没想过要怎么承受这个,因为我根本承受不来。我需要你,方童,我需要你……”   “安森,从你给我套上这枚戒指开始,我就没打算跟你分开。我想到过无数种可能,比如你父母苦苦哀求,比如温亚霓性命相逼,我设计了千万种对策,大不了撒泼耍赖,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我是不会放手的。跟那些相比,咱们眼前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我就没把它放在眼里,我甚至都做好了你昏迷不醒的准备。即使那样,我也能应对自如,每天给你念书读报,隔日给你刮刮胡子,想想咱们分开的那段日子,我觉得这可要比那时美好太多了。”   沈安沉伸手搂住方童的脖颈,方童略略俯下身子,他们的脸离得那么近,沈安沉觉得周遭一切都变得渺小,他只能看到这一张清秀的脸庞。他的姑娘更加消瘦,额头上鼓起几个红色的小包,嘴角也冒出数撮小水疱,沈安沉拂过她的面颊,吻她的眉梢和眼睑,他的吻散落在方童的脸上和颈间,也不放过突出的锁骨,他吻得那样汹涌和炽烈,方童都有些害羞了。   方童特意从家里带来一套黑色的衣服,黑色直筒牛仔裤,和一件黑色高领毛衫,她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纯素颜,再穿上黑色短靴就准备出发了。沈安沉直愣愣的看着她,方童在他眼前转了一圈儿,逗他说:“我这个样子你都能看得下去,看来是真爱了。”   沈安沉笑着打趣道:“我想我死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打扮了,还不错,借这个机会,提前目睹并且牢记于心了。”   “我呸,你少说我不爱听的,你肝脏不好使唤了也能熬过来,被撞了两次也没丢了性命,知道不,老天爷跟我一样,可不待见你呢,我既然已经做出牺牲你就别惦记着再去祸害老天爷了。”   葬礼是半西式的,来参加的除了沈家父母和温亚霓之外,还有程凯,这让方童感到诧异。几个陌生人也来出席,方童偷眼打量,暗想温亚霓不是没有近亲了嘛,这些人又是谁啊。身边的程凯看出她的疑惑,悄悄对她说:“那几位风尘仆仆的,是温妈妈的同学和朋友,虽说总见不上面,但始终有联系,所以特意赶来了。对了对了,你看那两个特傲气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是佩妮的两个姨,她妈妈结婚后就跟着她爸到德国定居了,而且貌似这桩婚事家里不认可,当时还闹得挺僵的,她妈妈跟家里就不怎么往来了。她们都是昨天从南京飞来的,知道不,佩妮都这么大了,跟她们还没正式见过呢。”   “我靠,老大,什么情况,你怎么会对人家的家庭私事了如指掌呢?难不成……”方童狡诈的眯着眼睛撇撇嘴。   “你还有脸说,我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才毅然决然舍身取义的,你以为伺候这么一个大小姐容易啊,你瞧瞧在场所有你不认识的人,都是我挨着个儿从机场接来的,哎呦,我累得睡觉都说胡话了。”程凯一脸苦相。   方童憋着不敢在葬礼上笑出来,一脚踩在程凯足背上,阴阳怪调的挖苦他:“哎呀呀,入赘可不就是这个样子啦,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不说,还是一美女,还是一有钱的美女,还是一有文化又有钱的美女,哪能这么简单的就便宜给你了啊,这多么大的福报啊,你这辈子就当牛做马伺候人家吧!”   程凯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眼还嘴:“姑奶奶,你别嚣张,咱俩就是彼此彼此。”   葬礼结束后,方童让沈爸爸和沈妈妈回家休息,就不要再折腾到医院了,他们也没有拒绝,嘱咐了温亚霓几句,就先坐计程车走了。方童正想安慰温亚霓几句,就见她的两个姨妈迎面走来。他们长相上同温亚霓确有几分相像,只是都不似温妈妈那样温柔可亲,反正方童对她们是没有半点儿好感。   “佩妮,我们的机票是明天一早的,你看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有的话就尽管说,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的,虽然你妈妈去世了,但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唉,你不要怪姨妈多嘴,当初要不是你妈妈不肯听你外公外婆的话,现在又怎么会早早就……唉,算了算了,佩妮啊,按说呢,你外公外婆百年以后,遗产是应该有你妈妈一份的,可是我们觉得吧,给你倒不是不可以,就是呢……”其中一个姨妈喋喋不休,满脸的斤斤计较。   温亚霓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不要,你们随意处理吧,另外我在经济上也没有任何困难,你们不必为此费心苦恼了。”   等一起上了程凯的车子,坐在副驾驶的方童回头对温亚霓说:“是不是生你姨妈的气了?咳,算了吧,你看她们那一脑门子的褶子,说她们一百岁都有人信,我要是你我就把德国别墅的产权证甩她们脸上,不过你是有涵养的人,肯定不会这么野蛮啦,佩妮,她们来送阿姨最后一程就算不错了,这种人品咱们也不指着她们能多懂事,是吧?”   “谢谢你,方小……嗯,我也叫你童童吧,行吗?”见方童表情夸张的使劲点头,温亚霓破涕为笑,“Eric,Eric怎么样了,他还好吧?”   “嗯嗯,挺好的,他也惦记着你呢。”话题到了沈安沉身上,方童就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温亚霓交互的搓着两手掌心,好半天才幽幽说道:“是我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他才三十几岁,如果今后不能走路,他要怎么办呢,沈叔叔和沈阿姨又该怎么办呢?”   方童知道温亚霓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女孩,她虽然有时刁蛮,却是直率的,是心无城府的。“你不要自责啦,他们都知道你的心意,你不要再为这件事纠结了。”方童劝得也是没什么底气,连她自己都没被人家父母承认,她有什么资格替人家说这些呢。   温亚霓不再说话,方童和程凯送她回到公寓,温亚霓下了车,低着头走到公寓门口,犹豫一番又折回来,吭哧许久,才开口:“童童姐,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但Eric这个样子都是我造成的,我会自己负责任的,我来照顾他的后半生,不会让他拖累你的。”   方童哭笑不得,她忽然发现温亚霓就是个小女孩,懵懵懂懂,还没有完全读懂这个世界。她像大姐姐那样揽着温亚霓的肩膀,对她说:“佩妮,我和沈安沉在一起时因为爱情,不涉及谁付出谁索取,他是站着还是躺着,他是能跑能跳还是压根不能动,都与我们是否在一起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的后半生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他只是需要跟喜欢的人共同生活,就是这样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非你不可(2)   第五十章   送温亚霓回家后,程凯重新发动车子,载着方童去医院。方童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对专注开车的程凯说:“老大,你真打算跟温亚霓在一起?她倒不是坏人,只是我觉得你太累了,这种类型的就得哄,你能坚持一辈子吗?我就怕你现在是被美色所惑,过两年审美疲劳了,就不甘心对人家好了,别再把好端端的小姑娘给害了,人家够苦的了。”   “那要不然我还放虎归山,让她继续缠着你家老沈去?”程凯斜了方童一眼。   “那还是别了,老大,你不会真的是为了我的终身幸福才对自己下手的吧?”方童调侃道。   程凯仰头大笑:“怎么不是呢?你算领悟到核心问题了。”   方童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收起笑容,像是在跟程凯聊天,又像是自言自语:“沈安沉受伤快两周了,头上的伤口早就拆线了,很快就会长出头发,遮住瘢痕,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他怎么面对自己不能再下床走路这件事呢?他表面上不说,总是很平静,仿佛早就接受这个结局,可我看得出,他比谁都痛苦,心里的伤,可不是这么容易治愈的了。”   “童童,公司……我是说瑞克莱……也不知道沈总知不知情……”程凯目光闪烁,吞吞吐吐。   方童打他肩膀一巴掌:“跟我你还字斟句酌,有话快说!”   “哎呦,你还真使劲啊,疼死我了!”程凯自己揉揉痛处,“总公司给我们安排了代理总经理,说是临时接替沈总的工作,明天就会到岗,毕竟现在群龙无首的,你说我们也不能天天跑到病房去汇报和签字吧?再说了,就算我们把病房改成办公室,沈总的状态也不适宜办公啊,童童,我也不是替瑞克莱说话,不过事实如此,咱们也得理解人家,你说是不?”   “这事沈安沉肯定不知道呢,他昨天还嚷嚷着说手上积了一大堆文件,还有很多要处理的公务,无数需要参加的应酬。老大,你先保密吧,我回去跟他慢慢渗透渗透。我也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咱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对吧,可你想想,假如沈安沉知道了,他该有多么伤心和失落啊,真不敢想象他会怎么样。”方童愁容满面,就差掉眼泪了。   进病房之前,方童甩甩头,强装欢颜,蹦蹦跳跳的往里走。沈安沉歪在床头打瞌睡,听到脚步声猛然睁开眼睛,把刚凑到他近前的方童吓得够呛。“妈呀,不带你这样的,这到底是睡没睡着啊?”   “睡不踏实,你来了就好了,我困死了,莫名其妙的疲惫。”沈安沉说着又闭上眼睛,“方童,我想喝水……”   方童转身去拿杯子,可是等到要递到他手中时,他却发出轻轻的鼾声。方童俯身摸摸他的额头,没觉出有体温升高的迹象,便伸手推推他:“安森,安森,不是渴了嘛,还要不要喝水啦?”   沈安沉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见,貌似摇了摇头,却也不明显。方童坐在床边,心疼的瞧着他,他瘦了,不是简单的憔悴,而是整个人都松松垮垮的,方童看着曾经那么高大强势的男人,现在躺在床上萎靡不振,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心中阵阵刺痛。她强忍住泪水,顺着他的手背抚到他的前胸,他的脖颈细长,喉结突出,还有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看上去倔强不妥协的唇廓,再到刀凿斧刻一般挺阔的鼻梁,最后是他的眉毛,黑而浓,摸上去却是软软的。方童终于哭了,因为她在想,如果她没有在这个人生命中出现,那么他现在一定是和温亚霓结婚生子,过着平常日子的。   她怕自己弄出响动,刚要起身逃到外面,忽然发现沈安沉枕下露出黑色笔记本的一角。方童轻手轻脚的抽出来,连跑带颠的带着它到了走廊,她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小心翼翼的翻开。里面是沈安沉的字体,不像平时那样有力,却也整整齐齐。记录的内容全部与工作有关,有近期要完成的谈判任务,有高层交流会准备传达的信息,还有对下季度一些新的创意和设想,林林总总,写了好几页。难怪他倒头便睡呢,精力都贡献在这里,不累就见鬼了。   方童脑海中又闪出刚刚她与程凯的对话,他说新的经理即将走马上任,代理的,可是代理久了,变成实际意义上的总经理就指日可待了。其实沈安沉当不当瑞克莱的老板方童压根不在意,她是为沈安沉担忧,沈安沉一心想着怎么把瑞克莱管理得更好,北京分公司自成立之时就是他一手经营的,其中凝着他太多心血,融着他太多感情。   方童本来抱着一丝希望,但愿沈安沉已经逐渐习惯了安逸,等他康复出院后,还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回归老本行,埋头于程序设计,既省心还不需要每日奔波,这就最好了。可今天看到这本被他藏于枕下的笔记本,方童的幻想就破灭了,他根本不肯也不甘心将自己归于病人的行列,更不用说被当做残障人士来照顾。   她趁着沈安沉还没睡醒,把本子放回原位,又若无其事的整理房间,但心里却开始翻腾。她自己不住的胡思乱想,瑞克莱会以怎样的方式向她的安森宣布这个消息,领导打来电话口头通知?委托秘书带着口谕上门公告?亦或是最狠的,让继任者亲自来做工作交接?方童都不敢再往下捉摸了,她觉得无论哪一个对沈安沉都是残酷的,都是难以承受的。而最可怕的是,他还不善于发泄,苦恼和烦躁都闷在心里,这就更加伤人了。   直到晚饭前沈安沉才醒来,他下意识的用手去够笔记本,见还在才放下心。方童更是心酸,她扶着沈安沉坐直,揉捏着他的小腿,沈安沉觉察出她情绪不佳,拍拍她的头顶,笑着问:“怎么了?是参加葬礼的后遗症吗?”   “安森,将来你出院了,咱们能不能生活得不这么惊心动魄?咱们回家后,我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温馨,早上我趴在床上扒着耳朵叫你起床,咱们一起到附近的公园呼吸新鲜空气。然后你就开始工作,我一边吃零食一边看韩剧,你时不时的探过身子亲亲我,我就说些俏皮有趣的话哄你开心。咱们还要去逛街看电影,周末就和朋友小聚,围在一块儿吹牛侃大山。睡前你给我读童话书,我扎在你的怀里撒娇,咱们就手拉手睡着了,这么着好不好?”   “嗯,不错,你把我的退休生活规划得这么美好丰富,我都迫不及待了。童童,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一定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如果你想继续工作,我会非常支持你的,我想让你更快乐,而不是为了谁就勉强自己,我会给你最好的,无论是爱情还是婚姻,无论是眼下还是未来。”   虽然动人,但这不是方童想听到的答案,相反的,倒让她更加恐慌。他没有半点儿打算鸣金收兵的意思,仍是斗志昂扬,越是这种坚强,越是另一种脆弱。方童往他身上靠了靠,细声说:“我可不想工作,以前上班都是为糊口迫不得已的,安森,你不是说你也讨厌尔虞我诈殚精竭虑的职场嘛,干脆你也不要当什么劳什子的总经理了,咱们就携手归隐吧。我看做程序设计这一行的,很多都是SOHO(指在家中办公的一族人),这样多好,又舒服也不耽误挣钱养我。”   “傻瓜,这哪里是想辞职就辞职的呢,那也太不负责任了,咱们不讨论了,你不要担心,我会把更多时间留着陪你的。”沈安沉自然理解不到方童这番话的意图,他只当方童是耍小孩子脾气,怕他一旦投入工作,就会忽略了自己,或是身体吃不消。   让方童意想不到的是,事情到底还是按照最糟糕的剧本上演了,并且是极快的速度。早晨方童伸着懒腰从陪伴床上爬起来,眼睛还没睁利索呢,桌上的手机就铃声大作了。沈安沉被吵醒,微笑着跟方童说早安,方童看到屏幕上程凯的名字跳出来,竟有不祥的预感从颈后直直升腾到脑顶,她抓起手机,都没顾上跟沈安沉打招呼,迅速就跑出病房。   “老方,我跟你说个事,你,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我怕你挺不住再摔着。”程凯一开口,就是惊慌,说话都不顺溜了。   方童咽口唾沫,故作镇定的说:“怎么了,是跟沈安沉有关的事吗?你说吧,我有思想准备了。”   “哎呀,你准备个屁,你要能把这个准备出来我就在你面前一头撞死!你你你,你赶紧给我找个凳子坐着,或是找个墙倚着……”   “老大,你别吓唬我,什么情况啊?”方童话语里也带了几分颤音。   程凯做个深呼吸,缓了半天才说:“新的总经理来了,这会儿就在沈总的办公室里读我们的月度报告,打死你都不能相信,是你的前男友,乔森。”   方童觉得自己被什么给呛到了,一顿咳嗽,程凯也不理她,继续说:“我也闹不清怎么回事,就接到邮件说从德国总部派来了代理经理,暂时主持北京分公司的各项工作,今天秘书去机场把他接来了,我看完都眼前发黑,腿软差点儿坐地上。童童,怎么情况复杂成这样了,该怎么跟沈总说呢,诶,你说话呀,怎么没反应呢?喂,喂……”   方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她不敢回病房,茫然的在医院里游荡。为了她毅然辞去MAXAIR技术部经理,追随她跨越大半个地球前往德国,在那里放下自尊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这就是快要走马上任的乔森。沈安沉深夜赶来德国,无需一言她就重回他的怀抱,任他牵着自己飞回北京,甚至都没来得及向乔森解释和辞别。   这是不是报应啊,方童不禁暗想,她也曾无数次自责,埋怨自己做事不地道,太自私,也太任性。方童回国后给乔森打过一次电话,只是匆匆交待了几句仓促离开的原委,乔森不停追问,他有无数困惑,方童答得很敷衍,她不是不尊重乔森,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沈安沉于她是魔咒,她会失去思考和判断的能力,除了把手交到他手里,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这一整天方童都在焦虑中度过,她跟程凯的微信联系就没中断过,乔森几点开始给主要高层开会的,几点开始到各部门视察的,几点开始找重点人物谈话,方童都了然于心。到了下班时间,方童才算松了口气,她打电话给程凯,对他说你最近少往医院晃悠,沈安沉看不到你,兴许就没那么惦记瑞克莱了。   医生已经为沈安沉制定了详细的康复计划,方童每天看着他汗流浃背的咬牙坚持配合,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知道早日回到瑞克莱继续工作,对沈安沉是很大的精神鼓励,假使这根支柱倒了,沈安沉的积极性肯定会大打折扣的。   沈安沉对于轮椅的抵触小了很多,他会在两个护工的帮助下坐到轮椅里,让他们推着前往相隔不远的康复中心,方童偶尔会陪着,但大多数时间沈安沉都不允许她去。一是怕她看了心里难受,这种训练强度很大,沈安沉每次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她好几回偷偷掉泪都被沈安沉看在眼里;二是他也不愿意方童看到他羸弱不堪的样子,怎么说站起来也是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他想给方童安全感,保护她,宠爱她,而并非永远病态的存在。   乔森上任一周后,方童才算放下心,看来公司还没有给沈安沉下最后通牒的意思,这样好歹能瞒他一段,至少要拖到这一疗程的康复锻炼结束,要知道这对于沈安沉的病情恢复是很关键的时期。他的右腿已经能够微微吃力,护工抱住他腋下移动到轮椅的过程中,他还可以稍稍踩地辅助。   方童等他坐稳了,就蹲在他脚边,先把他的左脚捧在手里。她给他买了很厚的黑色羊毛袜子,她很用心的把袜口做了些小改动,这样就不会在沈安沉略肿的踝部勒出压痕。方童穿好左面,又去捉他的右脚,右脚是有些活动能力的,沈安沉见旁人也在,有些难为情的躲了躲,嘴里嘟囔着:“不用了,你把袜子给我,我自己可以的。”   “不许你弄,必须我来,每天才能享受这么两分钟,我都恨不得你是属蜈蚣的。”方童连鞋子也给他套在脚上,再认认真真的把鞋带系紧,沈安沉弯腰勾住她的后颈,下巴抵住她的额头,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童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沈安沉出门后,方童把旧的床单撤下来,抱在怀里想去找护士换成干净的,她还没出门,就听到敲门声。节奏竟是那么熟悉,很特别的两长两短,方童稍一回忆,乔森就浮现在她脑海里。她晃晃头骂自己发神经了,但开门时还是心脏乱蹦。然后她就看到了乔森,乔森剪去了深棕色略卷的头发,变成了与沈安沉相似的简洁短发,他清瘦许多,以前总被方童嘲笑的小肚腩也消失不见了,但眼睛还是湛蓝的,下巴上有淡淡的胡须。   “童童,真是surprise(惊喜),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过得好吗?”乔森笑容灿烂,热情的给了方童一个大大的拥抱。   方童呆若木鸡,半晌才磕磕巴巴的说:“乔,乔森,你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找沈安沉的吧?”她很快就联想到程凯所说的情势,乔森目前的身份是瑞克莱北京分公司经理,他到医院来,绝不是与自己有关。   果然,乔森不等方童招待,径直走进病房,大大咧咧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又拍拍床,示意方童坐到他对面。方童顺从的坐下,乔森把手中的提包放在床上,调皮的做了个鬼脸,对方童说:“看到我怎么都没有激动和意外呢?是不是程凯跟你提前汇报啦?没错,我到瑞克莱工作了,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回到北京,我是在德国总公司应聘就职的,因为沈总的事才被临时派来,公司也是考虑到我对国内的业务比较了解吧。”   “那,那你来,你来医院不会是为了找我吧?”方童发自肺腑的希望他答是。   “不是的,我不知道你恰好在医院,本来打算把瑞克莱的工作交接好,忙过这一段再去找你的,谁想到能在这里碰到,这真是太好了。童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乔森目光炽热的瞪着方童。   方童干咳不止,为难的连连摆手:“乔森,你别……”   “明白的,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最好时机,童童,沈总在吗?我是来跟他做沟通的,有一些他经手的业务,由于他生病了所以一直处在搁置期,我要把它们重新启动,特地来向他请教的。另外,也代表总公司来探望他,让他安心养病,暂时把瑞克莱交给我就好了。”他说得如此轻松,方童始终握拳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乔森,咱们认识这么久我没有蛮横无理的要你为我做过什么吧?也没有请求你做什么没有原则的事吧?”   “怎么了童童?”乔森疑惑的问。   方童一把抓住他的手,六神无主的央求道:“答应我别跟沈安沉见面,不要告诉他公司的人事决定,求你了乔森,你必须要答应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非你不可(3)   第五十一章   乔森沉默着,他看方童的眼神如此陌生,仿佛只是多年不见的一个普通朋友,方童也瞧出些端倪,她脸色一红,补充道:“乔森,我的意思是沈安沉身体状况还不稳定,我想暂时不要告诉他公司的决定,主要是怕他多心,以为自己的能力受到怀疑之类的啦,反正你也知道,病人嘛,总是比较敏感啦,你看,能不能先帮我瞒着他呢?”她沉了沉,又说:“乔森,这件事就当我求你的吧,成不成?”   “童童,假如……假如两年前我们决意分手时,你也能说这样的话……你说乔森我求你不要执意选择不婚主义……你说乔森我求你不要让我伤心难过……你说乔森我求你不要做错误的决定……无论你说哪一句,我都不会拒绝,甚至都不会犹豫,童童,为什么你不能对我说这些呢?为什么你忍心让我把你丢了呢?”乔森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我那时……我那时不是还没长大嘛,还不太会为别人考虑。”方童随便找了个托词,就快递返回主题,“乔森,你能答应我吗?咱们先不告诉沈安沉实情,你先回去,等我给他讲通了,再跟你联系好吗?”   乔森露出一丝失望和无奈,但还是对方童笑了笑,站起身对她说:“好吧,我答应你。”   方童一蹦好高,兴奋的绕着乔森转了一圈:“谢谢你啊乔森,真的太感谢了,我保证不会让你为难的,会尽快把问题解决了。”   她跑回原处时,不经意的朝门外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沈安沉。沈安沉就在门边,也不知进来有多久了,方童和乔森在屋里谈话时,谁也没注意到他所在的那个位置。方童激灵灵的出了一身冷汗,乔森倒还挺镇定,他已经顺着方童的目光同样看到了沈安沉,没有半点儿情绪波动,他伸出手走到沈安沉面前,很亲热的打招呼:“沈总,您好,很高兴又见面了。”   沈安沉仍然保持着以往谦虚礼貌的风格,他淡淡的颔首回应,与乔森简单握手,抿唇说:“你好,Jonas,不要站着说话,快请坐吧。”   方童使劲从他的语气和表情中挖掘内容,企图推测他是否听到了前面的对话,但沈安沉就是不肯露出破绽。乔森也很和气,他欠欠身子:“不了,不打扰您休息了,改天再来吧,恰好我还有事。”   “没关系的,今天你来的时间就挺合适,请坐吧,咱们先把你这件事处理好你再去解决其他的事吧。”沈安沉温文尔雅,扬眉浅笑。   方童这下子基本确定了沈安沉不仅听到了之前的交谈,而且对乔森此行的目的也是了然于心了。乔森不置可否,他看了方童一眼,方童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观望方童的态度,方童从护工手中接过轮椅,将沈安沉推到床边,又指指对面的沙发,撅着嘴对乔森说:“我从来不是他的对手,我的世界他无处不在,你坐吧,你俩聊,我告退。”   她给沈安沉和乔森各倒了一杯温水,乔森的放在茶几上,沈安沉的则端到他身边,递给他前自己还尝了一口,见温度刚好才放在他手里。沈安沉叫住她:“你有没有带钱包和手机?”   “嗯嗯,拿着了。”   “你不要乱逛哦,你迷路几次了。”   “嗯嗯,知道了。”   “你……”   “哎呀,你就别管啦!”方童觉得在外人面前被当做小孩子一样约束教训非常难为情,不耐烦的叫嚷。   沈安沉无辜的放低声音:“哦,我就是想说,你还穿着拖鞋呢!”   方童低头一看,啼笑皆非,她匆忙穿上运动鞋,挥手对乔森说:“你们聊吧,我这就消失。”   乔森打开公文包,从里面翻出一叠文件,恭敬的交给沈安沉,彬彬有礼的说:“这是公司的临时任命决定,我只是暂时负责瑞克莱北京分公司的工作,到您复职以前。还有一些交接手续,另外准备向您请教的几个问题,希望不会耽误您太久。”   “你随身有钢笔吗?我想借用一下来签字。”沈安沉随手翻了几页。   他把一式三份的文件逐一签好,还给乔森,乔森又向他问了几个问题,两个人一番交流讨论,气氛融洽。说到最后,沈安沉话锋一转:“Jonas,你方便留一个我的手机号码吗?这样的话以后有工作上的事咱们可以电话沟通,或者如果你希望见面咱们也可以提前约时间,这样更好吧?”   “哦,可以的。”乔森记下号码,起身告辞。   “麻烦等一下,我还有几句话想说,Jonas,就像方童说的,我是病人,难免有些病人的敏感,所以你不要介意,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心胸狭窄,这样我也不会抵赖,是承认的。我想说,方童是我的未婚妻,我觉得你跟她说的那些关于求你不求你的事,并不妥当。我感谢你照顾她很久,给了她很多美好的回忆,也支持你们继续做朋友,但过于暧昧的话,我认为不轻易说出口,才是对大家负责。”沈安沉一本正经,毫不客气。   乔森也没有想到沈安沉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又重新坐回沙发里,沉吟片刻,然后抬头直截了当的说:“沈先生,我本来也没打算掩饰的,我对童童依然有感情,我尊重她的选择不代表我放弃追求她,而且我想,与您相比,我也许更能让她幸福。”   沈安沉对乔森的认识完全是曾经参加过的几次同行间的见面会,再有就是偶尔从某人口中提及,总之都是模糊的,不确切的。包括在与方童恋爱以后,他也没刻意去关注过方童的这个前男友,一方面是源于他的自信,另一方面是源于对方童的信任。此刻他才认认真真的打量眼前这个男人,高大也很英俊,普通话流利得让他都甘拜下风,他不会显得与周围的中国人格格不入,相反的,他总是很受欢迎的那一个。   尽管他迷人又风度翩翩,沈安沉却从未将他当□□情中的竞争对手,他只当他是方童的一个知己好友,对方童会有关心,也会有偶然的交集,不过,仅此而已。但他竟直言不讳,在他面前表达对方童的迷恋与不舍,却是沈安沉没想到的。他心里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诡异的酸溜溜的感觉,事后很久,方童才大笑着讥讽他,傻瓜,那就是嫉妒啦,赤#裸#裸的嫉妒啦!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和一个人,为感情的事针锋相对,这对于一向低调内敛的沈安沉而言,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可是,他却没有半分迟疑,在乔森讲完的瞬间就铿锵有力的回答:“Jonas,瑞克莱对我很重要,我参与了北京分公司从建立之初的各项战略设计和前期筹备,再到后来的方案执行和人事布局,以及现在的常规运转和决策更新,可以说,我对瑞克莱感情很深。但就算这样,你带来公司的决定时,我也只是一刹那的失落。瑞克莱,我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不过方童,我绝不会拱手让人的。”   “换做是我,也许我考虑更多的是,该如何给方童最好的,我所说的,不仅仅是物质方面……”乔森到底没有忍心把话说全,他还想问沈安沉,是否想到过自己能给方童怎样的保护和陪伴,是否担得起照顾她一生这样重的承诺。   方童哪里都没去,她这个人,好奇心如此之大,哪能舍得真的离开呢。她装模作样的关上门后,就迫不及待的扒着门缝趴在上面,耳朵完全贴严,脖子抻得直直的,皱着眉,张着嘴,形象极其猥琐。乔森与沈安沉的你来我往,方童半个字都没错过,她几次都有闯进去的冲动,又几次都遏制住了。乔森的最后一句话,那么的刺耳和直白,方童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沈安沉工作岌岌可危还在其次,身体上的缺陷却是板上钉钉,避无可避了。   她几乎就要破门而入,还没行动,就有人从背后拍拍她的肩膀,方童吓得大叫一声,跳转过身一看,是程凯和温亚霓。两个人手里都拎着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正一脸茫然的看着她,方童揉着胸口叨咕着:“我的妈呀,你这是要吓死我啊,我怎么就不能干坏事呢,但凡有点儿小动作准被老天爷派人给搅合了。”   程凯挤眉弄眼的凑过来:“什么情况?里面演什么节目儿呢?唉,我就奇怪了,女主角都出来了,怎么还能有好戏呢?”   “哼哼,一看你就没有生活经验,一般女主角不参与置身镜头外的戏码,精彩的就有两种,要么就是男主角劈腿第三者,分分钟就要被捉奸,要么就是男主角遭遇前男主角,两虎相争,唇枪舌战外加大打出手。”方童笑着自嘲。   外面如此热闹,里面的演员自然演不下去了,来开门的是乔森,沈安沉还在床边的轮椅上坐着,不过方童走的时候轮椅是背对着房门,现在则是面对着了。方童讪讪的朝沈安沉呲呲牙,沈安沉责怪的瞪了她一眼:“三五岁小朋友做的事!”   “我知道做的不好,那刚才你不是也偷听了嘛,咱俩彼此彼此,你顶多就是个七八岁。”方童在他耳边顶嘴,说完自己也乐了。   程凯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放下,又接过温亚霓的,都堆在地上,一边忙活一边说:“佩妮给沈总买的水果,这是火龙果,这是猕猴桃,这是……这是什么来着?好像特别拗口,佩妮这叫什么?”   “莲雾。”温亚霓站在程凯身后,小声回答。   方童都有些认不出她了,这还是那个傲睨自若的姑娘吗?程凯把袋子挨着个打开,方童背着手看了一圈,对他和温亚霓说:“你俩这是要干什么啊,把水果店都搬来了,他喜欢吃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买一两种不就得了。”   这下子,尴尬的人变成了乔森,他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方童看出他的窘境,便问沈安沉:“你们还谈吗?要不然今天就到这里?我怕乔森还有别的事呢。”   “也好,那就不打扰您了,沈总再见。”乔森就势想走。   沈安沉张张嘴,欲言又止,好半天才说:“那好吧,改天您有空咱们再聊。”   方童送乔森到楼下,乔森一路谈笑风生,也看不出有什么心结,到医院门口,方童双手插#在裤兜里,笑嘻嘻的说:“你看幸亏我辞职得早了一些,要不然又要被你领导了,不过程凯是我老大,你可不许公报私仇,难为他啊,安娜那事就当过眼云烟吧,别小气哦。”   “童童,你确定不回瑞克莱了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这个意愿,或许……”乔森试探的问。   “哎呀,我那都不能叫辞职,是我自己厚着脸皮这么说的,其实应该叫劝退,就是触动了公司利益被扫地出门那种,我怎么好意思还回去上班啊,可别给你找麻烦了,再说,我现在主要任务是监督沈安沉,也没精力去工作了,我就心安理得的等着他养我吧。”方童嬉皮笑脸的。   乔森叹气,单手搭在方童的肩上,捏捏她瘦小的肩膀:“你就真的甘心放弃自己的生活?童童,你还不到三十岁,未来对你的意义绝对不只是这些,你有多久没有参加朋友聚会了?你有多久没去做一次皮肤护理了?你有多久没去旅游散心了?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吗?你的生活应当是那样子才对,咱们一时兴起就可以订好机票背上包离开这个城市,也可以徒步穿过好几条大街去寻找网上推荐的小吃店,这多好啊,你应当这样的童童。”   “咱俩都分手这么久了,你还是没有弄清什么是爱情,我那时可以陪着你去我并不感兴趣的酒吧,也可以陪着你去应酬形形□□的朋友,还愿意陪着你窝在家里听音乐洗衣服,乔森,两个人相爱的话,重要的不是能够牵着手做什么,而只是牵着手。”方童咬着下唇,语气坚定。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我还是想问,童童,我还有机会吗?”乔森攥着拳,他是德国人,有德国人的执着,却恨自己没有德国人的果断,在柏林方童不辞而别时,他就知道两个人已经渐行渐远,可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抽身而去。半个月前,他接到公司调令,得知沈安沉不幸遭遇车祸,他为他感到惋惜,但他也很不厚道的再次燃起希望。   方童低头没回答,乔森双眼发亮,也不在意周围穿梭人流投来的异样目光,拉住方童的手腕:“求你跟我说你的沉默是因为动摇,是因为还需要时间考虑,童童,没关系的,都等了这么久,我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你要相信一个德国人最大的优势就是经得起考验。”   “没有啦,我就是走神了,突然想起来沈安沉刚才对你说的话,哈哈,别看表面上他是黄皮肤黑眼睛,你是白皮肤蓝眼睛,其实要论中国话,他说得可没有你好。”方童拨拨散乱的留海,接着说:“乔森,我来重说一遍吧,瑞克莱可以有沈安沉,也可以没有沈安沉,谁来当这个老板对瑞克莱而言都没什么区别,但对方童来说,必须有沈安沉,没有别人可以代替他的。”   乔森先是愣了愣,这才松开方童,他的手没有放下,而是挪到方童的头顶,用力往下摁了摁:“吃饭是人生头等大事,童童,记得每一餐都多吃些,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让你跟着我吃了很多素食,好吧,感谢上帝,沈安沉没有这种古怪的生活习惯,姑娘,加油吃肉吧!”   方童上楼后,看到沈安沉与程凯他们聊得正欢,程凯手舞足蹈,温亚霓不住的掩嘴微笑。“回来啦?您坐您坐,我有大事宣布。”程凯对方童喊。   “说呗,你能有什么大事啊,汽油涨价啦?餐厅打折啦?银行涨息啦?”方童挖苦他道。   程凯绕到温亚霓身后:“你少看不起我,我有那么鸡贼嘛,是这样,我和佩妮,打算到德国一段时间,那啥,不是非法的,争取婚后走。”程凯难得的红了脸。   “Eric,我还没有跟叔叔阿姨说,第一个就来告诉你的。”温亚霓羞涩的说。   沈安沉开心的与程凯握手,还抱了抱温亚霓:“恭喜你们,这太好了。”   方童觉得眼睛泛酸,她胡乱揉吧揉吧,扎进程凯怀里:“太过份了,不带你这样的,哪能说走就走呢!”   “不会那么快的,怎么着也得等你请我吃五顿饭再去签证。”程凯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吃饭是小事,我就是担心你那三脚猫的德语水平,到了真德国人面前能好使嘛,忽悠中国人还行。”方童擦着眼泪也不忘损他。   程凯哈哈大笑:“我就是为了躲你,我看到了地球那一端,还有谁能拿我的母语寒掺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包容晚更的妈妈写手!   ☆、执子之手(1)   第五十二章   程凯和温亚霓待到很晚才走,沈安沉一直在轮椅里坐着,等他们离开后,方童赶紧蹲下,心疼的脱下沈安沉的鞋子,把他的腿搭在床边放平。沈安沉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不过就是坐得久了些而已,好在也没什么知觉的。”   “知觉这个东西嘛,行踪十分飘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驾到了,所以咱们必须无时无刻不做好迎接他的准备。”方童沿着膝到踝给沈安沉按摩,又上上下下的捶了半天。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不平静,却谁都不想开口,方童忙活完了,对沈安沉说:“上床休息吧,总保持一个姿势会腰痛的。”   “童童,你把柜子里我的包拿给我好吗?”沈安沉往远处一指。   方童按照他的吩咐从抽屉里把包取出来,放在他的腿上,沈安沉掏出钱夹,然后把里面的□□一张一张抽出来,在床上排得整整齐齐。方童吞了吞口水,双眼冒光的问:“不会全是报废的吧?能不能当钱花啊?你弄这些干什么啊?”   “这个是工资卡,里面剩余应该不多了,但近两个月还没取;这个是福利卡,压根没动过,所以也不知道里面会有多少钱;这个是我的全部积蓄,钱很多,但也只是个数字,用不上。方童,密码是我的生日或者你的生日,具体记不清了,你交替着试一下就好,反正就是其中一个。”沈安沉说完,把□□推到方童面前。   “什么情况?都给我了?是给你保存还是同时具有支配权?哎呦,你千万别信任我,我这人思想意识薄弱,犯错时候为多,高尚时候有限,这要真到了商场里,指定抵挡不住诱惑,你还是自己收着吧。”方童连连摆手。   沈安沉被她逗乐了,把钱夹放回包内,对她说:“赶快收拾好,我累了,想躺下休息会儿。”   方童把□□暂时放在床头桌上,麻利的将轮椅与床并排挨近,沈安沉在她的搀扶下,流畅的移动到床上,他倚着枕头,侧着身望着方童。方童把轮椅推回角落,倒了水自己喝了半杯,把余下的半杯递给沈安沉。“安森,到底什么情况?我怎么记得有一年我妈做子宫肌瘤手术,术前一天把我和我爸叫到身边,也交待了一堆密码和□□呢,她那时非说怕手术出问题,为了以防外一,你现在这身体蒸蒸日上的,怎么也闹这么一出呢?”   “把你的钱包拿出来我看看。”沈安沉没回答方童的疑问,而是突然说起这个。   “哦,干什么,临时检查啊?放心啦,夹层里只有一张咱俩的合影,绝没有旁人的。”方童嘻笑着把钱包扔给他。   沈安沉把钱包展开,把里面的纸钞和硬币全部倒在床上,一张红色的百元钞,两张十元的,还有四五枚一元以下的钢镚。“还有吗?口袋里的也都掏出来,银行大约不会有你的财产,是吧?”   “什么意思?嘲笑无产阶级是吗?兜里再无分文了。”方童掩嘴大笑。   沈安沉拉起方童的手,注视着她:“你也有偷偷担心过未来吧?辞职再加上我受伤失业,也会很没安全感是吧?你怕我知道瑞克莱的人事决定,就会有很大的挫败感,会彷徨,会恐慌,是吧?”   “没有啦,你不要多想,我知道你能处理好所有事,不让我受委屈的。”方童躲开他的目光,她的心事被看透了。   沈安沉愈发感到这姑娘的可爱,她不会掩饰,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什么,若是让他总结她的优点,他能扳着手指数到半夜,因为哪怕是她最平凡之处,在他眼中也是美妙的,是闪光的。他拍拍床让姑娘坐下,把她的手包在掌中,对她说:“是的,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男朋友都有能力解决。”   方童把□□敛起来,在沈安沉眼前挥一挥:“真的给我啦?不带反悔的啊?”   “每个月会发零用钱给我吗?不能太少啊,我要应酬,会没面子的。”沈安沉耷拉着嘴角,装出可怜的样子。   “那得看你能赚回多少钱来啦,我还得存钱去丰胸整容呢。”方童不着调的笑起来。   沈安沉却收起笑容,他将方童的碎发拂到耳后,捻着她的耳垂,喃喃低语:“乔森说的是对的,我没有健康的身体,甚至至今都还没逃出医院,而且,即使有幸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回来。我不能自理,不仅仅是躯体上的,也包括其他方面,比如我没有乔森那么多的生活经验,我不会做家务,也不会打理琐碎事务。我的事业也在动荡期,瑞克莱不需要一个病恹恹的老板,我也不愿意勉强总公司为我空着位置,做或许无谓的等待。所以童童,你看,哪怕把选择标准降到最低,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吧?”   “安森,你别这样说……”方童听得难受,急着打断沈安沉。   沈安沉轻松的摆摆手:“听我讲完好吗?我能理解乔森,他是怕你头脑发热,做了错误的决定,那么就要吃苦一辈子了。嫁给沈安沉,伺候他的饮食起居,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当然啦,还包括要容忍他的倔脾气和糟糕透顶的坏性子,行行好吧,沈安沉你确定你要这么毒害这个姑娘吗?”   方童往他怀里蹭蹭,甜腻腻的说:“安森,毒害我吧。”   “乔森是有涵养的人,所以很多话都是点到为止,给我留着面子呢,换做是我,必定是破口大骂。沈安沉你个混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啊,以前顶多是个瘸子,现在连走路都不能了,还有,你将来能找到工作吗,你能养活自己吗,你怎么敢说会给方童安逸的生活,你怎么敢保证让方童过得舒心快乐?你就应当悄悄躲起来,再也不让这个姑娘为你操心了。”沈安沉的语气和表情,还真有几分乔森的模样。   “你别吓我啊安森,别离开我,求你了。”方童紧张的抱着他。   沈安沉酸涩的扬起嘴角:“我也想有这个勇气的,我想不连累你,我想放手让你走的,可是,我做不到,也没打算这么做。方童,事实上,从我知道自己车祸后的伤势开始,我想了很多,想怎样才能不让父母太过伤心,想怎样才能像从前一样照顾你,想怎样才能不耽误瑞克莱的工作。想得太多,连续的失眠了好几个晚上,独独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就是要不要跟你分手,要不要让更合适的人来陪着你,保护你。”   方童吻他一下:“那你现在也别劳神想了,我不许。”   “可乔森说完,我才如梦初醒,这件事才是我眼下应当思考的,所以……”沈安沉撑着床坐直,他的手捧着方童的脸,一字一句,十分认真的对她说,“方童,请你原谅我,我的后半生,拜托你了。”   方童以为,这是她所见过的最浪漫的告白,这不是跌宕的小说也不是夸张的连续剧,却比那些更加精彩绝伦,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一种方式,是沈安沉给她的,最好的,也最惊喜的礼物。曾经无数的日夜,她想到过无数的可能,比如沈安沉自暴自弃,难以接受身体的缺陷,将她远远推开,独尝苦果;比如沈安沉陷入茫然,摇摆不定,对她若即若离;再比如那场车祸从此成为两个人之间的禁区,大家相处得小心翼翼,沉重艰难,不再快活。   他的声音是超乎平常的温情,方童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不知不觉的掉眼泪,她其实已经偷偷打起腹稿,想着沈安沉在说出分手这两个字后,她该怎么说服他回心转意。她把头埋在沈安沉胸前,抖着肩膀不停的哭泣,沈安沉有些慌张,他揉着方童的头发,轻声问她:“我说错什么了吗?Sorry不要哭了好不好?”   “沈安沉我发现你特别讨厌!”方童也不抬头,抡起拳头砸在他的胳膊上。   “好吧,这我承认,我确实讨厌。”沈安沉的态度很真诚。   方童这才羞涩的与他对视,眉梢眼角都是小女人的娇媚,她嘴唇嚅动,似是叽哩咕哝的在说些什么。沈安沉皱皱眉,表情尴尬:“宝贝我没听到。”   “我爱你,沈安沉我说我爱你,尽管你这么讨厌,我还是爱你。”   沈安沉一周后顺利出院了,医生要他隔日到医院复健,他父亲还为他请到了很有名的的康复理疗师。沈妈妈的意思,是让沈安沉搬回十六楼,这样离他们很近,他们照顾起来也方便些。但沈安沉执意不肯,他坚持要搬到和方童租住的公寓,沈妈妈气得都流眼泪了,她不是因为沈安沉要和方童在一起才恼火的,她是怕某一天方童觉得累了倦了,弃自沈安沉而去,自己的儿子投入太多感情,会难以承受。   双方争执不下,方童也不参与意见,径自忙着收拾东西,就仿佛一个局外人。她打开行李箱,把沈安沉和自己的日用品分类放好,拿出一套运动服准备让沈安沉稍后换上,其他的都叠得整整齐齐,码进箱子里。她就顾着打扫残局,既不表达自己的看法,也不跟着讨论争辩,沈妈妈看在眼里,暗自觉得这是一个信号,既然方童对于沈安沉要到哪里去住漠不关心,那么,她定是要全身而退无疑了。这不能怪人家姑娘,也不能埋怨人家太现实或太无情,相反的,这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   吵到高-潮时,沈妈妈戛然而止,她拽了一下方童的袖子,对她说:“方小姐你来一下,我有几句话讲。”   方童“哦”了一声,乖乖跟在她身后往外走,沈安沉坐不住了,他扯着嗓子嚷道:“方童,你过来,快过来。”   “干什么?有事啊?”方童明白沈安沉是怕自己招架不住,她挤挤眼睛,暗示沈安沉放心。   沈安沉哪里能放心,他的心就快跳出来还差不多,他胡乱扯谎阻止:“那个,我,我头疼,对,我头疼,你不许出去,快回来啦!”   方童暗地好笑,沈安沉您还能编一个更烂的借口嘛,简直连我三年级时撒谎的水平都不如。“哎呀,你穿衣服吧,别闹了。”   沈爸爸也担心沈妈妈会为难方童,他虽然并不支持沈安沉与方童的感情,但对于方童这个姑娘还是认可的。他反对的原因很简单,从前是更愿意沈安沉同温家女儿佩妮结婚,这样一来对去世的温爸爸和温亚霁是个交待,同时对患病的温妈妈也是个安慰,二来佩妮是他和太太看着长大的,与沈安沉有着共同的生活背景,他们都是真心的疼爱佩妮,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当然更是求之不得。   但眼下,他仍是反对,理由却变了,自己的儿子今非昔比,对于未来的伴侣而言,难说不是负累。他们在沈安沉身体尚好时不答应两人的婚事,假若现在态度扭转,那么尊严和人性何在?他不是不讲人情道理的人,事到如今,他觉得更不能让方童和沈安沉在一起了。他跟在后面来到走廊,与自己的太太并肩而立。   沈妈妈倚着窗台,面露愁容,斟酌片刻,对方童说:“方小姐,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显得不冒昧,可最近心烦意乱,实在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只好直言不讳了,你千万不要介意。Eric的状况,你也是了解的,我们都对他说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可心里都明白,一切不能预知,甚至说得悲观些,也许是希望渺茫了。我和他爸爸,都是明事理的人,方小姐还年轻,谢谢你这么久给他的照顾,他今天出院了,以后不会再拖累你了。”   “阿姨,他都说要娶我了,您,您……”方童急得快哭了,口齿也不伶俐了,“阿姨,叔叔,您不能这样,他都说娶我了。”   “可是……”这下子沈家父母也一头雾水不知所措了,他们实在想不到方童会是这个反应,沈妈妈困惑的问方童:“可是方小姐,刚刚商量Eric要回哪个住处,你却不表态,所以按我的理解……”   方童垂下头,红着脸怯声说:“不是,去哪里对我都无所谓的,他去哪里我们就在哪里生活。”   沈妈妈含泪微笑,她轻轻的拥抱了方童,右手捏捏她的脸颊,哽咽许久,才开口说:“孩子,我们以后要对你多好才能弥补以往的过错呢?”   方童亲热的一手挽着沈妈妈,另一手挽着沈爸爸,兴高采烈的回到病房。沈安沉摸不清头脑:“你们……”   “秘密磋商,达成共识,安森,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方童骄傲的哼了两声。   到底还是搬回了方童和沈安沉临时租的公寓,租期还有半年多,方童舍不得空着。程凯和温亚霓来帮忙,还带着程采,温亚霓和程采相处不长,却俨然姐妹了。方童看着眼红嫉妒,特别是人家窃窃私语时,她就恨不得过去提着程采的耳朵吆喝:“我对你的好你都忘到姥姥家去了是吗?才认识几天就被人家收买了,可恨!可耻!”   她小声向程凯抱怨,程凯听完乐得合不拢嘴,翻着白眼球跟方童说:“谁让你不从了我的,后悔了吧,我妹妹那必须是我老婆的小跟班阿,绝对的唯命是从,沈安沉有妹妹吗?完了吧?考虑不周吧?”   “那谁,佩妮啊,我问你一事儿,沈安沉是你哥哥不是?”方童抠着鼻孔,得意洋洋的转向温亚霓。   温亚霓不明就里,眨巴着大眼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程凯哭丧着脸,不甘心的嘟囔着:“我这才捯出点儿头绪,合着你们仨是一码子事,我这辈子算是毁在你们一家人手里了。”   程采的富二代男友也来了,说实话方童对他印象还不错,人也白白净净的,跟着跑前跑后,不惜力气。忙活完一行人去吃饭,就在公寓附近的清真菜馆,沈安沉胃口不错,对好几个菜都赞不绝口。富二代始终站着张罗,对程凯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甭提多亲了,又是倒酒又是夹菜,就差喂饭了。程凯对人家既没有好脸色,也没有好语气,说话都是命令式的口吻。   临近散席,程凯踹了富二代椅子腿两下:“麻溜儿结账去!”   沈安沉赶忙捅了捅方童:“你还坐着呢,快去买单,怎么能让小采的男朋友破费呢!”   这厢富二代已经举着钱包乐颠颠的往服务台跑了,屁股上就跟装了小马达似的,方童在后面生生没喊住,便使劲推程凯:“你快让他回来,哪能让人家花钱啊,沈总回家还不劈了我!”   “你吃你的,老子现在就靠支使这小兔崽子找回点儿心理安慰了,要不然黑漆漆一片全是阴影!”   方童望着富二代的背影摇摇头:“悲哀,这孩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怎么落在你手里了呢。”   程凯一蹦老高:“悲哀个屁,遇上我就算上辈子造孽了?那我遇上你算怎么个意思?估摸着杀人放火劫色抢钱,打出生就没断流儿吧?”   沈安沉一个没控制住,噗嗤笑出来,差点儿让嘴里的菜呛到,方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要起哄造反?”   “没有,没有,我就是正在想那我上辈子得干了点儿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777提议建个读者交流群,本来只打算写来自己看看的,却意外获得这么多喜欢,我会继续努力的,谢谢大家,再次感谢777,希望你能看到!   ☆、执子之手(2)   第五十三章   程凯一周后就要飞赴德国,临行前他约方童去喝咖啡,这简直让方童受宠若惊,要知道程凯的钱包只对能填饱肚子的消费场所敞开,从前要是方童提出两人来个悠闲的下午茶,绝对能把程凯气得半死,大骂她嘚瑟败家。由此看来,温亚霓对他的改造是天翻地覆的,几乎彻底掀翻了程先生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重新树立了更符合现代人的价值体系啊!   方童要喝拿铁,程凯没理她,直接点了两杯热巧克力。方童端起来呼哧呼哧的吹凉,程凯瞪了她一眼:“你着哪门子急啊,搁那儿待会儿再喝不就得了嘛,别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老子丢人现眼。”   “我能不着急嘛,老沈一个人在家呢,我想快点儿回去,他现在不还在情绪低落期了嘛,您体谅体谅吧!”方童不理他,自顾自的继续吹。   程凯把杯子夺过来放在桌子上,问方童:“上回不是挺阳光的嘛,看不出来低落啊,什么情况?”   “表面上吧,云淡风轻,我觉得其实早就暗潮汹涌了。好几次我跟他说话说得甭提多热闹了,结果他没有一点儿反应,我回头才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床边魂不守舍的不知琢磨什么呢。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黑色笔记本吗?他总偷偷拿出来研究,我一走过去,他就手忙脚乱的收起来。总之啊,老大,老沈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呢,我也不敢问,反正就是挺心疼他的呗。”   方童说完,程凯疑惑的挑起眉毛,都忘了公共场合要压低声音,扯着嗓子喊道:“怎么会呢,我上周去交休假申请,乔森跟我说他也要回德国了,说你们家沈总快复职回归了,重掌瑞克莱大局啊!”   周围都是很小资或者很会装小资的人,最见不得有人当众喧哗,影响了他们的思路和气氛,好几个人气愤的投来责备的目光。方童赶紧把身子滑到沙发里,程凯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依旧大口喝着热巧克力。“你要疯啊,多糗啊!”方童踹了他一脚,“你说的靠谱不靠谱,我怎么一丁丁点儿征兆都没看出来呢,沈安沉虽然谈不上愁眉苦脸吧,反正不经意的总能让你瞧出灰心丧气来。”   “乔森骗我有什么意义啊,这事儿绝对是真的,你回去审问审问沈安沉再说吧,搞不好有意外收获哦!”程凯呲牙。   方童不顾形象的站起来给了他一拳:“少废话,别以为快跑到德国去了你就能嚣张,姑奶奶买张机票分分钟一样结果了你!”   程凯没有贸然辞职,他一向是心思缜密的人,何况从本心里他也不愿意移民,毕竟这里还有他的父母跟妹妹,他是唯一的儿子。他的想法是先陪着温亚霓回去处理必须事务,房产啊,财产啊,等到解决得差不多了,再讨论进一步的去向。如果温亚霓执意留下,那么他再辞职也不晚,如果温亚霓改变心意,愿意到中国发展,那么他也不需要再伤脑筋找工作了。   方童看起来像是专心听他倾诉的模样,其实早就神游了,她反复咂摸程凯向她透露的这则重磅消息,结合着回忆沈安沉的日常举动,怎么都弄不明白。沈安沉为什么会隐瞒自己呢,他们相互依赖与信任,一直以来,方童都认定他们彼此是透明的。他有什么顾虑,抑或他有怎样的打算呢,但无论他的理由为何,自己都是他最亲密最贴心的人,他这样做,总是让人心寒的。说不上愤怒,却还是不满的,方童暗自盘算着回去怎么跟沈安沉对峙。   “诶,诶,我跟你说话呢,你这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啊?”程凯见方童对自己不理不睬,忍不住拍案而起,又惹得一片注目。   “哎呀,听见了听见了,那个你说什么来着,我没听太全。”方童跟他打马虎眼。   程凯没好气的坐回沙发:“让你给我盯着点儿小采,别我一走她就放羊了,跟那小兔崽子出去鬼混。”   “要我说啊,你就一操心的命,心都操稀碎了,小采人家挺让人省心的,成绩也不错,男朋友也靠谱,你就别成天跟人家过不去了。”方童开导他。   “我就这么俩妹妹,一个你,一个小采,你俩都得全身全影,合家欢乐,人财两旺才行。”程凯很认真的说。   方童到家时都傍晚了,沈安沉知道她是和程凯见面,所以也没打电话催她,方童一路上各种组织语言,各种设计场景。她从楼下看窗子里灯火通明,上楼掏出钥匙打开门,四下张望却没看到沈安沉。方童紧张的大呼小叫起来,沈安沉才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   “你都吓死我了,在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里面不会藏着个大美女吧?”方童连拖鞋都没换,径直进了厨房。   锅里还冒着热气,橱柜台面上散落了大大小小的餐具,方童打开锅盖,米香就扑面而来了。“你煮粥啦?安森,是你煮的粥吗?”   沈安沉被她问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你看看流程对不对,我觉得跟你煮的不一样。”   方童蹲到他脚边,抬起头正好能够到他的下巴,便吻下去,又吻他的脖颈,沈安沉感觉痒痒的,轻轻笑了起来。“我就剩下会做饭这一点比你强了,你还要剥夺,还让不让我活啊。”方童亲昵的搂着他的脖子。   “童童,我能为你做的事有很多,我想为你做的事就更多了。”沈安沉弯下腰,用鼻尖磨蹭方童的头顶。   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去,方童心里只剩下感激与感动,她调皮的眨眼睛:“沈总,这么一大锅确实挺多,您下次发挥时能不能按照两个人而不是五个人的食量来安排啊?这下好了,咱俩未来一周就离不开它了。”   “Sorry,起初份量刚好的,后来水多了加米,米多了加水,加来加去才成这个样子的,我还要感谢上帝,辛亏选了个最大的锅。”沈安沉说完哈哈大笑。   晚饭吃得温馨,饭后方童去洗碗,沈安沉在客厅读杂志,方童忙活完出来,恰好又看到沈安沉出神的望着地板。程凯说的那些话再次浮现,方童决定还是问个究竟,她不动声色的走到沈安沉背后,双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沈安沉拉住方童的手,笑着说:“多大了,淘气。”   方童面对面坐在他的腿上,脸颊贴着沈安沉的肩头,任沈安沉抚摸她的头发,沈安沉宠溺的问她:“今天怎么了,这么缠人。”   “安森,程凯告诉我,瑞克莱发了通知,希望你尽快回去接手工作,是不是这样的?”方童开门见山的说。   沈安沉愣了愣,随即点点头,答道:“是的,他说的没错。”   “什么时候,但愿我不是最后一个知情的,安森,电视剧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我可不想当悲情的女主角。”方童两个拇指轻轻摁揉沈安沉的太阳穴。   “童童,假如我想做一个决定,可能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可能会给咱们未来的生活带来很□□烦,但我还是固执的想要那么做,你会生我的气吗?”沈安沉很严肃的问方童。   方童转转眼珠,随后眯着眼睛打量沈安沉:“你想未婚先孕?”   刚营造出来的郑重气氛迅速被打破了,沈安沉哭笑不得,他一脸无奈的看着方童:“你在说什么啊,跟我压根就不在一个频率。”   “那就不是打算未婚先孕的意思啦?哦,好吧。”方童满意的咂咂嘴巴。   “是这样的……”沈安沉刚想向她说清原委,猛然想到什么,瞬间大惊失色,摇晃着怀里的方童,“等等,你难道……难道怀孕了?童童,这对我是天大的事,绝容不得玩笑,你快说,是不是这样的?要不然你怎么会想到未婚先孕呢?”   方童大囧,无辜的摊开手掌,对他说:“这得算我自作自受吧,怎么会跟你说这四个字呢,没有啦没有啦,我就是以为你想结婚却想要娃呢。你看,未婚先孕是不是符合你那两点?第一,法律不允许,风险很大吧?第二,孩子长大没有户口,不能正常上学,给咱们未来的生活带来很大麻烦吧?”   她说得头头是道,沈安沉被逗得前仰后合,他拎起方童的耳朵,对着里面字字清晰的说:“方小姐,第一,我们的孩子降生时务必是合法的,第二,你永远找不到一个比我更期待婚姻的人了,所以,什么未婚先孕,你说出来就是对我的侮辱。”   “是,小的知错了。”方童一抱拳。   “我想跟你说的是,关于瑞克莱,我的确收到总公司的邮件,他们向我询问身体恢复情况,希望我能尽快回去工作。童童,以我目前的状况,回去上班已经不成问题了,只要给公司的医学顾问提交相关的病历和检查报告,应该就能开始工作。”沈安沉说到这里,停下来,等着方童的反应。   方童兴奋的亲了他好几口,大叫道:“万岁!安森,祝贺你,这太好啦!”   沈安沉却很镇静,他看着方童的眼睛,继续说:“可我不想这么做,这就是刚才想跟你商量的,我考虑从瑞克莱辞职,创办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对于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先生来说,还有些荒谬,是吧?但我真的很想把握这个机会,也许会辛苦而一无所获,也许会艰难而一败涂地,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这么做会不会很不负责任呢?”   “万岁!安森,祝贺你,这太好啦!”方童再次振臂高呼。   “童童,这可能会一下子耗尽咱们全部的积蓄,那些钱对咱们很重要,它可以给你一个完美的婚礼,还能给你相对富足的生活,这都是我要给你的,也是我应当给你的。我之所以犹豫着没有对你讲,就是因为这个,假如我失败了,我不想你跟着我吃苦的。回到瑞克莱是最稳妥的选择,衣食无忧,你也无须为我操心,我在努力的说服自己,放弃虚无缥缈的梦想。”沈安沉说的很诚恳。   方童抓着头发想了想, 对沈安沉说:“安森,你看,我给你算一笔账,瑞克莱年薪丰厚,你还是响当当的一把手,这些年前呼后拥的,想必你也习惯了。再有呢,怎么说也是轻车熟路,你做起来不会太吃力,也不会太费神,所以……”   “我明白了,童童,我同意。”沈安沉眼神黯淡下来,但还是微笑着点头。   “所以,我想说,NND的瑞克莱,你见鬼去吧,你条件再诱人沈先生和沈太太也不伺候了,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公司啦!”方童绕着沈安沉跑了好几圈,最后气喘吁吁的倒进沈安沉怀里。   沈安沉牢牢的抱住方童,久久不说话,直到方童在他怀中挣动,他才长长的吐了口气,缓缓的说:“方童,你教教我怎么更爱你吧,我不会了。”   刚把程凯和温亚霓送到机场停好车,方童就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叮嘱她不要忘记周末回家给她爸爸隆重庆祝六十大寿。方童满口应承:“没问题啦,您真以为我是不孝女,连我爸的生日都能忘了啊,放心放心,礼物都备好了!”   挂上电话,坐在后排的程凯毫不留情的戳穿她:“我敢保证你绝对没买礼物呢,你就忽悠吧,我再走了,你就更无法无天了。”   “礼物嘛,虽然还没买到手,但是呢,我早就计划好啦,就买个平板电脑。老程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啊,非得让我名誉扫地才行是不是?”方童转向后面,横眉立目,要不是温亚霓也在,她就果断脱鞋砍过去了。   沈安沉坐在副驾驶位,跟程凯和温亚霓道别,又看着他们推着行李车走远,方童回到车上嘴里叨咕着舍不得程凯,沈安沉打断她,说:“童童,周末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给叔叔祝寿?”   “当然啦,难不成你还想不去啊?”方童歪着头反问。   沈安沉没想到方童会是这个回答,他心中是忐忑的,作为方童的男朋友,他至今都没有拜访过她的父母,这是多么无礼的事。他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曾经他是瘸子,那时便心有愧意,觉得是对人家女儿的欠缺,对不住方童的父母。如今来看,还不如当时壮着胆子去呢,无论如何是能走路的,不像现在,只能依靠轮椅行动,这就不是内疚了,挨打挨骂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见方童迟迟也没提过让他与自己的父母见面,心里更是没底,他暗想方童有顾虑也是正常的,要怎么把一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男人带到自己父母面前,还要宣布即将嫁给他呢?然而,她却是如此的坦荡,仿佛从没纠结于这些问题,也从没把沈安沉的残疾当做一个障碍。   除了平板电脑,沈安沉还硬要方童买了昂贵的按摩椅,方童看着接近五位数的价格脑门子呼呼冒汗,她捂着胸口对沈安沉说:“安森,求求你算了吧,这也太离谱了,买个椅子花这么多钱,不就是带按摩功能嘛,请个人包月到家里服务也没这么贵的,我妈要知道这个数字,当时就能高血压了你信不信?”   “我能报答他们的不多,况且我必须选个体积大的礼物,这样他们见到我后一旦发火了,也不会把礼物扔出门外,我也不至于太丢人不是?”沈安沉让方童刷卡付账,方童很没出息,输密码时手抖个不停,摁确认键之前又回头看沈安沉,沈安沉忍俊不禁,也不顾外人在场,伸手打了一下方童的屁股:“快买!”   去方童家的前一晚,沈安沉坐立难安,他紧张的要方童帮他熨好西装和衬衫,方童嘲笑他:“沈总什么世面没有见过,有必要搞得如临大敌嘛,还穿这么正式,你干什么啊,要跟我爸妈谈判啊?”   沈安沉不理她的讥讽,拉着方童反复的问她父母有什么规矩和忌讳,生怕表现不好,罪上加罪。方童不胜其烦,上了床也不得安宁,她用被子把头蒙住,沈安沉也耍赖钻进来,仍是追问。方童在黑暗中露齿坏笑,左手食指勾勾沈安沉的下巴:“沈总,看来能让您闭嘴的办法,就剩下一个了,我不出大招是不行了。”   “你正经点儿,我还没问完呢。”沈安沉被她逗得发笑,想从被子里出去,又被方童拖住。   “哎呀,你快附耳过来,我有秘籍传授啦,你别跑啊,安森,你跑什么啦!”方童仗着自己娇小灵活,上上下下的咯吱沈安沉。   沈安沉痒得要命,又擒不住那姑娘,索性也忘了明天的大事,干脆一把将姑娘搂住,笑道:“我不跑了,你附耳过来,我先传给你秘籍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情人节快乐!   ☆、执子之手(3)   第五十四章   清早的阳光分外灿烂,方童拉开窗帘时,沈安沉都醒了好久了,他从凌晨五点钟就再也睡不着,心里反反复复的排练着见方童父母的情景,精细到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方童实在受不了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戳着他的额头说:“你够了啊,差不多就得了,又不是小媳妇,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统领瑞克莱泱泱大军的,心理素质也太差了,跟老程一个等级的!”   两个人吃过早饭,就开始各自捯饬,沈安沉没有自主权,西装方童是不允许他穿的,给他拿出一条深棕色的休闲裤,搭配黑色的棉布衬衫。方童自己也没闲着,她穿一件白色洒满红色碎花的裙子,头发高高的挽起来,耳朵上缀着沈安沉送她的钻石耳钉,只是没敢穿高跟鞋,她还要帮助沈安沉挪动位置,上车下车,上楼下楼,颇多不便,就不要臭美了。   幸好方童父母家也有电梯,这才让他们不至于太狼狈,沈安沉一路上都脸色煞白,任凭方童怎么跟他胡闹也不搭茬,就跟要进考场的高三学生一般,哪里是去祝寿,分明是去考试。方童停好车拉住沈安沉的手,对他说:“没关系啦,我父母很通情达理的,最多也就是给你些脸色看,绝不能狠心把你轰出门的。”   沈安沉惊恐的瞪大眼睛:“会给我脸色看的是吧?那个,骂我时不会很大声吧?”   “安森,对不起,因为我才让你这么难熬的。”方童见他是真的害怕,心里隐隐作疼,她用脸颊摩挲着沈安沉的手背,“我爸妈说什么都好,你只要听着就行了,假如他们说了让你难堪的话,你就把那些全都转换成我的声音,想象是我在说无数个我爱你就好了。”   “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理解他们,你说什么对不起呢,放心吧,我会对他们说无数个对不起的。”沈安沉轻松的微笑,让方童安心。   方爸爸和方妈妈从早上起床就忙个不停,女儿终于要带男朋友回家,他们兴奋又期待。家里的卫生都做了好几遍,节俭的方妈妈一咬牙还买了束鲜花摆在客厅,方爸爸提着鸡毛掸子来回绕圈儿,看哪里都不干净。他们订了家门口的酒店,一桌丰盛的午餐,丰盛到奢侈的地步了,万事俱备,就等着宝贝女儿带着未来女婿闪亮登场了。   比方童他们先登场的是按摩椅,被工人搬进屋子,又是一番调试,方爸爸和方妈妈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大家伙,直到工人都走了才想起来坐上试试,结果越试越美,不住的夸着女婿会买东西,孝顺又大方。方童他们就在这时敲门的,方爸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来开门,先是没看到沈安沉,刚要开口问,低头才发现轮椅上的优雅男士。   方爸爸还在错愕,方妈妈已经拍马赶到了,她满脸的喜庆,边走边问:“是童童他们来了吗?快进来啊!”   “爸爸,妈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哈,这是我男朋友,沈安沉。”方童大大方方的牵起沈安沉的手,又对沈安沉说:“这是我爸我妈,方先生和方太太。”   沈安沉连忙弯腰颔首,礼貌的向他们问好:“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了。”   方妈妈还张着嘴愣神,方爸爸咳嗽几声,稳定情绪,从女儿手里接过大包小包,客气的说:“沈……沈安沉是吧?小沈啊,请进吧,别在门外怪冷的。”   方童推着轮椅到客厅中央,方妈妈手足无措,磕磕巴巴的说:“小沈,小沈随便坐啊,别拘束。”说完才知自己犯了禁忌,人家都坐在轮椅上了,还怎么随便呢,只能拘束着了。   “好的,谢谢阿姨,我坐在沙发上吧。”沈安沉撑住沙发扶手,双臂用力,利落的移动到沙发上。尴尬的局面就这么让他巧妙的化解了,方童心中暗喜。   方爸爸坐在沈安沉对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看人家脸吧,觉得像是审问,看人家腿吧,又像是嫌恶。他舔了好几轮嘴唇,才不咸不淡的问了句:“小沈啊,工作挺忙的吧?还让你跑这一趟,谢谢你啊。”   “不忙的,事实上,叔叔,我目前还在失业期,刚刚辞职了,所以时间很充裕的。”沈安沉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不打算隐瞒,更没有欺骗的念头。   方童好气又好笑,这香港出生,德国成长的大少爷,哪里能了解咱们中国的国情啊。在中国你头一次拜访岳父岳母,敢声称自己是无业游民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精神不健全,或者成心就没想跟人家闺女百年好合。方童狠狠剜了沈安沉好几眼,然后跟在后面补充道:“爸,他是准备自主创业呢。”   沈安沉不明就里,立即谦虚的纠正道:“还早得很,都在探索阶段呢,距离真正的创业实在是遥遥无期。”方童听了,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   “哦,年轻人嘛,有理想总是好的。”方爸爸继续寻找话题,又问沈安沉:“小沈啊,平时有什么爱好吗?下棋吗?”   方童顿时领悟了她老爸的用意,她爸是围棋爱好者,一般家里来了客人,但凡是她爸不知该怎么跟人家沟通的,就使出杀手锏,拉过来下棋,下棋无需多言,瞬间化解难题。方童刚想暗示沈安沉跟她爸下棋,沈安沉就摇摇头:“不好意思叔叔,我不会。”这把方童气得啊,你就不能说我虽然不会,但是叔叔,我很想向您请教,您看看方便教我几招吗?这多好啊,不仅今天的问题解决了,以后还能接着用这个方法相处。   “哦,这样啊,对了,像你们这些年轻人,肯定是炒股能手吧?”方爸爸憋了半天,回想乔森每次来家里,他们两个讨论最多的就是股市行情。方童她爸以前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有钱就送到银行,有国家帮他打理才踏实。后来就是在乔森的鼓励下,才加入炒股大军,而且还曾轰轰烈烈过一段时间。   “这个,叔叔,我不懂股票的。”沈安沉又摇头,颇感难为情。   方爸爸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几口,又把方妈妈给沈安沉倒的茶水递到沈安沉手里,亲切的说:“没事的,我也不是很精通,小沈啊,喜欢体育吗?”   方童不等沈安沉回答,就要晕了,她料定沈安沉还得如实相告,果不其然,沈安沉搓着手心的冷汗,再摇头:“几乎没看过,也不了解,真不好意思叔叔。”   完了完了,乔森俘获她老爸的三个重要突破口啊,要知道当年乔森跟方爸爸侃起足球篮球,能从五大洲白话到四大洋,各种杯各种赛,头头是道,废寝忘食。方童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她爸爸显然是放弃找寻与沈安沉的共同语言,求助似的望向方妈妈。   方妈妈作为女性角色,当然要深入生活,问些家长里短的,她不假思索,脱口就问:“小沈啊,父母都好吗?你家不是北京的吧?”   “哦,不是的,我家在香港,不过父母现在都在北京,因为之前我身体不断出现状况,所以他们暂时没有回去。”方童恨不得跳起来捂住沈安沉的嘴巴,她严重怀疑沈安沉是不是真心想娶她,不然怎么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方家爸妈面面相觑,都不言语,空气瞬时凝固,方童抓耳挠腮,方爸爸也不忍心让女儿为难,赶快岔开话头,对沈安沉说:“小沈啊,我们家童童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细心,跟她相处你多费心吧,我们也不能总跟在她身边,让你受累了。”   方童觉得她爸爸还是挺开明的,没有刻意刁难沈安沉的意思,甚至言语之中,对于他们的关系还是默认的。方童很感激的对她爸爸笑笑,撒娇道:“我哪有那么差啊,老爸你不要抹黑我。”   “是的,叔叔,说这些话的应该是我,方童为我付出很多,不仅丢了工作,还那么辛苦,但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她幸福的。”沈安沉说话的时候表情专注,但方童却再次抓狂,她失业的事还没向父母坦白交待,此外,哪个父母愿意听到自己的女儿天天为别人操劳奔忙啊。   她不等父母表态,推着轮椅就往自己的卧室跑,方妈妈不解的追着问:“怎么了童童?进去里面干什么啊?”   “没事没事,给你们点儿空间,你俩先私下议论议论吧。”方童头也不回,“砰”的关上卧室门,气喘吁吁的瞪着沈安沉。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怒气冲冲却又不敢放大音量,打了沈安沉好几下,数落他道:“不带你这样的,你知道有个词叫善意的谎言吗?你就不能说你的腿伤是暂时的,恢复行走能力指日可待啊?你就不能说你爸妈留在北京是为了跟我爸妈商量咱们的婚事,怎么就非得把你生病的事和盘托出呢?你就不能说我不上班是因为你舍不得我朝九晚五,想把我养在家里吃得白白胖胖的啊?”   “童童,我从大学毕业后进入社会,起初是做小职员,后来慢慢得到信任和重用,逐步升职,直到成为瑞克莱北京分公司的经理,所以你看,若是要论言不由衷的话,我未必讲得没有你好。但我不想这么做,你父母有权利了解我的实际情况,然后决定是否同意把他们的宝贝女儿嫁给我……”沈安沉揽着方童的腰。   “那他们要是不同意呢?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还放弃不成啊?”方童急不可耐的打断他。   “我会让他们看到我多么真诚,多么坚定,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快乐,假如他们认可我是世界上除了他们以外对你最好的人,自然会同意的,自然会相信我的,对不对?”沈安沉耐心的解释。   屋里交流得热火朝天,屋外的人也没闲着,方爸爸和方妈妈交头接耳,一通分析,方妈妈眼圈红了,吧嗒吧嗒掉眼泪,方爸爸安慰她:“你不要这样嘛,我看小沈也还不错,咱们就算不支持,也别反对啊,再说姑娘也大了,你反对也没用不是?”   “我能不伤心嘛,童童长这么大我们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哪里让她吃过苦啊,要是真跟这个小沈结婚了,那以后……”方妈妈说不下去,低着头抽泣。   方爸爸抽了几张面纸递给方妈妈,正要再劝她,方妈妈却一跃而起,蹿到方童卧室门外,贴上耳朵。方爸爸也跟过去拽着她的袖子,压低声音说:“什么年纪了还干这种事,你快坐回去,一会儿孩子出来看见了成何体统啊,我这点儿面子全让你踩脚底下了。”   方妈妈甩开他,食指竖在唇边,方爸爸心领神会,索性不管了,垂着手也走近一些。沈安沉对方童说的话就这样传了出来,清清楚楚的进入了方童父母的耳朵里,方妈妈脸上露出笑容,把眼泪擦擦,拉着方爸爸回到客厅,小声耳语:“这孩子长得还是挺帅的,是吧?高矮胖瘦,眉眼神态,都不错是吧?”   “嗯,我总看他眼熟,好像有点儿我年轻时的影子,都说女儿谈恋爱是按照爸爸的标准找的,咱闺女眼光还成。”方爸爸挺直腰板,神气十足。   方童的父母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描绘未来女婿的样子,高大的,健壮的,最好像他们喜爱的乔森那样,随和又谦逊,热情又诚恳。他们刚知道方童与乔森分手时,打击颇大,他们对乔森说不出的满意,感情也是很深的。女儿这次说要带男朋友回家,他们两口子望眼欲穿,就盼着方童能找个乔森二号呢,谁知却是这样的结果,别的不提,单说最基本的,竟是连身体健康这一条都远远不能达到。   要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他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可沈安沉所说的那番话,让他们舒服许多。这不是花言巧语,也不是阳奉阴违,沈安沉与方童的对话是私密的,他们之所以能听到纯属意外,不是人家提前编排演练好的,这味道就截然不同了。   方妈妈敲门把他们叫出来,四个人到订好的饭店就餐,换了另一种心态,再端详女儿带来的男朋友,竟有了些许好感。沈安沉执意陪方爸爸喝一杯,方爸爸平生最讨厌两种人,耍花腔和说大话的,好在沈安沉哪个都不沾边。沈安沉讲话不多却中肯,表情不算丰富却难掩风度,方妈妈暗想,如果不看轮椅和那两条腿,那么这真是完美的女婿了。   饭后方童和沈安沉送两位老人回家,方爸爸上楼前对沈安沉说:“小沈啊,谢谢你的礼物,按摩椅太贵重了,下次千万别这样破费,我和你阿姨都是普通人,没必要用这么奢侈的东西。”   “就是啊,小沈,下次可别花钱了。”方妈妈也连声附和。   “按摩椅不算奢侈品的,能改善生活质量就值得咱们花钱,您不要有负担。”沈安沉彬彬有礼,方童神魂颠倒,就想扑过去吻他。   方妈妈都有些合不拢嘴了,她本来就是特别好哄的人,人家夸她几句就能为人家赴汤蹈火那种,她听沈安沉说话,怎么听怎么舒心,便也开玩笑道:“以后我做完家务就上去坐会儿,跟手机充电似的,下来就精力充沛了,这个礼物太好了,你叔叔指不定心里多感谢你呢。”   “什么跟什么呀,你别跟孩子在这儿磨叽了,外面风不小,让他们早点儿回去吧,改天再过来。”方爸爸帮着打开车门。   爸妈的反应,是方童没有想到的,她认为最好的结果就是爸妈不理不睬不说难听的话,顶多了尽管心里不痛快,但不写在脸上,这就万幸了。车子开到一半,她停在路边,一侧身躺在沈安沉的腿上,沈安沉吓一跳,摸摸她的额头,焦急的问:“怎么了,哪里难受?”   “安森,我发现你有一种魔力,让人没办法不爱上你。我爸妈虽说不是那种固执封建的人,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这么快这么顺利的就能接受你,你是不是给他们施魔法啦?你是不是也给我施魔法啦?我怎么这么爱你呢?”方童甜丝丝的说。   沈安沉正襟危坐,对方童说:“我不是不负责任的甜言蜜语哄他们开心,童童,假如有一个人会魔法,那也不是我,是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给我施魔法了?”   “对,你才刚发现啊,你现在从里到外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啦,所以以后想对别的女人抛媚眼献殷勤你就试试看,我保准你有去无回。”方童摩拳擦掌,满脸得意。   “我能去哪里啊,轮椅都是你推的,你还能把我往美女堆里推?我看最多也就是养老院献爱心,有异性也是六十岁往上的了。”   “你做梦吧,六十岁以上的也没有,这辈子除了我养鱼你都只能选公的!”方童重新点火上路,狂笑不止。   公司不是说开就能开的,要跑很多相关手续,方童恰好有个同学在行政许可大厅工作,她除了上网查流程就是打电话咨询,总算明白了大概。由于沈安沉出生地是香港,申请过程更为复杂,为了节省时间,干脆注册方童为法定代表人。这样一来简化了很多步骤,二来也免去沈安沉来回跟着折腾,每天方童开车把他送到医院康复,自己再去办事,方便很多。   营业执照还没有颁发,来应聘的却络绎不绝了。其实沈安沉并没有开始招聘的意思,他就是向瑞克莱递交了辞呈,结果还没得到正式批复,很多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就听说了这个消息。起先他们来家里找沈安沉聊天也没流露这个意思,后来就直接告诉沈安沉和他一样请辞了,要跟他一起创办公司。沈安沉大为惊讶,不赞同他们的莽撞行为,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前途未卜也就够了,又拉进来这么多人,这可就责任重大,压力十足了。但辞职已成定局,多说无益,沈安沉感动于他们的信任和追随,无以为报,只剩下奋发图强一条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再给大家拜个年,祝大家新春快乐,幸福平安!   ☆、此爱绵绵(完结1)   第五十五章   程凯的假期就要结束了,方童特怕他一个电话打来,说要留在德国定居不回来了,方童是独生子女,一直庆幸能遇到程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既不是情侣般的亲昵,也不是单纯的友谊,仔细想来,就是亲人吧。她对程凯,不仅有信任还有依赖,所以假若程凯真的远走他乡,除了小采和他父母,方童肯定是最伤心、最失落的人。沈安沉理解她的心思,他也不希望程凯和温亚霓做出那样的决定,一方面程凯在某些方面是方童的心理支柱,另一方面是佩妮,他也担心佩妮孤身在国外,虽说有程凯陪伴,但多少还是让人惦念的。   好在程凯和温亚霓如约归来,这次不是方童和沈安沉去接的,而是程采和富二代男友。程采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很知名的企业做文员,她的富二代也没有啃老,规规矩矩到父亲公司从底层销售员干起,出乎意料的踏实勤奋。程凯和温亚霓把行李放下后,都没认真休息,直接到方童家报到。方童提前知道消息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欢天喜地,又是购物又是打扫,简直比过年还热情高涨。   沈安沉冷眼看她上蹿下跳忙来忙去,等她稍微消停点儿了,便醋意十足的说:“方童你这样不太好吧?程凯回来我也很高兴,也很替你高兴,你擦地做饭我都认可,不过怎么还换床单洗内衣呢?你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方童笑得快扑倒在地了,她的沈安沉现在总能在不经意间狠狠戳中她的笑点,她嬉皮笑脸的回答:“这都不算什么,过一会儿我弄块儿布铺在床上,把你的衣物用品归置归置,四个角一系,你就能拎着小包袱远走高飞了,眼不见心不乱,多好啊!”   “嗯,是挺好,房子也装修完了,公司也注册成了,女朋友也答应求婚了,万事俱备,就等着他来谋朝篡位了。”沈安沉调皮的自嘲。   方童从背后环住他,大笑道:“皇上万岁万万岁,让别的男人钻空子占咱家的便宜,臣妾做不到啊!”   晚上就在家里招待程凯和温亚霓,方童做的是炸酱面,满满一桌子配菜,小采和富二代也来了,程采一看到炸酱面眼睛都窜出火苗了,抱住方童一通亲,嘴里还说着好话:“童童姐,你怎么那么贴心呢,我想吃什么就来什么,就你做的炸酱面啊,不瞒你说,我都梦见过多少次了!”   富二代得意忘形,也在旁边跟着起哄:“对对,我证明,小采做着梦都能流口水呢!”   他话音未落,程凯的大巴掌已经赶到了,结结实实落在富二代的后背上,富二代大叫一声跳起来半米,还没来得及叫疼呢,屁股上又挨了一脚。程采悠然自得的捏着盘子里的火腿往嘴里塞,抽空白了富二代一眼,没好气的说:“活该,你不知道一沾上这事,我哥睡着了耳朵也都竖着呢!”   “你别事不关己,罪魁祸首就是你,我警告你啊,以后晚上十点之后你要是敢踏出家门半步……”程凯气急败坏,又向程采发火。   程采吓得藏到温亚霓身后,温亚霓用力打了程凯两拳:“小采都十八岁了,她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了,你还要限制人身自由不成?”   “没你事儿啊,你少拿你们西方资本主义那一套往我们这儿套,那不灵,在中国,就是讲究小树得砍小孩得管,这是国情知道吗?”程凯跟温亚霓已经很亲密了,说话早没了以往的拘束客套,他又越过温亚霓的肩膀指着程采:“程采,你赶紧给我滚过来,我告诉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哎呀,老程,你到底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啊,还十点以后不让出门,人家要是真心想干点儿什么,谁还等到十点以后啊!”方童说完,坏笑着转向沈安沉,问他:“是不是啊,老沈?”   沈安沉不动声色,抬起手腕,在大家的注视中看了看手表,大家还在疑惑,他忽然旁若无人的对方童说:“都七点钟了,童童,今天你恐怕真要等到十点以后了。”   大家反应过来,禁不住哄堂大笑,方童面红耳赤,掐住沈安沉的脖子,恼羞成怒道:“哎呦,沈安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你要气死我啊!”   “我是说你要等到十点以后才能洗澡看韩剧了,你,你,你等我说完啊!”沈安沉大声狡辩,方童松开手,羞涩的扎进他怀里,沈安沉抚摸着她的头发,挤眉弄眼的对大家说:“你们不许胡思乱想啊,就是看韩剧,没别的。”   上一次做炸酱面给温亚霓吃,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特别是对沈安沉,简直就是不堪回首,那时的煎熬和折磨,那时的挣扎和无奈,都是痛彻心扉的。方童忙着给温亚霓夹菜,她端起酒杯没心没肺的说:“佩妮,这回你得好好尝尝哦,我的拿手菜,上回我精心准备,全都给糟蹋啦,这次你可要给我吃回来啊!”   温亚霓羞臊不已,她连连摆手:“童童姐,你可别说了,我都坐不住了。”   酒过三巡,大家有微有醉意,就是沈安沉还清醒得很,方童不让他喝酒,就给了半杯鲜榨苹果汁。程凯举着筷子,专心致志的听沈安沉对未来公司的规划和设想,他既惊讶又敬佩,惊讶于沈安沉竟能毅然决然的放弃总经理的职位,同时又敬佩他的大胆与果敢,种种的不利因素,重重的问题难关,他却是义无返顾的,却是自信满满的。   “老程,公司正值用人之际呢,你有啥表示没有?是打算捧个钱场还是打算捧个人场?”方童拍拍桌子。   程凯借机挤兑富二代:“你爸挺有钱的还不投资啊?告诉你沈总可是人才啊,分分钟公司上市,你那钱就成原始股了,赶紧的吧,别犹豫!”   “你甭转移注意力,就说你呢,麻溜辞职,到沈总这里来应聘,到时候我给你走走后门,让沈总把你招致麾下。至于待遇嘛,前三个月算友情助阵,钱不钱的反正你也不好意思要,完后再有个半年试用期,钱不钱的反正管你吃喝有最低生活保障,完后再看公司运行情况,咱就这么定了。”方童端杯,作势向程凯敬酒。   “等会儿,什么就这么定了啊,定什么了啊,你征求当事人意见了吗?”程凯不干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掷。   方童一拍脑门:“哦,对了,还真忘征求了,那谁,沈总,您同意吗?”   沈安沉点点头:“可以。”   “嘿,我说你俩一唱一和夫唱妇随搞得还挺热闹的啊,不行,我坚决不同意,我连出国都没舍得辞职,虽然在瑞克莱不是位高权重吧,但怎么着也能解决温饱啊,顺便还有点儿闲钱娶老婆养父母。你们也别说我不仗义,顶多我业余时间给沈总义务打工成不成?你们不能赶尽杀绝啊,还给不给人活路啊!”程凯很委屈,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是很实际很理智的人,绝少头脑发热做出冲动的决定。   “哥,父母不用你操心,他们不还又个聪明能干的女儿了嘛,你就跟着沈总创事业吧。”程采很乖巧的说,富二代也在旁边拼命点头。   温亚霓双颊绯红,也低着头小声哼唧道:“老婆也不用你操心,我家里没什么亲属,不需要办婚礼也不需要婚宴,我支持你加入Eric的团队。”   沈安沉抿了口橙汁,微笑着对程凯说:“你不要听他们的鼓动,特别是方童,她跟你胡闹呢,我跟你讲这些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说是公司和团队,其实现在连个雏形都没有呢,不占天时,不占地利,也不占人和,我也是试试看呢,咱们不要所有人都上一条船,船翻了就一网打尽了。”   程凯没言语,他知道沈安沉说这些话就是给他搭个台阶下,总之是一番好意,可他三十出头了,真不想在这个时候抛家舍业,冒着巨大的风险重头开始。沈安沉见气氛凝固,程凯也是不上不下的左右为难,便吆喝着举杯:“咱们快吃,要速战速决,我家十点以后就闭门谢客了,这是我太太的规定。”   桌上的人哈哈大笑,重新高谈阔论,程凯感激的对沈安沉笑笑,沈安沉同他碰杯,一饮而尽。   饭后方童推着沈安沉下楼送客,看着他们两两上了出租车,方童绕到沈安沉面前,攥着他的手指,对他说:“咱们先不要回家,散散步吧,好不好?”   沈安沉牵起她的右手,打趣道:“如果你指的不是让我下地跟你并肩而行的话,我还是愿意的,否则就恕难从命了。”   月光皎洁,住宅区的小径难得不是细碎的石子路,而是平坦光滑的砖面。路边栽着的不是高大的树木,而是以果树为主,间或几株矮小的灌木,还有交错的花池,池中鲜艳的月季正在盛开,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分外好看。方童和沈安沉穿着家居服,方童是宝蓝色的运动衣,沈安沉的则是深灰色,两个人经过小区内的池塘时,不约而同探头去看水中的倒影。已是朦胧夜色,面目表情自是看不清的,但方童还是笑嘻嘻的自夸:“安森,你看咱们多般配啊!”   沈安沉看身边的姑娘,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的,他听到姑娘说这句话,眶中竟然湿润,连忙眨眼掩饰,慌乱的答道:“是的,很般配。”   方童坐在木凳上,托着腮看着沈安沉,一本正经的说:“安森,你刚才跟老程讲公司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这事是真的吗?你说完我心都凉了,我倒不是怕赔钱,就怕你想不开再一蹶不振了,我可没地方哭去。”   “创业本身就是艰难的,我也想过很多,比如咱们资金有限,公司的选址和规模就会受限制;比如目前并非电子行业的黄金期,始终是在走下坡路的,再比如我身体状况糟糕,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残疾人,诸多不利因素……”   “啊?这样咱们还顶风作案啊,怎么听你一说我都想退缩了呢?那你还想干啊?”方童瞪圆眼睛。   沈安沉柔声说:“我也犹豫了很久,只是后来想到,怕什么呢,总是还有方童在的,于是就释然了。公司能不能成功也无所谓,将来可不可以走路也无所谓,积蓄会不会用尽也无所谓,因为,总是还有方童在的。”   方童心里暖暖的,她肆无忌惮的揽着沈安沉吻了又吻,然后站起身,推着轮椅飞快的冲进楼内,沈安沉在轮椅里东倒西歪,惊呼道:“小心!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方童边跑边笑:“这都来不及呢,眼看就十点啦!”   沈安沉和方童将公司地址选在公寓附近的写字楼,装修迫在眉睫,沈安沉的一个大学同窗,恰好从德国回来,便主动请缨做设计。其实他并非室内设计师,和沈安沉一样,也是搞软件程序的,这次回来本意是到国内大展拳脚,正苦于没有平台。跟沈安沉彻夜畅谈后,一拍即合,对沈安沉的创业理念和创业方向非常认同,顺利成为新公司的第一名正式职员,同时也是合伙人。   陆续的,那些打算从瑞克莱请辞的沈安沉前任同事们,也纷纷赶来要求签合同,沈安沉反复向他们摆明利弊,建议他们等到公司有些眉目了再来帮忙,免得随着自己陷入狼狈。也有几个回心转意的,但更多的是已经破釜沉舟,连辞呈都发到经理邮箱的,沈安沉说不出的感动,他自作主张将少量股份分给这些好伙伴,薪水也定了很高的标准,方童全程不参与意见,就坐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的爱人微笑。   傍晚,方童推着沈安沉回家,刚走到小区内,就看到倚着公寓玻璃大门吸烟的程凯。方童乐呵呵的招呼他:“老程,什么情况?家里没人也不打电话呢?再说你不知道我们几乎天天泡在公司啊,怎么不去那里找我们呢?”   “那个,沈总,公司……公司进展到什么阶段啦?”程凯磨磨唧唧的,表情也很古怪。   “那还用问啊,各种快马加鞭呗,老程你到底什么情况啊?我怎么觉得这么瘆的慌呢?”方童摸摸他的额头,不但没发烧,还一脑门子汗,方童赶紧把手掌在程凯身上蹭干净。   程凯还是吞吞吐吐:“我那天吧,挺不仗义的,沈总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个人吧……咳,怎么说呢……沈总,我是这么个意思……”   “还在为这件事纠结呢?哈哈,哪有这么严重,都是他们拿你开心呢,是你别往心里去才对。咱们先上楼吧,你千万不要这个样子,我都想骂方童一顿替你解解气了呢,她逗你的。”沈安沉笑起来,自己划着轮椅去摁电梯。   程凯跟在他们身后进屋,一路上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弄得方童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她递给程凯一听可乐,对他说:“老大,你不是吧,难道真是专程来忏悔的?你快饶了我吧,我就是跟你开玩笑呢,你要再闷闷不乐我可就真无地自容啦,我家老沈也不会放过我的,你快别纠结啦。”   “沈总……”程凯把手揣进夹克口袋里摸索半天,拽出来一张纸,“这是我的辞职信,都交完了,怕你们不信,又弄了个复印件带来……”   方童蹦起好高:“老大,你来真的啊?我太爱你了!”   沈安沉瞪了她一眼,方童知道自己又口无遮拦了,傻笑道:“童言无忌哈,我不爱他,我爱谁你是心知肚明的哈,我这就速速退下了。”   “程凯,我希望你的这个决定跟佩妮还有方童无关,更重要的是,一定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你能来我双手欢迎,不止如此,假如我的腿好用,我也会像方童那样跳起来的,可是,倘若公司没有良好的发展,你后悔了,我不想因此让我们之间出现任何不愉快。”沈安沉说得很中肯。   程凯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力量过猛,椅子都倒了,方童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出来围观,程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翘着下巴颏儿,声音都变调儿了。“什么深思熟虑,什么小心谨慎,老子就TMD要嚣张一回,就TMD要不管不顾一回!”   沈安沉向他伸出手,程凯用力击过去,两只手牢牢的握在一起。方童也来凑热闹,双手包在他们外面,沈安沉不满的“嘶”了一声,方童笑着抱住他的胳膊:“知道啦知道啦,哎呦,老程不算男的,我姐妹啦,不碰别的异性就得了呗。”   公司注册的名字是奥思慕,英文Awesome的音译,这个单词翻成中文嘛,可以叫做“牛”,这是方童执意坚持的,沈安沉也说不过他,只得勉强认可。装修完成,公司全体员工,加上旁听的方童和温亚霓,总跟十三人,聚齐开会,商定了开业的日子。会后大家吃了一顿大餐,席间意气风发,吹牛声不绝于耳。   晚上回家时,方童故意推着沈安沉绕路,带着他去了一家大商场,沈安沉不解的问:“想逛街吗?可我今天有些累,明天抽时间陪你好吗?”   “不行,我就非得任性一次,咱们就现在去。”方童嘟着嘴,不容分说就进了商场。   一楼是卖珠宝和化妆品的,方童径直去了金饰柜台,趴在上面看得认真,好半天她指着一款戒指对服务员说:“我要试试这个,麻烦您了。”   那是一枚男款铂金指环,上面没有什么夸张的刻纹,很简洁却很大方。方童拿在手里,蹲下,拉起沈安沉的左手,刚要给他戴上,沈安沉往后缩了缩,对她说:“童童,咱们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哦,那说吧,你说快些,要不然人家以为咱俩密谋抢劫呢。”方童蹲着没动。   “奥思慕对我而言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项事业了,所以假若失败了,那么就不是换个公司,换个职位,就能解决的,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童童,奥思慕如果没有走上正轨,如果半途夭折,那么我就一无所有了,我把每一分金钱每一份精力都投入进去了……”他还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嗯,明白啦,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说,这枚戒指要我付账喽?”方童咂咂嘴,把戒指套在沈安沉左手无名指,拉到眼前看了又看,对他说:“那就不买带钻石的了,反正这个配你送我那个寒酸的小钻戒绰绰有余。”   沈安沉即使在和温亚霁订婚后也没有戴过戒指,温亚霁曾经还对此事耿耿于怀,沈安沉总是说觉得男人戴这种东西太做作,把温亚霁送他的那一枚束之高阁。在这一刻,他却心跳异常,他用右手摩挲着这枚小东西,忽地抬起头,方童以为此情此景,他要说的一定是“我爱你”,谁知他说的是:“方童,我的意思不是这次要你付账,而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你来买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特烦写到大团圆就收场的,怎么也得让男女主角甜蜜甜蜜吧,这才是顺应民意啊!我用实际行动抵制一下,一定写几章完满的,大家不要腻就行,同感的别忘点赞,哈哈!   ☆、此爱绵绵(完2)   第五十六章   最近这几天,都是程凯早上来接沈安沉,反正公司和家也就几百步,程凯往往都是先到方童家里报到,主要为了吃顿丰盛又免费的早餐,顺便就和沈安沉一起去上班了。方童也闲不住,她上午的任务就是买菜做饭,然后就到公司去陪沈安沉,午饭时间再推着他回来。下午嘛,重任是找工作,阅读招聘信息,四下散发简历,沈安沉不同意她为了自己放弃工作的权利,他的意思是职场虽然有痛苦,但也有别样的快乐,更关键的是,上班才是方童这个年纪该做的事,而不是当全职保姆。   方童自己是无所谓的心态,她打电话让程凯也帮她在网上物色,另外看看有没有其他门路。程凯不以为然的说:“穷折腾,你就在奥思慕待着不就得了嘛,求哪门子的职啊,再说你真上班了你家老沈怎么办?”   “我也这么想呢,我也不想我家老沈受委屈,可他不干,他说我留在奥思慕那就还是保姆这个职位,另外,奥思慕现在资金紧张,也没有闲钱雇我这种没啥实际工作能力的,搁在技术部吧,不够添乱的,接着干行政助理吧,又人浮于事。那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也知道我当初去瑞克莱也是勉勉强强,依靠作弊才蒙混过关的,你们现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小点儿的都不要,何况我这小土豆呢,我还是识相点儿吧!”   程凯慢条斯理的又问:“那就不管你家老沈啦?天天你就朝九晚五,老沈就自生自灭?”   方童笑骂道:“去你的,你才自生自灭呢,老沈说可能找个家政阿姨,就像田姨那种,每天到家里一个下午,收拾屋子外加做晚饭,这不就解决了嘛。哈哈,不过老大,你说安森也挺不会算账的,把我撒出去挣钱,但挣回来的钱还未必够应付家政的呢!”   “童童,你家沈总是真心疼你的人啊,你就烧香拜佛的好好珍惜吧!”程凯做了总结性发言,挂断电话后方童还一头雾水呢。   距离公司开业一周不到了,沈安沉和程凯去公司前跟方童说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也不用方童去送餐,他们准备和其他员工来个小聚餐,因为最近联络的几单生意都有了眉目,他们打算提前庆祝一下,再商量后期的一些工作流程。方童计划着送他们走了以后,约几个朋友去逛街购物的,她最近长期游荡于超市和菜场,很久没添置过新衣服了。   方童特意化了淡妆,头发披散着,选了一条橙色棉布连衣裙,正要翻箱倒柜去拿高跟鞋的,就听到敲门声。她趿拉着拖鞋往外跑,口中埋怨道:“又忘带什么啦,你俩怎么这么讨厌呢!”   门外站着的哪里是程凯和沈安沉,是高大英俊的德国帅哥,她的前男友乔森。乔森没有像往常那样穿得简单随意,而是灰色西裤和白色条纹衬衣,皮鞋也是锃亮的,一手拎着公文包,另一手是大大的水果篮。方童大吃一惊,眨巴了半天眼睛才把身子让开,对乔森说:“哎呀,好久不见,快请进吧,怎么搞突然袭击呢!”   “童童,你好吗?”乔森挂着熟悉的笑容,他总是充满活力,亲切又热情,他倾过身子,方童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礼节性的与他轻轻抱了抱。   乔森把水果篮放在茶几上,笑容满面的对方童说:“我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我这整天无所事事的,哪儿谈得上打不打扰啊。你最近挺好吧?”方童坐在他对面。   “还好,我就是来看看你,因为……因为我快回德国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短期内不会回中国了。这里我最牵挂的人就是你,所以走之前想来知道你生活得怎么样,没有别的意思。”乔森接过方童递给他的水,仰头喝了。   方童心里也酸酸的,毕竟曾经和乔森有那么美好的三年时光,甚至差一点儿就成为他的妻子。方童想起他们相爱时总是形影不离,如今竟变得这么陌生和拘谨,又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乔森,难免落寞,她舔着嘴唇,望着乔森笑笑,说:“一会儿还有别的安排吗?如果方便的话留下吃饭吧,我再给你做一次雪菜黄豆,给机会吗?”   乔森连连点头:“太好了,不会影响你就好。”   好在食材家里挺齐全,方妈妈自从知道沈安沉爱吃雪菜之后,就开启不间断供应模式,冰箱里始终少不了它。乔森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方童在里面忙碌,看着她把一粒粒黄豆洗好放进锅里煮着,电饭煲中装着米饭,还有他最爱喝的酸辣笋丝汤也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这个场景多么美好,乔森多希望接下来的剧情是这样,方童饭后窝在沙发里嗑瓜子,他就扎着围裙埋头刷碗,打扫干净后两个人睡个午觉,下午牵手逛街,路上经过星巴克,悠闲的来个下午茶,应当是这样才对。   他还陷在幻想中,方童的声音就把他叫醒了:“乔森,你去洗手吧,很快就开饭啦。”   其实才刚刚十一点,方童根本不饿,可怎么着也得装模作样的陪着吃点儿吧。乔森进卫生间去洗手,方童把菜端上桌,拿着碗去盛饭,刚进厨房,门外就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方童心里扑腾扑腾乱跳,就跟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腿都软了,沈安沉在客厅里唤她:“童童,在哪里呢?我回来啦。”   “哦,哦,那个,那个你回来啦,吃饭了没?怎么这么早啊?”方童哆哆嗦嗦的走出来。   沈安沉疑惑的扫了一眼摆满饭菜的餐桌,对方童说:“程凯接到佩妮的电话,说我爸妈让他们过去一趟,我们就临时取消聚餐了。他把我送到电梯口就急着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弄这么多菜干什么,家里有客人还是算到我会回来陪你?”   乔森恰在此时从卫生间出来,他在里面闷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该立即现身露面,还是听听方童的回答再行动。见方童半天不语,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推门打招呼:“沈总,你好,真不好意思,打搅了。”   方童眼见着沈安沉瞬间拉下脸来,他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即使面对厌恶至极的人和事也能谈笑自如,十足的绅士风度。可他这回却是面无表情,淡淡的说了句:“你好。”就一言不发了。   “安森,你也去洗手吧,我去给你盛饭。”方童也觉得尴尬得不得了,她伸手去推轮椅。   沈安沉摇摇头,神色冷漠的说:“不了,我不饿,你和Jonas先吃吧,我去休息了。”   方童就知道他不高兴了,何止是方童,连一向对这些不敏感的乔森也瞧出一二。沈安沉径自进了卧室,顺手还把门关上,方童有些怪他不给自己留情面,便指着椅子让乔森坐下,赌气说:“别管他,咱们吃咱们的。”   “这不好吧?要不然咱们再等等?”乔森怕让方童为难。   方童静下来想想,也难怪沈安沉生气,一进门看到自己老婆给前男友做了一大桌子菜不说,平时不拘小节的老婆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前男友还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哎呀,这画面简直就不能脑补,一补能直接脑出血了。她抓抓头发,有些难为情的说:“对不起啊乔森,我再去问问他。”   沈安沉已经躺在床上了,方童打开门,他匆忙闭上眼睛装睡,方童暗自好笑,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声说:“出来吃饭呗,你真的放心在这儿生闷气,而不去监视着我和乔森?”   “你去吧,我不饿。”沈安沉干脆翻身背对着方童。   “哎呀,你快别幼稚了,人家就是回德国前来看看老朋友,不带你这样撒泼吃醋不依不饶的。”方童使劲晃晃沈安沉。   沈安沉固执的不肯回头,没精打采的回答:“你去吧,我就是累了,想歇会儿。”   方童也耐不住性子了,蹙着眉头,没好气儿的说:“你要这么无聊我可不理你了,你自己待着反省吧。”说完就走出去哐当把门带上。   方童回到客厅,乔森还规规矩矩的坐着,筷子都没动一下,方童给他夹了不少菜,乔森识趣,也不再问沈安沉,两个人边吃边谈,还挺愉快。方童说起那次心有余悸的瑞克莱入职考试,深夜在咖啡馆里背答案,既可笑又好玩,乔森也回忆起从前的旧事,都是他们分手后变为普通朋友期间发生的,再往前就不提了,那就暧昧不清了。方童吃到兴头,猛然蹿起来,大叫道:“坏了坏了,还有一锅汤呢!”   乔森也跟着她跑进厨房,砂锅里的酸辣笋丝汤沸腾许久,这会儿争先恐后的往外冒。乔森向前跨出一大步,把方童挡在身后,嚷着:“你躲开,我来我来,小心不要烫到!”   他端着砂锅放在餐桌的隔热垫上,里面的汤咣当着溢出不少,正溅在乔森手背上,方童慌了手脚,乔森却很镇静,到厨房的水龙头底下冲了冲凉水,对方童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小意外,咱们继续吃饭吧。”   “这怎么行啊,你等着,我们家有烫伤膏,我给你拿去。”方童看他皮肤红了一片,转身进了卧室,也没搭理沈安沉,翻着五屉柜找药,沈安沉听见动静也不吱声,方童实在找不到,只好向沈安沉救助:“那个,烫伤膏你知道在哪里不?”   沈安沉蓦地从床上坐起来,焦急的问:“你怎么了?烫哪里了?严重不严重?你快过来,让我看看。”   “不是我啦,是乔森,端汤时……”方童还没解释完呢,沈安沉那厢已经重新躺下了,嘴里嘀咕着:“你让他赶快去医院吧,这病得抓紧治,晚了就感染了,别在咱家耽误了。”   方童哭笑不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安沉会有这样一个侧面,不是运筹帷幄的的老板,也不是镇定自若的领导,他就是一个平凡至极的男人,会嫉妒,也会抓狂,虽不完美,却十分可爱。总算从抽屉角落里发现药膏,方童抓在手里,坏笑着逗沈安沉:“那我出去给他搽药了,您安心睡觉吧。”   “你,你……方童,你给我回来!”沈安沉气呼呼的再次坐起来,急赤白脸的喊住方童,“你,你,你扶我上轮椅。”   他从方童手中夺过药膏,开门出去,立马换了另一幅嘴脸,很关切的问乔森:“怎么了,烫伤了是吗?你快坐着,不用站起来,我给你涂药吧。”   再回卧室显然就不合适了,沈安沉心不在焉的也跟着一块儿吃了几口,就盼着乔森起身告辞,他简直想立即给航空公司打电话,给乔森订一张半小时起飞到德国的机票,哪怕价钱加倍也成啊。吃完饭,乔森就说还有事要忙,感谢方童和沈安沉的招待,沈安沉窃喜,咬着牙言不由衷的跟乔森说:“别客气,欢迎有空再来。”   方童把乔森送到楼下,乔森做了个鬼脸:“童童,有没有goodbye-kiss(吻别)给我?”   方童踮起脚尖和乔森蹭蹭脸颊,又指指楼上,笑着说:“他无处不在,咱们就一切从简吧,我可惹不起他。”   “看得出你过得很快乐,这就好了,童童,我能感觉到,与我相比,沈安沉能给你更多,我羡慕他也祝福你们。”乔森执意和方童握了握手。   “哈哈,还行吧,他今天表现不好,你千万别介意,回去我就批评他,下次再来中国,一定要到我家做客,我去德国的话也会上门麻烦你的。”   乔森的背影越来越远,谈不上恋恋不舍,反正心里还是有些波动。方童双手揣在口袋里,慢悠悠踱回家,沈安沉正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笨手笨脚的,样子很狼狈。方童也没拦他,而是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帮子看他出丑。   沈安沉反而停下,板着脸问方童:“怎么去这么久?”   其实总共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五分钟,方童故意使坏,笑嘻嘻的说:“嗯,那不得依依惜别一下?”   “方童,我郑重的警告你,不许你用这件事开玩笑,知不知道刚才我快炸掉了,我,我……哎呀,反正不许你……反正不许你说这个!”沈安沉方寸大乱,真是生气了,肩膀也一抖一抖的,说话也不利落了。   “安森,你这样多不好啊,以你的一贯形象和气质,性格及风度,今天可太失败了,哪能这么沉不住气呢,是不?按我对你的了解啊,就是我跟乔森相拥而泣外加互诉衷肠,你都能若无其事,泰然处之。”方童叼着手指,对他冷嘲热讽。   沈安沉彻底火了,拍着桌子大吼:“胡闹!方童,你,你,你给我过来!”   方童憨皮赖脸的凑到他近前,语气里还有点儿挑衅的味道:“过来就过来呗,您要怎么处置我,难不成还要一刀两断,始乱终弃啊?”   “方童……”沈安沉忽然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又让方童蹲在他脚下,他用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鼻尖轻轻扫过她的额头和耳畔,方童觉得痒痒的,不由自主的往后挪,沈安沉却靠得更紧,双臂环住她,深情款款的说:“咱们去登记结婚吧,我一分钟也不能再等了。”   “你最近忙着奥思慕,陪我的时间少得可怜,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有这么件事情没做了结呢。依我看来,只求婚而无结婚行动的人,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玩弄女性感情,口不对心,占着锅里的却没想放进嘴里,二是摇摆不定,娶不娶的还没做最后定夺,先求婚把人占上,别回来真想百年好合时连女主角都没有……”方童摇头晃脑,唾液四溅。   沈安沉急眼了:“你胡闹,方童,你,你……”   “哎呀,你听我说完啊,至于着这么大急嘛,都出汗了,我还有后话呢。我认为,你这两种都不算,你是第三种,乔森综合征患者,他不来你不表白,他不来你不结婚,会不会将来还有后续,他不来你不生娃呢?”方童得意洋洋,为自己全面掌控了沈安沉的情绪而喝彩。   沈安沉一下子钳住她的手腕,往怀中一拽,方童仰面倒在他腿上,沈安沉的唇覆过来,霸道的说:“不用后续了,乔森没机会再来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生娃吧。”   晚上饭后,沈安沉总感觉不踏实,让方童给程凯打电话,问他父母究竟找佩妮和程凯有何大事。方童拨了几次,都是暂时无法接通,也有些坐立难安,两人研究了种种可能,辗转反侧,夜里也没睡好。一早方童没起床就再打过去,程凯和佩妮的手机都打通了,可又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方童慌了神,问沈安沉:“你爸妈脾气不好,该不会看不顺眼程凯,把他咔嚓了吧?”   “你电影看太多了,觉得我爸是谁?汉尼拔吗?(汉尼拔是著名电影《沉默的羔羊》男主角,一个变态杀人魔)”沈安沉无奈的笑道。   到了十点钟,就在方童忍无可忍,摩拳擦掌要去找沈家要人之际,终于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典型的程凯风格。方童一开门,程凯就神秘兮兮的牵着温亚霓进来,沈安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自言自语:“上帝保佑,我爸的罪名洗清了。”   方童忍俊不禁,转身兴奋的捶了程凯两拳:“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我们这儿都快报警了,怎么杳无音信啊!”   程凯从兜里翻腾半天,终于掏出两个红色的小本子,趾高气扬的摔在茶几上:“没啥大事,就是随便结个婚而已。”   “行啊,不声不响的去登记啦?怎么都不告诉我呢,带着我一起去多好啊,我还没结过呢!”方童把结婚证捧在手里左看右瞧,羡慕不已。   “太好了,恭喜你们。”沈安沉静静的坐在一旁微笑。   温亚霓低着头,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她示意刮噪的程凯暂时噤声,乖巧的和沈安沉促膝而坐,呼扇着大眼睛,对他说:“叔叔阿姨昨天让我们过去的事你知道的吧?他们想要把公寓十六楼的房子送给我做嫁妆,这真的太让我震惊了,我怎么可能接受呢?可是他们太坚决,不允许我拒绝,Eric,我确实要留在北京生活,但房子是叔叔阿姨的,也是你的,我不会要的。程凯他,他也是这个意思。”   “房子是叔叔阿姨的,这句是对的,是我的,就不对了,既然他们是所有人,那么当然就有支配权,况且我也赞同他们的决定,这也是我的想法,很幸运,能和房子主人不谋而合。佩妮,有句话我和方童也说过,家不是由房子和人组成的,而是人和人组成的,房子里面没人,那还要房子干什么呢?佩妮,接受吧,这不是他们对你的恩惠,反而是你对他们的尊重和爱。”   方童不敢相信,这是从沈安沉嘴里说出来的,条理分明,不容反驳,明明刚才这个人被自己挤兑得张口结舌,明明刚才这个人被自己折磨得胡言乱语。佩妮眼中泛泪,不知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含糊不清的说:“Eric……谢谢你,谢谢。”   夜深人静,方童枕在沈安沉肚子上,对沈安沉的那番话颇有微词:“就不带你这样的,怎么佩妮来了你就满血复活了呢?长篇大论啊,写进书里都能发表了。”   “我也恨自己呢,怎么对象是你就没辙了呢,简直是毫无办法,被你气得神智混乱了。”   “诶,安森,你爸妈挺大手笔的啊,那房子得有几百万吧?哎呦,想想我就心脏疼,你说程凯那小子命怎么这么好呢,分分钟富一代了,以后生个儿子直接高富帅,生个姑娘直接白富美,哎呦,我牙也疼了,那房子多好啊,通透明亮,交通便利,毗邻中心商圈,哎呦,这事儿还有缓吗?”   沈安沉乐得不行,敲了敲方童的额头,取笑她道:“房子没有人家宽敞,爱人没有人家健康,工作没有人家稳定,结婚没有人家迅速,方小姐,我建议你赶快去洗澡,争取在制造富二代的速度上打个翻身仗!”   方童跳起来直奔卫生间,还不忘声音洪亮的为自己打气:“洗澡,上=床,睡觉,领证,生娃!” 作者有话要说:  真心舍不得完结了   ☆、此爱绵绵(完结3)   第五十七章   领结婚证的过程没有想象中复杂繁琐,方童穿了红色的连衣裙,沈安沉则只是简单的灰色毛衣和牛仔裤,他们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不是因为最帅最美,与众不同的是他们多了一个额外的道具——黑色轮椅。沈安沉很坦然的坐在上面,方童也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不时的俯身与沈安沉交头接耳,她还以为自己会兴奋过度,谁知心里却很平静。是的,对他们而言,结婚真的仅是一种形式和一个交待,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超越了夫妻。   结婚证上的照片,方童发挥欠佳,就像个受惊的小媳妇儿,沈安沉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绅士十足。方童暗自不爽,沈安沉看出她的心思,哄她道:“回去你在我脸上画个马赛克就得了。”   方童被逗乐了,口无遮拦的对沈安沉说:“这个方法好,而且换老公都不用换结婚证,找个身材差不多的就齐活了。”   “方小姐又不乖了,你不要嚣张,这次好了,法律给我保护,现在打你不算故意伤人,只能叫夫妻不和家庭暴力了。”沈安沉也不甘示弱。   “嚯,沈总知道的还挺多,看来是详细钻研过的,告诉你哦,不要以为我对残疾人能心慈手软,我就专门的欺弱凌残,你给我小心点儿吧!”方童在他眼前挥挥拳头,沈安沉笑盈盈的看着她,说不出的喜欢。   领证后的第一件事是宴请双方父母,两家人都是善良和气的,没有那种挑剔刻薄的人,所以气氛自然是和谐的。方童在沈家父母面前,一向是低眉顺眼夹着尾巴做人的姿态,给她夹菜她就忙不迭感谢,给她倒酒她就站起身迎接。沈安沉在桌下拍拍她的腿,小声说:“你放轻松,不要这样,我看了不舒服。”   方童哪里顾得上理睬他,全神贯注的应付沈爸沈妈还来不及呢,她紧张的直冒汗,生怕自己说错话或是表错情,跟平时生龙活虎,愣头愣脑的样子判若两人。吃到中途,沈安沉接到工作电话,方童便推着她到包间外的清净处,沈安沉没讲几句就挂断了,方童刚要推他回去,沈安沉把她拦住了。   “我爸妈真的很可怕吗?童童你放轻松好吗?我看不得你这么辛苦,不需要你努力的讨好他们,你自己快乐就够了。”   “那怎么成呢,他们是你父母,我做梦都想让他们高兴,让他们疼我宠我,就像对佩妮那样。我知道我跟佩妮不一样,她跟你爸妈感情更深更好,那我就更得好好表现了,说不定有一天他们真把我当女儿了呢!”方童自有一套道理。   沈安沉拉住方童的手,他的姑娘总是能言善辩的,并且每一次他都能被姑娘的道说辞感动。“童童,你跟佩妮的确不一样,不过差别不在这里。她太孤单了,所以我爸妈要把更多的爱给她才行,你不一样,你已经有那么多爱了,再说,你已经是他们的女儿了。”   正说着,沈妈妈打开门走了出来,招呼方童和沈安沉:“还在讲电话吗?快进来啦,你叔叔说你们不来就不让我们吃饭哦!”   这一餐吃得兴致勃勃,中途程凯和温亚霓也来了,添了两把椅子后,屋里显得更加热闹。吃到最后,温亚霓站起来要给沈妈妈盛汤,方童暗骂自己没眼力见,忙不迭跟温亚霓争抢:“我来我来,你坐着吃就好了。”   温亚霓还没说话,沈妈妈就把她摁回座位:“你吃你的吧,童童帮我就好。”   回去时方爸爸自己驾车,与众人寒暄后就和方妈妈先离开了,沈家父母没有去换大陆的驾照,交通都是依靠出租车的。温亚霓指着不远处程凯的车子,对沈妈妈说:“阿姨快上去吧,我们载您回家。”   方童这次没急于表现,程凯和温亚霓送沈爸沈妈是顺路的,反正温亚霓和沈爸沈妈住在同一栋大楼里。谁知沈妈妈却摇摇头,挽着沈爸爸对他们说:“不要啦,你们两个肯定有很多甜言蜜语,我和你叔叔就不要打扰了,我们年岁大了,最怕讨人嫌的,哈哈,你们快回去吧,路上小心,我们跟着Eric他们走就好了。”   沈家父母径自上了车,沈安沉还在略远的地方跟程凯交谈,说的都是公司里的事,一时间竟就剩下了方童和温亚霓,面对面的站着。方童尴尬无比,她虽然跟温亚霓没有了隔阂,但说实话接触也不多,特别是单独相处,除了曾经屈指可数的几次谈判,就没有了。她脑筋急转,搜肠刮肚的寻找共同话题,忽然就听到温亚霓开口说:“童童姐,我真羡慕你。”   方童朝她望去,她带着几分失落,看着沈家父母的背影。方童还没理解透彻她的意思,便傻乎乎的反问:“怎么还羡慕我呢?我都快嫉妒死你了才对,阿姨对你真好,我要是小心眼儿点儿回去就得跟老沈大闹一场。”   “你才是她的家人,童童姐,在她心里,你现在才是她的家人呢!”温亚霓说完,方童才恍然大悟,是的,就像小的时候,做了错事妈妈总是批评她而不是表姐,分水果她永远得到最小最差而邻居妹妹总是硕大新鲜的一样,原来温亚霓说得没错,她是沈妈妈的女儿了。   回家后沈安沉就抱着电脑处理各路邮件,方童不敢烦他,轻手轻脚在屋里活动,洗完澡又洗好内衣和袜子,沈安沉依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方童敲敲桌子,气势汹汹的命令道:“不许再工作了,以前在瑞克莱吧,至少还有时有会儿的,现在倒好,自己当老板了,连厕所里都要装办公桌,少干一分钟就跟丢了钱包一样闹心,沈总啊,我花钱买你两小时清净行不行啊?”   “知道啦,方小姐,我遵命就是了。”沈安沉笑着合上电脑,方童利落的接过来放回书房里。   洗澡水已经帮沈安沉放好了,自从车祸以后,淋浴对他变得很困难了,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泡浴的,但这个比较耗时费力,偶尔沈安沉太过疲惫,方童也会帮他擦身洗脚。他自己脱下上衣后,方童就揽着腰扶他站稳,他再拉下裤子,至于袜子嘛,必须是方童的任务,她都是蹲下来,把沈安沉的脚捧在怀里,很温柔来脱的,顺便确认他的脚是冷的还是暖的,若是暖的,就证明衣服的薄厚恰到好处,方童就安心了。   轮椅推到卫生间后,沈安沉抓着新安装的残障设施可以慢慢滑进浴缸,方童等他坐稳了,就搬着他的腿放在妥帖的位置。沈安沉对方童的依赖与日俱增,原先他还碍于面子和自尊心,非要方童离开,后来是方童想走也走不成了,就得坐在小板凳上陪着他,聊天或是沉默都好,反正不能出去。方童担心他在浴缸里睡着,外一不小心溺水就糟糕了,所以乐得在里面待着放心。   沈安沉是多么骄傲和固执的人,哪里肯暴露自己的缺陷给旁人,莫说是残疾的身体,就是腿上狰狞的瘢痕也是不行的。但他对方童是不避讳的,他可以在方童面前示弱,甚至还曾在她面前流泪,这没关系的,因为方童这个姑娘,是他的。   他洗完后,方童就拔掉塞子,把水放干,用浴巾细心替他擦干头发和身上的水珠,再递给他提前准备好的内裤和睡衣,从卫生间出来,还要彻底吹干头发,膝关节一定要戴上保护套,才算流程结束。沈安沉的习惯是,上床后做第二天的工作计划,方童就趁这个时段,为他搭配要穿的衣服,正装的话必须熨平挂好,要不然方童睡觉都要做噩梦的,方童自诩这叫洁癖,沈安沉则一针见血的指出纯属强迫症使然。   最后的步骤是按摩,哪一个都可以省略和简化,唯独这个是不行的,要是谁打破次规律,方童就不是做噩梦的问题了,绝对失眠,毋庸质疑。起初方童的手法还挺生疏,按着按着就乱了节奏,后来渐渐掌握了规律,从脚踝沿着小腿一路向上,直到腰骶,捏揉之后还要再拍打一遍,最后再做一番被动的屈伸活动,沈安沉出汗了,并且皮肤泛出淡淡的微红,就宣布大功告成。   沈安今天折腾得厉害,按摩还未过半,就睡着了。方童弄完,下床去放回按摩油,走到一半沈安沉的手机响起来,吓得她掉头跑去接听,生怕吵醒梦中人。是程凯打来的,他现在的挚友是老沈,两个人整天嘀嘀咕咕,见面就黏在一起,分开就电话联系,搞得好像不是在合伙开公司,而是携手拯救世界似的。   “你家有表没表啊,都十点半了好不好,打扰别人的私生活,你讨厌不讨厌啊?”方童躲到阳台,压低声音数落他。   “我靠,什么情况,沈总不会十点以后连接电话的自由都没有了吧?就这种管理方式他天天还傻美傻美甘之如饴,哎呦,可怜!”程凯故意气方童。   方童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有正事没有?没有我挂了啊,沈总说了,跟你无话可谈。”   程凯哈哈大笑:“我错了我错了,老方,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哪敢惹您生气啊,您看我这工作,就相当于是您家富余出来赏赐给我的吧?您看我这房子,就相当于是您家富余出来赏赐给我的吧?您看我这媳妇儿,就相当于是您家富余出来赏赐给我的吧?”   “诶,老程,你知道我这手机带录音功能吗?你挂电话吧,我得给你媳妇儿打一个,有点儿私事跟她汇报一下。”   “姑奶奶,我错了还不成嘛,你可别忘了咱俩才是一丘之貉……”   方童笑得快流眼泪了:“老大你这语文跟数学老师学的是吧?一丘之貉是贬义词好不好啦,亏了你没说咱俩是潘金莲和西门庆,再说你现在立场很动荡,我严重怀疑你跟沈安沉才是一丘之貉。”   “童童,说真的,妹妹你为了沈安沉当初都快把命搭上了,到今天为止,还在不断的付出,也不要工作了,也不要乔森了,我一开始心里甭提多别扭了,总觉得咱们受委屈了,咱们吃亏了。那会儿他还高高在上呢,我跟他接触不深,后来因为奥思慕,也因为佩妮,才熟悉起来,我得实事求是的说一句,我妹妹没看错人,我妹妹做的都是值得的。”   方童的眼睛湿润了,她听出程凯这话绝对是真诚的,是发自心底的,她握着手机,吸吸鼻子,对程凯说:“老大,我认识他的时候也没有觉得他有多不好,走到今天也没有觉得他有多好,对我来说,他压根没什么改变,始终是我的爱人,我对他的这一切,不叫付出,也不叫奉献,我们这就是谈恋爱,而且在我看来,这场恋爱浪漫又美好,我先生无微不至的爱我照顾我,我很满足,做梦都笑醒好多次了。”   “方童,方童……”沈安沉急切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我吵到你啦?快睡吧快睡吧,对不起啊。”方童爬上床,沈安沉迅速就抓住她的手,揣进怀中。   他睡得迷迷糊糊,挣扎着抬抬眼皮,看到方童也钻进被子里,才合上眼,小声嘟囔着:“方童,有两件事你不要做,一个是我睡觉时你不许溜走,我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才成,另一个是……”   他还没说完,就又发出浅浅的鼾声,方童摇着他的胳膊,追问他:“另一个是什么啊?”   “另一个是,我不睡觉时你也不许溜走,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你才成。”   方童以为,这是最甜蜜的情话,她趴在沈安沉耳边,吻了他的眼睑和嘴唇,沈安沉觉得痒痒的,不由得皱皱眉。方童捂嘴笑起来,调皮的再去吻他,这次连鼻尖和耳垂也不放过,还顺着脖颈亲到他的肩头,都是细碎而缠绵的吻,星星点点般落下来,洒在沈安沉身上的每个角落。沈安沉伸手把方童捞到胸前,仿佛呓语:“别闹,老婆别闹,我累了。”   奥思慕营业一个月后,成绩斐然,好到出乎所有人想象,包括沈安沉自己都很意外。公司举行庆功酒会,除了内部分享喜悦,也为了答谢鼎力相助的客户和朋友。沈安沉从瑞克莱离职后,已经很少穿西装了,他的行头全权由方童打理,自己是不能参与意见的。   他从前是很注重这些的人,有偏好的品牌和钟爱的款式,甚至还有一大堆昂贵的护肤品,但认识方童之后,生活方式完全变了。他穿方童买来的几百块的衣服,大都是休闲装,棉布的,不挺括也没那么有型,却是舒服的。洗澡后也会往脸上抹些润肤露,方童淘汰不要的居多,另外还有被方童遗忘后过期的,他用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良反应,连牌子都不看,递给他什么就搽什么。   但是,见到他的人都会惊讶于他的变化,面色红润,神情舒展,没有以往的严肃和遥远,沈安沉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再遥不可及。沈安沉在某一天,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想到,或许正是这种改变,让更多人愿意亲近和信赖他,从而使得奥思慕获得成功,最伟大最厉害的哪里是我沈安沉,是幕后的方童才对。   方童推着沈安沉向众人敬酒,她安静的把自己藏匿在爱人背后,顶多就是腼腆的微笑,绝少与人交流。倒是沈安沉不低调,开场白千篇一律:“您好,感谢赏光,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方童……是的是的,我们刚结婚不久……谢谢您的祝福。”   这一晚,沈安沉就在人群中穿梭,不但破例饮酒,还吃了不少冷餐。方童就在角落里跟温亚霓聊天,她俩今天都穿得很正式,温亚霓是复古的白色晚礼裙,袖口和领边有简单的蕾丝点缀,裙摆蓬松,楚楚动人。方童也想穿长裙的,可又怕照顾沈安沉不方便,外一不小心再把自己绊倒了,女神没装成反而得不偿失,还不如规规矩矩轻装上阵呢。   选来选去,方童穿了黑色连体裤,腰间是金色的飘带,V字领开得很低,性感却也不失庄重。她涂了夸张的红唇,所以也没怎么吃东西,怕破坏了整体美感,又怕一不留神让小肚腩显形,就端了杯饮料,灌个水饱。沈安沉来来回回的,从她身边经过,每一次都要停下来攥攥她的手指,她就乖巧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整理他的衣服,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   酒会结束已是深夜,沈安沉和方童步行回家,月朗星稀,空气难得的清新。方童用心嗅了嗅,低头对沈安沉说:“安森,幸福貌似有些轻而易举啊,我也没有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怎么就能有幸取得真经呢?”   沈安沉吻了她的手背,方童从身后伏在他肩上,沈安沉便侧脸与她撕磨,她身上有特殊的味道。他忆起初次与方童相遇,一个纤细的姑娘颓废伤感的缩在香港瑞克莱大厅的高大沙发里,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他离她有十步之遥时,就闻到这股味道,让他被深深吸引,欲罢不能。他没有过任何搭讪的经验,几乎从没主动和陌生女孩说话,他感到心脏怦怦跳得厉害,难以遏制的冲动让他无法安抚自己的情绪,他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是怎样的表情,他走过去,大脑已经不受控制,竟然吐出一句:“你不知道这里不允许吸烟吗?”   姑娘惊恐无比,落荒而逃,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而不是童话故事里的水晶鞋。他想去追的,可是左腿却是跛的,让他自卑的残疾,不从不肯暴露在别人面前,都是尽量放慢步伐来掩饰。他心乱如麻,独自去了附近的酒吧,这是猝然而至的心动,却又在仓促中与他失之交臂,他茫然又懊恼。就在此时,他看到坐在他身边的姑娘,简直是难以置信,原来真有如此奇妙的缘分。   他直到现在还忘不了方童喷在她胸前的酒,那叫金色的梦,真是与情景般配到极致。他就像个小学生,捉弄有好感的女同学那般,与姑娘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他看到姑娘涨红的脸颊和起伏的胸膛,如此真实,如此可爱。她提着鞋子七扭八歪的走在他前面,那一刻,沈安沉对自己说,我要娶她。   方童还在感叹皎洁的月光,她见沈安沉突然出神,笑着问他:“嗨,想什么呢,是不是回味会场里此起彼伏形态各异的美女呢?”   沈安沉看着路灯照在方童光滑的额头上,他昂起头,抿着唇专注的望着她,许久,喉中一哽,悄声说:“老婆,我爱你,而且,好像爱你很久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